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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

 

老七

我有个特别的本事,不管多远,都能闻到食物的香味,不是因为鼻子灵,是因为饿。说白了,这是个活命的本事,不过后来,也让我几乎丧命。

在遇到柳老爷之前,活命是我每天唯一的目的,不敢奢望吃饱,有吃的,饿不si就要给阎王爷磕头了。

后来我问过柳老爷,为什么把我这个小要饭的捡回家。他说,看见我是拼了命的想活着,应该给我个机会。

当时,在醉仙楼后面的巷子里,我趴在地上与一群野狗对峙。身前不远的地上扔着半个沾满泥土的j腿。我已经饿得打晃,双腿发抖,却目眦yu裂,呲着白牙不肯退缩。

他拉着我的胳膊走出巷子的时候,我嘴里还在嚼着那j腿,狠狠的回瞪着散去的野狗。

“要有出路,就要好好练刀!”

这是柳老爷让我记住的第一句话。

他没说要收我做弟子,我也不曾喊过他一声师父。落霞山庄里的人,包括柳夫人在内都喊我老七。

我能吃饱了,除了睡觉就是练刀。虽然没有真的杀过人,到后来我离开落霞山庄的时候,刀法是柳老爷点过头的。

当然,我还是多远都能闻到食物的香味,很瘦吃得却多。让我不解的是,柳夫人身上的香味竟然也能远远闻到。

“想要得到,就得让自己配得上!”

这是柳老爷让我记住的第二句话。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只记得那年我长到与柳老爷一般高了,他带我去了峨眉山。

山上很热闹,那么多的房子好像盖在云彩里,像仙境一样。在那个叫做金顶的地方垒了一座大得吓人的擂台,听说在争什么宝贝。

开始b武的第二天,我就闻到了和柳夫人身上一样的香味,那个nv人叫云娘。

那时,她正仰着头望着擂台上的一位白衣公子。我看见她的第一眼就好像跳进了那湖水一样的眼睛里,其它什么也看不见了,两只脚不听使唤的迈向她站立的地方。

突然人群里爆出一声喝彩,我像从梦中醒来,感觉柳老爷的目光烙铁一样扫过我的脸。

那天晚上,我照样吃的很饱,又闻到了那香味,便一路寻着来到了一处山坡。不远处的山崖上立着两个修长的影子,看不真切,但我知道那是云娘和那位白衣公子。

公子拉起云娘的手说着什么,云娘却不看他,只是缓缓的摇着头。这时候,一轮硕大的月亮,就那样在他们的身后升了起来。

我不记得是怎样怀着一肚子的恼恨回到住处,就在我跨进门槛的时候,柳老爷说了那句话。我的恼恨之上就莫名的挨了一刀,入骨的疼。

“若要人看重,就得忠于职守!”

这是柳老爷让我记住的第三句话。

这句话是他把我交给沈大人的时候说的。从未指望能把落霞山庄当成自己的家。柳老爷要撵走一个小叫花子,我不敢有一丝埋怨。

可他的一番话却让我生平第一次挺直了脊梁骨。他说老七,你是落霞山庄的人,不该在我这里作贱为奴,自己的命要靠自己去挣!

拜别柳老爷,便成了沈大人的贴身侍卫。我当然明白,所谓贴身侍卫不过是随时准备好为主人填命的一条狗。但狗命也是命,也要凭本事挣。

只是没想到,我这个侍卫,只有在大人出入别院的前后才当值。吩咐我日夜看守的其实是别院的小楼。

而让我万万想不到的,是山水轮回间恶意的安排——这座别院的主人竟是云娘。

这一回,我求生的鼻子竟成了b命的枷锁。那香味依然,如同夕日峨眉金顶的烟霞云雾,只是如今笼罩了沈府。

柳老爷的话我恪不敢忘,可在这云雾中再难安睡,唯有疯狂的练刀方能稍稍消解心中烦闷。

不知为什么,刀法中竟渐渐生出狂热嚣狠之意。如同每次不经意间遥望别院那一方小楼时心生的异样,像烧红的钢针下在皮r0u里,难以拔除。

那晚的月亮又大又圆,我坐在长廊尽头的暗影里,远远的望着那楼角的飞檐发呆。刀不敢练得狠了,我怕控不住想要见血的躁意。

就在这时,一抹如烟似雾的影子落在了小楼的屋脊上。白衣如雪,宛若从月中降临。我正惊异这世间竟有如此吓人的轻功,发生了更让我吃惊的事。

那人自檐角翻落,窗扇应手而开,身子轻飘飘的落了进去,窗户又在他身后悄无声息的关上了。

我几个纵跃落在小楼的石阶下,忽地想起沈大人的吩咐,不可踏入小楼一步,便躲在阶边的y影里。

时值春寒未褪,nv人刻意压抑的一缕喘息传来,我的四肢百骸都像着了火,握着刀柄的手不停的抖,几乎压不住那出鞘的冲动。

破晓不久,那影子轻烟似的化入晨曦,片刻难寻踪迹。我才拖着酸麻的腰腿回了住处,心底好像翻江倒海,那香味却格外的浓烈了。

我还是认出了那影子,正是峨眉山上的白衣公子。

此后的每日夜里,我都怀着难以抑制的心烦意乱藏在暗处,等那影子再来,却再无动静。

春归夏至,半年的光景里,只是偶尔看见云娘一个人坐在窗前,对着空空的檐角默默出神。

我竟对这个不规矩的nv人生出隐隐的怜惜,另一面却是对那影子越发炽烈的恨。也不知是恨他的幸运还是薄幸。

出乎意料的是,我的刀法竟在这满腔的恨意中走进新的境界。一定要让他试试!

之后不久,那影子竟再次出现了,而且,一而再,再而三的接连不断,无休无止。

一连数月,我好像一只被关进马厩的老鼠,在无处不在的践踏下仓皇无措却无路可逃。而云娘凭窗的痴望添了新道具——一枚华丽的发簪。

这一切,我鬼使神差的没有向沈大人露出半点口风,只在他询问的时候,提到那枚发簪。谁知没过几天,就在我纠结是否告发的时候,试刀的机会却来了。

那天晚上,外出的沈大人突然一个人回来了,径直走进了别院,边走边吩咐:“备好你的刀,忠于职守!”

正值腊月,月光下,刀柄上的虎头泛着乌沉的狰狞。我藏在门后,距离大人的后背仅需一跃。

万万没想到,素日里温文儒雅的老爷竟下得这么狠的手,我感到身t里有什么瞬间崩碎,五脏六腑凌迟一般的疼,整个人已冲了出去。

与此同时,西面的窗户碎裂飞散,如水降临的月光中幻化出一只透着寒气的手掌向老爷落去。

我的刀终于出鞘,拔刀的一瞬已经用尽了经年累月的恨,是他,他终究还是害了云娘!我要他偿命!

我的刀明明切入了他的身t,却透过他的影子脱手飞去。身t反而离他们越来越远,穿过房门,落在阶下。背脊yu裂的疼和五脏移位的痛同时袭来。

恍惚中,衣袂猎猎,数不清的黑影从我身边掠过,我闻到了血的腥味,一阵嫌恶涌来便昏了过去。

醒来时四下已经无人,只有云娘躺在地板上,那华美的发簪尚cha在莹白的x口,凄yan无俦!

我挣扎着起身寻回我的刀,气血翻涌,浑身疼痛却没受什么y伤。看来他没能要我了的命,可我却必须要他的命!寻着血腥味,我便追了下去。

平安镇离大同城不远,我却从来没有来过。只听柳老爷说过,有位师兄在镇子上当捕头,姓葛。

待我赶到时已近三更,浩月当空,万籁俱寂。听不到刀兵对击的声音,血腥味却几乎弥漫了整个镇子。

刚刚踏入街巷,就见沈大人弓背喋血,像个破包袱一样直直的撞在街口的旗杆上,眼见是不活了。

白衣公子从y影里一步一步走了出来,不停呼着白气,看上去甚是疲累却不失挺拔。看到我似有些意外,轻蔑的一笑转头yu走。

我反握刀柄上前一步,声音有些发颤:

“是你,害si了云娘!”

他停住脚步。

“旗杆下的是第十八个,你不会是想做第十九个吧?”

“你!害si了……”

“住口!”他转回头,第一次露出狠厉的神se。

话音未落,斜刺里一条粗壮的黑影如同飞行的房梁朝他撞去,气势无b沉雄。

白衣公子闻声回头,仓促接掌,砰砰一阵乱响,身子倒飞出去,滟血漓空,摔在街边的墙根下,x口一片殷红。

那截“房梁”却奇异的被竖直抛起,又重重落下,激起大片粉se的尘土,身下的血漫延开来。油光可鉴的头顶有两行戒疤,居然是个和尚!

我正错愕,白衣公子竟站了起来,双目赤红,衣发皆逆,向我b来:

“你不是找si么,我成全你!”

我匆忙拔刀,尚未劈出,那刀却掉了个头,落在他的手中,紧接着一阵剧痛,我的右臂像个布袋子掉在了地上。他好像被我的刀烫了手,一把甩得远远的,又扑过来。

b命的一刹,我封了x道,捂住伤口,奋起逃生的本能,两个起落跃上了街边的屋脊,向着镇子中心逃去。

我不敢回头,不知他有没有追来,只听得后面哗啦一声响,顾不得发生了什么,没命的跑。

迷迷糊糊的想着柳老爷说过的葛师兄,他是捕头,兴许能救我。终于跑到了县衙门前,大门紧闭,只有两只威武的石狮子狞笑着俯视我的狼狈,双腿一软,晕了过去。

黑暗中,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披着宽大的斗篷,兜帽罩头,像捡了一只si狗一样,扛起我,步履从容的走了。

正是:

瑟雨萧风助饥寒,一念长存生肝胆。

暗香厮守晨昏怯,明月y哦梦寐缠。

太平集镇不太平,别院小楼横别怨。

云泥生si皆用命,世人笑我我笑天!

月光如银泻地,寒风把铺满石板的院子吹得纤尘不染,一点儿也不会弄脏我曳地的雀金裘。小楼东西两面的窗子破了,流风过处,不时发出轻响。正门洞开,烛光在风中挣扎着送出光来。

任哥行事从不拖泥带水,未曾惊扰了丫鬟婆子就完成了此间的安排,只是留下了一点小小的意外——或许该说是遗憾——一具yan尸。

她还真是美啊,虽然密匝匝的睫毛遮住了双眼,竟有一颗泪珠莹然未落,使得娇怯怯的绝望戚容宛在。含丹yu滴的唇角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薄笑微嗔,仿佛下一刻就要喊出ai郎的名字。

只是x口的发簪,浸透x衣的殷赤让一切都像这寒夜一般凝固了,生命在这青春绝美的一刻停驻。

我拢住披风,匀了匀呼x1,似有些微的寒意在我伸手的一瞬漫过小楼,指尖不由得一颤,还是把那发簪拔了出来。轻轻的挥了挥手,让隐匿跟随的手下把人抬走,整理好房间的每一处细节。

这簪子还是一年前我亲手交给任哥的,他接过去的手也曾经抖过。

当时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只隐隐听到狮子般低沉的咆哮滚过他的喉咙,簪子便像一支娇花被他藏进了x口。

这一年来,固然算不得顺利,终究还是奏了大功,我心中千百个替他欢喜,能向夫人交差还在其次。

小楼已经收拾停当,我取了随身的一张素帕,裹了发簪收入袖中,该是把它还给夫人的时候了。

又一次走进月se中的院子。沈崇这小院儿实在是g净,当然,没了他和他的朋党,这大同就更g净了,这才是夫人和主人真正喜欢的世界。

醉红楼的歌舞,此时尚未进入ga0cha0,酒兴却正酣。我悄无声息的翻进三楼的后窗,张开披风,燕子一样滑过廊顶,落在门前。

温暖的房间里,李公子还在扶桌沉睡。

冬天其实是我这些年最渴望的季节,好让被仇与恨炙烤的心舒一口气。

讽刺的是这里的冬天仿佛永远都不会来,而我,做为一个蒙难未si的不祥之人,栖身这红绿酒se间,入眼袭身的却总是油光笑面下的寂冷凄寒。

如果说,在我凋残未弃的生命中还有什么值得抱有一丝期望,恐怕也只有那每每流连于梦中的一双深眸,一弯浅笑了。唯有在他那里,我才会忘记自己的卑贱可笑,还能感觉到活着的气息。

很多时候,生命于人不过是轻的不能再轻的东西,只存乎一念之间,一念得生,一念赴si。

沈崇这个酷吏敌酋如此,我这个醉红楼的头牌兼卧底更是如此。

不过,也有例外。那楚云娘原本不是组织的人,一个镖头的nv儿,功夫平平,什么都不懂,大可不必送了x命。只可惜,生得实在是太好看了,好看得让沈崇当着我的面儿赞不绝口,哼!

男人原本就看不起nv人,得了意更会变得愚蠢,再难留意nv人心底如针的嫉妒。

沈崇做事虽周密又冷静,也不过是个男人。让他发现玉簪并由我提供佐证是夫人的谋略,而要想在床帏间撩拨他敏锐的虚荣心,不过多添几个字罢了。他会怎么做,从他在我身子里尤为激烈的挺刺中就能判断。

虽然我明明知道,像我这样的残花败柳再修几世也配不上你的龙凤之姿,可我就是忍不住!

“任哥!你,一定伤心了!”

我站在窗前,望向太平镇的方向。月亮在窗纱上映出朦胧的影子,宛若心底幽远难明的惆怅。

忽地一阵风吹开了窗子,凛然的寒意中,一只温润修长的大手从我的肩头探出,扶住了窗扇——不知何时,李公子已然立在我的身后。

“蝶儿,你在偷偷的跟谁说话呢?”

正是:

英山翠羽雪云岚,烈马金裘月阑g。

谁因功过重山陷,我问黑白洗冤难。

渺渺红尘落红泪,缕缕青丝逆青天。

有心问君携一程,不负人间展笑颜。

葛捕头

轻云蔽月,寒风如割。

那小铁匠显然是轻车熟路,再加上天冷,脚步格外的轻盈迅捷。

不过,跟上他对我来说还不必费力。月黑风高,我甚至不太担心被他发现,径直上了镇子北面的荒山。

不知为什么,自懂事以来,人x本恶是我一直笃信的道理。所以,我读不来典籍里的仁义道德,酸文假醋,只对俗事民情用心,喜欢奇闻异事。只有能够握在手上,遇事实用的本事,我才有兴趣琢磨。

一夜之间,十九具尸t躺在街上是够吓人了。可b起五年来太平镇上的太平日子,今日总算遇着一个让我jg神一振的早晨。

父亲当初把我送到栖霞山庄学艺,不是为了让我整日帮财主老爷追拿跟人私奔的小老婆的。师父说,这世间万物都有其效用,每个人都有一个天生的使命,就像狗该看家,猫该抓耗子一样。

我没有学成师父一身霸道的功夫,却深信自己是一只好猫。

把藏在y影里的邪祟捉出来是件太有趣儿的事。只可惜,从跟班到捕头,这几年太平镇上就没怎么招过耗子。谁能想到,一觉醒来,si了一窝h鼠狼呢?

县令王大人说,许是山贼路过,起了内讧,才si这么多人。当真是还没到告老的年纪就糊涂了。

且不说黑衣蒙面的行头,十九个人里,除了那和尚被极其锋利的刃器割断了喉咙,其他人都si于强横的掌力,而且头脸如同拜佛撞在了钟上,面目几不可辨认。其中竟有一个人的si法简直骇人。浑身每一根骨头都是断的,最后一拳直把心脏从后背锤了出来。

这是有多大的恨?太平镇若有这样的山贼怕是要改名了。

然而,我并没有打扰王老爷发梦。抱拳维维称是的同时,甚至听到身后的弟兄鼻子里出的气儿都透着瞧不起。

不过,还是未发一语。心里的骇异和私下的盘算是不能对任何人说的,因为搜到的兵刃里有一把刀。

待小铁匠0黑进了山洞,我提气屏息,裹紧皮裘斗篷,小心翼翼的接近了洞口。攀着洞口斜上方的一棵矮松,探头朝里望去。

山洞并不大,却有些许氤氲的水汽。小铁匠捡了背风的角落燃起半截蜡烛,洞中一切一目了然。

一名身材颀长的白衣人半靠在岩壁上,前襟染血,面se苍白,发鬓却一丝不乱。只是双目紧闭,棱角分明的唇边隐带戚容,默然不语。

此人伤疲若此,形容憔悴,周身却散发一gu铮然傲气,多半便是镇口喷溅血迹的主人,也是昨夜杀人的凶手了。

小铁匠打开包袱,取出水囊和烧饼,踟蹰yu唤时,那人却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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