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林 第68节
谢映慧不耐烦地道:“知道了!我的人,你们还怕我会管不住么?再说了,舅舅已经死了,大舅舅也跟父亲和解了,如今曹家哪里还有人会对谢家不利,派人在宅子里安插耳目呀?”
谢慕林与谢谨之听得齐齐侧目,这姑娘虽然不象之前那么无知了,但她能接触到的真相,看来还不够多呀。他们得找个时间,给她补补课才行,免得她糊里糊涂就被曹家人利用了。
谢映慧郁闷地跟兄弟姐妹们说了几句话,便辞了文氏,回自己的院子去了。她命手下的丫头婆子们赶工,赶紧把自己的房间收拾整理好,屋里原本打包装箱的东西都拆包拿出来,从平南伯府带回来的行李也要安置妥当。如此,等到太阳偏西的时候,谢映慧的房间就完全整理好了。她的大丫头玛瑙连忙带着其他人,又整理她们自己的住处去了。至于男仆,统一交给蔡老田安排。
今天的晚饭是一顿团圆宴。文氏特地派了谢徽之带人去附近有名的酒楼里订了一桌上好的席面,既是为谢老太太回归故居而庆祝,也是给回家的谢映慧接风,算是暖居酒吧。除了赴任途中的谢璞,以及被禁足在贡院西街的宛琴以外,谢家所有人都出席了这场团圆宴。大家济济一堂,气氛融洽,回想起过去两个月的经历,都有恍如隔世之感。
文氏带着小辈们向谢老太太敬酒:“老太太的寿宴办到一半,就叫官兵扰了,没来得及让小辈们给老太太磕头祝寿。老爷脱罪后,一直没能给老太太把寿宴补上,每每提起,总觉得十分遗憾。今日虽然老爷缺席,但难得小辈们一个不缺,都聚在一处,就让他们补上一句迟来的祝辞,祝老太太万福长寿吧。”
一向爱挑刺的谢老太太听了文氏这话,难得地心情大悦,笑着端起了酒杯:“既然是儿孙们的心意,我老太婆自然是要喝了这一杯的。”
谢显之兄妹等人连忙齐声道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了许多吉祥话,哄得谢老太太喜笑颜开,一晚上都没发过脾气。等家宴结束,她老人家多喝了几杯,便觉得困乏,回到自个儿屋里,很快就睡了。
分歧
谢映慧就此在谢家大宅安顿下来。
她按照先前向哥哥谢显之保证过的那样,每天早晚去给谢老太太请安,陪谢老太太吃饭、说话,闲暇时就待在自己的院子里,看看书,练练琴棋书画,跟丫头们玩笑聊天,似乎时间也不难打发。只可惜桂园那边的工程还在收尾,而她院子前往桂园的通道又被封住了,不然她还能跑桂园里逛去呢。
谢映慧对于家人决定将桂园出租的事有些难以理解。她认为把家里的园子租给别人使用,就意味着家道中落,体面扫地了。那在京城的高门世家中,是极为丢脸的事。
然而,当她前往贡院西街的小宅玩耍,在兄妹们闲谈间提起此事时,谢慕林很直白地告诉她,不出租不行,因为家里值钱的产业都叫平南伯扣下了,若不想法子开源,一家老小都要喝西北风。而家里剩下的东西中,就数这座桂园最值钱,不舍得卖,租还是无妨的,就连园里的出产,也可以换钱呢。有了桂园的收入,家里人无论是留京的谢老太太与谢映容,还是回老家的文氏、谢显之等人,就都有了生活费,还可以给任上的谢璞减轻一点负担。
谢映慧听得哑口无言。曹氏不指望谢家能供得起女儿的富贵生活,因此没少给女儿塞生活费。谢映慧手头银子一点儿都不缺,光是金陵城中几大银号出的银票,就有整整一大匣子呢。她本来不指望从谢家人手里得到月钱、零花什么的,如今才猛然发现,家里的经济条件大不如前。他们家,是真的穷了。而造成这一切的,正是她曾经信任尊敬的舅舅平南伯。
搞不好平南伯府如今维持富贵生活的钱财,就有很大一部分是从谢家抢来的。
谢映慧顿时觉得窘迫不安。有些事,没有亲眼看到,没有亲身体会,她是不会明白平南伯给谢家带来了何等灾难的。但现在,她知道了。
她犹豫了一下,想到表哥对自己的种种承诺,便尝试着说:“这些都是我舅舅在世时犯的过错。要不……我去跟表哥说一声,让他把我们家的产业还回来?哪怕是只还一部分也好,总不能真叫家里人受穷吧?”她还是觉得,出租园子太掉价了。
桂园可是她母亲曹氏的得意之作,十几年来一直在金陵城中闻名遐迩,不是亲友与达官贵人,都休想能一睹园中风采。可如今,这个园子即将变成暴发户或平民给钱就能进来玩乐的所在,价钱还开得不高。这叫人如何能接受?
谢映慧的想法很天真,然而在座的其他人都比她更现实。
谢徽之直接道:“曹文衡是不可能答应的。大姐,他真的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清白无辜。若说他从前真的对平南伯所为一无所知,那如今他既然已经知情,还向你表示知错,愿意向谢家陪罪,又为何从未提过要把产业归还谢家呢?可见他的忏悔不过是在哄你而已。”
谢映慧的脸立刻耷拉了下来。
偏偏谢显之也开口道:“三弟言之有理。大妹妹,你不要轻易相信曹文衡的话。比如你这次搬回家中住,明明合情合理,他却还要生你的气,差点儿跟你吵了起来,这事儿就做得十分不通。他若是真心为你着想,就没有理由拦着你回家,更没有理由逼你住到宁国侯府去。”
谢映慧板着脸道:“这事儿我就是随口向你们抱怨一声,心里并未真的生气。舅母和表哥虽然恼我不听他们安排,但最终还是随了我的意思,可见还是宠着我的,只是一时半会儿拉不下脸来罢了。等我过几日回去看他们,送点东西哄他们高兴,这事儿也就过去了。表哥不过是与我拌句嘴而已,大哥拿这个挑他的刺儿,有什么意思?!”
谢慕林与谢谨之一听,便知道这姑娘开始起逆反心了,再跟她说下去,她兴许就要翻脸。于是后者拉住了想要吵架的谢徽之,前者给谢显之使了个眼色,转头对谢映慧温声道:“大姐比我们更了解曹文衡,既然大姐有这个把握,想必是有底气的。那大姐就去试试吧,我们在家里等你的好消息。”谢映慧不去真的碰个壁,又如何能发现曹文衡的真面目呢?
谢映慧愣了愣,脸色顿时缓和下来:“二妹妹愿意信我?”
谢慕林笑道:“大姐姐说得这么有信心,我为什么不信你?”接着话风一转,“不过,我得先问问大姐姐,如今平南伯府的情况如何?听说之前承恩侯派了人去监视平南伯夫人,还把她架空了,不许她插手府中事务?那现在怎么样?那些人可都回承恩侯府去了?”
谢映慧不明白谢慕林为什么要问这些,但还是照实回答:“舅舅的丧事办完后,那些人就都走了。大舅舅派那些人来,原也是为了阻止舅母大办舅舅后事罢了。事情办完了,他们自然不会留下来。”
谢慕林点头:“这么说,平南伯府的产业如今是自家掌管着了,承恩侯府没有抢了去?阿弥陀佛,那太好了,我还怕曹文衡有心无力呢。”
她又继续问:“那你观察着,如今平南伯府是谁在当家?主持中馈的必定是平南伯夫人,那外头的事务呢?曹文衡是否有管过府里的事?平南伯夫人能听他的吗?大姐姐,我问这个也是为了你。曹文衡遭逢大变,年纪轻轻就成为了当家人,我们总要知道他撑不撑得起门面,有没有足够的魄力和才干才行哪。如果他只是扶不起的阿斗,那我们又如何能相信,他将来能让你过得好呢?”
谢映慧的脸微微红了,面上犹带几分羞涩,小声道:“他素来是不管那些琐事的……如今他身上又有伤,舅母也舍不得让他劳神,因此家中大小事情,都由舅母拿主意了,只偶尔会叫文凤打打下手。不过,舅母对表哥极为看重,只要表哥的伤势痊愈,自然就会把家交到他手上。”
她瞅了谢慕林一眼,抿了抿唇:“我知道二妹妹的意思。你想说平南伯府还不是表哥当家,就算他想要把谢家的产业还回来,也会被舅母阻止吧?我也想过这一点。不过,只要表哥有心,多求一求舅母,舅母也不会太驳了儿子的脸面。我不敢奢望舅母能答应把所有产业都归还我们家,但只要有一两间铺子,一两座田庄,能供得起家里人日常花销,不必非得将园子租出去挣钱,那就够了。”
谢慕林笑笑:“大姐姐说得是。我觉得你可以找身边的人问一问,从前大房名下的铺子,一年都能赚多少银子。到时候你就挑一间收入最少的,一年千儿八百两的就够了,去找曹文衡要。他那么重视你,为了你什么都愿意做,这点小小的要求对他来说,一定不成问题啦。只要咱们家有了一处收入丰厚又稳定的产业,老太太生活无忧,大姐姐就是谢家的大功臣了!”
她冲着谢映慧,笑得十分甜:“我就等着大姐姐带好消息回来啦!”
动摇
三天后,谢映慧灰溜溜地从平南伯府出来了,没有回谢家大宅,而是直接去了贡院西街。
谢慕林与谢谨之等人一看她这模样,就知道她此行没能达成目标,说不定还受了点气。
谢徽之得意地哼哼两声,就要上前去奚落几句,被谢谨之一把扯住了。谢显之心疼地看着妹妹,连忙拉着她坐下,又给她倒了杯茶:“可是舅母与曹文衡、曹文凤给你气受了?早就叫你别去见他们的,你偏不听。如今吃过亏了,就学乖些吧,别再跟他们见面了。”
谢映慧眼圈红了红,却还不肯认输,倔强地昂着头道:“我才没有吃亏呢!舅母和表哥也没有给我气受,不过是还在气我不肯听他们的安排,非要搬回家里住,所以待我冷淡了些,但也不是不肯跟我说话,还关心我这几日的饮食起居呢,可见他们对我还是很在意的。
“归根到底,是因为程宝钏从前在他们面前装乖装太久了,以至于他们根本不知道那丫头的真面目,还以为宁国侯府是什么好地方,才会一心劝我过去。至于文凤表妹,她自打我跑出府那天与我吵了一架,便一直没跟我和好,说话难听些,又有什么奇怪的?我才不会在意呢!”
行吧,这姑娘要硬撑,谢慕林等人也不打算拆穿她。谢显之叹了口气,又给妹妹端了碟新买的点心回来:“别提曹家的人了,这是家里新买的,二妹妹说味道很好,你也尝尝?”
谢映慧自小锦衣玉食,对外头卖的点心兴趣不大,只瞥了一眼,便继续说:“你们的表情是怎么回事?难道不相信我说的话?我没有骗你们!”
谢显之、谢慕林与谢谨之都齐齐摇头,表示我们没有不相信你,不要多心。
只有谢徽之坐在屋角小声说:“你就嘴硬吧,分明就是在平南伯府碰了壁,如今装什么没事人儿?要是你成功要回来了我们家的产业,就不会在这里啰嗦半天,顾左右而言他了。”
谢慕林拼命给他使眼色,他撇了撇嘴,扭开头去。
谢映慧的眼圈顿时更红了,眼泪汪汪地大声说:“我才没有顾左右而言他!产业的事我跟表哥提过了!他……他还需要时间去说服舅母!我本来是想事情做成之后,再跟你们说的,才没有撒谎呢!”话音刚落,她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然后她的眼泪就越流越多。
她使劲擦着自己脸上的泪水,不敢抬头去看兄弟姐妹们的表情。她曾经对自己和曹文衡的感情满怀信心,可是,只是一间小小的店铺,就将她的信心完全打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