潢土白骨
假使这一切可以重来,我不会让父亲坠落在那个悬崖。
「妈……」我鞋也没脱就踩进了客厅的地板,我将这个瘦弱的nv人压进怀中,试图阻止我的心悸。
ch0u泣声在客厅蔓延开来,我又再次全身发麻,拼命的想要逃离这里却动弹不得。我任凭那gu罪恶感在身上肆意游走,它轻轻t1an舐我的每一寸肌肤,留下恶心又冰冷的痕迹,就像地毯上我踩下的那些肮脏w渍,不堪入目。
「请节哀。」那个人的声音从心口传来,我侧首一看,他站在我的左侧,礼貌的朝母亲鞠了身子。
我将母亲轻轻地从怀中拉开,伸手摩娑着她的脸说道:「别哭了。」
她红着双眼,只顾咬着那苍白的唇瓣,胡乱的冲着我点头。我心头一紧,将手放到她背上轻拍,轻声的哄着她:「别哭了,我还在呢,别哭了、别哭了啊……」
那个人见状朝厨房走去,我扶着母亲回到沙发上,无声地安抚着她。倏然,一只节骨分明的手伸到我面前,那个人倒了两杯热水过来,柔声说道:「你们俩都先喝杯水吧。」
我与他对视的瞬间,彷佛从他身上看见了父亲的影子。
轮廓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嘴角上扬的弧度、修长的脖颈,甚至是衬衫的衣领都恍恍惚惚的重叠在一起。我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发不出声来回应他,只能接过他手中的水杯将视线移开。
我明白我并不害怕从他眼中看见故人,我仅仅是在畏惧着,从他的温柔中看到那可以置我於si地的罪恶,和我濒临si亡的苍白面孔。
父亲的葬礼过了好多天,我日复一日的去学校、去打工,然後回家。生活像出事前一样的规律,毫无变化,唯一的不同是打开家门时没有人坐在沙发上等候,以及少了那人亲手热的宵夜。
我出门前母亲还在睡梦中,而我回来时她也早已休息。我的世界突然空了许多,彷佛我轻轻地x1一口气都能听见回音,所以我试探x地深x1一口,却像一条没有水的鱼一样呼x1错乱,几乎窒息。
父亲跌落的时候也没有水,他那时是否也是像我现在这样,感到窒息。
我将这样的感受一天一天的记录下来,记在苍白的纸上、记在紫青se的画板上,记在腥红se的斑驳的墙上。我将这些感受藏起来,像是与父亲两人之间的秘密一样,我日复一日,未曾停下。
我不知道h土白骨是一个什麽样的承诺,我在打工的书店里摆放着一本又一本的畅销书籍,听着身边的小nv孩们用苦涩的神情诉说着h土白骨的浪漫,我垂首沉思着,父亲和那个人,是否也曾相互允诺过。
趁没人的时候,我在书架前细细的琢磨着那本,反覆的吞吐着他简介上的一字一句。我同样露出了苦涩的表情,却无法t会那群nv孩的感受。
「有些感情,是连si亡都阻止不了的。」一个熟悉的气息在我耳边传来,我吓的哆嗦了一下,看向突然出现的那个人。
段一,一个温文儒雅的男人,我父亲的ai人。
「嗯?在偷懒?」段一ch0u走我手中的书放回书架上,他将一个保温袋递到我手中,微笑道:「用你父亲的食谱给你煲了汤,趁休息时间喝吧。」
「段哥我一点才休息……」我尴尬的看向他,要是汤冷了就浪费了。
段一闻言挑了挑眉,将手机举到我眼前,道:「已经一点半了呀。」
我不可置信的盯着手机屏幕,刚才重回到这个书架时也才十二点左右,怎麽一晃眼就过了一个半小时?是我太过投入了吗?
段一看我愣在那儿,他无奈的笑了笑,眼神却有些许的忧伤,收起手机就将我拉往员工休息室。
「上班别偷懒呀。」他握着我的手腕,不知道他是轻轻地搭着还是压根儿没握住,我毫无知觉。
书店里的姐姐们总羡慕我,这回被他生y的拉进员工休息室,果不其然要听到那些嗓子拔的b珠穆朗玛峰海拔还高的惊叹声。
段一是姐姐和阿姨杀手,监定完毕。
「哎呀小段又来送午餐啦!」我们店里的资深阿姨特意放下手中的盒饭捧着脸,一脸羡慕的看了过来。
「哎唷小谨真幸福呐!」另外一群腐nv姐姐投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她们总是会私下安排我和段一的情节,而那种深论会让我无法想像,甚至不敢相信我还是主角之一。
段一叹了口气,一个个打完招呼後将我随意的安置在座位上。他把保温袋放到一旁的桌上,一边碎念一边拿出我的午餐。
「你妈说你这几天都没吃晚饭,喝几口吧,我照他的手法做的,应该差不了多少。」段一不会在他人面前提及我的父亲,以至於店里的员工都以为他是向我妈学的厨艺。当然,那群姐姐想的就更丰富了一点。
「谢谢。」我拿起汤匙赶紧喝一口,的确像极了父亲煲的高汤,恍恍惚惚的我又差点将段一和父亲重叠在一起,彷佛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他既是我父亲,也是段一。
我抬眼看向他,恰好又对上了视线。段一的脸上看不出半点沧桑,他和我差了整整二十岁,看上去却好像只和我差两岁似的。我看不见他的白发,他那双清澈的双眸下也没有吓人的黑眼圈,消瘦的脸颊也早已圆润了回来,彷佛一切都没发生、甚麽事都没发生,我下意识地握住我的手腕。
查觉到我的小动作,段一轻笑,抬手0了0我的头顶,道:「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在一片高音频的闲话家常中我听见了一声低沉的重击声,还有安静了片刻後惊慌失措的叫喊声。
我看向段一,却看不见他了。
白se在我的视野里渲染开来,像打翻的汤一样,朝四处蔓延。
我不知道我这是失去了意识还是刚回复意识,只见一袭厚重的白大褂在我旁边,我下意识的拉了拉袖口,却被他制止了。
「小……侯同学,您还记得您刚刚在g嘛吗?」白大褂弯下腰,直视着我的双眼问道。
我喉咙有些乾涩,我咽了咽口水,对他眨着眼。
接收到了我的暗示,白大褂淡淡一笑,示意一旁的护士替我倒了杯温水。我接过小护士递来的水杯,像一只即将乾涸的鱼一样大口大口的吞咽着,我知道很丢脸,可我停不下来。
待我喝完,白大褂又问了一次:「侯同学,您记得您刚刚在g嘛吗?」
「我在打工,」我又思考了一下,道:「在喝段哥带来的汤,然後打翻了。」
白大褂像是饶有兴致的盯着我,朝身边的护士低语几句。他在手上的病历本快速的记录着什麽,我又下意识的按住了手腕,而他正好瞥了我一眼,彷佛这空间的所有动静都被他jg打细算了的,每分、每秒、每一个瞬间。
「侯同学,你愿意跟我聊聊天吗?」白大褂从一旁拉来了椅子坐下,我开始感到不安,张望着病房,却没看见除了他和小护士以外的其他人。
恐惧从我背後开始蔓延,我揣紧了被单,朝他们露出了防备的眼神。
我好像见过这个男人,可是我还是感到陌生。
白大褂见我如此,他轻轻地笑了一下,无奈地站起身说道:「好吧,我让段先生来陪陪你。」
我看着他打开房门,站在外头不知道对谁说了什麽,他回眸看我的瞬间就被段一的身影挡住了。
「小谨你还好吗?」段一缓缓地朝我走来,他坐到了白大褂方才坐的位置上。他担忧的看向我,叹了口气说道:「没事了,你再休息一下我就带你回家,然後你打工先停一阵子吧,我替你请假了。」
「嗯……」我松开了揣着被单的手,小声地问道:「段哥,我怎麽了吗?」
听我这样一问,段一莞尔道:「疲劳过度而已,不要紧张。」
我点了点头,看着一片煞白的医院,我只想赶快离开。
段一将大衣披到我身上,他按开了车里的暖气,把刚刚在医院楼下美食街买的热n茶递给了我,道:「小心烫,你今天晚上想吃什麽?」
「中午的汤浪费了。」我毫不犹豫的说了出口。
段一闻言先是一楞,他的食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几下,像是在思考什麽。良久,才又问道:「还有吗?」
「麻婆豆腐、西红柿炒蛋、炒豆芽。」我大口大口的喝着n茶,似乎感觉不到烫。
「知道了。」段一笑了笑,他将手机扔给我,说:「传讯息给你妈,跟她说今晚晚餐我处理,然後我等等带你去超市买完菜就回去了。」
我接过手机,看着锁屏上的照片很自然的输入了父亲的生日,果然打开了。
发完讯息後,我将手机放回他大衣口袋里,抬手支着下颚,静静的看着车窗外。
熟悉的街道跟店面,路上来来往往的人群感觉似曾相识,像是漫画中的情节一样,我和他们的世界格格不入,却又如此的熟悉着他们的世界,彷佛少记了一些什麽又或是忘记了一些什麽。我像一个外来者、像一个穿越者,像一个失忆者。
霎时,我顿了一下。
我从没想过这种情节会发生在我身上,当然,我根本没有办法想到。
「学还是可以上完的,最後半年了。」我扒着饭,一口接一口的胡乱往嘴里塞。
段一安抚着母亲,我自顾自的喝着那锅所谓中午打翻浪费了的汤。
今天中午没有打翻汤,而我已经没去打工将近一周了,打翻汤是那一周前的事故了。而我距离父亲葬礼那天,已经过去三个月了。可我却毫无印象,只觉得才过了几天。
看着段一和母亲,我才明白不是什麽也没发生,而是距离发生已经一段时间了。
我日复一日的做着习惯x的事情,也日复一日的忘去了很多记忆。
「你得了顺向失忆症。」段一柔声的告诉我。
我其实不需要他的安抚,我自觉这没有什麽大不了,可当我突然地想起白大褂的眼神,我卷起了右手的袖子,无数条紫的、青的、腥红的伤疤一道道刻在我的手上,我卷起了另一边,双手都一样,甚至还有些对称。
我将我的感受记在了苍白的纸上、紫青se的画板上、腥红的斑驳的墙上……我将他当作和父亲的秘密记录下来,日复一日……日复一日……。
我从段一和母亲口中得知我曾有一段时间发疯似的酗酒,我像个旁观者一样听着段一讲述那段时光的故事,彷佛那是另外一个人的故事,与我无关。
三个月前,父亲的葬礼结束後我和段一随意的找了间咖啡厅,那时大雨滂沱,我清楚的记得就在那天,这个人间成了父亲最ai的黑se。我们告别了父亲的骨灰後,仅仅是在一间放着轻松、惬意的音乐的咖啡厅暂坐片刻也让我感到极度的不适和慌张。
段一的慢条斯理,和我的慌乱不已成了最鲜明的对b。
回家後我拿着细长的针,学着母亲那颤抖的眼睫,一下一下的刺在我心口。我的手在发颤,我只能慌张地反覆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针,动作稍嫌愚笨。我像个无用之人只能不停地跪在地上颤抖和落泪,嗓子发不出声,只是机械式的将针往心口上戳,我说不出话、也感受不出任何疼痛,直到段一推开我的房门,阻止了我的荒唐。
在那天之後段一天天造访我们家,身为父亲的ai人,我母亲怎麽可能不知道他,可他们却像什麽关系也没有的相处着,令人匪夷所思。
「学世笙做的汤,你嚐嚐。」我看见段一天天在厨房给我们母子俩煲汤,学着父亲的手法,他像极了父亲。
母亲毫不排斥的将家里的钥匙给了他一把,在父亲出事之前,我明明记得母亲拒绝让段一踏入这个家门,甚至用任何方法断绝父亲与他的联系。而父亲走後,母亲像是终於明白了什麽一样,像是一条知足的鱼,在父亲留下的那汪清泉里开放式的禁锢住自己。
「谢谢你。」母亲喝了一口後露出惊讶的笑靥。
她很幸福,我是後来才知道的。
她的幸福并不是来自於丈夫si後仍有一个男人照顾家庭,而是她从她的罪恶中游了出来,并反覆珍惜着与丈夫有关的任何回忆。汤的滋味、段一身上与父亲相似的倒影,还有她自己。
我的母亲和我犯了一样的罪,我们都杀了人。
我用大量的酒jg麻痹自己,距离葬礼才不过半个月,我开始翘课、翘班,我结交了一些我至今仍不知道名字的朋友,日日流连花街柳巷。
我瘫在酒吧的沙发上,看着身旁所谓的兄弟朋友在我眼前尽做一些荒唐事,我无心理睬,只管将桌上的酒全扫进胃里,反正他们出的钱,不喝也浪费。
夜se越深,酒吧内的气氛就越彭湃,我将自己蜷缩在包厢的角落,sisi的握紧了手腕。见没人注意到我,才将袖口拉起,专心致志的扮演着一头野兽,轻轻t1an拭我的伤口。
我用唇瓣去摩娑那些稍稍隆起又凹陷的伤口,它们像斑驳的墙纸一样,丑陋不堪却又另有一番风味。
我用虎牙轻轻地往那凹陷处一探,血腥味充斥着我整个口腔。
三番两次的感到疼痛後,我就失去了痛觉,常常不经意的就拿起刀子或任何的锐器往身上一凑,反正也si不了,只是徒增伤疤。
我日复一日的用这样的方法减轻我的罪恶感。
直到某天,我久违的回到店里打工,换制服时段一突然的出现在休息室中,他看着我满是伤口的的肌肤,狠狠的勒住了我的手腕。一瞬间疼痛感窜上脑门,我反sx的将他推开,然後紧紧握住他刚才抓的地方。
「侯绍谨,你要胡闹到什麽时候?」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段一,他的眼神很冰冷,嗓音很低沉,微微蹙起的眉宇间尽是不舍和愤怒。
那天他执意要带我回家,而我逃开了。
为期半个月的流浪生活,再一次见到段一,我已经是躺在我的床上了。
我哑着喉咙,吃力的爬起身子。我已经不记得发生了什麽,只见段一恰好推开房门,手上端着大脸盆。他一脸惊喜,快步的走到我身边,问道:「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摇摇头,抬手指了指喉咙。
那一天距离到现在正好一个月,是白大褂告知段一我得了顺向失忆症的那天。
半个月的流浪生活我投靠了那些来路不明的朋友,每天搂过长相相似却不是同一个人的nv人,因为叫错名字被罚酒、因为心情不好被灌酒、因为颓废所以酗酒。
我大量的酗酒、天天宿醉,导致脑中某些组织和系统受损,从而失忆。
段一和母亲未曾和我提过这件事,我只以为是我睡了很久,压根儿不记得前两个月的荒唐事。而学校也正好要放假,我顺利的将期末考考完後也没多想,店里也没人提及我前段时间翘班的事,彷佛什麽也没发生。
而那些灯红酒绿的时光,也全数拓印到了我的身上。
我们过了一个没有父亲的春假。
整个街道上人cha0都多了起来,有来自各地方的口音,还有一些来自各国的人士。这里人cha0本来就多,毕竟是观光点,但春节一到那可是一家子一家子的出游,今天店里也被人cha0挤的水泄不通。
「总共是三百二十元,支付宝还是微信?」我si板的拿起扫码器,直gg的盯着客人。
脑里一片混乱,我什麽也记不起来,可是又好像忘了什麽重要的东西。
「那个小哥哥一直看着我欸。」
「去g搭啊!」
「哎唷你们陪我你们陪我嘛!」
我闻声看向了那群在收银台附近徘徊的少nv,被围在中间的短发nv孩红着耳朵与我对视,我撇开了眼,我根本不知道我刚刚帮谁结帐过。
即便人cha0汹涌,段一还是一如既往的给我送了午餐过来。
「小——谨——」他站在收银台不远处,用嘴型叫着我。他举起了手,用另一只手的食指轻轻敲几下他的腕表,又用嘴型说道:「休、息、啦。」
我冲他颔首,将手中的最後一个客人结完帐就交班。
段一是个让我至今都还是很匪夷所思的男人,我最不明白的是他每天都来给我送午餐、每天都接我下班,下班後又回我家给我们母子做饭。他是没工作吗?可他天天穿着不重复的看上去很昂贵的西装,难不成是总裁?
「小谨,吃——」我一开门就看见段一坐在我的位置上拿出餐盒,我打断了他的话,脱口而出问道:「我这是被包养了吗?」
在场的姐姐们像非洲草原上的狐獴受到惊吓一样瞪大了双眼抬起了头,我一脸真诚的看向段一,我也不明白我为什麽突然说出心里话,很丢脸,所以我要装的天真无邪一点。
段一愣在那儿,突然,整个休息室充满了大家的笑声。
「这是什麽温柔人妻总裁攻跟小白兔受的情节啊哈哈!」姐姐们笑的很激动,有种说不上来的猥琐,我突然後脑杓一冷,猛然想起了她们的深论会。
段一无奈的笑着,他像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赶紧过去。
「吃饭吧傻小子。」段一宠溺的拍了拍我的头。
他礼貌的询问一旁的姐姐借到了一张椅子後在我身边坐下,他拿出手机不知道在传讯息给谁,反正看上去很忙碌。他每天都会这样,边陪我吃饭边处理事情,也难怪店里的腐nv只增不减了。
但段一是我父亲的ai人,我是个直男,所以不存在任何可能,姐姐们也只能自己天马行空的脑补了。
我趁低头喝汤的时候偷偷瞥了一眼段一,他确实俊美,已经三十九岁快四十的人了,依然长得像三十出头的男人一样。他皮肤很白,据说母亲是俄罗斯人所以他的五官也很立t,双眼深遂,父亲很喜欢他的眼睛。他身高有足足一米九,父亲倒矮了他半颗头。
「专心吃饭。」段一微微侧首,与我对上了视线。
我在他的瞳孔中,看见了一张苍白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