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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柒

 

生辰当日

戌时将过,距离亥时只余不到一刻钟,迟迟等不到孟珩,孟昘有些焦急在园子里来回踱步,去找,又怕她来时没见着他,不去,又怕她是不是出了什麽事儿,一颗心始终安定不下。

就在他按耐不住,准备要出去寻找时,一抹淡绿se的身影撞入他的怀中。

他有些错愕,但却在看到孟珩哭的红肿的双眼时,被满满的心疼取而代之,他知道,他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若她发了疯似的大哭,甚至大吼大叫,至少,他还能做点什麽,但孟珩只是埋在孟昘的怀里默默掉泪,安静的可怕。

不知道过了多久,孟珩哭的累了,但依旧止不住身t的颤抖,她不断的回想起,母亲倒在她身上,失去生气的模样······

江忆柔在生辰前一天从昏迷中醒过来,清醒的时间维持约有半天之久,甚至可以稍稍进食,大夫几乎要乐观起来。

到了隔日,甚至能够起身活动。大夫简直不敢相信,明明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怎的就突然好了起来?可疑惑是疑惑,这事总归是让人高兴的。

虽然平日有些相敬如宾,不过再怎麽也是她的母亲,孟珩一听这个消息,就直接替了宁樱的位置,守在江忆柔的身边。

在听说母亲身t康复迅速後,孟珩本有些不信,但在江忆柔面带微笑的看着她走进房门时,那些怀疑顿时一扫而空。虽然脸se还是带着苍白,不过b起前些时候病的不ren样时,已经好上不知道多少。

「是阿珩啊。」许久没有使用声带让江忆柔的声音有些破碎沙哑,但带着熟悉的清淡和温和,孟珩的眼匡蓦的有些发酸。

「是啊,阿珩来看您了。」

江忆柔朝她招手,示意她过去。

她走近,坐在床沿,两人之间相隔了一层紫罗兰se的纱帐,依稀可以辨清彼此的轮廓。

两人都安静着,空气中弥漫着沉重黏腻的气息,後来,是江忆柔率先打破了沈默。

「阿珩,想听听娘小时後的故事吗?」

孟珩轻轻点了点头。

这大概是母亲跟她说过最多话的一次了吧。

她跟她说,小时候每次她被庶妹欺负,但没有人愿意为她出头时,她就会回房里画一张图画,恶狠狠的诅咒这个世界;

她跟她说,小时候吃的糖,人人抢着要吃的口味其实不是最好吃的,好吃的,其实是大家剩下来,不愿意尝试的那些,那是只有她才知道的秘密;

她跟她说,她从小就觉得水好,没东西吃的时候,可以喝水,那样,就不会那麽饿了、受伤的时候,可以用水清洁,那样,就不会那麽痛了、难过的时候,可以用水洗把脸,那样,就看不到眼泪了;

她还跟她说,曾经,她很喜欢很喜欢一个男子,她问,那後来呢?她淡淡地笑了,说,没有後来。

母亲跟她说了好多、好多。

她说话的时後呼x1有些急促,像是喘不过气来,孟珩几次都想阻止她说下去,不过她却十分坚持,停顿一段时间後,又会打起jg神说下去,说的,都是她小的时候。

「我有一个木头盒子,是他在我及笄那年送我的生辰礼。」那个他是母亲曾经很喜欢很喜欢的男子。

江忆柔让孟珩去她的橱子里找,孟珩费了一番工夫才在橱子的角落里看到那个被布覆盖住的木头盒子。盒子上刻着一朵紫se的桔梗花,se泽因为岁月而有些黯淡,但并不影响它的美,反倒使它像是覆上一层朦胧的纱,神秘而宁静。

她小心翼翼的将盒子递给江忆柔,江忆柔却没有收下,只是将盒子往她那里推了推,道:「这,便赠与你了。」

孟珩惊讶的张了口,没有发出声音。

江忆柔继续说着什麽,孟珩没有听清,回过神来,才发现房里安静的异常。

「母亲!」她紧张的掀开纱帐,只见江忆柔双目紧闭像是睡着了似的。

孟珩赶紧探了探她的鼻息,还好,真的只是睡着了。

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孟珩准备帮江忆柔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

不料,才刚靠近她,她的身子便整个朝她软倒过来,压得她直往後退,踉跄了几步,才堪堪支撑住。

她感觉到有什麽东西,滴答滴答,沾sh了她的衣裳,微微侧过头,浓重的腥味扑面而来,鲜红的血顺着江忆柔的唇角淌下,在孟珩淡绿se的裙上开出一朵朵的殷红的花。

孟珩瞪大眼睛,惊恐的想要尖叫,但她用尽力气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这时,耳边传来江忆柔的呼唤,气若游丝:「阿珩······」

她等着她接下去。

「生······」她又说,可再没声响。

阿珩,生辰快乐。

终究没能来得及说出口。

「小姐、阿珩,你们先吃点凉菜垫垫肚吧,晚饭等会儿就好,别饿着了。」

宁樱敲响房门,向里头的两人喊话,回应她的,却是一片沉寂。

「小姐?阿珩?」

她又唤道,可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奇怪···该不会是待在里间,没有听到?她想着,迳自推门入了房,眼前的景象却令她愣在了原地。

「小姐、阿珩,你俩···怎麽站着呢······」

看着孟珩毫无聚焦的眼神、空气中飘散的腥臭、和无声的诡谲······不安像是蜘蛛结网般,迅速地爬满了宁樱的心头,她缓缓地朝眼前的两人走进。

「阿珩、阿珩······」宁樱伸手轻摇孟珩的身子。

下一秒,孟珩就像是散架一般,直直瘫倒在地,连带着靠在她身上的江忆柔也倒在了地上,浸染的透红的裙子在宁樱眼前铺展开来,怵目惊心。

宁樱感觉到自己的心像是被什麽东西狠狠的撞击一般,轰然颓塌,残存的碎片正挣扎的ch0u跳着,每跳一次,心就拧紧一次,那种感觉,很痛。

喉里似乎哽着什麽,热烫的yet在眼匡打转,双眼被泪水撑胀而肿的通红,只一眨眼,便会落下。

可她怎麽能哭?孟珩现在就只有她了,她不能,也不该哭!宁樱低头深x1了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满溢的痛与悲。

「阿珩···你还好吗?」

孟珩未答,面无表情,睁着双眼,直gg的盯着前方,似一具毫无生气的玩偶。

看到这样的孟珩,宁樱感觉那份疼痛又再度涌上。口一张一合,但却怎麽也说不出安慰的话语。

「······地上凉,我们先起来,好吗?」她伸手扶起孟珩,让她坐到床上,嘱咐到:「你先在这里等着,我一会儿让大夫过来看看。」

听到大夫,孟珩突然有了反应,急急捉住宁樱的手,不肯放开,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大夫救母亲」、「大夫救母亲」、「大夫救母亲」······

宁樱的泪水毫无预警地落下,濡sh了她本带着坚强的脸庞,她紧紧地抱住孟珩娇小的身躯,用颤抖的声音道:「······好、大夫救母亲······」

孟珩轻轻点头,又说了一遍,才放开宁樱的手。

这时的她就像一个不想失去心ai玩具的孩童,正执拗地央求着,完全没有了平日里成熟自制的模样。

「好。」宁樱答道,嘴里有些苦涩。

毕竟是个nv儿身,要将挪动江忆柔着实困难,宁樱只得找人过来帮忙。

临走前,她又回头看了一眼,江忆柔静静地倒在地上,头微微的侧着,几缕发丝盖住她紧闭的双眸,唇畔带着浅淡的笑容。

悲凉霎时在宁樱的心中蔓延,一个人的心中该要何其苦,才会怀抱着满足与解脱去面对si亡这件令人恐惧胆寒的事情?

她快步走出房门,深怕多看一眼,泪水就会再度决提。

宁樱遣过来的大夫替孟珩诊了卖後,摇摇头,「老夫无能,治不了心结,能做的就是开副安神的汤药给您给凑合着。」

但孟珩彷佛没有听到大夫的话一般,毫无反应。

大夫看了眼呆坐在床上的孟珩,有些同情,有些无奈,道:「您···唉···多休息罢。」

这样的病人,他见得可多了,只叹人啊,总是走不出这心结,罢、罢,他又怎能说定自己不会为此所困?这小姑娘年纪轻轻,只望她能够看开才是。

在心中兀自感慨一番,大夫踱步离去。

大夫走後,孟珩依旧坐着,像是失了魂魄一般,直到宁樱推门进来。

「阿珩,这都要亥时了,你还没沐浴吗?」她的声音透着疲惫,不过多少时间,却感觉苍老了十年。

听宁樱一唤,孟珩才似大梦初醒,慌忙从一旁的小几上抓起了什麽塞进衣袖里,奔了出去。

冬夜的冷风划过她的脸颊,带起些许的刺痛和一片红晕,她一路飞快的奔跑,到半路时,已是气喘连连,不过想着孟昘不知等了她多久,又赶紧振作jg神往园子过去。

将近园子时,她便看到孟昘一贯温雅的背影,月牙se的袍子在月光下恍若镀上了一层银白se的粉末,在沉黑的夜se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就在要踏入园中时,孟珩生生止住了自己的脚步,忽地就不动了,一gu不明的情绪在心中荡开,那是不安吗?抑或是胆怯?她只是突然之间觉得,这个人离她是那麽的遥远,即使他对她的好在脑中仍然鲜明,她却有种预感,他终有一天会向母亲一样离她而去。

孟昘不知道她已经来了,她大可转身离去,明儿在扯个谎告诉他她不小心睡着了就好,他不会怪她的,她这样想着,但却在看见他脸上焦急烦躁的神se时,心中一阵闷痛,泪水无声无息地滑落。

她不懂,自己是怎麽了?母亲离开的时候她很坚强,她一滴泪没掉,为什麽现在不过是看着孟昘,眼泪就不受控制涌出?难过、委屈、困惑、迷茫······种种情绪交杂成一张细密的网,将她牢牢困住。

孟珩知道现在的她一定会吓坏哥哥,但是她管不了那麽多了,她现在想要的,不过是一场肆无忌惮的痛哭。

冲进孟昘的怀里,就像溺水之人获得求生的浮木,她sisi地抱住他,身t有些颤抖。

属於他的气味盈满鼻腔,她感觉到他一顿,但接着也轻轻的搂住她,又0了0她的头。就如往常一般,似乎什麽都不用说,他便什麽都懂了。

时间流得很慢,好似在街市里卖的,她喜欢的黏稠麦芽糖,缓缓流动,这一刻,孟珩的脑中一片空白,忘了母亲,忘了si亡,忘了现实,忘了难过,忘了哭泣······

呼x1声渐沉,她就这样窝在孟昘怀中睡着了,孟昘望着怀中的nv孩,眼中淌着温柔。

睡梦中,似乎梦见有小贼偷了她的东西,她嘴里边喊着,双手胡乱挥舞,有什麽从衣袖里被甩了出来。

孟昘一看,是一只金铃花模样的挂坠,底下还绑了一个卷起的小信笺。

他展开信笺,不自觉的扬起了微笑。

哥哥还记得金铃花只要集满一百朵就可以许愿吗以後每年生辰阿珩都会送哥哥一朵所以哥哥要跟阿珩一起过一百次生辰一起活到一百岁

第一次见到金铃花时她兴奋的容颜又清晰的浮上孟昘的脑海······

「哥哥!哥哥!你看我找到什麽!这朵花长得好像在元宵节会看到的灯笼喔!」

「这叫做金铃花,它别名就是灯笼花。」

「喏,哥哥,灯笼花的花语你知道是什麽吗?」

「唔······」

「哈哈哈哈,哥哥忘记啦!没关系,阿珩可以自己去查的!」

「哥哥,书上说,灯笼花有坚强、约定还有希望的意思呢!」

「啊!书里还说只要搜集一百朵就可以许愿!」

当时他只是满脸笑容的看着她,不过却暗暗记下,此时拿出荷包,看了看里头准备给孟珩的生辰礼物,他忍俊不禁,果然,人在一起久了,连想法都大同小异。

那是一朵乾燥的金铃花,也配了一小信笺。

阿珩每逢生辰一朵待你我百岁心愿方成

不过,他没有在信笺上提到的是——

乾燥花,永远不会凋零,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辗转病榻时,江忆柔时常做梦。

她梦的很杂,几些琐碎的细节早已经记不清。

男子充满ai意的笑颜、父亲流淌愤怒的双眼、庶妹昂扬得意的神情······还有,孟雎轻吐在她耳边温热,萦绕鼻腔的酒气。

那些尖锐的叫骂、令人胃部翻涌的作呕感、伤口与拉扯的疼交织,有时候,温暖与喜悦是那麽鲜明,但伸手一抓,只徒留闷痛和乾涩,再生不出一滴泪水去浇慰。

後来,她开始梦见孟珩,心中那些纷乱的情绪便少了许多。

脑子里记的最深刻的,大概是孟珩两岁的生辰罢。

那时的小孟珩开始挑食,可独独锺ai那甜软的酸n黑米糕,平时江忆柔担心影响她身子发育,是会管一管的,不过难得生辰这样大日子,便打算亲自下厨,让她高兴高兴。

江忆柔约莫是巳时进的厨房,但至未时也不见出来。

厨房时不时传出令人心颤的巨响,还有阵阵不详的白烟冒出,一闻,更有几丝不明的异味飘散在空气之中。

小孟珩这会儿睡醒正着急着找妈妈,宁樱也实在是放心不下,便捎上她寻去厨房瞅瞅状况。

两人前脚方至,只听「吱呀」一声,厨房的木门被缓缓推开,江忆柔手里端着一盘黑乎乎的糊状物.神se有些沮丧,叹了口气,拖着疲惫的身子走了出来,越过门槛时还绊了一下,险些摔跤。

小孟珩看到母亲,就跌跌撞撞地扑了上去,江忆柔手忙脚乱地将手里的盘递给宁樱,接住小孟珩。

「嘶···」在抱起小孟珩的瞬间,那种灼热的刺痛让她忍不住轻呼。她竟给忘了,忘了自己才接受过滚水的洗礼这事···

低头瞥见小孟珩忧心忡忡的望着她,她赶紧扯出笑容道:「母亲没事,只是小烫伤罢了。」

小孟珩听不懂烫伤是什麽,但看母亲露出笑容,也不再皱着一张脸。

倒是宁樱闻言,凑近一看,顿时惊叫出声。

江忆柔原本娇neng白皙的手臂上红肿一片,起了疱,且不说这最严重的烫伤,甚至向来素净的指上也有好几道浅浅的刀痕,鲜血自细长的口子涓涓流出。

「小姐!您这哪能叫做没事!」

江忆柔摇了摇头,暗示她别让小孟珩发现异样,宁樱才打住,但一举一动无不催促着她家小姐速去上药。

奈何不了宁樱,三人於是回到江忆柔的院子里。

宁樱吩咐婢nv去取伤药,趁得这个空儿,她才有机会细看江忆柔在厨房门口递给她的那盘糊状物。

左瞧右瞧,实在看不出,她忍不住开口询问,「小姐,您忙活了好多个时辰,做的这是甚麽呀?」

「酸n黑米糕。」

「······酸n米糕?」

「嗯,酸n黑米糕。」

「······那啥···其实小姐您要想吃的话,宁樱可以直接让厨子给您做的,您用不着···累坏自己······」

「阿珩不是生辰吗,是给她做的。」

「······」

「怎麽?我第一次做,有点儿怕它的味道不好,要不你帮忙嚐嚐?」

宁樱看了看手上的「酸n黑米糕」,再看了看一旁浑不知情的小孟珩,眼睛滴溜滴溜的转,似在思考什麽,接着她深x1一口气,不带断句地道:「既是小姐为阿珩做的宁樱不好逾越就不试了。」言讫,又不动声se地转移了话题:「啊,伤药送过来了,咱别想这,阿珩会喜欢的,小姐还是先抹药罢。」过程快速、完美,一气呵成。

江忆柔有些哭笑不得,她自己做的东西她能不清楚吗,这酸n黑米糕可谓失败的彻底,自然是不会给小孟珩吃的,本就是想逗逗宁樱罢了。

微凉的膏药覆上伤口,舒缓了灼痛,她忍不住轻吁。

宁樱见了,不禁嘟囊道:「您还知道痛啊,谁让您非要ga0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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