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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酒含泪唱至情何以寄

 

清河三十年间,科举舞弊一事作结,涉事官员问斩革职流放,家属被贬为奴。皇帝开恩科重选进士,考中的举子已任了职。

荀春寄站在姜家门口等姜丰下职归来,这一世他被贬为奴后,被卖给了姜家。能早点见到姜丰,他的苦苦哀求便算不了什么。

翰林院下职比较早,此时天际尚且清朗,街口的店铺传来邀呵声。

等待姜丰的期间里,荀春寄不免多想,此时姜丰的妻子吴秀娘尚在,且怀了孕,他要如何和姜梦植相处?

辘辘的车行声传来,荀春寄抬起头来,直直盯着正下车的姜丰,忘了开口,也可能是太过紧张。

吃过饭,吴秀娘说:“相公,今天我买了几个人,你来掌掌眼。管事的说不合眼可以退回去。”

姜丰一眼就看到了今天下午守门的荀春寄,秀娘见他的目光,便说:“这孩子之前家里好像是作官的,也不知道怎么了,非求着我把他留下,样貌是真的好,品性也不错,就是太贵了,相公,留他吗?”

姜丰没回答留不留,走到荀春寄跟前,“叫什么?为大了?”

荀春寄抬头看他,轻声回答,好似怕他再被风带走。

“姓荀啊。”姜丰看了他片刻,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好歇歇吧。”

荀春寄又湿了眼,他永远是这样,只用一句话就能触动荀春寄那苍老腐烂的心。

荀家小公子荀春寄在京中颇复盛名,三元已取得两元,只待三年后下场摘得桂冠,穿上那状元袍。

姜丰一个农家子弟真没见过几个富贵权势的人家,他怀着这种难言的心境侧头看去,荀春寄正低头给他研墨,姣好的侧脸在灯下如玉。

姜丰真心觉得受不起,“春寄,我这儿没事了,你回去吧。”

“梦植……”

荀春寄很自然地就喊出了姜丰的学,可这一世姜丰未曾告诉他,他有些忐忑地看向姜丰,却发现姜丰正笑着看他。

“我这么出名了吗?”

荀春寄笑笑不答,之前荀家还动过榜下捉姜丰的心思,其他世家肯定也是。

“行吧,看来你是不准备走了,正好我这儿有活儿给你。”

翰林院是个清闲地,很多人点个卯就走,新上任的姜丰还算自律,日日读书精进。

此时天下士人读的书本大多杂乱,或是缺字少页,或是重复无序。姜丰便和同僚合计修本书。

油灯的烟雾缭绕,书桌旁摊着书本,一弯弦月挂在檐角,从隔窗探出头来。

姜丰从未知道他可以和一个人如此契合,就好像所有的默契都刻在骨子里,再开出花,早晚人尽皆知。

就好像他现在可以明确地知道:荀春寄看向他的那双眼在问他“怎么了?”那带笑的唇在告诉他“抓到你走思了啊。”

初冬的白霜在枝头挂起,压得枝桠颤动,心生摇曳。

两个多月来,荀春寄在姜家占稳了脚,很多和仕宦权贵打交通道的活儿都要交给他,姜丰的职位低,要烦的事毕竟是少。这期间,姜丰和同僚修的书刊印了,姜大人在天下学子眼前露了把脸,他也拜了师,师承白良树,白先生乃一代大儒。还有便是秀娘生了,姜丰给小孩儿取名姜涵。

期间还发生了些不大不小的事。

姜大人好名声在外,相国公府里举办寿宴便邀起请了姜丰和秀娘,秀娘一个乡下女子在会上失了仪,自是羞愧。再加上婆婆的“劝说”,便想给姜丰立两个妾。

“春寄,这事就交给你吧。”秀娘叹了口气,接着说:“还是村里适合我,我就只能做做饭,饮喂鸡。“

“夫人,你还是问问姜丰吧。”

秀娘没有说话,她知道姜丰不会纳妾的。两人从没有感情基础到婚后的相敬如宾,姜丰很照顾她,但她和姜丰毕竟不是一路人,从前在乡下他们还能说些家长里短,现在总是相对无话。

是秀娘想放弃了,她跟不上姜丰,觉得京城里的生活太累了。

荀春寄不知道说什么好,秀娘和姜涵是横亘在他和姜丰之间的深谷,他在犹豫要不要迈出这一步,或许秀娘离开后这一切都会变好,他怎能不接受独享姜梦植这个诱惑?但是此时,他好像又到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为自己难过,也为秀娘难过。

世上的事总没有完美圆满的,踽踽独行的人们始终在追求。

姜丰纳妾的事当然没有结果,这之后来的便是新年。

房子扫过了,腊八蒜也泡上了,各家各户都在布置年货,新衣。

姜丰看着穿上新衣的小姜涵,感觉他就像白白嫩嫩的小馒头包着块红布。

“这布挺好看的,给春寄也做件衣裳。”

秀娘应是,“过年都该喜喜庆庆的。”

从里屋出来,穿过回廊,折过角便遇上了荀春寄,姜丰拉过他,“走,出去转转。”

荀春寄看着飘飞的大雪,“去哪啊?”

“踏雪寻芳。”

两人只带了几件衣物便骑马出京,刚下过雪的路是很好走的。马蹄踩上去便印出一个个月牙,是这苍茫天地里行者走过的明证。

护国寺位于东郊的一座山上,常年香火旺盛,祈福人众多。

“春寄,你求愿啊?”

“我来还愿。”荀春寄所愿之事实现了,他从未还样相信、这样感恩,他不知如何去做只能将自己的满腔喜悦付诸万千神佛。

姜丰没有求,他只是放了香火钱,便站在殿外,看荀春寄虔诚的礼佛参拜,看他瘦削的身躯,看他虔诚的灵魂。

好像这方天地不如荀春寄来的纯粹,这漫天的白华也不如荀春寄归的淡然。

姜丰看着看着,好似看到了自己那颗晃动的心。

行至后山,漫山遍野的梅便簇拥过来,姜丰略过那灼眼的红梅,往深处行进,荀春寄跟着姜丰在梅林间转圈圈。

两人都尤爱那遒劲的枯木,雪被覆盖下的它一到春便是绿意盎然,花影重开。姜丰给这棵树作画,将它的枯枝败叶都收入画卷。

雪已经停了,荀春寄从梅花掩映处走来,手捧银白,在姜丰头顶倾倒。

他见姜丰睫上蘸雪,见姜丰的画纸被雪水洇湿,见美丰团起一团雪再蘸上一点墨,递给他说:“这像不像你?”

荀春寄只笑不语,背地里抓起一把雪塞到姜丰的衣领,边跑边笑“像。”

二人在路边的客栈住了一晚,于除夕日早晨回到了家,一回家吃过饭便要准备年夜饭了,他俩都不会,便在院子里支起一张桌子写对联。

除夕夜守完岁,天已经蒙蒙亮,荀春寄回到屋里,便看到床上放着一件新衣,红色的。他好多年没穿过红色的了,想来,自己年少时很喜欢这个颜色。除了衣服还有一张纸,姜丰又给他写信了,“春寄,你看你的名字和这个时节多配啊。”

很简短,也很温暖。

就像是上辈子姜丰给他的最后一封信,一直是他的样子。

姜丰在吃午饭之前起来,推开门,之前扫好的过道又覆上一层白霜,撒盐似的小雪在空中下着,一世界的银白突然闯入一抹鲜红。

“春寄,走,吃饭去了。”

姜丰避开荀春寄的红衣不谈,是因为此情此景再次撞上他的心头,他不知如何表明自己的心迹,更不知该不该。

不管姜丰以后是动心还是动情,一袭红衣的荀春寄成了他长久挂在心头的念想,不想忘也忘不掉。

春和红相遇总是灼灼风华,无论是春光与红叶,还是荀春寄与红裳。

吃完饭,姜丰便将自己锁在了书房,他内心涌动着的情感急需一个宣泄口。他找出那画了枯树的那张纸,因蘸过雪水而显得微皱。

他伏案将那人添了上去,细细勾勒他的眉眼、笑唇,再用红朱砂铺绘,一袭红衣为身旁的枯叶带来了生机。

丹青朱笔只为一人,袅袅情丝皆为一人所系,此生再不忘怀。

最后他在画上书:枯木逢春。

年后姜丰进了几次宫,与皇帝和阁老们的对话让有心人传了出去,说他目无法纪,心思不正,对皇子们不敬。

几个言官在旁煽风点火,暗指白良树教不好徒弟,不配为一代大儒。

这事很简单,皇子们拉拢白良树不成,便从姜丰那处开口,让他做了炮灰。解决办法也很简单,白良树门生万干,活动一下便能让姜丰破除危局,只是,他不愿。

“梦植,我们出京吧,任个地方官,省得京城这堆破事。”

“好啊,春寄,你想去哪?”

“去个一年四季都是春天的地方。”

凭白良树的关系,去春州自是不成问题,只是谕诏最后下来的时候是通州。

“梦植,通州也挺好的,那儿离京城远,你也能多做实事了。”

“好个什么,冬天那么冷。”

“可是雪好看啊。”

通州条件艰苦,家里老弱都不适合,最后只有姜丰和荀春寄去了。

在通州两年,改变了很多东西。春日的风沙不再遮天,夏日的梧桐洒下绿荫,秋日的硕果挂上技头,冬日的流民不似前些年那么多。

“梦植,既然回来了就歇几天再走吧,十五夜我还想让你和我去逛逛呢。”

同在通州的两人,也很少见面,姜丰一到府县里便是两三个月,回来时可能荀春寄又走了,总是聚少离多。

“好啊,去年我没回来过年,今年怎么也得好好过过。等再过几年,通州建好了,我就清闲了。”

荀春寄为姜丰倒上酒,酒里映着今晚的月亮。除夕夜里,衔道上传来炮仗声,打破了两人间的静默。

“梦植……瘦了。”

“不瘦,春寄,我觉得正好。”姜丰低头看杯里的月亮,声音低沉却轻柔。

之后的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雪无声地落下来,沾湿姜丰肩头,让他无由想到那张被雪水沾湿的画纸和那画上目若悬珠、齿如编贝的人。

酒壶见了底,饮尽了酒便该醉了。

姜丰柱着头看向荀春寄,“春寄,我为你画过一幅画。”

“……”荀春寄扫落姜丰肩头的雪,“是吗?什么时候画的?”

“你穿红衣的时候。”

姜丰伸手摸向荀春寄的脸,在他耳边轻声说“:春寄……我早就想说了,你真漂亮。”

荀春寄的手指轻微颤抖,再不能抚落肩头的雪。他的胳膊好似无力地垂下来抓住姜丰的袖子,抬眼看向他。

他看到姜丰眼里的自己,感受雪水在自己眼睑上化开再被姜丰抹去,微凉之后便是滚烫。他还看到姜丰唇边的笑意,好似自己做什么都是被允许的。

荀春寄嘴唇动了动,伸手环住姜丰的肩,“梦植,我猜对了吗?”

两人胸膛相贴,鼻尖相撞,呼出的热气氛氲在雪夜里。

一声“春寄”散在风里,撞击在心上。而一声声“梦植”夹杂在喘息声里。

通州日益变好,该把秀娘和姜涵接过来了。姜丰基本上每隔一两个月便会给京里捎信,秀娘不会写字,只能让人代写,再加上路途遥远,延迟一个半月收到信很正常,只是,这次间隔的时间格外长,快四个月了。

荀春寄主动提出将秀娘接过来,姜丰心里异常难受,一方面他正和荀春奇如胶似漆,另一方面秀娘和姜涵是他不能割舍的责任。他不知如何去做,便全权交给了荀春寄。

姜丰将荀春寄送出城门,“春寄……”

“梦植,我知你所想,知你为难,所以,别想那么多了,交给我好吗?”

“春寄,我等你回来。”

枝桠也摇曳,风也作别,马儿打着鼻响远走。

清河三十三年六月,荀春寄勒马停于通州城门下,看着自己经年行走的道路和那路边的人民,和两月前他走时既一样又不一样,他想:梦植,我回不去了。

却说荀春寄归至京里,得知秀娘已死,姜丰母亲缠绵榻上。秀娘很早之前就走了,姜母在荀春寄到后也放下了,弥留之际还感谢着荀春寄说以后姜丰身边就只有他了,要他照顾好姜丰和姜涵。

显然,她不知道两人的关系,以为荀春寄只是姜家的忠仆。

当时的荀春寄觉得好讽刺,若是姜母和秀娘泉下有知……

去时匆匆,尚且心安理得,归时的两块脾位,让荀春寄几乎不能自处,前世姜丰未曾外任,秀娘和姜母安在,而这一世都因他而变。

他喃喃自语:“梦植,想来我们没有这份缘……”

归时路上,荀春寄遇到了白良树,他说大皇子和二皇子争权,都想在通州安插人手,如今通州掌权的是二皇子帐下的高教辉,二身子便在通州做了些手脚,只等雨季黄河决口时策划民变。

白良树放心不下,便来寻姜丰,恰好遇到荀春寄,他还说姜丰是天下学子们那个通达得体、正直仁爱的姜大人,所以他身上是不能有污点的,人心不得,他以后要怎么入阁执政?

荀春寄知道白良树深沉目光的含义,但他,想在见见姜丰,

权当圆了上辈子最后的念想吧。

今年雨水偏多,各地纷纷汇报决口处,姜丰日夜奔忙,谁也顾不上。

他快一个月没着家了,州府的事宜都交给荀春寄,整日奔忙在乡野,姜涵几乎不认识他。

他实在是太累了,荀春寄见过他上火吐血,见过他泡烂的皮肉,知他不易,便想再陪他些时日。

上辈子临死他没有等到姜梦植,这辈子他却主动离开,说来都是孽缘。

天空放晴,云开雾霁,河水跌落,姜丰回到府中,得来荀春寄已走的消息,他恍惚了片刻,似乎是种本该如此的念头,正如荀春寄知他懂地,他亦如此。

春寄留了字“梦植,不要去找我,天下这么大,你是找不到我的,只要你相信,我就永远在你身边,我们不说再见,我们也不曾远离。”

姜丰眨了眨眼,他是如此的难受,因为他知荀春寄所想,他们太合适了,所以中间横亘着的权势与心机,平庸与世俗让他们的感情没有一个着力点,而这个屏障是个死局,冲不破,解不开。

“爹,吃糖。”

他听见姜涵说,荀哥哥告诉我,只要吃了糖,眼里的水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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