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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道可死

 

自从赵玉儿去了学堂,倒是消停了不少,陆云昔尽职地做着伴读,日日督导赵玉儿功课,瑞王夫妇甚感欣慰,顺带着也高看了她几分,王妃也对赵靖安松了口:“瞧着倒是个知书达理的,若你实在喜欢,大婚之后就收作侧室吧。”赵靖安欣喜万分,既然得了父母许诺,也不再藏着掖着,时常送些珍宝首饰去陆家。京中贵女圈没有秘密,赵靖安对陆云昔这份心意很快就在闺阁中传开,最后传到了与赵靖安即将大婚的周文君耳中。周小姐心眼不大,脾气不小,自打与赵靖安定亲之后,他从未约过自己出去一回,逢年过节的礼盒,也都是瑞王妃亲自托人送来府上。原本她想着不过是一场联姻罢了,没多少感情也正常,但赵靖安对陆云昔如此高调的示爱,让她坐立难安。这不是在让她难堪么?她不反对夫君纳侧室,但如今两人都还没过门,赵靖安就已经如此偏颇,今后王府的后院,她还能有立身之地么?周文君咬牙切齿,非得给陆云昔一个下马威不可!连着几日的阴雨,原本缠绵的春雨不知为何忽然变得磅礴,陆云昔出门迟了些,吩咐小厮:“一会儿稍微快些。”眼看着快到学堂门口,忽然车身剧烈地摇晃,马儿也发出嘶鸣声,她紧紧抓着车窗的窗棂,停稳了之后探身出来询问:“怎么了?”驾车的小厮委屈极了:“小姐,前面那车一直挤过来,小人已经退让了,他们还是一直往这边挤,被他们撞上了。”旁边那车上却是个厉害的,凶神恶煞地咒骂陆云昔主仆二人:“眼睛瞎了么,也不看看这是谁家的车,敢和我家小姐抢路,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你——”陆家小厮已经一忍再忍,对方却愈加嚣张,恨不得当场下去和他对峙一番。周文君撩开车窗,和陆云昔对视一眼后,发出一声冷笑,开始佯装教训下人:“别人不长眼,你也瞎了么?看不见这是大名鼎鼎的陆家小姐吗?抢你的路怎么了,她可是连别人的夫婿都敢抢的。”周家小厮脸上也露出一副轻蔑的神色:“小姐教训的是,小的以后见着这马车躲远些,免得平白沾惹了一身骚气。”主仆二人一番冷嘲热讽后扬长而去,陆云昔握着车门的手都在颤抖。被周文君刻意找茬,到达学堂到底还是晚了,她撑着伞进了大门,院里已经传来朗朗书声,今日是王夫子的课程,他素来严苛,最厌恶有人迟到,一早就说过,谁若是来的迟了,就直接回家去吧,不必再听他讲课。她不敢进去打扰,就这么撑着伞,站在院子里听着。大雨磅礴,一阵轻微的咳嗽声引起了她的注意,陆云昔撑着伞绕到另一侧。

是他,赵玉儿新买的小奴隶!元子朝衣衫上有好几处破了,露出来肌肤伤痕斑驳,鞭子抽打过的伤处被大雨冲刷的几乎发白,半截露出来的脖颈上,刻着两个青色的字。寄奴。他以一种屈辱的姿势跪在泥地里,任由暴雨冲刷全身。别人的家奴,陆云昔不便插手去管,更何况,赵玉儿的脾气她已经见识过了,若她把这小奴隶救了,只怕会惹得他受更多的伤。可是雨这样大,他的眼睛都睁不开了,陆云昔看着那满脸雨水却依旧坚毅的面容,又想起那日他和老虎搏斗时候的样子。他是想要活着的吧,否则不会那样拼命。元子朝觉得雨好像停了,他抬头,一柄伞正撑在自己头顶,悄然为他阻挡了风雨,原本面对赵玉儿的折磨与羞辱,他没有任何波澜,自己本来就是一个卑贱的奴隶,可以任人肆意凌辱,但瞧见陆云昔看着自己的眼神里写着怜悯,他心头就燃起一股怒气。她和那赵玉儿没有区别,这个带着侮辱之意的名字,就是她给的。他头一次生出一种叫做尴尬与难堪的情绪,为自己不堪的身份与样貌感到耻辱。陆云昔却不知他心中想什么,她和他讲,宋武帝刘裕,他的乳名就叫做寄奴,靠着军功起家,淝水之战以少胜多,一千义士起兵逆战,除孙恩,灭桓楚,气吞万里如虎。所以,顶着寄奴这个名字,也可以做改天换日的皇帝。刘寄奴再落魄,应该是清白之身吧,他一个奴隶,如何敢去做这样的梦,元子朝紧闭着的薄唇缓缓吐出一句:“太晚了,我被刻上了奴印,已经是瑞王府卑贱的奴隶。”恰好此时,对面温暖的屋子里,王夫子朗声念道:“朝闻道,夕死可矣。”雨渐渐小了,陆云昔朝他温柔一笑:“这句话的意思是,早上明白了道理,晚上死去也不可惜,你还有漫长一生,如何算晚呢?”元子朝茫然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是啊,这一生这样漫长,他真的要一直这样过下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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