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是客是囚
四月初,中原早已春暖花开。豫东才勉强停了大雪。
元冲的大军开拔了,去往七王封地最南的红狼关。那里是中都恒璟通往豫东最重要的关隘。
红狼城,安敬之在城门口迎接世子元冲大军。
城中宅子后院,园里一株桃花早早开了,像是在欢迎新主子。
安敬之亲自送姜肃到桃花水榭。
“初平可还喜欢?”
“敬之有心了。”
姜肃里外都看过,站在水榭边,盯着那块两人多高的太湖石,“这石头……”
“不喜欢?”
“甚好!”姜肃看着那太湖石沉吟片刻,“这水榭可有名字?”
“桃花水榭。”
“俗了点。不过这太湖石倒是上上品。以后,这里就叫空月水榭。”
“好。”
“这太湖石是这宅子里原本就有的?”
“不是。是我们在城中另一户大宅里寻来的。”
“南方的太湖石运来不易。敬之,莫不是抢得人家的罢?”
“不是,不是。”安敬之连忙否认,“我要回军中了,这院子里还缺什么让门外小侍卫传话给我。我都会安排。”
“好。”
安敬之走到水榭门口,留下两个最机灵的小侍卫,嘱咐说:“守好院子,姜先生有任何事情立刻禀报我知。”
“是。”
“安统领放心。”
安敬之是怕姜肃缺什么又不说,受了委屈。可这句嘱咐,在这两个小机灵鬼听起来,就成了监视姜肃的意思。
元冲在军中忙了起来。
红狼关要重新布防,还要制作火油、弓弩等备战物资。
一连十几日,元冲和安敬之都没来。
姜肃被送出中都后,对朝政、战事毫无兴趣。可看着元冲一副雄心壮志的样子,忽然很想帮他。想到这里,姜肃穿好氅衣,来到空月水榭外。
门口小侍卫立刻跟上,“先生想去哪里?”
“城中转转。”
“先生骑马还是坐轿?”
“走走。”
“城中闲杂人多,我们两个保护先生。”
“好。”
姜肃也明白,他俩嘴上说保护实则监视。所以他此前都尽量不出门。免得大家麻烦。
他从没来过红狼城,只是漫无目的地瞎转。城里热闹繁华,百姓生活得安定幸福。可惜,这幸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打破。
“城门在哪个方向?”姜肃问身后侍卫。
“这边。”
一个小侍卫走到前面带路,另一个跟在姜肃身后。
城墙有三丈多高,守城的卫兵也都气宇轩昂。
姜肃看着那些兵卒的状态,就能知道大将的兵带得如何,感叹:“看来七王麾下也都是精兵良将啊!”
“那是自然。”跟在身后的侍卫说,“王爷手下将军,各个都是在北面跟匈奴交过手的悍将!”
姜肃又往前走了几步。
小侍卫阻拦,“先生没有通关文牒,还是不要出城了吧?”
姜肃转身往回,“另一侧城门,也带我去看看。”
两个小侍卫对视了一下,城中现在正在布防备战。
姜肃虽然贵为世子门客,可是头一次出府就要去看几处城门,他们也还没来得及跟安统领汇报这件事,正不知道要怎么办。
姜肃看出他俩的犹豫,说道:“算了,走了半日,累了。回府。”
“是。”
身后一个人喊:“初平?!”
姜肃回头,安敬之正从城门上下来。
“你怎么来了城门口?”安敬之几乎是跑过来的,脸上带着笑意。似乎看见了什么让他开心的事情。
“天暖了,四处转转。”
安敬之刚才在城楼上正巧看见了姜肃过来,“来,我带你上城楼上面转转。”他竟直接拉起姜肃手腕就往城门方向走。
“安统领……”小侍卫迟疑道,“这……”
“我会跟世子说的。”
姜肃拒绝了,他不想给任何人找麻烦,“不用了,我出来大半日了,有些累。”
安敬之当年在中都恒璟和姜肃同窗五载。他知道姜肃入世子府这几个月,看似心如止水,饮酒作画,终究还是放不下家国大事。若不是想知道城中布防是否妥当,是不会无缘无故来城门口看的。
安敬之语气十分不悦地对两个小侍卫说道:“你们两个,先送姜先生回去!”
他知道姜肃一向敏感,都怪那两个小侍卫刚才多嘴阻拦,姜肃才不愿意上城楼。
姜肃在这里身无分文,没有通关文牒,举目无亲无友,根本就是被流放到了这豫东。他能给谁透露情报呢?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安敬之心想,“一会儿就把他俩换掉!”
当天晚上,元冲来了。手里拿着几张牛皮卷,进屋后,直接摊在案上,“先生来看。”
十几日没见,姜肃看他憔悴了些。看来军中要操心的事情不少。
姜肃走到案子另一边,“这是?”
“红狼关周遭地形图,和布防图,初平帮我看看。”元冲用镇纸把牛皮卷压好。
姜肃转身走开,“世子何必如此?”
“什么意思?”元冲不解。
“世子是拿这几张图来试探我?”
“试探?”
“又或者是为了白天城楼的事情,来表示信任我?都不必。”
“白天的事情?”元冲白天都在军中,不曾去过城楼,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这十几日画好布防图后,就想着拿来给姜肃看看。
姜肃不看地图,走到一边乱翻手边的书册。
元冲见他不理自己,火冒三丈地来到空月水榭外,朝外面下人喊:“你过来!”
“世子爷。”
“你们今天谁让先生受气了?!”
“奴不敢。晌午,姜先生出去了一趟,是侍卫跟着。回来后,姜先生脸色就很难看,连晚饭都没用。”
“谁陪先生出去的?给我叫进来!”
“他俩已经被安侍卫长换走了,现在院外的两个是换值新来的。”
“下午那两个侍卫叫什么名字?”
“奴不知。”
“看见人,你能认出吗?”
“能认得。”
“现在就跟我去认人!”
姜肃忽然觉得自己刚才对元冲发脾气很可笑,他们都被困在了这城里,而他被困在这屋里。
“困兽犹斗。”
元冲怒气冲冲地走了,可牛皮卷还摊在案上。
姜肃终究还是忍不住,掌了灯,看布防图。“大有问题啊!”姜肃担忧起来,“来人。”
“姜先生有什么吩咐?”进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童,他刚被世子调来这个院子。
“去请世子爷来。”
“世子爷刚刚出府了。”
“出府?他不是刚从军中回来?”
“是,刚才听旁的人说下午有两个侍卫惹恼了先生,世子爷去军中找那两个侍卫去了。”
姜肃心道:“坏了。还是给他们惹了麻烦。”
“速去备马,带我去找世子!”
“先生,这天都黑了……而且,没有腰牌,先生也进不去军营啊……”
“傻孩子!人命关天,快去!”
元冲带着府中下人在侍卫里认了一个遍也没找到人。
有个侍卫说:“下午安统领调走两人,世子爷找的可是他俩?”
元冲冲进值房,“安敬之!”身后还跟着府中那个下人。
“世子爷怎么来了?”安敬之和值房里兵卒纷纷起身行礼。
“你把下午那两个人藏哪儿了?”
“什么人?”
“别装傻!那两个得罪了初平的侍卫!”
安敬之一愣,心想:“初平……他们已经这么亲近了吗……”
安敬之答:“被我调去城外采石了,够他俩喝一壶的。”
“我问你!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监视姜先生?”
“从未。”
“我什么时候说过军务不能告诉姜先生?”
“不曾。”
“我拿初平当座上宾,你不知道?”
“属下,知情。”
“你手下侍卫哪里来的胆子给初平脸色看?现在还把人调出城外?明日给我调回来!我要严惩!”
“他俩不懂事,无甚大错。属下已经责罚过,还请世子爷……”
元冲不等他说完,上去就是一拳。
安敬之自己也正一肚子火。他当时吩咐两个人要好好照看姜先生,并不是监视之意。可两个人自作聪明,以为听出侍卫长话里有话。
两人下晌已经被直接调出城,跟府衙关押的犯人一起,到山中当苦力采石去了。
安敬之涨红了脸,压住怒火,抹了嘴角的血,“世子爷息怒!”
元冲好不容易让姜肃恢复了对政事和军务的兴趣。姜肃最近每天晚上都会给他讲些治国方略、为君之道。
姜肃这几个月从不曾主动出府。啊……”
石闵来了兴致,“哦?”
执盏等石闵走后,重新沏茶进来。
姜肃又在榻上睡着了,脸上惨白。
执盏摸了摸姜先生额头,转身出去,跑到空月水榭外面,跟小侍卫说:“快去请大夫,姜先生病了!”
新来的两个小侍卫再不敢怠慢姜肃的事情,一个跑去给安统领送信,一个往医馆跑。
大夫和安敬之几乎是同时到的空月水榭。
大夫以为是什么要命的急症,慌慌张张搭上脉,放下心来,说道:“先生体弱,受了风寒。有些发热。安统领不必太忧虑。我这就写方子。他若是冷,就生炭炉。若是觉得热,就开窗通风。不要一味捂着。”
整整烧了三天,姜肃才清醒。
安敬之把军务都搬到这屋里处理,寸步不离。虽然事情都是下人在做,但是他在,这些下人多少也会更上心些,不敢怠慢。
姜肃醒来法地厮打起来。
初平带着执盏走开:“躲开两个疯子,小心溅一身血。”
“嗯嗯。”执盏认真的点着头,紧跟着初平。迫不及待的从怀里掏出油纸包,递给初平,“先生,给。”
初平低头接过来,打开看,“呀,芙蓉花饼。”
“嗯。出发前我让安守备带我去买的。”
初平笑,“真是我的好执盏。”
“先生,吃一个。”
“好。”初平拿出一个掰成两半,“咱俩分一个。”
“好!”
两人在前面边吃边走,身后传来元冲的喊声:“初平!初平你等等我!”
“打啊?跑什么,怕了!”安敬之不依不饶。
“松手啊,初平生气了!”元冲奋力挣脱。
初平拉着执盏又快走了几步,“快,离他们远点。太丢人!”
“嗯嗯,确实有点丢人。”执盏一脸认真,“安守备平时不这样啊?”
几个人一路闹着回到村里的茅屋。
安敬之撇嘴,“你们就住这里?”
“是啊。”
“也太简陋了吧?好歹搬到城里住啊。”
“你懂什么,初平喜静。这里啊,每天都能看见日出日落,眼前没有遮挡,心情也好!”
初平带着执盏到水井边,洗山杏。初平让执盏捧着洗好的杏子,执盏那忍得住,边洗边吃。
“好甜啊。先生,我想留下。”
“这里太苦了,你跟敬之回豫东城住。”
“安守备住军中,他自己都没有家,不用人伺候!”
“你今年都十四了,让安守备送你去学堂!他出钱。你得跟着他,他现在可比我和元冲有钱多了。”
“啊?哦。”
三个大人一个小孩,在这破茅屋又吃又喝折腾了一天。
下晌,安敬之还帮着元冲重新铺了屋顶茅草,修了漏风的窗户。
太阳西斜。
安敬之说:“初平,我们该走了。”
执盏依依不舍。
初平朝他挤挤眼睛,“记着我说的。”
执盏点点头,“先生说的我都记着呢!”
“嗯,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