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拉罐
第二天,沈昭宁醒来时已经快十点。
她看了眼床头关机的手机,心里压着一口气还是散不出去。然后起身,穿鞋,给自己做了顿还算丰盛的早餐。
吞下最后一口牛n,沈昭宁坐在餐桌前发呆。室内很安静,穿过风从敞开的玻璃窗边吹进来。她双手交叠撑着脑袋,莫名开始回想起昨晚的梦。
敲门声在此时响起。
很有节奏的两声,停顿几秒复又开始。
沈昭宁拉开门。
被眼前出现的人惊到。
梁岁淮一身西装,神se凝重地站在门前,撑在墙面上的手臂青筋若隐若现。目光对视那刻,他的眼底闪过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
单元门的入口有些窄,沈昭宁侧过身t,方便他进来,“是有什么事吗?”
梁岁淮似乎舒了口气,很轻。
他扬起手里的透明文件袋,“到家才发现落我车上了,本想晚上送来给你的,但当时有些晚了,我猜你应该睡下了。”
沈昭宁定睛看了眼,是她从家里拿过来的一些奖项证书,方便下次面试用到,所以一并装在了一起。
但,也不是很着急要用到。
她拿了双沈博诚过来时穿的拖鞋递给梁岁淮,鞋子有些小,梁岁淮穿上后的模样有些滑稽。
沈昭宁看了一眼,轻咳一声,“这两天没有去超市,所以很多东西都没来得及去买。”
梁岁淮看着她,把那句反正过几天也搬过去了给压了回去。
沈昭宁让他找位置坐,自己则跑去冰箱拿水。她确实好些天没有出门采购了,冰箱里除了几瓶啤酒,什么也没有,饮水机也空荡荡。
沈昭宁撑着柜门,回头,“那个,或许,你想喝点酒吗?”
梁岁淮正在看茶几上摆放的照片,上面熟悉的校服和依偎碰头的男nv,分外打眼。听见询问,他平静地移开了视线,“都可以。”
啤酒瓶轻碰出清脆的声响,梁岁淮吞了一口酒,长指环住瓶身,沉思了两秒后开口,“你最近打算换工作?”
沈昭宁先是一愣,她没想到会是以这个话题开始谈话,而后点了点头,“对,教书是我妈的愿望,我自己其实并没有很喜欢。”
梁岁淮搁下易拉罐,说:“所以你想好要换什么工作了吗?”
大概是兴趣推动了情绪,沈昭宁弯起嘴角,“翻译。”
“挺好的。”他顿了顿,开口,“有心仪的公司吗?”
沈昭宁摇头:“没有,我也没什么相关的工作经验,只要有公司要我,我都会很乐意去尝试。”
梁岁淮端起啤酒又吞了一口,喉结随着动作上下滚动。沈昭宁捧着易拉罐匆忙移开了视线,心脏莫名其妙不受控制起来。
好在他并未发现她的异常。她的视线在屋子里来回飘荡,忽然听见旁边的人开口,“那要不要来我们公司试试?”
目光凝视的位置摆放着上次搬家黎沐瑶送来的落地镜上,此时镜子的人表情微愣,脸上的惊讶明晃晃。
她转过头,诚恳道:“不用的,你不用给我开后门,我会不自在的。而且,我之前也没有从事过这方面的工作,也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没必要浪费别人可以拥有的机会。”
沈昭宁一口气说完一大段话。
末了,客厅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寂静中。
良久,梁岁淮才开口,语气里带着些微笑意,“不会。”
不会什么?
他在她疑惑的眼神中补充道:“我没有利用职务之便让你走后门,我们公司这个岗位确实缺人。我只是建议你,可以试试。”
“何况,我并不认为你是在浪费谁的机会。”
“好吧,是我曲解了你的意思。我以为你要……”
梁岁淮打断她后面的话,“但如果你想,也不是不可以。”
说罢,他低头看了眼表,聊天这会儿,时钟已经转到十二点。
梁岁淮下午原本有个会要开,在沈昭宁起身去洗手间的空隙,他让助理推到了晚上。
正前方的电视墙上摆着一排可ai的玩偶,梁岁淮静静看了会儿,末了,视线又落在眼桌面的相框上。照片中的笑容明媚到晃眼。
记忆不断翻涌。
那是七年前的一个傍晚,彼时正值高三。
班主任喊他去办公室整理月考成绩单,各科成绩一页页填完,出来时距离晚自习开始只剩不到十分钟。
c场上因为进球而欢呼的声音x1引了梁岁淮的注意。
他朝热闹中心投去一眼,原地驻足了片刻,视线还未来得及收回,忽然感到肩膀一沉。
“同学你好,可以麻烦你给我们拍张合照吗?”
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面孔,梁岁淮攥了攥口袋里的钢笔。笔帽突出的位置戳进手心,细微的痛感让他得以找回一些神志。
他压抑着不太稳的呼x1,“可以。”
接过相机时指节碰到她的手背,很寻常的接触,沈昭宁毫无察觉地后退半步,亲昵地挽住一旁男孩的手臂,头微微倾斜,靠在后者的肩膀。
梁岁淮不记得自己当时是何种心情,照片定格在沈昭宁冲镜头b耶微笑的瞬间,交还相机的那刻,掌心都是汗。
“在想什么?”
回忆被打断,沈昭宁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茶几中央的合照,大方地解释,“我初恋,留着照片是因为觉得拍得挺好看的。”
梁岁淮望着那张照片,没接话。
“那个,我今天约了朋友吃饭,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愣神的时间,沈昭宁已经走到他面前,她扬扬手里的手机,询问。
梁岁淮闻声抬头,抿了下唇。而后看了眼她手里的亮着光的屏幕,开口:“那需不需要给你那个朋友打个电话,解释一下?”
沈昭宁思考了两秒,然后点开微信给黎沐瑶发信息。退出时无意中触碰到通话界面,就这么看见那十几通的未接来电。
几乎一瞬间脑海浮现起那会儿开门时,梁岁淮脸上一晃而过的焦急。
她有些愧疚地看向他,“昨天手机没电关机了,所以没有听见。”
沈昭宁不擅长撒谎,声音越往后越小。
手指g住卫衣边缘的布料,反复缠绕又松开。
梁岁淮静静听完,突然起身,高大的身影拢去了大半光线,他眸se深邃如墨,浓得像能将人x1进去。
沈昭宁被看得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
这么快就被看穿了,她就不该撒慌。
刚要开口解释,他就已经欺身低下头。
沈昭宁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紧张到错位,各跳各的。大脑唯一给出的提醒是,他在亲她。
不是一时兴起的蜻蜓点水,而是直接撬开唇探了进去,在她的口腔里缠绕,g留,带着他滚烫的温度,紧紧追索。
大脑彻底宕机,身t被他越推越往后,快要抵上沙发边缘,可意料的痛感却并未传来。脊背靠上坚实有力的肌r0u,他的手臂给她做了隔挡。
周身都是他的味道,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后背完全靠上他的手臂,她抬手抵在他坚实的x膛,忍不住闷哼一声。
梁岁淮这慢慢停下来。
沈昭宁对着面前这张无限放大的俊脸,一时语塞。
“你朋友怎么说?”他却一如即往的淡定,仿佛刚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沈昭宁整张脸热得像要烧起来,思绪完全被他带着走,屈过手指摁亮屏幕。
一分钟前,黎沐瑶发来一条语音。
她没有任何防备地点开,清脆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客厅——
“他现在在你家?你们这么快住一起了?沈昭宁真有你的,你赶紧给我展开讲讲!有没有……”
沈昭宁左右手同时忙碌起来,慌乱地熄灭屏幕。
这下彻底安静了,她低头,咬了下嘴唇。
“那个……她说没意见。”她想转身却被他困得无法动弹,就连开口的声音都是哑的。
梁岁淮后退两步,给她留足活动空间,忍着笑意轻轻点头,“那现在要出发吗?”
“要!我先去换个衣服。”
因着梁岁淮的加入,餐厅位置被迫从大厅换到了包厢。
第一次见到梁岁淮的黎沐瑶有些激动。她深觉本人b照片好看一万倍,百度词条简直坑人。
“说实话,这两天背地里脸都笑烂了吧?”碍于当事人在现场,黎沐瑶只得压低声音跟沈昭宁咬耳朵。
她顿了顿,又丢出一句,“所以,昨晚战况如何?”
听到这句话时沈昭宁正在喝侍应生倒好的茶,没有防备一口茶水差点儿呛进气管里,咳嗽连连。
对面梁岁淮ch0u了纸巾递过来,手臂自然地落在沈昭宁的后背。
这一幕被黎沐瑶尽收眼底,她的注意力有了新的落脚点。黎沐瑶看向梁岁淮,开始做自我介绍,“你好,我是黎沐瑶,沈昭宁有且仅有的最好的朋友。”
“你好,梁岁淮。”梁岁淮声音平和。
“我听宁宁说,你是a大毕业的?”黎沐瑶是个十足的八卦狂魔,在沈昭宁告诉她可能要跟一行人领证的时候,她当晚就请假杀到她家里来盘问。
甚至用上了百度。
她对梁岁淮的了解,b起沈昭宁可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此话一出,沈昭宁就知道这顿饭不会吃得太轻松了。她捧着茶杯y是没敢再喝下一口。梁岁淮倒是坦然,轻轻点头,眼底含笑:“她还说什么了?”
“还说你们是高中同学,你是她们班里长得最帅的那个。”黎沐瑶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
沈昭宁忍不住在桌子底下掐了她一下,用口型提醒——你够了。
“是吗?”梁岁淮转动杯柄的手停下,指腹贴着冰凉的瓷面,竟感觉有些热。
“当然!虽然我和宁宁不在一个学校,但你的名字我可是没少听到过。”
听到这话,梁岁淮看了旁边的人一眼,似乎是在跟她求证。
沈昭宁讪讪地笑了一下。
简直胡扯。
她赶紧给黎沐瑶面前的茶杯添水,低声警告:“再编瞎话下个月的演唱会你自己去。”
后者识趣地抿了口茶,“反正,你们很有缘就是了。”她捞过桌面的菜单,“刚刚是不是没有点酒水,这么好的日子,喝点儿?”
晚上喝早上喝中午还喝,她早晚得喝si。
沈昭宁知道黎沐瑶的良苦用心,但她真的不想在这种场合醉意熏熏地去套别人的话。何况,她不是没有见识过梁岁淮的酒量,她们两人加起来都未必能喝过他。
“还是不了吧?他一会儿还要开车呢。”
词句几乎是从牙缝里钻出来的,沈昭宁就差没扯着黎沐瑶的耳朵喊“赶紧闭嘴”了。
黎沐瑶好似全然不觉,目光看向她身后的人,“梁老板确定吗?”
梁岁淮不动声se地瞥了眼手机屏幕弹出的消息提示,轻扯了下唇角,“对。实在是不好意思,晚上还有个会。下次一定。”
从餐厅出来,梁岁淮先给黎沐瑶送回了家,后半程车里只有他们两个。
沈昭宁透过面前的车窗看外面一闪而过的风景,脑海里突然蹿出刚刚在洗手间黎沐瑶问她的问题——“你高中的时候,真的没有对他有过一点关注吗?”
当然不是。
梁岁淮长得帅,高中时又是班里成绩最好的那个,她纵然不会像那些喜欢他的nv生一样终日探听他的事迹,但总还是有所了解的。
只是他实在太过沉默,不易靠近。在他们那个靠努力砸出成绩的小县城,他的轻松和聪明,以及令老师都缄口不言的家庭背景,让她根本不会想要产生和他有交集的想法。
梁岁淮开了车窗,微风顺着缺口涌进车内,沈昭宁思绪随着风随意飘忽。
她又想起那天的同学聚会。
原本是没打算要参加的。时隔多年,很多同学都已经记不清名字,说是叙旧,其实更多的是成年人之间隐秘的逢迎炫耀和资源置换。沈昭宁自认混得差劲,也不想去给自己找不痛快。
是班长电话里的一句话让她心生动摇。
——“杨嘉述上次还跟我问到你呢,我给他也发了邀请。”
他们当年分得并不愉快,杨嘉述出国前甚至恨到把她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了。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欠他一个道歉。
可是从饭局结束一直等到后面去ktv续摊儿,杨嘉述始终没有出现。
沈昭宁兀自喝了好些酒,眼前的人影都出现重叠。同学里大部分都已经结婚生子,话题总是逃不过家庭和孩子,沈昭宁尝试了几次都无法融进她们。她拿起包在人群里找班长的身影,准备告知一声之后离场。
包厢的门却在此刻被推开,来人和她的视线撞在一起。短暂相接后移开。
是姗姗来迟的梁岁淮。
他一身正装,像是从某个会议中匆匆赶来,一出现就成了全场的焦点。
沙发中央的班长最先起身,让出位置给他,“岁淮,这里!”
不知道谁把歌关了,她很轻易听见他的声音,带着些喑哑,“不好意思,公司有点事情,来晚了。”
然后是窸窣落座的声响,和着空调吹出的冷风,安静却又刺耳。
“工作是正事,晚点也没事。”
“是啊,你这开公司的总归是b我们这种下了班就万事大吉的打工族要忙很多。”
……
奉承的话一句跟着一句。
“没有,迟到是事实,我自罚一杯敬大家。”
他始终谦逊有度。
“还记得我们这些老同学谁是谁吗?”人群里不知道是谁提了这么一句。
梁岁淮搁下酒杯,一张张面孔扫过去,在看到沈昭宁时,顿了一下。他抿了下唇,没接话。
班长适时出来打了圆场,“别说人家大老板了,就是我,这么多年了,也有几个记不清名字的。”他扬了扬下巴,看向刚刚提问的人,“不信啊?那我问一句,江涛你说,咱班英语课代表叫什么名字?”
沙发角落叫江涛的男人挠了挠头,一时语塞,半晌才朗声一笑,“这还真不记得了。”
“沈昭宁。”那声音顿了顿,“是沈昭宁。”
咚——
她心里忽然被投下一颗石子。
湖水荡开。
昏暗的光线中,沈昭宁抬起头,再次和他目光交汇。
一个急刹把沈昭宁从回忆中拉了回来,是几个翻越栏杆,试图横穿马路的中学生,身上还穿着校服。
梁岁淮神情严肃,他摁了下喇叭,那群学生慌乱地跑回人行道。
道路恢复正常通行。
“这个点跑出来,肯定是翘课。”因为之前在那所学校任职过,沈昭宁看了眼校服就知道他们是三中的学生。
“你们学校的学生吗?”
沈昭宁点了点头,忽然开口,“你谈过恋ai吗?”
她话题转得太快,梁岁淮一愣,没答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