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林 第102节
谢老太太老实了,谢慕林也省心不少。老宅的生活其实还是挺轻松的。有了从新宅那边运送过来的生活用品,还有文氏亲自命人换上的新家具,有人侍候,又不愁吃穿,上头还没人管束,除了住房环境差了一些,这样的日子简直没法挑剔。
就连谢老太太闹腾,也被谢慕林当成是日常娱乐消遣了。反正老宅上下的人都听二小姐谢慕林的命令,这位老太太既不得人心,又不出院子,只跟身边侍候的三两个人接触,说话根本不管用。就算谢慕林对她态度凶一点,下人们也没谁会为了帮她,跑到文氏或别人面前嚼舌。
等到谢老太太的病情确实有了好转,再经由杜老爷子的嘴巴,把复诊结果传回谢家角去,便再也没有人觉得,谢慕林管束祖母,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了。因为事实证明这样的做法才是对谢老太太有好处的,真的捧着她哄着她,她的身体只会越来越糟。为了长辈的身体健康,默默忍受着非议和长辈的怨言,这才是真正纯孝的好孩子啊!
每当谢慕林回谢家角去上四房的闺学课程时,无论是族里的长辈还是同辈的姐妹们,都会夸她聪明又体贴,机灵又周到,真正有孝心了。
八房的长辈甚至公开对族人说,如果自己将来生病了,也有讳病忌医、不遵医嘱的行为,希望儿孙们都不要在意,直接严格管束他就好了,把病治好了,长命百岁,才是最重要的事。不能因为自己老糊涂了,小辈们拿不定主意,就耽误了自己。
谢慕林能听得出来,八房的长辈们这是在刻意向他们母子示好。文氏接济了十三房,不但买了一大批砖,还把土法水泥的制法教给了对方,却只要了两成干股作为回报,还派了人手去帮忙经营砖窑。十三房近日经济情况已有了明显的改善,他家乃是八房的分支,八房这是在回报三房对十三房的好意呢。
文氏心里很高兴,谢慕林也乐得见她与族人的关系越来越好。其实谢慕林真的觉得谢氏族人挺有意思的。整个宗族风气就比较正派,虽然内部也有不少口角、不和,但没什么人会搞歪门邪道的手段。遇到难处,大家都会守望相助。虽然全族都很重视读书科举,但并不会把经商、种地视作下贱,既守礼节规范,又很懂得变通。
不少看着很正经的族中长辈,性情还挺活泼。
比如谢老太太回乡这件事,其实族里差不多都知道了。哪怕文氏与谢家兄妹等人没有公开宣扬,甚至还有意隐瞒,族人们还是早有听闻了。
谢家遣散过下人后,能留下来的许多是当年从老家带出去的旧人,都在湖阴有亲友。当年谢老太太自作主张出走,害得下人也不得不与亲友分离。等到后来曹氏入门,重用陪嫁来的仆人,把这些旧人挤到了不重要的位置上,谢老太太又偏帮曹氏,谁不是一肚子委屈呢?
因此,这些下人在老宅外知道了谢老太太在此,便好奇她为何会忽然狼狈不堪地病倒在破旧的老宅中?等到他们到达谢家角,见过亲友,议论一回,还有什么秘密可言呢?
族人们如今就是端着明白装糊涂,文氏母子不提,他们也装不知情。但私底下,不少人都从宗房与二房的仆人那边,悄悄打听谢老太太的情况。听说她病得不轻,又被折腾得不轻,大家都在心里暗爽呢。
族里但凡是成年的人,就算没被她吭过,也受过她的气。如今听听她的笑话,只当是乐子了。
只是乐过之后,想起谢慕林这般对谢老太太,不过是为了她的病情着想,族人们心里便忍不住发酸。
那样的坏妇人,怎么就偏叫她得了好夫婿与好儿孙?也不知道她上辈子烧了几炷高香,竟然能有这样的福气!
闺学
谢慕林去过几回闺学上课后,很快就跟族中姐妹们熟悉起来,也成功地在这群小姑娘嘴里,打听到了族人们的性情喜好,顺带还了解了不少八卦消息。
闺学里有二十来个小姑娘,从八岁到十四岁都有。起初,除了自家小妹谢映芬,谢慕林就只认得七房的谢英芳了。宗房的两位姑娘,谢英莲已经满了十五岁,早就从闺学毕业,谢英芝因为自幼身体不好,家人娇惯,一向是不到闺学里来上课的。表妹杨沅跟着外祖母宋氏与母亲谢梅珺学习。因此谢慕林刚来闺学的时候,放眼望去,几乎都是陌生人。
不过大家基本都姓谢,大多数人从小生活在谢家宗族里,性格都比较单纯。虽然有的人家境富裕,但没有哪个是赤贫的,所有人都不愁温饱,相处起来就没有世俗的地位高低之分了。认识的时间长了,大家也就熟了,聊起天来不见隔阂,好象一点儿防备心都不需要似的,什么事都能跟姐妹们说。谢慕林与谢映芬起初还有些不习惯呢。
闺学的课程很松,三天上半天课,年纪小的女孩子学的是《三》《百》《千》,而谢慕林与谢映芬都已经过了这一关。算术水平,谢慕林冠绝全族姐妹之上,谢映芬则还需要再练练。至于基本的礼仪,谢慕林从谢映真的记忆中就了解齐全了,几个月下来早已练熟。她便因此直接跳过初级课程,直接进入中级的女红,并且开始涉猎高级课程中的管家、厨艺、产业经营,偶尔还要接受宗房杜氏的教导,学习宗礼、药理与养生等知识。
闺学的课程是以实用为主的,女孩子只需要识字,能读书看账,通晓《女训》、《女诫》,会管家技能,女红娴熟,就差不多了。至于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什么的,要求并不高,能把字写端正,能背得几首名家名篇,就合格了。谢家女孩子目前的联姻对象基本是中下层的读书人家,光是学习这些,就已经足够。如果有人在诗词、才艺等方面有天赋,可以另外接受老师开的小灶教导。
谢慕林并不在这个范畴中,她目前被女红课程给难倒了。
其实她在大学时参加过手工社团,玩过十字绣、缎带绣、绒线绣,做过娃衣,编过中国结,制作过古风首饰,还做过模型。她也曾经自己做过简单的衣服,比如裙子、马甲、小背心之类的。隔壁宿舍的汉服爱好者自制明式袄裙时,她还帮人家打过下手呢。她觉得自己的针线活做得还可以,针角细密平直,绝对不是传统穿越女那种缝个线都能缝歪的菜鸟。
然而她对于传统中式刺绣,是真的抓瞎。
在闺学被一位充任女红老师的婶娘考核的时候,谢慕林只能硬着头皮拿出自己在绒线绣上最高水平的技术,慢慢绣了半幅“稀疏绿草地上星星点点的彩色小野花”,远处隐隐能看到山影溪流。由于构图还可以,看上去很是象那么一回事,似乎再花点水磨功夫,就能绣成一副不错的作品,再加上她一脸腼腆地辩解:“家中出事后,这几个月所有人都忙乱不堪,我没再顾得上练习刺绣,有些荒废了……”总算在那位婶娘面前过了关。
对方对谢慕林道:“你这技艺一瞧就是不但生疏,底子也没打好。构图虽巧妙,但针角太稀疏,对得也不整齐,只胜在配色别出心裁。你们家一向在京中过惯了富贵日子,想必平日里也用不着家里的女孩儿做针线贴补家用,上头当家的长辈更不是会用心栽培你们几个小姑娘的人,你娘……只怕也做不了主,因此没人对你们严加教导。
“但我们谢家的女孩儿,旁的本事倒罢了,女红却定要学好,否则如何对得起我们谢家织绣起家的名头?将来嫁出去了,即使嫁到了清贫读书人家,嫁妆不丰,有一门好手艺,也足以养家糊口了。不过你如今年纪还小,还来得及苦学苦练,往后切不可再懈怠了。”
谢慕林干笑着应了是。
值得庆幸的是,谢映芬的刺绣功夫也很平常。她才是那位婶娘嘴里所说的情况,生母不在身边,嫡母对庶女教养不上心,而她又是曹氏心腹大丫头所生的,曹氏也不会故意拿针线活来搓磨她,更不会让她做针线活赚钱贴补零用,顶多是不闻不问罢了。她在谢家学过的东西,主要还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至于女红?身边的奶娘、嬷嬷们能指点一下就不错了,水平当然有限。
有了这位妹妹做陪衬,谢慕林总算把自己刺绣水平大幅下降一事给蒙混过去了。就连谢映芬都说:“我从前也比今儿绣得好。可家里出事之后,几个月了,家里乱糟糟的,不是这个病,就是那个病,家都搬了好几回,哪里还顾得上练针线活?我也就是上回金姨娘给家里人做衣裳的时候,陪着我姨娘缝过几针罢了,过后再没碰过针线,都快忘光了。二姐姐那回连衣裳都没做,整天忙着去牢里探监,照看生病的哥哥们,帮太太想法子挣银子请大夫抓药……我的技艺都退步了,更何况是比我更操心的二姐姐?”
在场的长辈们与族中姐妹因此对她和谢慕林更加同情和怜惜了,没人嘲笑她们,反而很积极地教她们各种刺绣技巧,帮助她们早日“捡回”荒废了的绣艺。当她们要去学纺织技能时,也很热情地各种帮助指点。
谢慕林尴尬之余,心里还挺感激她们的。有了大家的帮助,她总算学会了如何利用简单传统的工具纺纱、织布。当然,技术水平还很粗浅,需要很长时间的练习后才能有所提高。但她也因此搞清楚了谢家角眼下通用的织布机的基础结构与工作原理,然后迅速拿学习纺织为借口,逃过了刺绣功课。
她是宁可把时间花在织一块不怎么样的棉布上,也好过在绣花这样最考较耐心的工作上花几天的功夫。
等到她终于织出一块一尺三寸宽三尺长、疏密不均的本白棉布,又上过三回闺学课程后,马路遥终于报来了消息,所有修缮老宅需要的建筑材料都已经采买完毕,技艺娴熟的工匠也雇来了八人,都是来历清白可靠,还与谢家族人有过良好合作历史的。十三房的砖窑那边,也拉来了两船砖,半船新烧的水泥粉,老宅后山的小窑也在持续出产水泥中。
眼下天气晴朗,秋风渐起,气候干爽,正是修整房屋的好季节。谢慕林带着家中的下人与雇来的工匠,终于要开始修缮老宅的工程了。
修缮
谢慕林把人分成两班,专业工匠们先去用水泥、砖和沙浆筑造新的外墙,家里的男仆们则把所有院子里积存的淤泥沙土清理掉。
当年老宅前半部被水淹了,地面上到处都是泥浆,由于老宅只留下了一房看宅子的老家人,人手不足,把后面院子里不曾受损的部分清理出来,再把家具搬进梅庐上锁后,就再也没余力把堆积在宅中的泥浆去除了。
后来新宅建成了,谢璞又来信,遥控老家人添加了仆役人手,但大部分人的精力都用在维持新宅上了,老宅这边没多少人理会。新宅那边的人,顶多就是隔一段时间过来看看,确保这边的房子还没有倒塌,也没有流民擅自闯入,就可以了。
如今是大水发生八年之后,谢家头一回派遣人手,彻底清理宅子内部的淤泥残土,还真是费了不少功夫。
所幸这段时间天气一直晴朗干爽,淤泥也都被晒干了,只需要费力气,铲除起来并不算难。两天不到的功夫,老宅里里外外的地面就都清理干净了,铲出来的淤泥被堆到河边,又回到了曾经的来处。
墙砌得很快,而且比原本的墙还要厚一些、高一些。砌墙的工匠还是头一回使用水泥这种东西,若不是雇主家有要求,给的工钱高,又有熟悉的旧雇主谢家人做保,他们还不敢答应呢。但只要用过水泥,很快他们就察觉到这东西的好处了。等他们发现水泥干得快,用来砌墙效果很好,再发现谢家的男仆也在用这东西铺平地面,又快又好,便有心去打听这东西是什么,成本有多高了。
后山的水泥窑离得并不远,每天还会把烧得的水泥粉用小推车送过来,能是什么秘密?很快工匠们就偷偷跑去窑口处张望了。虽然他们知道规矩,不敢轻易开口打探人家的配方是什么,但光是瞧窑口附近地面上堆着的一些原材料,也能猜到水泥这东西的成本不高。
陆陆续续地便有工匠私底下去寻马路遥,表示想要买水泥。就算这东西在湖阴还很新,没什么人知道,别家雇主未必乐意让他们用这东西给自家盖房子筑墙,但就算他们自个儿给自个儿修墙铺地时用用,也挺好的呀。他们大概能猜到这东西是用什么材料做的,反正不是什么不知根底的东西,信得过!
马路遥指点他们去找十三房的砖窑,还告诉他们,这是自家老爷在外头做官时,看到当地人用的一种“泥灰”配方,觉得挺有用,就记下来了。但这是人家的东西,谢家不好拿来大卖的,族人亲友用用无妨,乡党们想要使一使,也可以便宜转让一些,但不打算宣扬出去,损了他们官宦人家的名声。所以,工匠们要买水泥,只管找十三房买,却不要在外头到处嚷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