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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山落洞

 

听这人描述,贼匪们倒似死于鬼怪作祟。且不说那诡异星海究竟是何物。能须臾之间杀数十人于无形且不留一丝痕迹,这等功力便已是当世难有。若说是群匪不慎犯了什么忌讳,开罪洞中鬼神丧命于此,还更说得通些。不过,既然这个断腿贼匪没事,赵思青猜测,未动洞中珍宝的未曾冒犯洞神,性命应是无忧。那些百姓被关押囚禁,不会有机会接触到宝物,很可能还活着。只是若再不搭救,他们饱受折磨又长时间未进水米,恐怕命在旦夕。断腿匪徒犹豫着抬起手指了个方向,立刻被桃枝抵在脖子上。赵思青仍是平淡语气,说出的话落在他耳里却不啻惊雷:“那是洞穴深处的方向,不对,再想。”

不敢再耍小心思,山匪老老实实指明位置。赵思青循着方向寻过去,果然找到了被捆成一串粽子的百姓。之前山石震落,不少人身上带着伤,幸亏他来得及时。将麻绳从石柱上解下来,赵思青发现有些人已经昏迷过去,便帮着把人背出洞外。走得太急,脚下不小心被一只圆圆的药篓绊了下。旁边抱着孩子的妇人咦了一声:“这好像是蛊婆家阿囡的东西。”

“什么?”赵思青想起自己遇到的擅蛊老妇和落洞少女,那女孩儿的小名,似乎就叫做囡囡。

“没认错,就是她的东西。”妇人肯定道。她叹了口气,絮絮说起前事。

妇人原是寨子里的族医,常从蛊婆家收购草药,所以与阿囡相熟。这群匪徒掳来的人里有两三个是附近寨子里的百姓。这个传闻里的诡异山洞,已数次为寨子带来大灾祸,族老向来是不准寨中人靠近那一带的。但也有人曾瞒着长辈设法营救他们,为首的便是阿囡的心上人。只是年轻人鲁莽,做事但凭一腔血勇,仅仅两三个人也敢来闯这匪窝。不消说,他们全都死在了山匪手中。阿囡的心上人被枭首,头颅一连好几日都悬挂在那棵大桃树上。

那天夜里山匪带他们出来放风——倒不是好心,只是怕关太久人生病卖相不好或者死了,他们少赚一份钱——妇人眼神好,依稀看见蛊婆家的阿囡背着药篓在远处往这边望。

飞星洞确实有几分不寻常,月夜里,洞口便会浮现一个朦胧身影。得知妇人是郎中,赵思青便简单将阿囡的症状说与她,看是否能够诊治。妇人想了一想,道:“大约不是落洞,只是她见着心上人的首级大受刺激,不愿接受他离去的现实将洞前的影子错认,幻想心上人成了洞神要来接她来缓解心中悲痛,长此下去才会如此。这是心病,治得好治不好看命。不过寻到了缘由,总是有几分希望的。”

将所有人都救出,赵思青重新折返洞内,把幸存的匪徒五花大绑,预备交给寨民发落。正拿布条堵住那贼匪的嘴,他隐约听见山洞深处传来一道不太真切的人声。心口怦地一跳,赵思青恍惚觉得,这道声音同自己梦中所闻十分类似。担心还有活人困在里面,赵思青拎着山匪走到外面,让两个健壮农妇把他带回寨中处置,而自己又一次回头。

山洞深处没有火把,不过有闪烁的荧火漂浮在空中发出暗淡冷光,能让人模模糊糊看个大概。地上散落着不少器物,除了日常用具,还有泛黄诗稿、蒙尘宝剑。赵思青想若这里真有洞神,洞里满是这些东西,洞神也当是个诗剑风流的少年。月夜里的朦胧身影,说不定便是他在清辉中独自舞剑。洞中山匪虽齐齐横死,也是他们不敬在先,不能算洞神暴虐。况这些人实在死有余辜,也算除害。传说中落花洞女是为神爱眷的女子,被这样一位洞神爱慕,似乎并没有多可怕。赵思青摇摇头,止住散漫思绪,瞥见衣领里别着一点红痕,是一瓣桃花。

许是洞口那棵桃树落下的吧?他笑了笑,没有太在意。

山洞很深,不知过了多久,赵思青终于来到道路尽头。不出所料,这里并无神灵,也无妖鬼,有的只是一把插在碎石堆里的无鞘长剑。长剑通体漆黑,刃上暗沉沉泛着寒光,一看便知是好剑。赵思青有些走神,心里莫名觉得酸楚。还来不及多加思考,便下意识把剑拔了出来。

将剑握在手里,他发现,这是一柄剑身只余数寸的断剑。赵思青在附近找了找,没有寻到其他断剑碎片,也不知落到了何处去。举起断剑,他发现右手上垂落的红线缠绕在剑柄上,就像……将自己捆在了上面。胸中疑云密布,赵思青欲将红线解下,两手却齐齐顿住。

不对,山洞中何时变得这么安静?连他自己的呼吸声也消失了。

断剑蓦地震颤起来,刺痛从手上传来,他低头一看,剑刃不知何时割破了他的指尖。斑斑血痕染在剑上,断剑发出断断续续的嗡鸣声,听来似激怒之人发出的低喘,又似强行压抑的狂笑。

他心中一惊,意识到自己不该触碰洞神的所有物,立刻想要放下手中剑,那剑却似黏在了他手上。星海般的色彩自断裂的剑锋沁出,沿着红线爬上赵思青的右手。色彩如有实质,触之黏腻且柔软,便如梦里腐沼的湿泥——星海将他淹没了。

头又开始痛,是那场大病的后遗症。无数凌乱破碎的画面灌进他的脑海,赵思青无声地张了张嘴,习惯性地把痛苦闷入心中,却被星海趁机涌进了喉管。冰冷的星海包裹住他全身,软泥般将口腔塞满,摩擦着舌面缓缓往深处爬。赵思青逐渐喘不上气,本是为了缓解不适仰头伸直脖颈,没料到反而方便了星海进入。只是到此时,他已无余暇思考了。

纷乱破碎的画面从眼前飞快掠过,似人濒死时的走马灯。他看见有人将自己抱在怀里,自己目光涣散,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但他模模糊糊觉得,抱着自己的人很难过很难过。

他想安慰他,于是他笑了笑。

似是回光返照,渐渐失去知觉的手突然有了一丝力气,眼前景象也有一瞬清明。他看见那人脸上有几点红痕,应该是自己溅上的血。他想帮忙擦掉,刚抬起手,手腕就被数条触肢般的星海死死箍住动弹不得。腕上的疼痛将他从记忆里拉回现实,那些画面仿若落到眼前,星海里,人形的影子若隐若现——是附身在断剑上的怨灵?然而转瞬人影便散去了。

溺没他的星海还在。软泥一样的星海涨满口腔困住他的喉舌,一边不停蠕动,一边轻轻地揉搓他的脸颊。星海狎昵地将他一整个裹住,蒙着眼,堵住嘴,捂住耳。赵思青腰侧的衣裳带子已然松开,不过衣物也无法造成什么阻碍。无定型的怨灵一寸寸匍匐过他的身体,吸附在皮肤上,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探秘的缝隙。

急剧失温让赵思青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怨灵却没打算放过他。星海生出的触肢将他的衣物一件件拉下丢远,像在拆封裹糕点的油纸。扒干净,又托着他的身体将腰身抬高。赵思青欲呼不得,蠕动的星海眼下快要探到胃里去,光是呼吸便已艰难万分。想要挣扎,手臂也被牢牢地捆缚着,怨灵缠得太紧,血流不畅,他的手已经麻涨刺痛使不出力气。而这时星海分开他的腿,用触肢拨了下腿间的物件。像找到什么好玩的玩具,怨灵竟分出细细一线,自顶端小孔塞到了他的身体中去。

一痕绯影悠悠飘坠,是夹在衣领里的桃花瓣。被怨灵的动作扬起,又落在他的额间。只是赵思青看不见。

路过山洞,为洞神一瞥而爱恋,失魂落魄,便是落洞。赵思青被混沌记忆和荒唐现状搅得思维迟缓不灵,居然突兀想起这个传说。下身不适中夹杂着一丝难言的快感,顶端新沁出的水已顺着会阴流到臀缝,令入口泥泞一片。怨灵也发现这个去处,冰凉的触肢蠢蠢欲动,抵在了两股之间,将臀瓣拨开些许。

汗珠淌进眼睛里,赵思青双目刺痒狠狠眨了眨眼。身体自然产生的泪水从眼角滑落,被星海舌头般的触肢舔去。身下涨痛,是怨灵挤了进来。山洞阴冷,他先前一直觉得冷,此时身体却骤然漫起高热。据说雪野失温之人死前会感到犹如火炙,热到将衣物尽数脱光,最后赤身裸体冻死在冰天雪地。自己莫不是要死了,他想,又马上被怨灵搅得思绪混乱。身体内外的星海都已开始动作,体内那部分似是生出吸盘,围着那一点吸吮顶撞,明明是连人形也没有的鬼怪,也弄得他咬牙强忍,不愿发出欢声。触肢涨得极满又进得极深,一边抽送,一边分出数条勾住他的手足,在指缝足心、腿根腰侧等敏感地方来回摩挲。有一条触肢无处可去,竟如一根细鞭般在交合处抽了一记。下身立刻肿起一道鞭痕。这一记算不得重,却落在私密处,是以痛痒被放大数倍。许是力道合适,快感竟也加倍地顺着脊骨冲入脑中。赵思青似脱水的鱼般挣扎几回,几乎要释放出来,奈何那里被堵住,终是继续接受折磨。

除了呼吸的口鼻,他身上几乎每一处都被占据入侵,就连耳孔内也被细小的触肢舔舐着。耳垂猝然一痛,鼻端传来血腥气,竟是怨灵生生咬啮掉他一小块血肉。冷意侵入患处,星海迅速填补好缺失的皮肉,血气还未散尽,伤口便已痊愈,只余下一个孔疤。前端被死死箍住,在身上作乱的怨灵又一刻未停,赵思青终是漏出一两声低吟。手足腰背的触肢猛然收紧上提,竟是织成了一张网,将他悬吊在半空。这么看不像折辱玩弄,倒像是狩猎捕食。想起那块被吞吃掉的血肉,赵思青更加信了几分。他试着挣脱巨网,可身体悬空无处借力,反被缠得更紧。反抗之举仿佛惹恼了洞神,身上爬行扭动的冰冷星海忽停下动作,将他晾在空中。

怨灵静了下来,堵着的,箍住的,塞满的地方却未有放松。这样不上不下的煎熬时刻格外难捱。赵思青身上浮出薄汗,汗水沾湿星网,终于让怨灵有了动作。触肢拉起手臂,又牵引着双腿稍分开些。动作时巨网移位,露出苍白肌肤上被勒出的纵横红痕。他仍是不能视,不能言,却能借埋入耳垂的星海听到声音。一道细细的破空声传来,胸前乳珠先是微微刺痛,随后便是火燎般的肿胀麻痒,竟是星海再次化为细鞭在他身上浅笞。鞭子净往教人羞恼处落,他锁骨胸乳,腰侧小腹,甚至下身前后两处,皆被细细密密地责打过。鞭笞力道正好,既能带给他奇异刺激,又不致落下伤有甚损害。只是以这种方式得来欢愉,对象还是个看上去全无理智,只凭本能行动的无形怨灵,更让人心中赧然。身上星海一边里里外外地挠拨,一边时轻时重地在隐秘处轻挞。赵思青只觉肢体疲惫意识渐沉,整个人都到了极限。不知已到几时,怨灵终于餍足,松脱开他身上各处禁制。压抑许久终得释放,快意已有些不真实。响起的暧昧的水声究竟是什么,赵思青再懒得去想。他身心俱疲,又莫名觉得安心,于是放任意识沦入沼泽深处,合上眼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梦里如行迷宫,四面俱是浓雾,雾里人影来来去去,大多是剑客。赵思青看不清这些人的面目,可依稀觉得熟悉。尤其那个黑白色的少年剑客的影子,虽然一丝印象也无,却总觉得是旧缘未了,又遇故人。

迷心窍,乱神思,他惝恍着伸出右手,腕上红线蛇一般扬起,猛地钻入浓雾之中。皮肉上传来轻微的拉扯力,红线与未知之物系成同心结,然后逐渐淡去直至消失。他仍迷蒙着,指尖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再度裂开,有无形的东西握着他的手在白雾里一笔一划写下名字。青字最后一笔落下,内容不明的契书达成,赵思青猛地惊醒——是梦。

他轻吁一口气,抬起手想要擦掉额角的汗珠。衣物顺着手臂滑落,显出数道青红交错的淤痕。心中一凛,赵思青扭头往地上看去。他目光死死盯着一物,面色也沉凝下来。那把诡异断剑正安安静静躺在他身侧,剑芒闪烁星光,就像它只是一把寻常宝剑,并无怨灵栖宿似的。

一边整理衣物,赵思青一边凝思。此前种种经历虽离奇难堪,但应当不是梦。脑海里杂乱的记忆碎片,更是全都与他的认知相悖。一切怪事,恐怕都同身旁的断剑脱不了干系。穿好衣服,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把它捡起来。

先回寨子里,确认解救出的百姓都安好无恙,再同老妇人交待清楚阿囡之事来龙去脉,便可安心离开此地。赵思青头也不回地离开山洞,按原先的路径返回。路上风光如旧秀丽,他心情却今非昔比。错乱记忆,缠绵红线,未明契约,诡奇“洞神”……一桩桩一件件,搅得素来处变泰然的他也有些心烦意乱。想要解开谜团,只怕还是要靠那把剑。可当他想起昨晚诸多荒唐事,又忍不住头疼面热。迈出的步子愈来愈缓,最后停了下来。赵思青立在一丛凤尾竹下,几番权衡,终究是觉得寻得真相最为紧要。他打算回去将断剑带上,刚一转身,便看见断剑横卧身后。它就那么躺在路中间,装成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赵思青也不知自己是气是恼,当叹当笑。无视它继续往前走,不管走出多少距离,回头总额能看见那柄断剑掉在路上。事已至此,也只能将它捡起来。熟稔的星海自残锋沁出,凝成触肢缠在腕上。这一次,它的动作要柔和得多,也未见之前那样强烈的进攻意图。他尝试着碰了碰触肢,触肢轻轻卷上他的指尖,又恋恋不舍地松开。这么看……剑中怨灵竟似恢复了神智一般。

赵思青心头微动:“你认得我?”

手掌心被拍了一下。

“我丢失的记忆,脑中的声音,梦境,红线,风筝……这些都与你有关?”

同样的一记轻拍落在手心。赵思青面色微沉,声音也略带不愉:“昨……”

星海倏然消失,断剑恢复成寻常模样。他一时气极,甚至有些哭笑不得,将断剑配在腰间,心想,只好先带着了。

同老妇人辞行后,赵思青行至一处索桥。桥不长,却极险,仅一条粗铁索横于怒浪之上,稍有不慎便将命丧鱼腹。对岸有两条路,一条向西,一条向东。淡淡白雾漂浮在路口,看不清究竟通向何处。将断剑放在地上,赵思青以指节轻叩剑身:“该去哪边?”

一开始便是梦中声将他召来此处,那么,接下来该往哪里走,剑灵应当也晓得。果不其然,星辉再次出现,凝成了一把剑的模样。剑锋所指的方向——是西。

长长舒出一口气,赵思青跃上铁索,几个起落便掠至对岸。一则知晓了该去何处求索,二则剑中怨灵当真有了灵智,既然能沟通,想必不会轻易再做那过分之事。这两点令他心情好上许多,步履匆匆眼尾含笑,竟没发现腰间断剑里探出触肢,勾住了一小片自己的衣角。

便如此携剑向西去。

神山落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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