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家教
他一转头，是个瘦高个的少年，头发乱七八糟的竖着，校服外套搭在肩膀上，里面只穿了个背心，大冬天的就算校舍里有空调沈千帆也看着一哆嗦。
这少年是年级里有名的刺儿头，叫赵成，家里是做生意的，平时学习也不怎么样，中游那儿挂着，每天带着一群小跟屁虫学校各个角落里蹲着聚在一起，索性倒也不怎么使坏。沈千帆总觉得这些孩子都是港台古惑仔的电视看了太多。
他看着赵成，对方正在一群学生的包围中站着，双手插兜靠在墙上，抬着下巴看他。沈千帆忍不住皱了下眉，很快又笑着说：“赵成，大冬天的早点回去吧。”
周围的学生偷偷笑成一片。
沈千帆莫名看着他们，赵成瘪瘪嘴不在意的说：“知道啦！”
沈千帆没再理，笑一下就走了。
走到楼下放开李明瑞，矮个子的学生嘟囔了一句：“谢谢老师……老师再见……”就慢腾腾的低着头往校门口去了。
沈千帆叹口气，拎着一大包作业还是坐车直接去了陆鸣家。
他去的时候陆鸣还在做作业，他就在旁边批作业，等到他头大的批完全部作业，一抬头才发现陆鸣早就把练习做完了，正在看一本英文原文书，封面上是烫金的花体字。
沈千帆觉得有些尴尬。他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的原因。
陆鸣是优秀的三好学生，从来不需要人担心，人也聪明，从初中认识他起大大小小的奖项拿了不少，和他那些朋友们全不相似，不仅不在学校里乱来，平时待人也是亲切有礼。
这样的学生，居然还需要一个初中老师来辅导功课吗？他自己都能看全英材料了。
陆鸣发现沈千帆的视线，放下书说道：“老师，有几个地方我不太懂。”
他说着把书推过来，沈千帆这才发现他看得是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的英文版，不禁在心里咋舌。
“陆鸣，这是用古英语写的，和现代英语有一些不一样。”
陆鸣眨眨眼看着他，说：“那老师念给我听吧。”
沈千帆愕然。皱眉笑着说：“现在念这个做什么？”
陆鸣笑着把书展开，平放在沈千帆的眼前说：“就念一小段儿吧。”
沈千帆看了一眼，书页所在的地方是一首爱情诗。在卧室里对着学生朗诵这种诗篇总觉得有些怪异，沈千帆犹豫了一下没有开口。
“老师，高考作文如果写进去的话能加分吗？”
沈千帆失笑。他说：“这怎么可能写进去？陆鸣，你看看就算了，主要时间还是多看看考试的功课吧。”
陆鸣挑眉“嗯”了一声，沈千帆看着觉得心里有些发毛。然后陆鸣又笑着开口说：“那老师就念一小段吧，听完我就再也不看和考试无关的书了。”说完他温婉的笑着看着沈千帆。
话说到这份上再不念才反倒是像有些什么了，沈千帆笑一下接过那本硬皮书，对着诗句念起来：
“yistress’eyesarenothglikethesun
ralisfaroreredthanherlips’red
ifsewhythenherbreastsaredun——”
房间里很安静，沈千帆的声音轻唤的充盈。他的声音温柔缱绻，读诗时像给孩子念睡前读物。他的眼睛看着手上的文字，感受到身前少年投来的若有似无的视线。他念着诗，眼角瞥见对面那人唇角的一抹微笑。
“abyheavenithkyloveisrare
asanyshebeliedwithfalsepare”
最后一个单词念完，沈千帆抬头。坐在他对面的陆鸣冲他一笑，但还没来得及开口房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前看着他们。
“沈老师。”那沙哑低沉的声音还带着些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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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物
站在门口的人四十岁上，国字脸，四方嘴，一双眼睛透出鹰一般锐利的光。他惯于板着脸，不论说话与否都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沈千帆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打招呼，“陆先生。”
陆长正把手掩在嘴边咳嗽了两声，摆摆手示意他坐下，然后开口对他说：“这几年辛苦你了，沈老师。”
沈千帆立刻答：“这是哪里的话。”
陆鸣笑一下，突然开口说：“爸怎么回来了，难得啊。”
陆长正咳嗽两声说：“回来看看你，你们好了就下来吃饭吧，饭已经摆好了。”他说完也没有要退出去的意思，显然是等着陆鸣他们直接下楼吃饭。
沈千帆看一眼陆鸣，对方正坐在椅子上冲他父亲笑。沈千帆自知没自己说话的份儿，就干脆的站在一边跟着笑，也不吭声。
三个人就这么笑了一阵，房间里一片沉默，沈千帆还隐约听见楼下叽叽咕咕说话的声音，也不知道是不是房间里太安静导致的幻听。
过一会儿陆长正又咳嗽了两声，陆鸣这才突然站起来对沈千帆说：“我们先去吃饭吧，老师。”
沈千帆答应一声，又犹豫一下说：“要不你们先吃，今天我就先回去吧。你们难得一起吃个饭。”
陆鸣看着沈千帆没吭声。陆长正似乎很不舒服，一连的咳嗽，歇一会儿才说道：“也是，沈老师天天往这儿跑，也没个休假的，都把时间放到你身上了，大冬天的也不方便，听说今天晚上还要下雨，不然就早点回去吧。”
沈千帆也不多话，立刻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跟在陆家父子两个下了楼。
一下楼就看见餐桌边做了两个女人，一个跟陆长正差不多年纪，盘着发，正坐在椅子上听吴嫂说话。另一个大概只比沈千帆小一点，酒红色的波浪卷发洒在低胸深v的黑色丝绒连身裙上，一双眼睛灵动的环顾四周，看见陆长正他们立刻亲热的招呼一声说：“陆鸣，快来吃饭吧！”
沈千帆偷眼看陆鸣，对方脸上挂着笑。他心里一阵唏嘘。
吴嫂一眼瞧见跟在后面的沈千帆，摇着手冲他说：“啊呀，沈老师，快来吃饭吧！”
沈千帆笑着摇摇头，开口想说自己今天不在陆家吃饭，但他话刚开了个头就被坐着的那位女子打断了。
“沈老师快坐吧，吴妈今天做了拿手菜，老师这个时候回去也不方便吧。”那女子说话声音字正腔圆，语调轻柔，脸上画着淡装，身上一袭羊毛衫，看起来温婉和气。说话时虽然不大笑，但也给人感觉亲近。
吴妈笑呵呵的把两边椅子拉开，招手示意陆鸣和沈千帆。沈千帆还要推拒，突然被陆鸣一把拉着推到了吴妈拉开的椅子上。他还没坐稳就听陆鸣笑呵呵的对那人说：“妈，你怎么也回来了。”说着顺势坐到了沈千帆旁边。
沈千帆无法，只好坐好了等开饭。
桌子是长方形，一对边两人坐，一对边单人坐。那女子正坐在单人坐对门的主位上。陆长正盯着她，片刻后又狠狠咳嗽两声，一拉凳子在她对面的单人坐上坐了下来。
她笑一笑，偏头冲陆鸣道：“事情做完了，当然就有空回来看看你了。”
“你不是都要考试了吗，复习的怎么样了。”
“还有四个月呢，妈。”陆鸣笑着说，一边接过了吴妈递过来的汤碗。
陆夫人又看向沈千帆，和声说道：“沈老师真是辛苦了，再有四个月鸣鸣也就毕业了，还得麻烦你费心啊。”
“这是哪儿的话，陆鸣一直都很优秀。”
陆夫人一笑，像是很赞同，又偏头去看正给沈千帆盛汤的吴嫂说道：“吴妈，待会儿老师走的时候把我带回来的那个包让老师带回去，你帮我记着。”
“啊哟，知道啦！”吴嫂笑眯眯的应。
沈千帆要开口推拒，吴嫂又突然把盛满汤的碗给他递过来，他只好先接了碗。那边陆夫人已经开始喝汤了，喝汤之前还是先对沈千帆说道：“沈老师一定要带回去的，不然我怎么好意思呢？左右就是一点带回来的小礼物而已，不值什么。”
“给你夫人带了些东西，这几年多委屈她了。”
她说完开始喝汤。沈千帆端着汤碗，有些不自在的客气了两句。桌子另一头的陆长正一直咳嗽，也不看坐在他正对面的妻子，咳几下后接过吴嫂递过去的汤碗喝起来，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说。
他身边的女子一直殷勤的为他夹菜，见他喝完了一碗汤又立刻的去帮他盛。站在一边的吴嫂看着她撇了撇嘴。
一家人吃饭时很沉默，只有杯碟盘盏偶尔的碰撞声。陆家吃饭讲究食不言，以前只有他和陆鸣两个人的时候陆鸣也不怎么说话。
沈千帆吃得食不知味，坐在他对面的那个女孩子一直转着咕噜噜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他。那女孩子看起来很聪明，人也大方，坐在椅子上除了给陆长正夹菜就是吃自己的，没人问就不多话，也不显得束手束脚。
等到吃完饭陆鸣和吴嫂去送沈千帆，他和陆长正及陆夫人道了别，陆长正沉闷的“嗯”了一声，又是一串咳嗽。陆夫人微笑着目送她，那个女孩子也笑着跟他挥了挥手。
他走到门口吴嫂拎了一个背包给他，背包是黑色的，不起眼，瘪瘪的，看起来也不像装了什么东西，沈千帆也就接过离开了。
等他冒着冬夜的寒风一路回了家居然才将近十点，妻子正坐在沙发上哄孩子，电视里放着音乐台的民歌。
徐梦萍惊讶的看着他说：“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沈千帆疲惫的扯下领带坐到沙发上，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小家伙要睡不睡，见到他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紧盯着不放。
“睿儿好久没见到爸爸了吧？想不想爸爸呀～”徐梦萍笑着晃一晃臂弯里的宝宝，宝宝嘴里发出一阵咿呀声，手掌还挣扎着想拍动。
沈千帆笑着用脸去逗儿子，逗得宝宝咯咯笑。
徐梦萍一眼看见沈千帆仍在地摊上得那个包，好奇问道：“怎么，还买了个新包？”
沈千帆把那个包递给她，从她臂弯里接过孩子，一边漫不经心的回答说：“我买也不买这样的啊，陆鸣的妈妈送的，说是装了点她出差回来带的礼物。”
“陆鸣的妈，姜婉洁啊？”徐梦萍把那包拿到手，正要拉拉链的时候咦了一声。沈千帆问怎么了，徐梦萍把那拉链扣子仔细看了看皱着眉说，“这是纪梵希的包吗？”
“什么？”
徐梦萍皱着眉把拉链打开拿出来里面装着的东西，东西不多，就一个化妆包，再几个瓶瓶罐罐的盒子，一看就是护肤品一类的东西。沈千帆见了说：“她说给你带的。”
徐梦萍看着那几个盒子龇牙，她晃晃手里的东西冲沈千帆道：“姜婉洁可真大方，这可都不便宜啊！”
“怎么？很贵？”
“岂止是贵，这包都大几千了，她居然就给你当装东西的袋子给背回来了。”
沈千帆哑然。
“这么贵！？”
“那不然呢？”徐梦萍说着又去开那个化妆包，一边又说着：“她常年都在国外飞，大概国外买的便宜些？”
她一打开包又是吸口气，沈千帆凑过去看，包里倒是没装什么名贵的化妆品，装着两个信封，一个比较小，另一个不仅大了许多还鼓鼓的。徐梦萍拆开来一看，小的那个里面装着一封信，寥寥几行字，内容大致是感谢他们这几年带陆鸣花的时间和心思，另一个信封一拆开厚厚一叠现金，拿出来一数刚好一万。
徐梦萍看着沈千帆说：“感情这是过年红包赶上了？”
沈千帆皱着眉，抱着孩子没吭声。
徐梦萍叹口气一笑，把东西又重新收拾好后接过孩子哄着，嘴巴里还对沈千帆说：“都送了就收着吧！要我说还真是应该给的，你看看你带那孩子五年多，天天大半夜回来，有了睿儿之后一天也见不到儿子几面，周末不是学校补课就是给陆鸣补课，你都快成陆鸣他爸了！”
沈千帆皱眉摇摇头，被妻子催着去洗澡，只好先去了浴室。浴室里换洗的衣服早都给他准备好了，自从生了沈睿徐梦萍就辞职在家带了一年孩子，原本好好的工作丢了她一直颇有怨言，但是沈千帆的确抽不开身帮她，两家的老人又离得远，他们也不想孩子交给老人带，一商量干脆还是让徐梦萍带孩子了。
沈千帆泡到热水里松了口气，又想到吃饭那时的情景，忍不住又可怜起陆鸣来。他给陆鸣当家教这几年，鲜少见到他父母，也不知道他心里有什么想法没有。想来想去又觉得自己想得未免太多，难不成带几年学生还真成他爸了不成？
‘还四个月就毕业啦。’
这么一想又有点可惜那每个月五千块的外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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