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2
十年前的夏天，国中一年级的我在放学後走到市中心的圆环商圈，含着柠檬糖在商店间缓步走着，没有目的地。
就在嘴里只剩一小块的柠檬糖即将融化消失之时，我听见了吉他声。
悦耳的、轻快的节奏。
我转过转角，看见广场的角落有个年轻nv子抱着吉他盘腿坐在那儿弹。她轻轻唱起歌。
「我俯瞰着，地球上的人们。」
「再温柔地，唱首歌给他们。」
「我燃烧着，却不觉得疼。」
「因为你在，底下仰望着。」
她的声线偏低而柔和，听了很舒服。直顺的长发披肩，戴着黑se圆框眼镜，垂眼专注弹着吉他。
好漂亮的人。
我走过去，在她面前坐下，看见她身旁摆了个黑se小碗，只有几枚y币躺在碗底。
她还在继续唱，但抬起眼看着我。我打开书包拿出已经褪成白se的粉se钱包。
只剩二十元。
我抬起头，她边唱歌边笑着对我摇摇头。是不用的意思吗？
我收起钱包，然後从书包里拿出一颗柠檬糖，放进她的小碗里。
她唱着。
「飞过黑暗宇宙我不停寻找那个人，」
「只是在星空中我丢失了他的笑声。」
「是不是还有机会可以找到一个人，」
「在夜里——抬起头——望着……我……」
她缓缓放下吉他，接着，抬头看我。「好听吗？」她笑着问。
我点点头。
她把小碗拉过去往里头看了一下。「谢谢你的糖。」
「不、不客气。」
她看向我。「你多大啊？」
「国一。」
「国一……」她歪过头。「是几岁？」
「十三。」
「喔。」
「那你几岁？」我鼓起勇气问。
她嫣然一笑。「小孩，nv人的年龄是秘密。」
被叫小孩让我不太爽，但再想一想其实我确实是小孩。「你是歌手吗？」我又问。
「现在不是，但以後会是。」她自信地答道，从小碗里拿出我放的柠檬糖，拆开包装把淡hse的糖丢进嘴里。「好吃诶。」
我笑了。「我也喜欢唱歌喔。」
「是吗？」她身子一倾，颊上酒窝显现。「那以後我们能一起当歌手呢。」
我也笑着点点头。「你刚才那首歌好好听……」我顿了下，然後轻哼：「我俯瞰着，地球上的人们。再温柔地，唱首歌给他们……是这样唱吗？」
她开心地笑了起来。「你学得真快！」
我感觉自己的耳根微微发烫。
「你来这里逛街？」她接着问。
「不是。我钱包里头只剩二十元呢。」
「那你来g嘛？」
「只是不想回家。爸爸都不在家，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太安静了，很可怕。」爸爸不是在工地就是在喝酒，总而言之常常不在家。我垂下头，稍微抱紧了x前的书包。
然後，她温柔的声音传进我耳里。
「……那你以後放学都在这里陪我吧？」
我抬起头。
我看见了……她眼里有着世界上最亮最美的星星。
那天她温柔的眼神，我记了十年不曾忘记。
只是，她说的「以後放学都在这里陪我吧」，并没有实现。
隔天放学後被班导留了一阵子，等我终於走到那个广场时，却发现她不在那里。
一天不在、两天不在、三天不在……在心里就这麽默数了一百天之後，我放弃了。
後来再次看见她的脸，是我国二的时候在电视萤幕上偶然找到的。
「天才新人歌手余雅茸出道！清新歌声惊yan全场！」
原来她叫做余雅茸。夜里，我一个人缩在昏暗的客厅，抬起头望着电视上她灿烂的笑脸。
就这样，我一天天长大，也看着她渐渐成熟。现在的余雅茸，已经是国内娱乐圈的天后级歌手。
而她最着名的，便是她自己作词作曲的出道作，也是那天下午她唱给我听的，歌名为「星语」。
一开始我只是出於「说不定能遇见她」的想法去报名了她所属的星扬公司办的歌唱大赛，唱了几首自己这些年来随意写写的歌曲。没想到还真的当上了冠军……
有人采访时问我是否接受过歌唱训练。这麽一想想……「没有。」他们都一脸震惊。
真的没有，我只是十年来，在家里不断地唱她的歌，熟悉她的音调，练习她优美的抑扬顿挫……
余雅茸就是我的歌唱老师。
而我的经纪人王亦纶，亲切、能g、善良。我身为余雅茸的忠实粉丝，过去也曾关注过他，只是他已经不再是她经纪人这件事，我还真不知道。即使问他为什麽换掉了，他也不告诉我。他不想说，那我自然也不好再一直问。
公司为我安排了声乐训练，听王亦纶说他们想将我培训成更专业的歌手。很快地一个月过去了，我专心地一直唱，同时一直期待着能遇见她，却也一直没有遇见她。
是命运弄人吗？
一个星期三的下午，王亦纶带我去拍宣传照，也算是为了之後要发的唱片先寻找我的风格。我穿着蓝se小洋装，闪光灯让我很不习惯，摄影师不时停下骂我眼睛没睁开。我道歉着，继续摆出他们要求的动作。
「休息一下！」摄影师喊道。我顿时松一口气，走到一旁王亦纶身边的椅子坐下。
「感觉如何？」他问。
「讨厌洋装。」我扯了扯腰间的蝴蝶结。
「这样啊？那我去跟摄影师讨论讨论。」他转过身，才走没几步却猛然停下。
「怎麽了？」我视线越过僵住的他，然後我也看见了……
是她。余雅茸。
宽松的白se羊毛衫挂在纤瘦的身上，黑se长k突显长腿美丽的线条，染成褐se的波浪卷发绑成随x的低马尾，休闲而优雅。
心脏疯狂地跳动，快地让我感到疼痛。
十年了。我等了十年。
她正在摄影棚门口和摄影师讲话，讲着讲着视线不经意飘了过来。
然後她身子一僵。
她迅速和摄影师又讲了几句话，接着便急忙转身离开。
不行。我怎麽能让她离开？
我猛地站起身，险些弄倒椅子。王亦纶回过神，抓住了我的手臂。「你在g嘛！」
我奋力想挣脱，但他紧紧抓着我。我失控地挣扎了一会儿，接着慢慢回过神。
摄影棚内早就没了她的身影。
感觉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我腿一软，跌坐在地。
「你这是怎麽回事？」王亦纶蹲下身扶住我，眼里是满满的惊讶和担忧。
「没……事。」我深呼x1了几下，感觉心情稍微平复，才在王亦纶的搀扶下站起身。摄影棚里的人都愣愣地看着我们。「……不好意思我失态了，继续拍摄吧。」
听到我这麽说，大家才开始动作，准备拍摄。
王亦纶去找摄影师讨论了一下，回来後拿了另外一套衣服给我。「这应该b较适合你。去试试。」
我点点头，带着衣服去了更衣间。他拿给我的是一件没有图案的纯白t恤和多种颜se混杂、se彩缤纷的宽松七分k。我换上衣服後走出来，造型师姐姐很满意的微笑，把我的长发梳顺。
接着开拍。
闪光灯依然刺眼，然而我眼前看见的……
都是她闪躲的眼神。
四个月後我的首张专辑发布，出乎我意料，卖得很好。
「歌曲多为抒情歌，但曲风沉稳、歌词优美且触动人心。」
「感觉小羽的歌跟雅茸早期的歌风格很像……但老实说我觉得小羽唱歌b现在的雅茸好听诶，雅茸感觉有点退步。」
「小羽的歌真的是听一次就忘不了，超级好听！」
「在叶羽鹞的歌声里，每个人都能找回年少时的青涩单纯和喜怒哀乐。」
「看到专辑出了，偶立刻买回家收藏！」
王亦纶开始帮我安排上一些节目，有时候是游戏x质的综艺节目，有时候是特别专访。他真的是个很bang的经纪人，在他的帮助下我的知名度越来越高，甚至被誉为今年最受瞩目的新人歌手。
但是，我还要更努力……我要让她注意到我、想起我，我想要和她在同一个舞台一起唱歌，不管要花多少时间、多少力气、即使放弃一切……
她对我来说，是这麽重要，虽然也许她永远不会了解。
是她十年前一首美好的曲子、一个温柔的眼神，给了我力量，减轻了母亲离世的悲痛、撑过了父亲对我的不管不顾、在绝望的生活中学会了隐藏和保护自己。
因为有她。
电视萤幕上她灿烂的笑容拯救了我。
???
「在夜里风声很大，」
「我睁开眼而无法再入睡。」
「打开窗，」
「看见你，」
「离得好远好远，」
「却能点亮我世界。」
「追求着哪点闪亮？仰望着哪颗微光？」
「我想……知道。」
「星空下你的笑颜，」
「如此耀眼我却无法触及。」
「伸出手，」
「想抓住，」
「离得好远好远，」
「远得让我留下泪。」
「追求着哪点闪亮？仰望着哪颗微光？」
「我想知道——」
「眼前那个人……」
「唱着歌……」
「对我笑着……」
「追求着哪点闪亮，仰望着哪颗微光——」
「我想知道——」
「我想知道——」
「我想看见你眼底的……」
「星光……」
这是我的出道作。歌名为「语星」。
好景不长。
「换经纪人？」小会议室里只坐了四个人。我、王亦纶、一个年纪看起来和我差不多的年轻男子、和一个似乎是管理人事的nv人。「这是为什麽？」发出质疑声音的是王亦纶。
「余雅茸提出要求，希望能把你换回去当她的经纪人。」nv人面无表情地回答，指了指她旁边那个男生。「这一位就是叶羽鹞小姐的新经纪人。」
「这不合理。」王亦纶眉头深锁。「羽鹞人气高但仍是个新人，这时候换经纪人对她绝对没有帮助。」
「但余雅茸是公司的天后呢，你觉得对我们公司来说余雅茸跟叶羽鹞哪个b较重要？」
「话不能这麽说……」
王亦纶和那nv人的争吵音量越来越大。我坐在一旁静静听着，最後开口了：「换吧。」
所有人都转过头看着我。
「什麽？」王亦纶瞪大双眼。
「我说，换吧。我无所谓的，余雅茸前辈是星扬很重要的艺人，既然她提出了这样的要求就表示她有她的理由。」我迎上他的视线。「这些日子……谢谢你了。」
王亦纶震惊地瞪着我，嘴巴张开似乎要再说什麽，却被那个nv人打断了：「既然叶羽鹞都同意了，那就这麽决定了。羽鹞，这位是陈理安。」
「你好。」我对坐在我对面的新经纪人点头致意。
离开会议室後王亦纶追上了我。「为什麽答应？」
我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没为什麽，我就是想这麽做。」
他银se镜框後方的双眼透出不解。「你……以前跟余雅茸是不是发生过什麽？」
「没有。」虽然其实有……但如果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还保有那些回忆，我该如何证明它发生过？
王亦纶沈默了几秒。「跟我来一下。」
他把我带到走廊底端的小空地，我们在两张沙发上面对面坐下。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他开口。
我轻轻点头，等他继续。
「我带余雅茸很久了。我们……曾经交往过。」
几秒後，我才反应过来。我突然觉得头很晕，双眼有些无法对焦。心脏疯狂地在x口敲击，我不想听他接下来的话了，却发现自己没有力气抬起手摀住耳朵，只能无助地看着他的双唇又动了起来。
「我们交往了很久，但有一次吵架了，她一生气就提出换经纪人的要求。虽然这种要求很无理取闹，但公司的人还是不太想让她生气，刚好你这个新人出现，所以就把我换给你了。後来有好几次在工作场合遇到，她总躲着我……」他垂下头。「可是最近我跟你共事，你越来越红，也不知怎地她态度开始改变了，还跟我暗示过想复合，但我拒绝了。没想到她乾脆又直接要求换经纪人……」
他的声音传进我耳里，扭曲。
世界在我眼里转趋黯淡。我不顾王亦纶的呼唤，转身奔跑逃离。
???
失去星光的日子持续了两个月，结束於陈理安带来给我的一个消息。「星扬特别节目：艺人出道作大集合！」
大致上就是集结当红歌手唱自己出道作的一个b赛。x1引我的不是活动内容，而是参赛者。
因为余雅茸也在其中。
「我参加。」
两个月来我第一次抬起头看陈理安，他感动得快哭了。「好好好我去帮你申请！」
我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休息室门外，接着低下头看向笔记本电脑萤幕上的活动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