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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上回同寝还是在剑气厅里那一夜,往後数日他俩忙於打点下山诸事,还得分神安抚因被留在纯阳而怏怏不乐的洛风和上官博玉,莫说是再行那等羞人之事了,就连亲上一口的功夫都欠奉。

此夜无风无月,房内风月却油然而生。谢云流静默片刻,往挨着自个端坐的师弟道:「我打地舖凑合一晚,你睡这床吧。」

说罢便要起身去坐那黄土地,屁股还没离开床榻,一只手先捏住了他袖角:「师兄。」

谢云流心口砰咚作响:「怎麽了?」

「这床虽不大,挤挤也还使得。」他师弟又将目光黏在了地上:「夜里凉,睡地上怕是要受寒。」

万一受寒,可就不能在名剑大会好生发挥了。於是谢云流心安理得地转回身子,弹指灭去了晕黄烛光:「既是如此,那就一起睡吧。」

这床本就是给姑娘家砌的,低矮不说,还有些窄仄,他们两人虽都年少,可俱身形颀长,若不想掉到床下就得紧贴彼此。谢云流睡在外侧,本不欲往里头挤着师弟,李忘生却先靠进了他怀里,悄声道:「师兄睡好了,莫要落到地上。」

胸口搏动之音在静夜里分外震耳欲聋,谢云流心如擂鼓,正试图让几乎跃出嗓眼的不争气肉块安分些,却倏然发现相依之人也与自己雷同,他顿了顿,低声喊道:「忘生?」

李忘生没说话,只是黑暗中又有只呆里呆气的蝶落到了谢云流唇上。可这回傻蝴蝶没能逃出密密织就的网,谢云流的手扣上总是一语不发偷袭的贼首後脑,让他湿着睫羽轻启贝齿,乖巧地吐露半点粉舌供人吮吻。

想来他从前某些骂李忘生的话也算不上大错特错,谢云流想。他这师弟总是用最无辜的姿态引自己入彀,还卑鄙地攫走了他所有心跳,所有吐息,所有哭与笑的关窍——

再还过魂来,李忘生已然坐到了靠墙而踞的他怀里。脂凝般的肩窝满是妃红印迹,才穿上不久的中衣要开未开地搭在臂间,亵裤已是被褪到了膝上。兴许是因这处非在观中,隔墙的屋主鼾声清晰可闻,他师弟今日分外羞涩,只拿正断续泌着清液的玉茎与他胯间阳物相抵磨蹭,却不叫他再进一步,只将粉玉似的面皮埋到谢云流颈侧,黏糊地哼哼着不住喊师兄。

一回生二回熟,谢云流天资聪颖,房中之乐亦在他举一反三的范畴中。他先是衔住李忘生声声催情的檀口,让师弟这些羞煞他人的侬音软语无法落入旁人耳底,才又空出一只搂在腰间的手,包裹住二人腻滑的柱身,指腹轻擦李忘生嫩红的铃口:「好师弟,小声些,只叫师兄听见就好。」

怀中的少年人轻轻颤栗起来,喊着师兄的嗓音逐渐带上哭音,却听话地都隐没在了唇舌交缠间。细如约素的腰身顺着他欺负扭动,也不知是想逃开,还是送到那坏极了的掌下多求些疼宠。此情此景,谢云流只有百般怜爱,俯首啄着他唇珠和嘴角,哑声道:「好乖……」

李忘生像是臊得要晕过去了,他扬起一双蕴泪沾情的眼,瞋着进境飞快的师兄,可这虚张的声势没能维持太久,不过眨眼便因顺势钩上花核的手而分崩离析,还伴随了声宛转轻喘:「嗯——」

「嘘,」谢云流假意斥他,眸底却净是纵容:「忘生,要给别人听见,师兄可就不让你舒坦了——」

隐秘的鱼水之欢将两人浸透了汗,方才的澡是白冲了,沾满浊液的衣物也白换了。谢云流偷摸着借星汉微光收拾残局,李忘生慵懒地倚在榻上,见他师兄半点没有了方才的气定神闲,不由莞尔:「师兄,衣服不够了,明日怎麽办?」

「这还不简单,明天给你买一身就是。」好不容易拿翻窗出去打的井水给师弟擦净了身子,谢云流瞧他弯着眼笑看自己,顿觉身上那点疲累一扫而空:「你要什麽样的都行。」

李忘生仍在笑,眼瞳灿若繁星群列,好似盛满了漫夜天河。

他附在重新拥上自己的谢云流耳畔低语,又用期盼的眼神看他。见师兄拿指尖拂梳他鸦黑鬓发,面带无奈应下,这才安分地眯上眼,沉沉地睡了过去。

谢云流去得没他多次,体力犹存,一时倒还清醒。他低下头,目光凝在熟睡的李忘生面上,忆起方才这人颇有些被娇纵坏了的请求,不自觉微笑起来。

「师兄,来年新岁,给忘生做件新衣可好?」

说完,似是忆起了什麽,又接着叨絮:「都说除旧布新,所以师兄後年也得做一件,再後一年也做……岁岁年年都做新的。」

仗着自己擅长手工活便这般使唤,他从前怎地不知李忘生是如此贪心不足之人?

——可他似也没有立场责备他。

过去少的,未及给的,早已不计其数,但愿天可怜见,这回能予他多些补上的机会。

「师兄,再不进庄里,怕是要迟了。」

万顷碧波上芙蕖香连,破塘荷叶或青或缥,林立舟楫边上,为暑天携来一片清凉。李忘生坐在小舟一头,仰首望住正在前边撑篙的青年:「今日午後便是第一场比试,师兄你——」

他眉间颦颦,谢云流搁下这摇橹的活计,将扁舟荡至遍湖的菡萏之中,蹲下身在他师弟额间轻敲一记:「呆子,出来玩自然要尽兴。你瞧,这些荷花莲叶同菱藕,镇日待在观中可见不着的。」

这数日来他二人皆忙着赶路,一路虽途经风光无限,却是无暇驻足欣赏。谢云流寻思李忘生难得下山来,若只是参加名剑大会便匆匆赋归实在可惜,想到藏剑所在周遭恰有荷塘名景,便先绕来了这儿。

他敲得狎昵,李忘生似是不习惯在游人如织处这番亲密,没再说些扫兴的话,只将手扶在船缘上,顺着谢云流指点望去,见满目清粉碧绿里偶尔间杂些菱花,不由入神。

「入莲池,折桂枝*,」谢云流还当他是沉浸其中,正为领着师弟玩耍而洋洋得意,孰料李忘生却回眸朝他一笑:「师兄此番必能夺魁。」

这人,分明在帐帷锦衾中如此可人,怎麽现在又成了根满脑子正经事的木头?谢云流恨恨地起身,拾起了被扔在脑後的竹篙:「罢了罢了,我们下回再来。」

把小舟归还给了船家,谢云流同李忘生重新往藏剑山庄所在行去。道旁绿荫浓蔽,花蔓丛生,谢云流走在前头,见李忘生眼观鼻鼻观心一意赶路,全然没点宽心游览的模样,心下微动,抬手攀下朵紫薇花戴到了他鬓边。

李忘生不明究理,停了步茫然地望向他:「师兄?」

「好花配好剑,」见他总算往自个看来,谢云流心满意足:「眼下好花有了,等师兄赢来好剑给你。」

南风徐来,没被簪稳的花眼看就要被吹落,李忘生抬起手,慎重地将花拈至掌中,眉目如画:「忘生相信师兄。」

谢云流觉着自己好像又要脸红了。

花被妥善地收进了腰间青囊里,二人抵达山庄递了帖,极快便有藏剑弟子将他俩迎了进去。按安排,谢云流第一场乃是对少林弟子李君延,他前回赢得不甚吃力,便无紧张之感,拜会过叶孟秋等人後就拉着师弟在庄内赏玩。他原是想藉美景诱李忘生往後再多与自己下山,谁知还未行至标的处,便在廊间撞见了个老熟人。

明教教主陆危楼,他的酒友,以及手下败将。

哦,还是个趁他不在派人上华山破阵,害师弟受了伤的滑头。

即便先前已结结实实打了一场,共饮时亦常用此事奚落,甚至藉着酒醉拿刀柄胡乱敲他脑袋报仇,可那并不妨碍谢云流如今看这位损友不顺眼。

纵使眼下陆危楼尚且什麽都还没做,谢云流还是倏然冷了脸,他掂掂腰间佩剑,上前道:「可是明教教主陆危楼?」

他总算还记得没脱口一声「陆老儿」——前几日将对剑的事说溜嘴,好不容易才敷衍过去,如今是再不能露出马脚了。

「正是,」陆危楼冷不防被喊了声,颇感意外地转过身来看他:「不知阁下是?」

明教虽也获得剑帖,陆危楼却将其以八千两黄金卖了出去。今日出现不过是观看比试,并无参与比武,自然也未出现在方才叶孟秋替他们引见的场合。

「纯阳谢云流,」熟能生巧,谢云流如今报上名号已没了方重生时的别扭:「听闻陆教主不与盛会,反倒千金贩帖,在下斗胆,想请一战。」

这话说得失礼,李忘生在後边拉了拉他袍袖:「师兄。」

陆危楼倒也听过些谢云流的轶闻,知他对武技痴迷,只当是少年人一时意气口无遮拦,往他们二人摆了摆手:「无妨,我明教初建,需用钱财处多矣,神兵利器於我不若举派之兴,诸人所求各异,无谓对错。」

原本这起语出不逊的风波在这便该停下,李忘生松了口气,正要让师兄和自己一块作揖离开,谢云流却「嗤」地一声:「果真只是为了贵教兴盛?」

以往他曾问过陆危楼两番出售剑帖是为了什麽——明教有九天扶持,陆危楼又最善游说,教内资金万不可能匮乏如斯——他银发苍苍的老友沉默了半天,最後道:「他曾送我一柄宝刀*,我未及寻得媲美之物还赠便分道扬镳。我思来想去,只能让他看看我大光明教终有一统武林之日,好教他明白孰是孰非。」

这个他,谢云流大致清楚是谁。他并没兴趣追问老友与那人间有何等纠葛,却自陆危楼迷茫怅惘的目光中照见了自己。

那是知晓难以割舍,可也同时明白早难以回头的愁。

——可他现在有了师弟,陆危楼却依然丢失了那个他。谢云流不由生出了些趾高气昂。

半生漂泊又如何?他总归还是赢了这巧舌如簧的陆老儿。

「师兄!」

见陆危楼面有不虞,李忘生忙从还抱臂自得的谢云流身後转了出来,向他一抱拳:「陆教主见谅,我师兄素闻贵教武学玄奥,此番无有机会窥得一斑,实在惋惜,心急下方口出此言,尚望见谅。」

谢云流:「?忘生,我——」

谁好奇他明教武学了?我酒後和他打架早见了几百次——谢云流的话没能说出口,全在李忘生扫来的目光下吞了回去。

糟了,师弟生气了。

许是自幼修道,李忘生从来脾性温和,几乎不曾与人争执。就是他二人仍有误解之时,师弟也从未以这般凌厉眼神看自己。谢云流心知不好,只得收敛了方才锋芒毕露的势头,与李忘生同做抱拳状:「我师弟说得不错,谢某所言失妄,陆教主勿怪。」

陆危楼面色稍霁:「我教武学与中原迥异,小友若确实好奇,待此间事了,再行切磋不迟。」

争端未及爆发便已弥平,双方各自一礼後便原地散去。谢云流跟在一反常态脚下飞快的李忘生身後,行至无人处方伸手去捉他小臂:「忘生。」

拉扯的力道不重,他师弟越首看他,脸上全是不赞同:「师兄为何这般冲动?」

劲头一过也知自己行事唐突,谢云流难得服软:「陆老……陆危楼创建明教广纳敎众,多有取我纯阳以代之之意,我一时难忍这口气。」

李忘生哪里不知他所说为真,当年四大法王欺上山门闯破剑阵时他首当其冲,战罢休养了好生一段时日;可如今明教不过是个新立教派,谢云流若言词无理,难免被人传作他纯阳宫恃皇恩而排异己。

「师弟,别板着脸了,」谢云流见他若有所思,心下一缕幽微惶惶升起,索性将李忘生双手攒到了掌里,低声道:「这回是我意气用事,往後再不会了。」

这院落僻静,见无旁人经过,李忘生也不挣开,定定望着他:「那师兄可愿答应我,从此行事绝不只凭一腔热血率性而为?」

谢云流一怔。

为何他总觉师弟所指不仅今日之事,还像是在说景龙四年的那场惊变?

「师兄?」

李忘生一声轻唤,谢云流乍然回神。

不会的,必是自己多心了。他重来一世已是荒谬,又不是那些话本故事,怎麽可能会有他与李忘生同时回到年少时的事?

「好。」

他将掌心拢得更紧了些,好确认眼前的李忘生真真切切,非虚非幻:「师兄答应你。」

名剑大会持续数日,第一战谢云流毫无悬念胜出,一番休整後在第三日对上了时年十二岁的拓跋思南。

此战谢云流期待已久——他与拓跋思南多年後虽成好友,可对於谢云流邀战总兴致缺缺,也就在拉方乾和陆危楼一块喝酒时最为踊跃。

谢云流本以为他是一心教授徒弟无暇应战,直到某回四人酩酊大醉,只知口无遮拦掏心掏肺时,拓跋思南方真挚道:「谢兄,实在不是我不愿和你打这一场,只是方兄从前因屡败於我生了心魔,谢兄已败给我一回,若再重蹈覆辙,我心实在有愧,有愧啊。」

——方乾技不如人输了,关我何事?饶是谢云流彼时已醉倒几上,还是忍不住摸出刀鞘在他头顶歪七扭八地打了一通。

如今拓跋思南无此顾虑,终能和他痛快淋漓地切磋,谢云流将指尖按在剑柄之上,跃跃之情溢於言表:「请赐教!」

对面的拓跋思南一怔,虽不知眼前青年缘何如此兴奋,仍抱剑一礼:「请!」

不过眨眼功夫,好一阵刀剑铿锵电光交错,众人只见两道人影穿梭擂台之上,却难瞧清楚其中招式,正眼花撩乱之际,声响戛然而止,缠斗身影分了开来,各於台上分据一角,峨冠道服的谢云流收剑入鞘,袍角乘风飘逸,宛似天边流云:「甘拜下风。」

拓跋思南愣愣看他,彷佛没反应过来,只抬手挠了挠脑袋:「……承让。」

二人各自下台,谢云流一踏着地便去寻人群中的李忘生:「师弟!」

虽也想离得近些,但观众实在热情,没一会便将前头的人挤到了後边去。李忘生不喜争抢,又寻思离得稍远反倒能将场中局势看得清晰,是以谢云流挤到他身侧颇花了些时间。

此番败阵,他原以为李忘生要因期盼落空而失望,可他师弟只是皱着眉头,拿衣袖擦去他面上因剑气划出的细碎血珠:「师兄为何不躲?」

二人过招虽快,李忘生却看得分明,若不是谢云流想搏破绽击落拓跋思南的剑,而是选择及时抽身,大可不必受这伤。

知道师弟终究还是看重自己胜过输赢,谢云流一哂:「武者岂有因贪生而退缩的道理。」

那伤本就极浅,只消拂拭几下便也看不出痕迹了。李忘生收了手,轻声道:「那师兄可想过,有人会替你忧心?」

谢云流心头咕嘟咕嘟地烧了起来,比那铸剑的铁浆都要滚热。他在人潮中悄然牵起李忘生,低声道:「是师兄不好,下次再不会了。」

能得他这般牵挂,也不枉自己於对阵时蓦地福至心灵,刻意被锐意所伤了。

他们在藏剑待到了终战那日,叶孟秋果然如前回一般赠他南桓结交,谢云流也果真厚着脸皮为师弟讨了那柄渊归。二人拾整已毕,拜别庄中诸人缓缓行至来时蔓花林绿处,拓跋思南却忽地策马赶了上来:「谢前辈请留步!」

李忘生不明所以,伫足望向比肩的谢云流。

在他们面前俐落一翻下了马,拓跋思南往谢云流一揖,洪声道:「晚辈穷思数日依然无解,故此前来请教前辈,当日为何未尽全力应我?」

不好说自己不过是想以他极致剑意印证毕生武心,若动了真格未免有以老欺少之嫌,谢云流做凝神细思状,好一会方语重心长地拍拍他肩:「少则得,多则惑。你长大了便明白。」

实则他也知道拓跋思南是想不明白的。毕竟剑圣之所以为剑圣便是因他心无旁骛只为剑狂,况且他也就是随口背了句道德经来,就让小孩儿慢慢琢磨去吧。

*鲍照,代春日行。最後两句是「两相思,两不知」。

*见「熠辰芒」词条。

溽暑缓逝,金秋风起。上官博玉和洛风天天在山门上抻着小脑袋探看有无两道身影拾阶而上,扫雪的弟子们路过,无不笑称观中这阵多了两只守山仙鹤。

这日他俩在吕岩监督下练罢剑法,便又一块往山门处跑去。平时吕岩看见,往往只笑眯眯一拂垂髯,自回那後山喂他的乌龟;可今日不知为何,他竟也抬脚跟在了徒儿徒孙後边,成了仙鹤群中最为醒目的一只。

这下时常藉机偷摸小师兄们头顶的弟子全老实了,纷纷以三人周边五尺为界退了开来,抄书的抄书练剑的练剑,再没了平日的随意。

「师父,你看那是不是大师兄二师兄?」

蹲在门边看了半晌,上官博玉眼尖,较正拿根枯枝比划剑招的洛风先一步眺见了山腰的两个点:「师侄快看,你师父他们回来啦!」

这下洛风不再对虚空出招了,转而和上官博玉一齐死死盯住那愈发近的两人。小点渐趋清晰,只见相偕而来者身着纯阳弟子服色,面若冠玉形止如松,果真是他们盼了许久的谢云流和李忘生。

虽是初秋,但此间巍峨入云,山道终年积雪不化。二人在琼毡银毯上逶迤着曳出足印,谢云流似有所感,仰首望去,见一老二小俱在山门等待,忽地便停了步伐。

「师兄?」

李忘生低声喊他:「还在担心师父骂你?」

他们前两日便抵达长安地界,只是惦记着要请林索为南桓渊归镂饰,就在城内客栈歇了一宿。

两人要的依然是单人房——这些日子来他们早习惯了同床共枕,即便不行那等臊人之事,夜里还是要相偎着睡的。寻常时李忘生总是晚谢云流一些睡去,可昨夜霜月渐落,漏声阑珊,他师兄却始终未阖上眼,只对着窗外怔怔不语。

「师兄为何不睡?」

他轻轻地问,嗓音柔过他师兄未久前烙在额间的吻:「如有什麽心事,不若说与忘生知道。」

见他亦未歇下,谢云流收回目光,在他虽睡意朦胧却还撑着同自己叙话的眼睑上蜻蜓点水般亲了亲:「没事,只是这回下山游玩许久,还拐了你一道,想来师父又要骂我一顿。」

他说得轻松,实则的确是近乡情怯了——前回他虽因误会与师门势同水火,可与李忘生、上官博玉和洛风还是见上了面的;唯有吕岩,与他情同父子的师父,谢云流却是直至如今都未再得见。

他们二人暂别纯阳远赴藏剑时,吕岩闭关正值紧要关头,故而并未现身;此番回观,方是他重活一次後与师父头一回相见。

纵使躯壳之中早非少年郎,谢云流胸臆仍满是局促、不安——或者更多的是懊恼。

他还记得神策持炬将後山映红满天的那夜,记得殿门外听见的「总要有一人为此事负责」,记得神智混沌下打出的那掌,记得李忘生与洛风的苦追在後,记得心灰意冷里留下的「夜深了,山路不好走,早些回去」;後来怨与愤随年月褪去,被吕岩捡回扶养的记忆开始占了上风——他原是在遍地屍首里丢了魂魄的稚童,若非恩师,早在那时他就已悄无声息死去,不是作为谢云流,不是纯阳静虚子,而只会是战後荒地的一具无名饿殍。

可他却因一时失措伤了师父。

「师兄?」

一双再熟悉不过的手为他揩去额角细汗,谢云流惘然举目,眼光直撞进李忘生清可见底的眸中。

「师父不会责备你的,」宽慰好似淌过焦土的涓流,李忘生将眉心朱砂贴到他额前,低声道:「你好好回来,就是他最希冀之事。」

「是麽?」他喃喃道,不知是在问自己,还是正切肤相依的师弟:「师父他……」

可你们还不知我曾做过了些什麽,铸下过什麽错事,欲以眼下天真赎去旧时糊涂,当真可行麽?

多年来缠身附骨的歉疚如山洪倾泻,谢云流阖上眼,不愿被李忘生看见他的慌痛。

「睡吧,」谢云流收了收臂膀,将怀中师弟搂得更紧了些:「明日一早就回,省得师父他多一条理由骂我。」

无论如何辗转反侧,终归还是要回来的。谢云流原以为他已克服了那些畏惧,遥遥望见後却明白自己从未真正释怀。

所以他在涛卷千雪处横刀断浪,於峭壁仞立处沉心冥思,唯有一心扑在武学之上,他才能有片刻忘却那些怨怼,那些苦痛,和深不见底的悔。

周身寒凉被欺近的温热驱尽,谢云流侧首,看向正以温和神色凝视自己的李忘生。

「走吧,师兄,」他说:「师父等你许久了。」

真正行至跟前,谢云流反倒没了那些万千愁绪——主要是吕岩一见面就乐呵呵地问了句:「带你师弟野够了,舍得回来了?」

一切还如昨日光景,鼻间莫名一股酸涩,谢云流拱手,向身前老者毕恭毕敬一揖:「师父。」

上官博玉和洛风围了上来,笑嘻嘻地在李忘生身侧等着看谢云流挨骂——他们俩皮得很,有时趁着吕岩打坐入定便拿起他的小龟玩耍,看着龟翻不过身的滑稽模样偷笑,末了再蹑手蹑脚地翻回来。两个小孩原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有回如法炮制时却被抓了个正着,那日两人举着打水木桶站了个把时辰,吕岩笑眯眯地在一旁喂着龟:「教不严师之惰,待云流回来再好生教训他。」

上官博玉心道可您才是我师父,为何没被罚?话没出口,吕岩便慈祥道:「博玉身为师叔,跟着风儿胡闹,下晌再抄两篇经来。」

两只皮猴立刻噤了声,只一心期望纯阳首席顽劣少年谢云流赶紧回来分散火力。

谢云流不知他们为何满脸笑意地看向自己,只当师弟徒儿是正等着他拿新鲜玩意,於是自怀里摸出两个小羊泥雕来:「一人一个,不许争抢。」

又转回身掏出只上绘仙鹤的葫芦递给吕岩:「孝敬您的。」

老者臂间麈尾一甩,接过葫芦轻轻一嗅,颔首道:「好酒。」

眼瞧看不成谢云流被教训的场面,上官博玉同洛风倒也不失望,抱着小羊开始叽叽喳喳地问李忘生名剑大会如何,这两个多月都去了些什麽地方游玩。李忘生耐心地一一回答,可总跟不上小孩儿兴奋之下益发高亢的语速,一刻钟後求救地望向被吕岩笑执麈尾敲了记脑袋的谢云流:「师兄——」

「行了,在外游历多日,都回去歇歇。」吕岩施施然收回凶器:「你和忘生都受苦了。」

谢云流应下,和李忘生一人牵过一个萝卜头行了一礼,正要回住处去接着给求知若渴的他俩讲故事,吕岩却冷不防叫住他:「云流,你心定否?」

一句再平常不过的问话,听在谢云流耳中却是平地惊雷。他猝然抬头,恍然望向身前伟岸老者,俄顷,眼中讶然尽去,眸似潺湲清渠:「……我心已定。」

怎能不定?半生磨链万千砥砺,他早拨云别雾,不再游移迷惘。

「好,好。」吕岩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拎着谢云流打回的酒往後山行去:「喂龟去喽——」

拎着两只意犹未尽小羊回房强迫他们睡下时已是初更,谢云流再自然不过地拉着李忘生回了剑气厅。心知今夜势必又是染透玉簟浸香绡,李忘生耳根微红,却也不曾推拒,进得内室後果然立刻便被揉进了怀里,谢云流托着他颊畔,亲遍那张衔露欲滴的芙蓉面,哑声道:「忘生,可以麽?」

这还需问?若是不愿,他又何必自个走入这虎穴?可亏得他师兄多此一举,本已在缠绵里昏沉的李忘生倒有了功夫想些旁事,他将指节勾在谢云流颈後,轻喘道:「师兄……为何要在渊归上刻团云?」

他们清早取了剑便匆匆赶回观内,直到方才上官博玉和洛风缠着要看对剑才自匣中取出。渊归握柄处以绿松石错金盘镂出朵朵流云,南桓则是赤玉缀点的鲤鱼衔鹤,两者外圈皆妆点方胜,精巧可爱。

他知道云是谢云流,可渊归分明是给他的剑。李忘生本当是谢云流嘱托林索时出了差错,可师兄被博玉洛风问到此节却轻描淡写地将话岔开了去。明白此间缘由或许非自己所想,眼下又无他人,李忘生便问出了口,望他给自己解惑。

「师兄厚着脸皮为你讨来这神兵,难道不许我署名麽?」

谢云流叼起他一片莹白耳垂,吐息丝丝缕缕拂在面侧,催得这红芍愈发娇艳:「师弟好生没良心。」

耳畔的酥痒渐渐往下游去,蜕成了无边欲情,李忘生腰上发软,一双手轻轻挑开繁复衣饰,顺势将他打横抱起放到了榻上。脑中清明几乎要在汹涌而至的吻间烧尽,李忘生在他师兄轻啮颈项时微微颤栗起来:「啊……那为何……师兄的南桓……刻的是鱼鸟方胜……」

「师弟真不知是什麽意思?」

谢云流移开正在纤长颈项肆意作乱的唇,转而去吮他嫣红唇珠:「鱼鸟是小龙凤,方胜是同心不离——你说我为何要请人雕这些?」

隐约猜到了些什麽,李忘生双唇轻启,面上酡红似醉:「师兄……心悦我麽?」

呆子,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要问。谢云流同他一般羞臊,轻轻咬了他师弟一口:「都情愿被你握在手里了,你说呢?」

雪白里衣飘然委地,轻纱舍玉钩而下,掩去帐中璧人。谢云流俯身去看已是春情漫溢的他,低声道:「忘生,你可愿与师兄合籍?」

被他环在身下的人怎会不愿?年少倾心一误平生,前尘风波起兴,此番终得遂愿,李忘生支起半边身子,发深深胜夜,瞳荧荧如星,再不消多言只字片语,望住谢云流只映出自己身影的眼,将唇缓缓贴上了他的。

心甘情愿地入了虎口,自然只能落得个鸦鬓汗湿,纤腰款摆,花户肿热的下场。他们虽早有鱼水之欢,谢云流却因怜他那处娇嫩而始终不曾真正行事,今日二人心意相通,李忘生格外动情,见他在自己肉缝间磨得自己小去一回後便要自个动手解决,腹中深处霎时吐出黏稠花液,将腿勾到了他腰上,抬起堆云砌雪般的臀去蹭他:「师兄……进来……」

被他撩拨得难耐,谢云流仍坚守万不能弄疼师弟的原则:「忘生,你还小,待你习惯了我们再——」

玉刻似的睫羽轻颤,李忘生红着脸,贴在他耳边呢喃细语。

谢云流先是一怔,俄而浑身烫如烙铁,握住他滑腻腿根迫人露出了肉花蕊珠:「忘生——」

芙蓉帐暖,玉芍承欢,待帘中重归寂静,更漏早悄过三更。谢云流将眼尾飞红的李忘生裹在衾被里,复又走到此前被他们揉做一团抛在地上的衣物旁,翻捡少顷,总算摸出了个指环来。

他走回榻边坐下,手指虚虚描摹李忘生清秀面容,心下正一片柔软,旋即忆起这人刚才都附耳说了些什麽,顷刻气息骤乱心神瞬摇,立刻就又不觉得他是什麽招人怜的小菱花了,分明是朵妖冶至极的牡丹。

不小了,能和师兄生孩子了……

这是木头能说出的话麽?待李忘生睡足觉醒,自己必要将人箍在怀里好好逼问都是打哪学来的坏。

哦,还有给他戴上这托林索打造的戒指。谢云流张开手,一枚素朴银环赫然在目,内镌小字不过毫厘见方,需得目力甚佳始得窥清,可见匠人手艺高超。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纵如流云飞去,寻常似燕归来。

【上篇完】

「博玉师叔,你真的不和我们下山麽?」

嘉年伊始,瑞雪兆丰,每逢春节观内便香客如织,纷纷携家带眷前来求个来年安康。谢云流李忘生同观中弟子为此忙进忙出,就是还小的上官博玉和洛风也一道帮着跑腿引路,四个大小陀螺脚不着地忙至元夜当日,近午时分游人总算稀少下来,几人松快下来,歇息少顷後便要启程到城内赏灯。

洛风期待这日已久,早早穿戴好了衣帽要去玩耍;上官博玉却显得心事重重,面上全是不当浮现在稚子眉宇间的踟蹰。他们原已行到山门近前,上官博玉却闷闷说了句还是不去了就要回转殿内,急得洛风开始搬出各类新奇事物诱惑他:「你还记得上回师父带回来的糖葫芦麽?刚做好的听说更好吃呢,我们这回下山让师父买来……还有,我听师父说城里杂戏可好看了,有会站在球上跳舞的猴儿,还有会从嘴里喷火的人,博玉师叔不想看看麽?」

上官博玉垂下头,衣角被自己捻成了块咸菜:「……」

「博玉,你若当真不愿,也不必勉强。」

从来沉静如斯的李忘生开口,蹲下身子拍了拍小师弟头顶:「随心就是。」

他自然明白上官博玉犹疑的缘由——师弟年齿虽幼,心却通透,去年偶然知晓生母之事後便常怔怔独坐。元夜灯市时有贵人游赏,想来小孩是怕撞见了不欲碰面之人。

上官博玉抬头看他,正抿着嘴接着天人交战,一旁的谢云流却矮身蹲到李忘生身侧,伸手在小孩头上轻敲一记:「傻了你,今天不下山玩,还想陪师父打坐抄书不成?」

吕岩没那兴致同他们去长安人挤人,倒是很乐於指导几个徒儿徒孙功课。这会其余三人一块离宫玩耍,只留上官博玉在山上,定然又要笑呵呵地拿出几卷经书唤他复习。

忆起往年经历,上官博玉那点阴霾霎时全抛到了脑後,坚定地抓住他二师兄袖角:「我也要去玩!」

李忘生不禁失笑:「好,一起去吧。」

两人各牵着个裹成了团球的孩子下山,两只皮猴起先还乖得很,到了城中见华灯如昼,笑语盈巷,眼一下便亮了,挣了师父师兄的手就跑到琳琅满目的摊子前边瞧人吆喝卖艺。李忘生见状,微微摇首,正笑着要去他二人身边照顾,一只手却被捞进了个融暖掌心里,他眼睑轻颤,侧脸看去,只见谢云流望着自己,眉目在晕黄灯火笼罩下愈发缱绻:「在这看着就是,我们多久没这样待着了。」

李忘生蓦地一阵恍惚——的确,打从开年後他们就为观中事务连轴转,连练剑的闲暇都快没了,更别说是再如这般出门玩耍。

「这种日子里多得是宵小之辈,」谢云流将他的手又捏紧了些:「我看着他们,你仔细配饰和钱袋。」

提及此事,李忘生不由又想笑了,他低头看看袖间罗缀的一串明珠,轻声道:「师兄往日分明说执剑之人不衣累赘之物。*」

彼时谢云流边这麽说边将师父赠给他衣袍上的珠子摘了去,这回兑现承诺为自己裁衣,袖口却缝上了璫珠数颗,看得李忘生好一阵莫名。

他原是玩笑说来,谢云流却不如从前那番戏谑回他。少年人拉着他的指间收得紧了些,郑重其事道:「浦珠做聘,方显我真心求你为侣。」

虽则旧年冬日已禀过吕岩合了籍,此事却未声张出去,仅有他们师徒三人知晓——洛风和上官博玉年纪尚幼,李忘生忧心他俩混淆之下会在外人前脱口喊出些「师娘」、「兄嫂」等不伦不类的称呼,故而严厉禁止眉飞色舞的谢云流在这时告诉他们。

这合籍合是合了,又彷佛没合。谢云流没得地儿炫耀,正憋着股劲无处可使,给师弟做衣裳时猛然想起往日为逗他而夺了珠饰一事,便悄悄托人寻来这些流光溢彩的璫珠,一气补了回去。

李忘生微愣,须臾别开了眼,往上官博玉和洛风处行去:「博玉风儿还小,还是带在身旁照看稳妥。」

见他未应自己的话,谢云流也不以为忤——层领交叠下的殷红脖颈昭然若揭,广袖遮掩里两人十指交扣,无须赘言冗语,他早明了师弟心意。

一齐为百戏艺人喝采抚掌,又给小孩儿买了零食点心,回到纯阳时露浓更深,二人分别将玩累睡熟的上官博玉同洛风送回房中,接着便一道回了居处。

他们合籍後并未就此住在剑气厅里——一方面是顾虑此举过於打眼,一方面也是李忘生舍不得自己的小院落灰,商讨後便决定一旬轮一处。今日轮到歇在李忘生这儿,谢云流熟稔地烧水给两人沐浴,期间自又是一番情动交缠。後头李忘生被折腾得着实疲惫,也不去拿巾子了,只散着湿发懒洋洋地坐在炭炉边上待它自行乾去。

新岁天寒,谢云流怕他受凉,自个取过了布巾,坐在边上给他仔细地绞乾满头青丝。李忘生和只贪睡猫儿似地偎在他肩上,正兀自迷糊着准备睡去,却听谢云流道:「忘生,师兄过几日需下山一阵,很快回来。」

三言两语驱走了睡意,李忘生睁开半阖的眼,轻声道:「师兄去哪儿?」

「有些要紧事。」

发在烤火和巾帕的功劳下已然尽乾,谢云流搁下手里物事,避重就轻应他:「不必担心。」

自他二人互通心意以来,谢云流从未这般对某事含糊其辞。李忘生低垂睫羽,忽而道:「前几日温王殿下曾遣人传口信来。」

谢云流一怔。

「当时师兄正好离观置办香烛,那人便又请我转达,说温王多日未与师兄对酌,甚是想念,欲请师兄得空前往一叙。」他的声音四平八稳,听不出什麽特别,可谢云流偏生品出了些不快来:「近来琐碎缠身,一时忘了此事,方才师兄说有要紧事去长安方想起来。」

话说得平静,实则李忘生心里明白,他是刻意忘了的。

名剑大会过去半载,撇去当时领他四下游玩的那两月,谢云流近来外出时日较之以往已是少了许多,更常待在观中教导洛风习剑或与吕岩饮酒论道。李忘生本以为他师兄此番终得与温王渐行渐远,却不想那头三番两次传话,一句句无不喊着甚念盼见。他不欲谢云流再被牵扯,便尽数敷衍过去作罢,孰料谢云流今日突地说起要去长安办事,按在李忘生心底的不安就又冉冉升起几分。

不会的。宫变还有数月,纵使师兄到长安去,也未必就是因为温王。他想这样安抚自己,却仍难归平心静气——万一呢?他与谢云流都能双双回返少年时了,那场乱事为何就不能提前?

不错,李忘生一早便知道谢云流不是谢云流。

会在名剑大会中取得对剑的笃定,对上李君延时无意使出的凌厉刀势,和与拓跋思南对阵时的有意相让——他不愚傻,自然也能推己及人地想见师兄也与自己一般。可他明白过来,却也不欲说破,只是任谢云流弥补,补上这些年同师父的酣饮畅谈,和风儿的授业温情……还有,与他的未竟因缘。

看他自那个嘴硬心软的剑魔变回意气风发的静虚子,李忘生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有些私心——他实在担忧坦言一切後谢云流会为了面子再度回复寡言冷语,於是纵使心知肚明,亦权当全然不知,只想他师兄能够自在一些。

言归正传,师兄前回虽已与温王割袍断义,但此时李重茂尚未为恶,罪不致诛,以谢云流仗义的性子,李忘生却也不敢笃定会不会有所变数。

房内静默少顷,待炉中银炭烧作一捧细雪,於炎炎赤火下倾颓崩去,谢云流方开口道:「我这回下山,与此事无关。」

又道:「放心,我知道师父与你不愿我牵涉宫闱事,我原觉重茂和我投缘,现下想起方知非一路人,也没有再往来的必要了。」

他说得决绝,李忘生隐约悬了许久的心终如尘埃落定,低声道:「师兄……」

谢云流将手揽在他腰间,唇熨帖着眉心那点丹朱:「往後他再找来,不必多说,喊我过去就是,师兄直接与他的人说清楚。」

原先微蹙的眉间缓缓舒展,李忘生惬意之下难得生了点稚气,拿鼻尖蹭着他下颌:「若师兄不在呢?」

「那便由你替我说,」他在床笫之外极少如此,谢云流很是受用木头师弟罕见的撒娇,笑着看他和小猫一般拱自己脖颈:「他要问你凭什麽说这些,你就告诉他谢云流对李忘生言听计从,不敢拂逆。」

不必想也知道李忘生是没脸说这种话的。逗完人的谢云流正准备挨他一记温柔眼刀,他师弟却含笑扬眸,在提起的唇角印下浅吻:「君子重然诺,师兄既然许了我,就不准反悔了。」

自己给自己下了套的谢云流一阵怔愣,好半晌方在他面上亲了口,假意笑骂:「我的忘生长进了,都知道拐师兄了。」

李忘生没说话,只是靠着他弯眼轻笑。谢云流见状,心尖软如丰膏腴脂,怕是碰一下便要淌出甜滋滋的酥油糕蜜来。

好景堪留,此情须记,为了往後日日得见怀中人笑靥,纵使难以解释个中原因,谢云流也必须得走一趟长安。

——那尝在烛龙殿里折磨李忘生的醉蛛老人犯下长安人屠案,正是今年元夜过後不久。上回自己力有未逮,仅仅诛杀雌蛛後便被醉蛛趁隙逃去;此次卷土重来,他无论如何也再不会轻纵任何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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