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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赴约

 

夜里灯光很吵,闪得人避不开眼。打sh的柏油路面,铺开一望无际的黑,拧不g的黑。

按照短信,她驱车来到筑云会所。芝华不常出入这些地方,但对筑云会所有耳闻,私人会员制,普通消费者连进去的门槛都没有。

原以为会被拦下,门童倒直接迎上来,殷勤地笑:“梁小姐,欢迎光临。”

芝华防备地停住,语气犹疑:“我没有会员。”

“您说笑了。”门童t面地笑,“您是老板的客人,哪还需要会员证。”

芝华来不及问老板是谁,门童抬起风帘,冲内厅喊:“梁小姐到了。”

一位年纪稍长的男子从远处走来。他着成套制服,别一块银se名牌,上写“大堂经理李摩”。

“梁小姐好,这么晚了,辛苦你专程跑一趟。”

他伸手问好,芝华不会拒绝,却有些着急,顾不上礼貌客套:“麻烦带我去416包厢。”

“好的。”他微微欠身,朝前伸出手,“请您跟我走。”

会所空极了,舞池地板被擦得锃光瓦亮,铺嵌的琉璃板刻意凿冰裂纹,撑着她的细高跟,哒哒哒碰撞得像心跳。

她听见掠过的风声,卷着风帘底端,唰啦啦地吵。电梯门缓缓打开,“叮”声片刻,芝华嗅到鸿门宴的暗涌。

包厢门口站着一名服务生,笑眯眯地伸手迎她,贴心地替她打开门。房内的光溢出来,温馨的暖橘se,像裹着一层融化的蜂蜜。

芝华站在门口,用力地提口气,才敢缓缓走进去。

碗碟声轻轻的响起,包厢内很静,芝华觉得压抑极了,倚着门框停住,盯住脚尖看了数秒,这才抬头往里看。

一张红棕se圆形木桌,桌上是一块浑厚的花玻璃转盘,驮着满当的餐碟盘食,慢吞吞地做着自转运动。

芝华一眼看见她正对面的男人。

他穿着熨帖的西装,白衬衫袖口挽到肘关节下一拳处,脱掉的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在他身后,有个木质的落地挂衣架,雕着一簇梨花。一件男士米灰se风衣挂在上面,笔挺地垂坠下来,一尘不染。

从她进门至今,他始终低着头,齐整的三七分头发耷拉了几缕,高耸的眉骨几乎盖住了他眼窝。

芝华考虑过很多种场景,从未想过会在这里见到程濡洱。

“程先生?”她壮着胆子喊。

包厢内其他人应声停下,却不说话,一双双眼睛瞧着她。

眼前男人缓缓抬头,拿手边餐巾碰了碰嘴,仿佛后知后觉地笑了一笑,眼里有微不可查的醉意,“哦,你来了?”

他搁下餐巾,捏起一小块桃su,按进n酪盘里沾,再放进嘴里细细嚼。然后他又朝左侧摆摆手,示意身旁的人挪开位置,手指拍上真皮坐垫,让芝华坐过来。

芝华暗暗攥紧袖口,依他坐过去。她经过的三个男人都惶然起身,离得远远的,给她让出通过的空间。

这一切都很奇怪,可芝华说不上来。

“是你让我来的?”芝华再问。

程濡洱朝身侧服务生g手,服务生飞快取来氤氲热气的sh毛巾,递到他手边。他边擦拭双手,边看她,“没错。”

“我来是为了……”

“你还没吃吧?”程濡洱打断她,“先喝点汤?”

芝华意外地看他,连忙拒绝,“不用了。”

“先吃吧。”程濡洱笑意很淡。

服务生识人眼se,麻利地盛上一碗甜汤,笑说:“我知道,梁小姐喜甜。”

再看程濡洱,他一只胳膊虚搭桌沿,另只胳膊按在她椅背,呈包围姿势,侧身瞧她。他眼窝很深,鸦羽般的黑长睫毛,令他褐se瞳仁又深几分。而他的眼睛,像安静的墨石,一道光照下来,落在棱角处,折s点微微闪光,带着滚烫温度。

芝华后知后觉,嗅到他身上的酒气。难怪他有些反常,许是喝得微醺了。

桌前的周熠忍不住笑:“老四这边的服务生确实是极聪明的。”

程濡洱神se松动,跟着笑道:“是这里老板上心罢了。”

说这话时,他是看着芝华的。

四处笑声渐起,周熠懒懒起身,招呼众人:“走吧,老四有正事,咱们耽误不得。”

言辞之间的调侃意味太浓烈,芝华很快捕捉到程濡洱眼底促狭笑意,她心跳忽然很快。

人们走得很急,赶着什么似的,一会儿就散得没有声响。

可以容纳十几人的包厢,除去服务生,现在就只剩芝华和他。

那碗甜汤搁在芝华手边,小巧的糯米丸子,泡着清甜的米酒,蛋白搅得像柳絮,白se的一丝丝飘在碗顶。

浓浓的甜味冲出来,确实是她会喜欢的口味。

“尝尝?”程濡洱仍盯着她看。

芝华依他所愿,小小吞了一口,甜汤的味道很合她心意,芝华含在嘴里却怎么都咽不下去。她挤出难堪的笑:“实在没心情吃。”

“是因为难过吗?”

“是因为丢脸。”芝华低垂着眼,“从未想过那个nv孩口中的‘老板’,是我认识的人。”

芝华用力咬,嘴里的糯米丸子突然没有味道,甜米酒也没有味道。所有的东西都是麻木的,她鼻头发酸,丧失一切感觉。

在她努力吞咽的时候,几位服务生悄然推门离去。厚重的木门开合却没什么响动,她好不容易吃完那一小口甜汤,嘴里甜得发苦。

直到桌上自转的玻璃托盘停下来,芝华才发现这里真的只剩下她和程濡洱了。

“那nv孩说,严生被你扣了…是不是需要赎金?”芝华小声问。

手机震一下,程濡洱点开,“不止需要赎金,可能还需要点儿医药费。”

他将手机推至芝华眼前,屏幕里是一张照片。一个嘴角渗血的男人被身后人扼着下巴,正对镜头留下了这张屈辱的正面照。

那是严丁青的脸。

“他们下手重了点,严先生可能要休养几天了。”

芝华半低着头,牙齿咬得下嘴唇sh漉漉,口红也花了,留在唇上像斑驳的墙纸。

“为什么要打他呢?”她忽地抬头,眼里也sh漉漉。

“他说话不讨人喜欢。”程濡洱说得很平淡,ch0u出一张餐巾纸给她,“口红花了,擦擦。”

纸巾几乎是塞进芝华手心的。

“他就关在最前面的房间里,你是想见他,还是想先谈赎金?”

芝华却问:“你为什么扣他?”

“他婚内出轨被狗仔拍个正着。这事儿本来与我无关,但我旗下的nv演员和他一起被拍了,我只能出点钱买断照片。”

他在手机里翻出一张收据照片,展示给芝华看,“两个人的事,不能我一个人出钱,对不对?”

“对。”芝华笑得艰难。

图里是两百万元整,她需要承担一百万,可芝华拿不出这一百万。

说来难堪,做演员这几年,她粗略一算,竟然没几笔存款。原本,芝华只在剧场里安分当一个昆曲演员,收入不算太多,但她对金钱本就没有太大执念。她转行做影视演员,完全为了补严丁青的窟窿。

高中时,严丁青就痴迷于影像,立志于成为优秀导演,芝华相信他能做到,他总是言出必行。只是成为优秀导演的路太曲折,也太需要钱。大学以后,严丁青频繁参赛,期盼在行业内崭露头角,获了不少新人奖项,只是他的作品总是叫好不叫座,离商业化还有很长的距离。

拍出来的电影赚不到票房,年复一年亏损,严丁青一度拿不出钱开启新项目。芝华无法坐视不管,咬咬牙也就答应了转行。

起初只是接了一个文艺电影戏曲指导的活儿,后来被引荐做文替,逐渐也算入了行,有时行程b严丁青还忙。不过赚的钱,大多数又进了严丁青的新项目,再也不见回来——他的电影至今没有盈利的,尚属于赔本赚吆喝的阶段。

芝华盯着红木桌面发愣,脑子里飞速盘算,短时间内她能拿出多少钱。严丁青的项目在收尾阶段,这是他参加的新b赛,截止日期只剩一个月左右,他的时间拖不得。

总归要帮他,芝华告诉自己,再艰难也得帮他这次,这是芝华欠他的。20岁那年,是他从一堆破纸板里找到了她,找到了衣不蔽t,浑身血痕的她。芝华清晰地记得那一刻,她已经奄奄一息,听见压在身上的纸板被人挪动,灰尘扬起来,扑满她的鼻腔,她想咳嗽都没有力气。

下一秒,纸板被挪开,眼前骤然变亮,刺得她双眼溢出泪,有模糊人影靠过来。芝华看不清是谁,她惊恐地想躲,拼尽全力往后缩,被一把抱住。

si命地、炽热地被拥抱住。

她听见严丁青的声音,“别怕,是我。”他好像在哭。

紧绷的弦终得放松,芝华像溺水被救,大口喘息着,仰头看见楼顶破败的天窗,玻璃裂开一个洞,在yan光下亮着y森森的寒光。

从此以后,芝华总觉得,她得还这个人情。

只是眼前,她实在拿不出一百万现金。芝华盘算半天,卡里的钱加在一起,不过六十余万,卖房卖车也不可能在几天内拿到钱。找不到人借钱,芝华没有社交,也没有能借钱的朋友。两边父母更是不用指望,他们只有养老金,存款加起来不过二十万。

好像一切求助的路都堵si了。

“程先生,能不能……”芝华难堪地开口,“让他先回片场,这一百万我会想办法还,我肯定会还。”

程濡洱眉头皱起,沉默不语看她,慢慢地摇了头,眼神好像是可怜她。

“我肯定会还的。”芝华苍白无力地强调。

“你似乎很ai他,可你知道严丁青怎么说吗?”程濡洱的语气听着让人不安。

芝华呼x1一滞,心里打鼓不敢问。

程濡洱思忖片刻,平淡地说:“你的丈夫早知道你没有一百万,他也开了个交换条件。”

“他让你陪我,抵掉这一百万。”

程濡洱声音极轻,却还是吓了芝华一跳。

空气瞬间下沉,重重地压在芝华心口。她僵直地坐着,傻了似的,登时冒出一层冷汗。芝华很清晰地听见破碎声,从她心脏处传来,沿着血管直奔太yanx。

严丁青明知道芝华的心理障碍,他分明亲眼见过,新婚夜里哭得失控的芝华,他怎么能忍心提出这种交换条件。

“我不相信……”芝华浑身战栗,声音也跟着颤抖。而程濡洱的脸是平静,甚至是悲悯,沉默地凝视她。

他点开一段手机录音,滋啦一声电流后,严丁青的声音传出来,抵在芝华耳边似的,严丁青说:“让我老婆陪你,够不够这一百万。”

录音戛然而止,芝华听不见他半分犹豫。

房间里的沉默无限拉长,芝华的心堕下去,掉进她一眼望不见底的黑洞,她想起严丁青抬起纸板抱住她时,照进来的那道光。

“你呢?”芝华平静地问,“你答应了这个条件吗?”

“我答应了。”程濡洱递过来一张房卡,“明晚八点,这里的8012号房,你还有一天时间可以考虑。”

程濡洱套上风衣,送芝华出门。二人在走廊上一前一后,很像他们在茶餐厅在同一天更新,中午十二点和三点哈,祝大家吃r0u愉快~

究竟是几时醒的,芝华已想不起来,她阖眼睡了很久,入眠又好像未眠,黑夜如cha0水从她指尖淌过。芝华听见刮了一夜的风,她分不清风声是外面的,还是梦里的。

真正从床上起来,已经到下午。芝华不觉得饥饿,身t轻飘飘的,像一张被热浪烘上天的纸。

门口有快递送来,芝华抱进来拆开,闻见浓浓的草药味。不用想,又是婆婆寄来的药。

芝华烦得很,把药扔进垃圾桶,婆婆仿佛感应似的,电话跟着打进来,“芝华,药收到了吗?”

“收到了。”

“记着吃啊,花了我不少钱,你早点好,我也少出冤枉钱不是。”

听上去,真像是她生病了。

“好。”芝华不作辩解,安静挂断电话。

不过是急着让她生孩子,在她事业上升期,用一个孩子捆住她,以免她真的飞h腾达,到时严丁青握不住控制她的线。

所有人都觉得,她欠严丁青的,应该感恩戴德在他身边一辈子。不只是20岁那年救了她,后来父亲破产,严丁青也g脆地拿出参赛奖金接济过。

现在,该到芝华帮他的时候了,世上最难还的是人情债,她渴望与严丁青两清。

不想再拖累他维持无意义的婚姻,不想再说不情愿的“好”,不想再一口口吞药,被医生翻来覆去检查,像检查养殖场里的牲口。

饥饿感如解冻的冰块,凉丝丝地钻进芝华的胃,她敷衍地热了一碗速食,潦草吃完时,夕yan已经出来了。

那张房卡在她昨天外套的口袋,芝华捏出来看,一道昏h的yan光落上去,卡面反s淡淡的光,被芝华捏着晃了晃,塞进玄关鞋柜上的手包里。

她想了想,简单化妆去赴约,脸上只有粉底和口红。她的上半张脸,冷淡如一场雪,苍白的眼皮下是微微泛红的眼睛。她的下半张脸依旧冷淡,嘴唇却红得令人错愕,像雪地里唯一的篝火,有燃烧时的温度,又因周遭的苍白,这温度也显得像无用点缀。

晚上八点一刻,芝华因晚高峰姗姗来迟。她刷开房门进去,室内无光,落地窗外是整片城市夜景,跃动着银白se的光亮。

门在身后合上,走廊唯一的光被关在外面,自动落锁的声音其实只有一秒,听在芝华耳中却是“唰啦啦”的,像有人在洗一副扑克牌。

芝华0索着想开灯,朝里走了两步,忽听见房间里有人说:“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声音冷冰冰的。

芝华被吓一跳,脚步乱了几下,很快反应过来,这是程濡洱的声音。

还是没找到开关,芝华在黑暗里飞快地寻,才发现床边沙发上,坐着一个人,因隐在墙角处,很难被~

芝华头一回来程濡洱家里,一幢灰蓝se别墅,隔了乌红se铁篱笆,b芝华紧巴巴攒出首付的那套别墅大了两倍不止。

院里的草坪剪得很漂亮,一整块平坦的绿,晒在正午的yan光下,g净得令人不敢随便踩。

芝华x1一口气,直觉这里太空荡,不像常住的地方。但这处房子离她家里很近,不过二十分钟车程,兜兜安置在这里,对她来说十分方便探望。

走进去一看,直觉是对的。

一gu难以形容的气味,是新拆的木质家具,或崭新的布料,才会有的,毫无烟火气息的味道。

隔着一整幢房子,隐隐有动静穿进芝华耳朵。草坪一阵嗡嗡,踢踏声杂乱地由远及近,兜兜细小的呜咽声随着它飞奔的影子,直往芝华怀里钻。

芝华被撞得后退几步,尽力稳住身子,将过于兴奋的兜兜放回地上,半蹲着捏它的r0u爪。

“兜兜是不是吃胖了,怎么这么重?”芝华抬头看程濡洱,眼里是满溢的欢快。

程濡洱失笑,“这才几天,是你心理作用。你常来抱它,就不会觉得它胖了。”

他把芝华拉起身来,“要不要带兜兜出去转一转?”

芝华当然点头说好,却又忽然想起车上的包裹,“衬衫还没试呢,要不要先试试?”

遗落在车座的包裹终于被捡起来,芝华sh漉的指印,风g成三道浅浅的轮廓,留在包裹的深灰se外包装袋上。

程濡洱带着她进房间,大门打开后,是一眼就能看完的客厅,因为太空荡了。简单摆着沙发和地毯,两者颜se甚至一模一样,足以见得房子主人完全来不及研究,大手一挥拿下了家装商场展示的固定搭配。

茶几上横着一个遥控器,没来得及拆塑料保护膜,玄关转角的木架上放着一樽空花瓶,瓶口沿边还贴着标签。

很仓促的一幢房子,就好像特意为了安置兜兜,才匆忙添了几样物件,让人勉强能住进去。

程濡洱拿着包裹进二楼卧室,芝华便牵着兜兜在玄关等。鞋柜里仅有两双拖鞋,一双男款一双nv款。芝华愣了几秒,并不认为那双nv款拖鞋是她的,回身打开了大门,让风再灌进来些,吹散那gu一尘不染的空房间味儿。

“换鞋进来吧。”程濡洱的声音,隔着一道门穿出来。

那双鞋是给她的?芝华忍不住诧异。

唯一的一双nv士拖鞋,怎么看都是nv主人的拖鞋。她不禁想,这双鞋是从什么时候准备的呢?这仅有一双的鞋子,意味着程濡洱只打算邀请她一人来这里。

连带着新买的家具,新植的草坪,擦得快要看不见的玻璃,都好像只为她而来。

她呼x1一顿,取拖鞋的手抖了抖,心虚地穿上这双“nv主人”拖鞋。

卧室咔嗒一声,程濡洱扣着手腕纽扣,慢条斯理从左边的旋梯走下来。

芝华一眼晃过去,扎眼的粉se涌进来,程濡洱穿着一件水粉se衬衫,正缓缓朝她走来。

“嗯……很别致的颜se。”程濡洱笑道。

“怎么会?!”芝华惊愕不已,“我买的应该是蓝se衬衫,订单ga0错了吧。”

她慌忙掏出手机,飞快找到订单记录,再三确认后发现,她确实购买了粉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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