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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邱非觉得乔一帆在故意避开他。

在训练营时其他人私下偷偷议论邱非气场强大自带孤独气质,他的确难以与人热络,常常孤立于人群之外而浑不在意,也因此从未和谁维持过世俗意义上的要好关系。在兴欣加训的一个月间,邱非生受了乔一帆恰到好处的照顾,放任自己给乔一帆添了些无伤大雅的小麻烦,在回忆里铭刻下乔一帆独对电脑时灵动狡黠的微表情,实际上他们俩也不过是单挑的次数多一些,谈论荣耀的时间久一些而已。所以邱非迟迟不敢断定乔一帆悄然无声的变化,究竟是自己想得太多还是真就那么多凑巧。

何况平心而论,不仅邱非的机位上那杯不适合夏夜的热咖啡永不缺席,训练时的交流,团战中的沟通,乔一帆对他的一切举动态度都如常。越是找不到不妥之处,邱非越忍不住疑心,这几乎是他在与一寸灰的对战中养成的习惯了。乔一帆加训时间减少,其他安排渐多。他因苦夏吃不下晚饭而不得不和包子等人一起宵夜的次数增加,再不然就是他不得不亲自去取被业务不精的快递小哥送错地址的包裹。他开始早早离开上林苑,有时大大方方地和邱非说拜拜,有时夹在兴欣其他人之间,不声不响就没了踪影,就像一滴雨水融入海洋般悄无声息。这种时候,待到静默的空气撞上训练室墙壁,激荡出一阵拉伸了时间与空间的耳鸣,邱非才得以将整晚浸泡在咖啡因中、萎缩卷曲的注意力从电脑屏幕中抽离出来,活动酸痛的颈部,在关灯离开前一扇一扇检查过门窗,诧异于自己竟对别人的战队生出微妙的不舍与失落,并自嘲这由来不明的陌生情绪像留恋途中美景而迷失目标的候鸟一样可笑。

眼看8月就要过半,嘉世发足挑战赛的各项事宜都在邱非的带领下有条不紊地推进,最重要的队员选拔,也随着气功师选手的签约而终于尘埃落定。挑战赛开始前时间所剩不多,未避免再次阴沟翻船,几乎全新的嘉世急需互相熟悉打法,培养团队默契。邱非便与叶修说明,叨扰兴欣就到这周末为止。陈果还琢磨着要不要搞个欢送会给邱非践行,叶修随便惯了,直接给他老板娘怼回去,搞那干啥啊,两队同城,今天欢送完了明天就在大马路上碰见了,尴不尴尬。邱非也不爱拘泥形式,但礼貌不能缺,于是选了某天训练室人齐的时候,郑重地向大家致谢。

邱非像串门似的来,又像回家似的走。他在兴欣最后一天,也与过往一个多月的任何一天无异,不打算提前离开。而乔一帆似乎也并没有要在最后一天多留一会儿的意思,复盘刚刚结束,他键盘一推,像个兔子似的从座椅上弹起来,眼看着就要像个兔子似的撒丫子跑,邱非闪过去拦住,成功将人拖进jjc。

乔一帆本打算打几场就拖莫凡或随便谁接他的班,可是邱非这天特别有兴致,下手倒不算最狠最狂放,更像故意收着利爪狩猎的肉食动物,享受追逐的乐趣为先,填饱肚子倒显得次要。他完全不给乔一帆留说话的空隙,一场结束后立刻点选准备,接连不断打下去,其他人早已走光了,而邱非还意犹未尽。乔一帆的打法更耗神,被邱非拖着超长待机,早已先一步累了。他透过排列整齐的电脑缝隙暗觑邱非的神情,仿佛柔软的海葵在珊瑚礁后试探地伸长触手,刚巧邱非也直挺挺地望过去,乔一帆窥视的小动作就被抓个正着。

“你躲着我干嘛?”邱非没头没尾地说,疑问句问出肯定句的架势。乔一帆心里突地一跳,他当然知道邱非在问什么,面上仍四平八稳地随口应着,“当然了,我是阵鬼嘛,不躲着怎么打呢。”

乔一帆并非真心认为这种回答能糊弄到邱非,他甚至并没有刻意掩饰自己正在装傻,游戏里的战斗格式不好摆脱,游戏外的邱非却从来没有缠着人不依不饶过,露一点拒绝交流的态度就足够了,反正邱非从不越界,不会强迫他认罪的。却不想邱非今天没有如乔一帆所料那么上道,他拒不配合,继续进攻,“你知道我不是说战术打法。我们好像很久都没有这样单挑了,最近你突然有很多事要忙,如果我今天没叫住你,你是去拿快递,还是吃宵夜呢?”

乔一帆刚张嘴欲说点什么,邱非瞥了一眼挂在乔一帆电脑桌侧面的运动腰包,抢过他的话头,“猜错了,原来是打算夜跑。”

“……你观察力挺可以的嘛。”乔一帆打着哈哈,“真的,这周好凑巧啊,事情都撞到一起。”

“连续一周天天凑巧?”邱非的视线像火星子,无缝天衣也被燎出一串漏洞。他缓了缓语气,声音异常诚恳,“我们之间有什么不能直说的。”

不能直说的事情可太多了。乔一帆语塞,继续耍滑头四两拨千斤不是不行,可摊在面前的是一份巨大的诚意,那样应对实在过于轻佻,乔一帆做不到。

乔一帆无话可说,邱非却无论如何也不愿带着重重疑虑,心存芥蒂的与他分别,“刮台风那天晚上你就有点奇怪,我早晨醒来的时候你都已经先离开了,你……”

乔一帆听邱非提到台风,碰触到他的心结,顿时胆战心惊,也顾不上邱非话还没说完,急切地辩解道,“那天我留字条给你了啊,我去给陈姐买她爱吃的蒸饺谢谢她,那家早点铺太火爆了不早些去就买不到……最近我确实是有意早点结束训练,新赛季快开始了,是时候调整状态了。这个夏休完全没休息,每天肝到十一二点真扛不住。”乔一帆飞快地说到这儿,大喘了口气,才换上蓬松的,余裕的笑脸,“我不像邱非你,晚上喝咖啡照样睡得好,好羡慕你的睡眠质量。”

“真的?”

“真的,真的!”以上确确实实没有一句是谎话。

“……我喝多了咖啡也会睡不着觉的。”邱非一边随口应着,一边分出去一半脑子照会自己的记忆和乔一帆的回答。台风过后的清晨,他被枕边的手机闹钟叫醒时,另一半床褥上已不见了乔一帆身影,手机上贴了一张便签,几行字交代了去向。便签被他夹进记事本纸页收好,邱非看着手机屏幕右上角红色的电池图标想,下个手机还买苹果吧,转移数据可靠方便,他的相册里可有张宝贵的照片……

想远了,赶紧拉回现实。依然没诈出什么实质上的东西,难道真是自己多心了?邱非挑不出乔一帆话中的逻辑漏洞,便拿不出继续周旋下去的由头,但和乔一帆对战的经验告诉他,想要识破一寸灰的真实意图可不简单,饵不够分量他固然不会上套,诈的角度不够陡峭也休想破坏他的节奏。邱非还有怀揣已久的最后一张王牌,只是那不单是个疑问,还关乎一个指控,若把握不好难免破坏他们的关系。因此邱非思虑再三,考虑到那背后也许隐藏着乔一帆突然避开他的真相,心横下来,质问投掷过去,“你是不是偷看我手机了?”

这一问好像凭空从石头里蹦出来个猴子,却有劈头盖脸平地惊雷的效果。乔一帆再也端不稳面部表情,全身心卷入惊涛骇浪。他看了啊,但邱非那时候正在洗澡,怎么可能发现的?!邱非的质问意图不明,他完全摸不着头脑,可看了就是看了,除了道歉不做他想,“……对不起。”

不料邱非也一脸惊诧,没想到自己竟猜中了,还成功诈出来了,无论哪种意义上都很不可思议,“真的看了?你怎么解的锁?”

偷看手机这种事被苦主说破,不是故意也足够难为情了,乔一帆低下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自动锁屏,一眼扫过去就看到了……对不起。”

邱非一不说话,室内的空气就如熬化的糖浆似的,变得黏稠而窒息,乔一帆脑袋埋在里边,只觉喘不上气。邱非不说话一定是生气了,乔一帆好慌,额角冒汗。他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眸望过去,邱非看上去没有愠怒,这使乔一帆稍稍安心,可他现在这副神情也足够奇怪了——脸别到一边,视线可疑地游移,浑身上下笼罩着被撞破秘密的手足无措,表现得竟比乔一帆还不好意思,好像干了坏事被抓包的不是乔一帆而是他自己一样,“不用道歉,咳,我本来也要和你说的。”他略一停顿,勇敢地抛了一句询问过去,“你是因为这件事才避开我的?你讨厌我了?”

“邱非,”乔一帆望住他,“我怎么可能讨厌你。”即使你永远也不会喜欢我。

“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是怎么想的?”乔一帆不明白他问什么。

“嗯。我…也是,虽说刚才记者会上叶修魏琛方锐一通插科打诨赶走了严肃的空气,但万一兴欣内部气氛不对就不要再继续打扰下去。

却不想这一绕远路害他们俩扑了个空,主队休息室已然关灯锁门人去楼空,看样子兴欣开完记者会就直接离开场馆了。无奈何他二人从选手通道出场,邱非四下查看,并没有乔一帆的身影,他没有等他。再看手机,两人消息往来的对话框中,最后一条消息仍是邱非自己发出的那条。

他还不想见自己吗,抑或是单纯没看到消息呢?不论是什么原因,解决方法都只有找到乔一帆把话说明白一途。也不知他在不在网吧……邱非决定去马路对面的兴欣网吧碰碰运气。

邱非没在网吧找到乔一帆,事实上除了安文逸靠在休息室沙发上抱着ipad打愤怒的小鸟,网吧二楼其他人一个也没有。门敞着,邱非礼节性地停下脚步,“咚咚”叩了两声。安文逸把最后一只小鸟角度刁钻地弹射出去,石块木条多米诺骨牌似的一个接一个倒下,最终竟形成稳固的三角形结构,活得好好的猪发出嘲笑一样的哼哼唧唧。他啧了一声,把ipad扔到一边,招呼邱非和闻理进来坐。

运气没有差到家,这一行倒不算徒劳无功,安文逸告诉邱非,开完记者会后,唐柔本人波澜不惊,一众选手也算情绪稳定,老板却百感交集得快哭出声了。唐柔贴心安慰果果,提议大家一起去游戏中心散散心,就在不远的一家新落成的购物广场。于是安文逸就自己从比赛场馆回来了。自来熟的闻理很体谅地拍拍安文逸肩膀,安文逸眼镜闪了一下,没有说什么。

于是邱非他们赶往下一个目的地——位于购物广场的游戏中心。事不过三,情报正确无误,再不能扑空了吧。邱非二人搭乘扶梯,人未至乐先闻,游戏中心坐落的楼层近在咫尺。因扶梯缓缓上行,邱非眼前一幕竟似从天而降。再加上响彻商场的电子音乐和着节奏鲜明的鼓点,一切都仿佛好戏开锣。

乔一帆有客人,今晚是不可能拉走乔一帆单独行动了。撤回前言,自己的运气真的差到不能再差了。

游戏音乐是元气满满的球体,反弹上天自由落地,被砸一脸也必须没脾气。正对扶梯口的是一台太鼓达人,跟前站着奋战中的乔一帆和高英杰两人。

单脚向前迈定,侧身弓步扎稳,握槌虚虚端架势,敲鼓的乔一帆肉体凡胎飙出视频快送五倍速效果,向四面八方投掷鼓点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响不停。双腕残影直追野蜂振翅,躯干摇得也很合韵致,终盘几下如雪纹劈空,当真好生利落,全良fullbo的成绩金光闪闪。旁边的高英杰虽也不是吃素的,音游的领域到底手速不代表一切,打错了几次拍子。

面朝屏幕的二人鼓槌交击,干脆的啪的一下,击掌一般清脆的声响。随即扭头对视,相视一笑,同步得几乎互为镜像。

闻理目瞪口呆,“我操,李涛乔一帆玩阵鬼和玩太鼓达人哪个更像开挂?”

邱非不接闻理的话,双眼直直盯过去。

高英杰眯着眼说了句什么,乔一帆肩膀吃吃地抖动着乐开了颜。高英杰更凑近些,夹好鼓槌,空出的另一只手掌心向上伸到乔一帆面前,乔一帆眼角弯弯瞧着他,将两枚游戏币按进他的掌心。

高英杰是乔一帆在微草时唯一好友,邱非是知道的。男生关系越好越爱勾肩搭背袭胸掏裆,何况他俩之间可还隔了一个身位格的距离,实在没什么可挑刺的。哪儿不对?说不上来,就是本能地觉得古怪。直觉是一种玄学,但有时候由不得人不信,高、乔的互动中隐匿了难以言喻的亲昵,仿佛人来人往的游戏中心以太鼓达人为原点分化出一块私密的小世界。

想多了吧……

这时候肩膀被拍了一下,邱非回头,见是叶修、苏沐橙和兴欣一干人等,叶修嘴里还叼着一根没点着的烟。叶修乐道:“小邱小闻这么凑巧?”含着烟说话还能吐字清晰乃是叶修的绝技。

闻理来精神了,小跑着上前两步给诸位前辈请安,嘿嘿摸着后脑勺和唐柔自我介绍起来,邱非也上去问好。唐柔指了指楼上说:“我们正好要去吃宵夜,一起?”包子自告奋勇:“我去叫小高和小乔!”便跑过去招呼他俩。正好他们刚又打完一曲,游戏机传出很元气的“fullbo”音效。包子眼睛睁圆了,大呼小叫道:“魔王难度的弓可可fullbo牛b啊小乔!!!你还有这一手?!”

“以前还在训练营的时候,我们经常从后门溜出去打太鼓。”高英杰顺手把自己的鼓槌递给乔一帆,语气自豪得像在晒猫,“只要是一帆听过的曲子都是上手就fullbo打底的。从来也不让让我。”

乔一帆很自然地接过高英杰递来的鼓槌,帮他放回原位,自己的那副也挂回去放好,接茬道,“那下一场比赛英杰也让让我呗?”

高英杰出拳捶他肩膀:“才不呢,一帆现在这么厉害哪里需要我让啊。”

乔一帆下一句话就噙在嘴角,一扭头兀然发现邱非竟杵在人群中,面无表情盯着自己,冷不防踩空了似的心脏虚晃了一晃。兴欣大部队正拖家带口浩浩荡荡向美食广场进发,众人陆陆续续搭乘扶梯中。视线既然都对上了,邱非也不来虚的,他把正在对唐柔献殷勤的闻理抛在一边,径自走向乔一帆,与他并肩,“怎么不回消息。”

邱非和乔一帆是朋友,找朋友说话直来直去天经地义,没一个兴欣人觉得邱非态度有丝毫问题。只有高英杰诧异于邱非毫无铺垫的说话风格,不自觉闭上嘴巴竖起耳朵,在乔一帆另一侧边走边睨着他们。

乔一帆被问怔了,他本以为再也不会收到来自邱非的消息了。邱非态度之理所当然,仿佛他们之间的不愉快并未真实发生过,所有事情都是乔一帆自己的臆想,乔一帆一个不慎被这态度带了节奏,反射性脱口而出,“没看到,我还没来得及开机。”

乔一帆日常消息往来的对象除了邱非、队友就是高英杰。今天是比赛日,队友们都在一起,连高英杰都真人驾临,赛后列队握手的时候就说过会直接去主队休息室找他,他还开什么机?两颗脑袋凑在一起一聊起来什么都忘干净了。

手上行动先于大脑作出反应,乔一帆下意识地慌忙摸兜、掏手机、长按电源,未读消息砰地弹了他的眼睛,他才一个激灵,意识到自己匆忙开机的行为好像急于向邱非解释什么似的。不免在唾骂自己没出息之余暗自庆幸,还好今晚没开机,不用在离开场馆前看到这条消息。

即使他尚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得体地单独面对邱非,他的的确确做不到看见邱非的消息却故意装没看见,做不到故意不回应。爱来时毫无预兆,消亡与否更不受理智控制。失魂落魄地爱了邱非几个月,悲哀地收获一份对自己本性的清醒认知。

他们站在扶梯上,离头上楼层渐进,已能看到店家的招牌。邱非正要问他什么时候有空,乔一帆叫了一声:“英杰快看有越南河粉!”拉了高英杰先人一步,三两下冲上楼跑了。

一众人抵达美食广场,晚饭时间早已过去,空座位虽不少,架不住兴欣人多,闹哄哄分头找了一通,才终于找到一大片足以容纳所有人的,连在一起的空位子。邱非来晚一步,乔一帆高英杰已和包子方锐凑了一桌,紧挨着乔一帆的邻桌赫然坐着三个咯咯直笑的美女和口沫横飞的闻理,邱非没去理会,想了想,拣方锐旁边那桌,叶修对面的位置坐下了。

各自点单取餐一通忙活不提,顺利吃起来。刚结束了一场高强度对决,年轻的身体十分需要一些简单粗暴的油脂和碳水补充消耗的精力。叶修嚼着炸串随口找话,“小邱今天休息啦?这商场离你们那儿可不算近。”

邱非点点头,“我们来看比赛。”

叶修哟了一声,竖起大拇指,“自掏腰包给我们贡献票房啊?干得漂亮!”

于是自然聊起今晚的比赛。“一力降十会!绝对力量的碾压!在柔姐姐面前耍小聪明的都是渣渣!”闻理手舞足蹈地描述看到唐柔两场胜利时难以抑制的澎湃心情。单纯的少年还不懂得赞助商广告主的脸色变幻莫测,对唐柔拒不低头的行为一把子支持。

最后闻理总结:“反正低头了他们只会更来劲,绝对不会停止bb的放心好了!”

叶修见邱非一直侧着脸盯看某个方向,顺他视线望过去,想到今晚虽输了,可高光时刻一点不少。“小乔那场也很炸裂,”叶修先夸赞了一句,对着邱非解释说明道,“他那招可是自己想出来的,哥都事先不知道,真厉害。”

老大说的对。包子抢着接话说:“可不是?!小乔厉害的,小高都对他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高英杰老实,只当被包子一语道破心事,一下子傻掉了。乔一帆也一个恍惚,下意识偷眼瞟邱非,不曾想邱非也在冷冷看他,视线正好撞到一起,乔一帆哆嗦一下,赶紧收回自己的眼睛。

包子说话没头没脑惯了,其他人都没多想,倒是方锐来精神了,怎能放过这个说骚话的机会啊。先长长地yooooo了一声,挤眉弄眼地对高英杰说:“我说怎么小高那么黏糊,像个殷勤的小女婿,上赶着的往我们兴欣休息室跑,原来……咳咳!”

方锐继续,竖起手背挡着嘴,装作悄悄地,用所有人都听得到的音量对乔一帆说:“这么大一块墙角还不挖回来小乔你在等什么?!千万别和王杰希客气,今晚不管你用什么姿势,不把人搞回来你也别回来了。”

高英杰像炭烤鱿鱼似的整个人发红蜷曲起来,他太不会处理这种玩笑话了,偏偏方锐还恰好说到他心坎上,虽有心反驳,张着嘴啊啊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最终闭了嘴,摸着后脑勺嘿嘿讪笑着,偷偷拿余光确认乔一帆的反应。

邱非不免心浮气躁。高英杰这什么奇怪的反应?怎么你很想被人打趣吗?这就有点露骨了吧。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他深吸一口气,暂且按捺住,提醒自己高英杰的问题不要算在乔一帆头上,这事未必和他有关,有事一件一件解决,不要被突发状况模糊了重点。

乔一帆看邱非眼睛始终在自己和高英杰身上打转,神色也越来越耐人寻味。乔一帆想,说不定邱非也具备某些直男的这种习性:一般不会去想自己身边谁是基佬,可是一旦知道认识的人中有个基佬,他立刻看谁都像基佬。乔一帆不想把高英杰也是gay的事情暴露给邱非知道。不否认方锐的话难保邱非多想,但急吼吼地矢口否认不更像做贼心虚吗?真是难办,乔一帆扶额抗议:“方锐前辈,您说您对吗?”

方锐嘴一咧,还想放大招,陈果不耐烦了,“包子,你想说的不会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吧?”包子嚷嚷道,“这不都一样?有啥区别吗?”

邱非不想再让包子和方锐继续这个话题,他扬声说道,“一帆前辈确实厉害,不声不响好大一个惊喜。”

这句话本意是想强行接住刚才叶修夸乔一帆厉害那句话,试图把大家的注意力引回比赛上。奈何中间隔了一出闹剧,邱非又在克制脾气,故意压平的语气听起来干巴巴的实在没什么惊喜的感觉,钻进乔一帆耳朵里只觉得阴阳怪气,以为邱非借着比赛暗示他昨晚的事,是在损他呢,掩饰地垂下眼帘,“都是凑巧的,周前辈对新打法没防备而已。那招泛用性不高,没什么厉害的。”

说这种话,明显是把自己当成外人敷衍,邱非心里憋着股气,硬梆梆地摇头,“怎么不厉害,不止今天,一帆前辈最近团队赛打得都很精彩。”

乔一帆淡淡道,“阵鬼在团队里显得好是应该的,我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他对自己评价过低的毛病又来了,邱非很不喜欢他看轻自己,便正色反驳道,“太谦虚了,联盟里能接得住包前辈思路的阵鬼还有谁呢?一帆前辈在兴欣是不可替代的。”包子听到邱非提及自己很是开心,忙不迭帮腔说,“没错没错,小乔是不可替代的!”

昨晚邱非吼他那句“联盟要禁赛你让兴欣怎么办”再一次回荡在乔一帆耳畔。他脸上的血色褪去了,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把场面端住。乔一帆的心皱成一团,酸楚得不知如何是好。从看到邱非那刻起,他便隐隐约约对此邱非行目的有些猜测,只是不愿强迫自己多想,而今猜测逐渐成形,不留情面地对他露出狰狞嘴脸——邱非专程跑来,果然是为了提醒我安分守己来了。

不远处有堆客人吃完饭,闹哄哄地散了。空桌子被其他眼尖的发现了,叽喳着飞过来,随后又赶过来一批,扑腾腾站起坐下。

乔一帆勉力挤了个谢谢出来,好在嘈杂的环境帮大忙,除了当事人没人发现他音调听起来不正常。他掩饰着端起碗灌了一大口汤,立刻剧烈地咳嗽起来,抽条纸巾按住口,头扭到一边去咳。刚才不该选这碗加足辣椒和青柠汁的越南河粉的,雪上加霜。

高英杰见他咳得神色越来越不对,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偏黄的照明下也惨白如纸,急忙又拍后背又喂水,好一通手忙脚乱,自然而然递给乔一帆的是自己喝过的水杯。他没顾得上注意,坐在对面的邱非眉头皱了皱。

乔一帆喝了两口冰水止住咳嗽,用纸巾抹干净眼睛鼻子,起身对一旁关切的陈果抱歉地微笑,说要去一下洗手间。

乔一帆的笑容太体面了。高英杰心里影影绰绰的,想跟过去看看,恰好被别人叫到自己名字,回头看去,是那个外形酷似黑社会的蓝雨前队长正提到今晚单人赛中君莫笑假装被木恩浮空的那一段,借机大骂叶修不要脸,叶修皮笑肉不笑,有一搭没一搭地抬杠着。话题忽然扯到自己身上,高英杰到底没好意思直接走人,于是只好继续坐下来陪笑脸。

魏琛和叶修你嘲我讽不亦乐乎,包子方锐也不甘寂寞地加入,又是一场群口相声。邱非在一旁冷眼旁观,注视了尴尬微笑的高英杰一会儿,默默站起,往洗手间去了。

空气里飘着含氯消毒水的气味,并排设置的三个洗手池上方,顶灯,镜面和地板上未干的消毒水让那一片区域显得比用餐区还亮堂。

自来水很凉,乔一帆掬了水拍在自己发红发烫的脸上。

想来与邱非真正相识也才不过半年,热得不像话的初夏,散发好闻味道的少年,心情不虞时倾斜的眉角和轻抿的唇线,每个细节都清晰如在昨天。当时两人几乎就是陌生人,并肩作战已默契得像相知已久的亲友。现如今拥有数不清的共同回忆与羁绊,一点一滴积累的真实情谊却在乔一帆被硬拖出柜门的那一刻剥落了无坚不摧的伪装。

真实的自己不值得邱非信赖,他甚至认为有必要专程前来,拿那些意有所指的话抽自己的脸,否则无法安心的地步。当我是定时炸弹,还是潜伏期的病原体呢?乔一帆黯然地想。

凉水镇静过的皮肤很舒服,这才想起没东西擦脸,他从旁随手扯了一段卫生纸,结果擦了自己一脸碎屑。邱非的身影反射在镜子中的时候,乔一帆正对着镜子择自己脸上的卫生纸屑。

邱非一进来就站住了,定定不出声,沉沉目光压向乔一帆,既无视身后的小便池,也不往里边隔间走,显然目的不是解手。通过镜子,他们四目相接,一时相顾无言。

总得有个人主动打破僵局,邱非先开口了:“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他还不肯善罢甘休么。一阵疲劳的波浪袭来,淹没乔一帆的全身,邱非执着的性格头一次让他如此吃不消。纵使他有一肚子爱恨想诉说,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荒唐话,够滑稽可笑了,不说也罢。只不过他唯一有件放心不下的事,一直梗在心里难受得很,他问道:“你姐姐还好吗?”

邱非有点意外,转念又觉此问在预料之中,眉毛线条略软下来,轻轻地叹道:“她会没事的。”

他接着说:“咱们谈谈吧。”

“在这儿?”乔一帆打量四周,购物广场是新盖好的,洗手间也还没来得及变脏,可是厕所总不是说话的地方吧,何况等一下他还要送高英杰回旅馆,确实没空档:“下次吧,我今晚还有别的事儿。”

邱非诚心来解决问题,却被拖着回避了一整晚,再傻也不会看不出来乔一帆实际上不想谈这件事,也渐渐没那么心平气和:“拖着也没好处,有问题尽快解决的好,明天你们放假吧,网吧后门不远那家咖啡厅怎么样。”

解决得了的才叫问题,解决不了的叫分歧,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观念上的分歧,这又哪是简单交谈几句就能解决得了的。

“我不觉有什么问题。”乔一帆出生就是gay,这又改变不了。

又是这种敷衍的态度。然而比起态度,这回答更让邱非冒火,现在是你t偷偷约炮被我抓到,你居然好意思说没问题?邱非只想要一句抱歉,一个以后再也不犯的承诺,他随即想起,当初约定的交往时机是一年后,更准确地说是在嘉世杀回联盟以后,因此严格意义上他们现在还不是恋人,最多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类似为了前途忍着爱意相约考同一个大学的蛋疼青春伤痛关系,最多有个薛定谔的约束力。

“你该不会想说因为你理论上还是单身,所以约约炮没问题?”

“什么叫理论上还是单身,我本来就是单身。”乔一帆觉得莫名其妙,心道邱非这话从何说起啊?怎么就跳转到单身不单身的话题了?至于约炮什么的,根本不想接这个茬……刚才方锐前辈拿自己和英杰寻开心,邱非的视线就一直徘徊在我们之间打转,他不会是……真的察觉到什么了吧?!

一旦想到英杰这层,就没那么理直气壮了,眼神开始游移闪烁,这反应落在邱非眼里,更觉得他就是在死鸭子嘴硬。冷笑道:“嗯,所以你想干什么都没问题。你对高英杰也说你是单身对吧。……今晚还有事儿,要和他办事儿?”

乔一帆简直无话可说。邱非果然怀疑英杰了,但他没证据,咬死不认就行,绝对不能自乱阵脚,大声说:“方锐前辈他们闹着玩瞎说的,你生我的气只说我就算了,和英杰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别把他扯进来。”

你敷衍我一晚上,一提到高英杰你倒是急了,这态度说你们没点什么谁信啊?联想到乔一帆关机不回自己消息,却有办法和高英杰暗地里联系上,而高英杰面对乔一帆尾巴都摇起来,就差直接扑上去舔的态度,事情似乎一股脑儿奔向更坏的境地了。邱非心像掉进冰窟窿似的发冷,身体却滚烫得好似有火苗穿梭。他几分钟前还提醒过自己要一件一件解决事情,别被突发事件模糊重点,当时的心情已被抛到九霄云外:“你这一晚光顾着和他眉来眼去了,你们俩没事儿他会用那种伤风败俗的眼神看你?”

“英杰是我弟弟!一个户口本的那种!”乔一帆也急了,脱口而出。

弟弟?这话太令人意外了!谁能设想姓氏不同的两个人竟是兄弟?怎么以前没听他提过,圈子里也没一点风声。邱非满腹狐疑,乔一帆总不致于为了过关就信口扯谎吧。但如果不是骗人呢?兄弟不同姓可大可小,多半关系到父母辈的秘辛,打探别人家私隐未必合适,因此询问并没贸然出口。

乔一帆见邱非沉吟不语,若有所思,也不知信了自己的话没有。他不后悔主动暴露他和高英杰的兄弟关系,那到底不是大众眼中的真正瑕疵,暴光后最大的麻烦无非是应付周围无聊的好奇心,和被迫出柜的后果不可同日而语。何况那是邱非,无论如何,乔一帆始终相信,邱非不会到处乱嚼舌根,邱非永远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光风霁月的人。但也正因为是邱非,他更不能把高英杰也是gay这一点做实了。

“我跟我妈的姓,他跟爸爸的姓。到处解释太麻烦了,所以我们从来不主动说。”这不是全部实情,但也不算说谎。乔一帆头垂得低低的,巧妙地隐去了两人没有血缘的细节。只要打消邱非对两人关系的猜测,高英杰是gay这个推论就站不住脚,目的达到就好,节外生枝的话一个字都不应多说。

乔一帆身体微微抖着,浮在脸上的苦涩笑容中诉不尽的神伤,仿佛疲惫已极。话到这里,似乎已进入死胡同,邱非大步跨上去,紧紧握住他没有温度的手。

邱非已然信了,乔一帆只要解释就足够他恍然大悟。与此同时也冷静下来,想起刚刚冲口而出的那么多酸话,本来是来解决问题的,一不留神倒拱起火来,弄得有理都变没理,好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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