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朕想让你沾沾光
三人与一众军汉等了半晌,天子偏就不上马。
刘傲脸上挂不住,找借口道:“这畜生可真漂亮,天马下凡一般,朕实在不忍心骑它。”边说边伸手在油光水滑的马颈上来回摩挲。马儿鼻喷热气,前蹄轮流踏了两下。
淳于长道:“陛下仁爱,这马儿有福了。能为天子坐骑,是它几世修来的的福分。请陛下赏它一驾。”
刘傲“嗯嗯”两声,绕着马儿又转了一圈,仍只欣赏赞叹,不上马。
“马儿也盼望在这天地间纵情奔驰呀!”张放摇着扇儿催促道。
刘傲尴尬笑笑,回头向王莽投去一眼求助的目光。王莽看出他有意拖延,便觉十分蹊跷,又晾了他一会儿,才开口替他解围:“陛下若始终爱惜马力,不妨上马信步走走。臣愿为陛下牵马。”
张放美目一斜,未及开口,刘傲却忙不迭点头道:“也好,也好。”
淳于长拍拍自己半蹲的大腿,刘傲干笑着掩饰惶恐,踩上去借力翻上马背。
王莽一手拉住马笼头,牵着他缓步往远处走。走出几十步,回头却见天子竟弓腰瘫坐在马鞍上,哪里像会驭马的样子。他只得出言提醒道:“双手执缰,眼望远方,两腿夹紧,腰腹挺起,切勿压在鞍上。”
刘傲闻言便将腰杆挺直,核心发力收紧小腹。马儿收到夹肚讯号,立刻加快脚步。刘傲“欸欸”叫着,被马儿带着小跑起来。
最初的心惊肉跳渐渐平息,身上袍服被山风吹得鼓起,刘傲感到劫后余生似的自由与舒畅,终于分出心来欣赏眼前开阔的景致。晴空下风吹翠浪,蓝天白云夹在两侧山峦之间,恰似一道“云门”。他忽然觉得一切有种不真实的美感,令他从不知是真是幻的现实中抽离,如同徜徉梦中。
马儿似通人性,绕着山谷跑了一圈后,它渐渐放缓脚步,回到王莽身边停下。刘傲心想,嘿,我还没遛够呢!而且当着这么多人,你这畜生回来找王莽是几个意思?
不能让人看出天子竟不能御马,为了显得是自己主动来接王莽,他小声招呼道:“巨君,你上来,朕带你一程。”说着故意冲他轻佻勾手,作势要拉他上马。
两人僵持了片刻,王莽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始终不便当众忤逆圣意,只得暗暗咬牙,轻身翻上马背,跨坐在刘傲身后。
“再跑一圈,去那……”话音未落,王莽已夺过缰绳一甩,马儿撒开四蹄,全力奔跑起来。
这回的速度与冲力,与方才那趟完全不同。劲风吹得刘傲不敢睁眼,心也提到了嗓子口。他两手揪住马鬃,直往马脖子上趴。
“起来!”王莽喝道,接着把缰绳塞回他手里,“记住这个松紧,手上带力,拉住!”
刘傲勉强立直身体,哪有本事管缰绳,口里连声说:“你来你来,我不会!”
王莽只好抓着他手,帮他带住缰绳。刘傲四肢僵硬,为保持平衡,不得不仰靠在王莽怀中。天边亭台楼阁在视野里越来越大,王莽又发出指令:“拉紧,别松!”随即手上用力,捏得刘傲生疼。
马儿渐渐减速,刘傲惊魂初定,嘴上又要强起来:“你能不能态度好点儿?对朕大呼小叫的,像话吗?”
王莽鼻孔出气,压着火回了句:“臣不敢。”
“嚯,你还不敢?你胆子大得很!”刘傲甩开他的手,抱怨道,“你看看你看看,手都被你掐红了!”
王莽试探道:“陛下恕罪。臣闻陛下文韬武略、精通六艺,如何竟‘不会’驭马?”
“朕哪是不会!”刘傲意识到方才说漏了嘴,急忙找补道,“千里马难遇,朕想让你沾沾光罢了。
王莽侧目打量天子面上神情,见他额角微微冒汗,红晕染颊,竟是一脸娇羞亢奋。
天子做作出这般姿态,莫不是存心与他依偎共骑?这念头掠过心头只一瞬,王莽便又自嘲荒谬。却不知为何气消了大半,语气也柔软下来。
“谢陛下成全,臣惶恐。”
此时马儿停在一座水边亭阁前,十几个兵丁、仆役蜂拥上来接迎。王莽先行下马,又将刘傲接下来。落地的瞬间,刘傲脚下一软,险些歪倒,王莽伸手带住他腰身,扶他站稳。
“往后你有点儿眼力价儿。”刘傲顺势凑近他嘀咕道,“别回回都等着朕叫你。”王莽垂眼应了一声“诺”,扶着他进亭子歇息去了。
那边厢,张放以扇作凉棚遮在额前,遥望汗血宝马带那两人远去。他收扇冲淳于长没好气道:“我才走了几日,这就续上新人了?叫你帮忙照看些个,你眼瞎了?”
淳于长搂过他肩膀,笑道:“你那情郎,你还不知?我能看得住?不过,巨君倒不至于同你争宠。他领了长信宫懿旨,怎可‘监守自盗’?”
张放扬扇照他脑袋上就是一下,咬牙骂道:“你说谁是‘盗’?”
“偷情不算偷?子畅实乃世间大盗!”淳于长捉住他手腕,凑上去要亲他。张放扭身躲开,笑骂一声“滚”,便上马去了。
刘傲在亭中主位落座,仆役为他点了两道茶,不多时淳于长和张放也到了。
走马席与上巳节的流觞曲水大体相同,唯一的区别是,浮在水道中的酒杯停在人面前时,人无需吟诗作赋,而要上马演练骑术。
这回王莽颇有眼色,每局开始时,他便从下人手中接过浮杯,递在刘傲手中,请天子放杯。既然杯是从刘傲座前出发,自然不会停在刘傲面前。因而酒过三巡后,淳于长上马表演了一回骑射、一回双驾马;张放撒手站立在马背之上,引来一片惊呼喝彩;就连王莽也轮到一回,他骑马一连跨越三道木刺栅栏,下马后面不改色,众人纷纷抚掌叫好。刘傲则乐得宽坐,开开心心喝酒,不用担心上马露怯。
喝到眼花耳热之时,淳于长谈笑间说起正事。
“今日朝堂之上,陛下当众偏护臣,令臣感怀不已。”淳于长单膝跪地,举杯邀敬天子,“臣以此酒拜谢陛下,此生必定结草衔环,以报陛下隆恩。”
刘傲满饮一杯,挥手道:“这有什么?明明是他们没事找事!”
淳于长为他续上一杯,谦恭道:“陛下宽仁。不过诸位公卿所言也有几分道理。守卫宫禁、执掌仪仗乃卫尉之职责,臣一小小校尉,的确不该批甲擅入未央宫。”
张放接口唱和:“卫尉宇文钧不是回乡丁忧去了?前阵子陛下还曾说起,要寻个顺眼、可靠的继任。”
话说到这份上,刘傲再傻也听懂了。可他并不清楚卫尉是什么级别的职位,听这意思,应该是个守门开道的苦差,没什么大不了的;淳于长办事麻利,情商又高,刘傲很喜欢他。
“还寻什么?朕看淳于将军就很顺眼。”
话一出口,淳于长立刻跪倒在地,高呼万岁谢恩。张放也举杯祝贺,气氛一时火热。君臣和谐,刘傲禁不住洋洋自满,转头却瞥见王莽神色黯然,似乎若有所思。
前任大司马王凤病重之时,侄子王莽同外甥淳于长一道,衣不解带、夜以继日地在他病榻前悉心伺候。淳于长一向养尊处优、心宽体胖,没几日便累得瘦脱了相;王莽则过惯了苦日子,累是累,却并不挂相,身强力壮一如往常。
王凤见淳于长为照顾自己如此憔悴,自然感动不已,便向太后王政君大力推举淳于长,令他领了执掌四城门守卫的实权校尉。至于王莽,王凤到临终前才想起来向太后举荐他,已来不及为他再多谋划,便撒手西去了。
如今又是如此。早间在朝堂上,他与淳于长一同挨了骂,这会儿却只淳于长一人得了封赏;被戳脊梁骨“以身侍主”的是他,到头来一步登天、位列九卿的却是淳于长。王莽不禁暗自嗟叹,或许自己没这个命,何苦强作挣扎。却又怏怏不服,不甘就此认命。
日落之时,刘傲已喝得痴眉醉眼,舌头不打弯儿。肉食上来后,他胡乱吃了两口,便歪倒在案上昏睡过去,后来怎么回到未央宫的,竟全无知觉了。
那晚他睡得深沉,梦中他又回到云门乡那片碧空下的草原。那里安上了球门,他和发小程子、他的室友们,校队的伙伴们,一起在山间奔跑追逐。
哦,还有淳于长、张放和王莽,他们也同他一起,在烈日下挥洒汗水、推搡笑闹。本来嘛,他们也都十八九、二十来岁,正值无忧无虑的美好年华。
可天边突然乌云压顶,雷鸣阵阵,山间朔风卷起阵阵血色。
“陛下不要奴婢伺候了?”公孙澄一双泪眼朝他逼近,脖颈上横着的长剑鲜血淋漓。
“陛下可也想臣?”张放一身白衣,口吐长舌悬在一条白练上随风飘荡。
淳于长蓬头垢面,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忽然一道利斧劈下,他胖大的头颅轰然滚落。
王莽呢?王莽怎么不见了?刘傲悚然惊醒,挥舞着双臂惊叫:“王莽!王莽!”
“陛下?”张放手提灯盏,白皙英俊的脸庞出现在他面前。
刘傲心口突突狂跳,出了一身邪汗。梦中情景却在他清醒过来的那一刻瞬间烟消云散,只留下一种悲伤、愤怒,又无助的感觉。
张放捏着袖子为他擦汗,触到他额角时手往回一缩,又覆上他额头,惊道:“欸呀!烧得烫手!”
脑袋胀得像要炸裂开,浑身上下从骨头缝里往外疼,想翻个身都不能够。刘傲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难受得要命。
“太医,传太医!”张放冲外边叫道,“陛下害了热病!”
先到的却是王莽。看见王莽的一瞬间,刘傲心里咯噔一下,好像有什么十分重要的事情与王莽有关,他却一点儿也想不起来。
王莽伸手试了试他额头温度,回头问张放:“喂了水不曾?”张放呆呆摇了摇头。他养尊处优惯了,哪会伺候人,除了背着手来回乱转,他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王莽命兵卫接来温水,将刘傲上半身托在自己腿上,使银勺喂他水喝。
“降降温。”一说话,脑袋就震得疼,刘傲强忍着,指挥道,“凉水,擦擦手心脚心。”
王莽做惯了这类活儿,应了声“诺”便去打水,张放却仍在发愣。
水端来后,王莽磕头请了罪,刚托起刘傲的手,却听张放道:“你别动他!我来。”王莽将拧好的帕子递给他,不料张放又拦在他身前说:“王侍郎在此多有不便,请先回吧。”
“如此便辛苦侯爷了。”王莽语气仍是淡淡的,说完便退下了。
才走出殿门,却听里头哐啷一声,伴随着刘傲和张放两人大呼小叫。王莽摇头叹气,只得掉头回去。
原来,张放把水盆搁在龙榻边上,自己转身时不留意碰翻了,凉水将半扇龙榻打得透湿不说,天子身上中衣亵裤也都浸透了。刘傲正发烧害冷,叫他这一浇,顿时牙关打颤,浑身哆嗦起来。
“欸呀,陛下恕罪,这……如何……”张放手忙脚乱,在他湿裤子上乱抓乱拧。
王莽冷静指挥道:“侯爷先替陛下除去湿衣,以锦被裹身,移驾至偏殿榻上,臣去取干衣、传姜汤来。”
张放呆呆点头。王莽吩咐殿外兵卫取姜汤、收拾偏殿床铺,忙了一圈,可当他手托干衣回到寝殿,却见天子仍裹在湿漉漉的衣裤里瑟瑟发抖,张放则在一旁红着眼发愣。
“他不叫我动他。”张放撇嘴委屈道,“人都烧糊涂了。”
“你们两个出去,别看朕!”刘傲挣扎着起身,抖抖索索下令,“把干衣放床头。”
王莽冲张放伸手:“侯爷请。”然后引着他往屏风后回避。
一阵细细簌簌后,刘傲哑着嗓子叫:“好了。”王莽进来,劝他尽快移驾偏殿暖炕上。可他这副模样,哪里还走得动?“陛下恕罪。”王莽未多犹豫,便像那天抱他上参政殿时一样,将手臂伸进他身子底下,轻松将他托了起来。张放只恨自己没这膀子力气,怄得直抠手心。
到偏殿榻上,王莽麻利地将刘傲塞进被里,却见他衣襟扣反了。左衽颇不吉利,偏巧天子正害病,王莽不敢大意,又请了罪,接着伸手将他衣带解开,迅速翻出左襟压在外侧。
刘傲瘦虽瘦,身上倒有些肌肉。王莽冰冷的手指在他滚烫的腹肌上掠过,他竟觉得还挺舒服,于是一把抓住王莽腕子,往自己心口捂。迷迷糊糊中却听那两人斗上嘴了。
“你没听见陛下不叫动他?”张放语气很冲,“才穿上,又解开!若凉着心口,你担待得起?”
王莽回道:“侯爷怕陛下着凉?在下只道你特意泼水,为陛下降温呢。”
“你……你算什么东西?我伺候陛下那会儿,还不知你在哪村屠狗哩!”张放急眼嚷起来。
这话一出口,等于认输了。王莽便不再接口,只冷眼看他气得来回乱窜。
太医这才赶到,请了脉后,说天子染了风寒,须得放血祛风邪。刘傲一听要放血,急忙拍床大叫:“放什么血?谁敢动朕,朕给他血放光!”
风寒不就是感冒?感冒是由病毒引起的,烧成这样,说明这病毒还挺厉害。可感冒病毒是能自愈的,吃药七天好,不吃药一个礼拜;西汉这种医疗水平,连无菌操作的观念都没有,让他们拿小刀一拉,万一伤口感染,神仙也救不回来!
张放凑过来劝道:“陛下别怕,就那一下,眨眼就好了,不疼,嗯?”
这货真会添乱,刘傲心想,老子原本在深宫里待得好好的,还不都是你,把外面的病毒传给老子!
“滚!”刘傲怒道,“你不来朕好好的,你一来,朕就病了!”张放闻言两眼一怔,泪珠儿劈里啪啦顺香腮滚落。
太医跪在地上连声告罪,王莽见势不妙,抽身便往外退,想去长信宫叫这冤家的娘亲来治他。却听刘傲喝道:“王莽!你给我站住!休想去搬救兵!”王莽只得咬牙退回榻边,眼看着太医与张放双双含恨告退,诺大的宫室里,便又只剩下他与天子两人了。
刘傲烧得面红似火,王莽只得不停为他擦拭手脚,水换了十几道,仍止不住他额头滚烫。这会儿王莽的手才从凉水里拧了帕子出来,便被他逮住,贴在脸上降温,再不肯放开。王莽只得跪在榻边,一手被他抱着,另一手攥帕子擦他额头。
刘傲难受得睡不着,蹙眉一直哼哼,竟说起胡话来。
“报应啊!”
“我要死了。”
“大汉不是法外之地。”
“不能穿龙袍擦边。”
……
长信宫的救兵终究还是搬来了。太后王政君心疼孩儿,却不忍心强迫他放血,急得直掉眼泪。太医便又献一策,说可使下人自冰其体,以身熨主,为陛下降温。太后自然首肯,连忙吩咐下去。白贤便拎过一个婢子,命人以浴桶盛井水,要把那小丫头浸泡进去,预备冻僵了送上龙榻。
瘆凉的冰水,人进去,再出来贴着天子热烫的身子,冷热一激,寒气入骨,能不能活下来全看造化。那婢子不敢说不,却吓得两眼发直,腿一软,跪在地上抖如筛糠。
王莽定睛一看,不是别人,又是那个倒霉的阿雀!蓄养私奴本就违背圣儒教诲,怎可这般不爱惜人命?王莽蹙眉腹诽,却敢怒不敢言。
他跟在长信宫仆役身后,临到他们要将阿雀投入冰水之时,突然出声制止:“公公容禀。这婢子年幼孱弱,怕捱不住,反添晦气。在下愿代她服侍陛下。”
太医摇头道:“不可。公乃纯阳之体,受此阴寒之物侵袭,难免伤其根本……”话未说完,便被王莽狠狠剜了一眼,只得噤声退了出去。
王莽除去衣裤,只在腰间围一罩布,露出一身结实好看的肌肉。他提气浸入半桶冰凉的井水里,却并不觉十分寒冷。泡了一会儿,水便被他体温暖得没那么凉了,他却仍神色自若。阉人们便又打来井水,不住往他身上浇,直到他失温打战,手脚渐渐失去知觉,这才擦干身子爬上龙榻。
刘傲火热的身子一挨着他冰冷的肌肤,顿觉舒爽无比,禁不住手脚直往他身上攀;脑袋埋进他怀里,连头痛都减轻了几分。
王莽素来修身自重,极少宣泄己欲,这会儿被刘傲搂着拱来拱去,难免有些蠢动。幸而刘傲烧得糊涂,全无察觉。
身上慢慢热了,王莽只得又下到凉水里,再把自己冻冰。如此反复几次,刘傲热度稍退,终于不那么难受,抱着他渐渐睡着了。
刘傲醒来时已舒服多了,只是身上还略有些酸痛。昨晚围着他转的王莽和张放都不见踪影,守在龙榻边的是淳于长派来的几个兵卫之一。
“什么时辰了?”刘傲问。
“陛下,未时初了。”兵卫跪在榻前答应,“臣为陛下传汤水来?”
刘傲点点头,心头暗喜。这就到下午了?生病就不用上早朝了!本想坐起来活动活动身子,起了一半,又缓缓躺下,还装模作样地“欸呦”一声,说:“朕身上疼得要不得。”兵卫赶忙为他掖好被,出去传了一声,又回来守在榻前陪他。
刘傲躺着并不十分踏实,总担心待会儿王莽又窜出来、逼他去参政殿。便试探道:“王莽呢?”
兵卫抱拳应道:“王侍郎服侍陛下彻夜未眠,天亮时太后准他回家歇息去了。”
太好了。刘傲将脸埋在被里,露出庆幸的微笑,打算再多“病”个几日。可躺在榻上呆望天花,着实无趣。刘傲被兵卫扶起来,喝完一碗姜母鸡汤,又觉百无聊赖,便把那殿外那几个小伙子都叫进来,陪他消遣。
原来,淳于长派来的是一家四兄弟。年纪最长、有法令纹的,是老大周远,底下一对双生子周穆、周敬,还有个与刘傲年纪相仿的老幺周宝。四人在龙榻前打了几套虎拳、猴拳,又耍枪棒、练摔角,玩了半日;下午刘傲又命人取来围棋,教四人用黑白子玩五子棋、跳棋;甚至拆散竹简,指挥他们以刀刻花儿,当扑克牌打。晚饭时太后差人来探视,刘傲慌忙将这些玩意儿藏进被里,又躺回床上哼哼叫疼。
到晚夕,周家四兄弟伺候他盥洗睡下,黑暗中他不知为何竟有些惴惴,像有什么事放心不下。好不容易眼皮打架,将将要睡过去,却又怀中一空,猛地惊醒。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忐忑什么:王莽一整天没出现了。
就算是回家补觉,这会儿也该醒了,怎么还不进宫来?昨晚的事他大半记不得,该不会他烧糊涂了、说了什么蠢话,又把那家伙气着了?不会吧不会吧。这也不好问呐,倒显得他多关心王莽似的。就这样在纠结中睡去了。
送入宫来,请陛下审阅批示。”王莽命人将四个木箱依次排开,伸手道,“章,奏,表,议,臣斗胆替陛下按类规整,只待陛下过目。”
刘傲伸脖儿瞅一眼,四个箱子里放着数量不等的一捆捆竹简,章、奏较少,表和议则有满满两大箱。他本就不清爽的脑袋,一瞬间愈发沉重。
王莽问道:“陛下从哪一箱看起?”刘傲随手一指,王莽便从“议”箱里取出一竹简,恭敬递在他手里。
竹简散发着清幽微苦的香气,由丝线串编的每一枚竹片上,都密密麻麻写着一列列隶书小字。刘傲看了不到两行,发现竟读不通,便不耐烦了。
却见那几名抬箱小吏又搬来几张几案,个个盘腿坐在案后洗笔研墨,摆好了记录圣人口谕的架势。刘傲蹬腿儿发脾气道:“叫这些人来作甚?朕心里烦!”
王莽只得冲他们抱拳:“劳烦诸公于殿外稍后,陛下若有旨意,再召诸公进来不迟。”那几人便齐声称是,磕了头抬着案子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