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伏尔加
街灯很暗,蒙了一层灰。
胡同口停着一辆公务用车伏尔加,驾驶位坐个铁腰杆军人,始终目视前方,一张脸晒到黎黑,黑得那么不近人情。
车身锃光瓦亮,跟照妖镜似的。
但凡祖祖辈辈能跟黑五类沾上点边的人,没有一个敢往前靠。敢站脚看的,都是好人民群落。
陈顺和严冬并肩走到巷子口,请好人民群落借过,一左一右上车。
夜幕中的北京城灯火璀璨。
陈顺按点出门,至于去哪里,昨天告诉过杜蘅。
他并不知道,严冬一早等在胡同。等到天色彻底黑透,家家户户的饭菜气味一一闻过。
看严冬的军装以及熟悉的部队臂章,陈顺一眼知晓对方底子——警卫连,归属卫戍区管制。
这是他心里的一块疮,也是周文棠一再囔囔过去了的旧事。
车外的光流不时掠过。
一道道光亮有时停在陈顺脸上,有时停在严冬脸上。
“多谢。”
车停下等红灯,陈顺开口。
谢对方在北京这几年,暗里帮助过两位老嬢嬢,将东风市场的大房子倒腾成叁个小房子,不容易。
邓家两男一女分过房子,老大老二不再成日找老娘不痛快,邓嬢嬢也不必再听两个儿子冷言冷语。
严冬不吭声。
一直到伏尔加驶过长安街。
“应该的。我在杜家借住过一段时间,杜老夫人对我很关照。”
他的身上有一丝文气,虽然这份文气很淡很冷。
陈顺对于严冬而言是个不相熟的名字,陈照野却很响亮。卫戍区和八叁四一没人不知道四年前陈照野夺枪的血勇。
他没有看陈顺。
心知他也一样,四方四正坐着,目视正前方,享受军人最应该享受的静默。
用审视军人的视角看他,看他身上那股天然的气劲,锋锐的长相,精悍的生命力。严冬只会比先前更沉默。
这份沉默,沉甸甸的。
和杜蘅的名字栓在一起。
直到去年年末,严冬才知道杜家老夫人在北京,薛鼐教授要动身前,才知道眉眉儿插队陈家坝。
他和父亲一样,都是等不到天时的人。
什么都晚了一步。
车子停在一座四合院门口,门前蹲俩大狮子,长方石墩,门洞宽阔。要是有老北京在场,一眼就能看出这院子前代的主人应该是个二品上的文官,狮子大成这样,和皇家的关系浅淡不了。
进门先是一道影壁,右拐道绿色月亮门,四大扇的屏门挡着,下台阶就是第一进院子。
前院住着两户人家,都在吃饭。
沿着青石路走,进到二进院子,住了叁户人,敞敞亮亮过日子。有户男主人才从水房打水回来,一副机关小干部的模样,见到严冬,认出是老首长的警卫员,对他点点头。又拿眼打量陈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