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林 第113节
第二天清早起来,谢老太太只觉得神清气爽,精神前所未有的好。等到她起床梳洗了,珍珠给她梳头穿衣时,她猛然瞧见首饰匣子里放着她昨晚赏给三孙子谢徽之的那块玉佩,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谢老太太立刻拿起那玉佩看了又看,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珍珠:“这不是……昨儿我佩带的那块玉么?”
珍珠忍着笑,柔声说:“正是那块玉。老太太昨儿夜里喝多了,随手把这块玉摆在了二楼,三少爷发现了,就给送了回来。不是我说,老太太日后还是别喝那么多酒的好。虽然您老人家昨儿过节高兴,但也要注意身体。这回是在家里随手丢了块玉,叫少爷捡着了,万一下回在外头丢了什么,可就未必能找回来了。”
谢老太太分明记得自己是把玉赏给了谢徽之,怎么如今又变成不小心丢了,叫谢徽之还回来了呢?她昨儿晚上虽多喝了两杯,但远远没到神智不清的地步,走路都还稳当呢!
珍珠又问她:“老太太,昨儿您给了三少爷一个大红包,足有五两银子呢!那原是给二姑娘准备的。给其他少爷姑娘的,原都是五百钱的小红包,是打算节后再叫二姑娘或三少爷捎回新宅去的。如今您把大红包给了三少爷,那二姑娘怎么办呢?其他少爷姑娘又如何是好?还是照旧给五百钱的么?可少爷姑娘们都特地过来陪您过节了,只给五百钱,是不是少了些?”
谢老太太板起了脸:“小三子哄得我高兴,又对我有孝心,给他一个大红包又有什么要紧?真姐儿那死丫头,过节都照旧没句好话,就会戳我的心。给她五百钱就足够了!至于其他人……”她顿了一顿,“就给一两的吧,便宜他们了!一个个都不听话……”
她撇了撇嘴,再看向手里那块玉,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了。谢徽之昨晚定是看出她后悔了,所以装作没有赏赐这回事,以“捡到她失落的玉佩”的名义,把玉给还了回来,只拿走一个大红包做替代。这小子确实机灵,也有孝心,知道她老人家不舍得,既顾了她的面子,又顾了她的里子,真真比谢映真那死丫头会来事多了!
可惜是个庶出的,生母还是那种出身,又不擅长读书,将来估计也没什么出息。
谢老太太叹了口气,把玉佩放回了原本的位置,只在心里嘀咕,为什么二孙女谢映真就没那么贴心呢?也不知道跟弟弟学学!
珍珠替谢老太太梳好了头,换好衣裳,出得外间,何婆子已经摆好了早饭,比平日要丰盛些,除了热粥小菜,还有自家做的月饼。
谢老太太记得,文氏那边送来的月饼,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花样比往年多得多了,味道也好了不少,都说是孙女们在苏州的书肆里买到了点心食谱,照着学会的。她就不明白了,这种只会留在大户人家里世代相传的东西,如何会流落到书肆里,随人翻阅买卖?两个女孩子,哪儿来这么大福气呢?这比往年曹氏从宫里捎带出来孝敬她的内造点心,也不差多少了吧?
难不成曹氏往年都是在糊弄她,欺负她没吃过真正的内造点心,所以随便从曹家拿了些寻常货色搪塞?谢老太太不相信,宫里做的点心,味道还能叫自家孙女们随便做做的月饼比下去了!
吃了小半碗粥,谢老太太忽然想起一事,便问:“其他人呢?难不成都回去了?”
何婆子笑着回答:“还没有呢。因怕扰了老太太好睡,太太便带着少爷姑娘们在前头正院里用餐,这会子已经吃完了。二姑娘在梅庐里练织布,三少爷便带着其他少爷姑娘们到附近闲逛,顺便认认路。”
谢老太太撇嘴道:“认什么路?他们又不会搬过来住。”
珍珠笑着说:“虽然不会在这里长住,但少爷姑娘们总会过来探望老太太的,到时候免不了要陪您小住几日,早些认清道路,日后也方便。”
谢老太太心下暗喜,但很快又把喜色收了起来,心想这几个死孩子都跟小三子似的装傻呢。可小三子还玉佩是一片孝心,其他孩子也装傻,该不会是想要糊弄她吧?难不成他们以为装作没昨天那一场骂,她就不会再跟他们计较了?还能容许他们继续说宋氏与宗房的好话?!
她哼哼两声,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决心绝不会在这种要紧事情上妥协。
这时候,文氏过来了。在向她行礼问安之后,文氏便向她请示,由于谢显之、谢谨之两兄弟在书院读书,要到八月十七才开学,其他孩子在族学、闺学,也是到十八日才开课,所以大家都决定,今日要留在老宅,陪谢老太太用午饭和晚饭,然后再趁时间还不算太晚时,连夜坐船返回谢家角。为此,文氏要问谢老太太,这两顿饭,她想吃什么菜?
谢老太太体会着儿媳久违的恭敬请示,心情很是愉悦,这让她有一种大权在握的感觉。自打谢璞出事,她就再也没体会过这种滋味了。哪怕是在从前,曹氏也是自掌中馈,偶尔才会有一些不要紧的小事上请示她,至于是否遵照她的意愿行事,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她现在的感觉很好,对文氏说话的语气都柔和了许多:“你看着办吧,昨儿夜里还有不少菜剩下吧?都别浪费了。咱们家如今不比往日,要节省些才行。”
文氏柔声应了:“是,谨遵老太太之命。”然后恭谨地退了下去。
谢老太太的心情更好了。
等到午饭开始,孙子孙女们都齐聚一堂,陪着她吃饭时,谢老太太又想要提起宋氏与宗房的话题。但看着眼前这一张张的笑脸,就连谢慕林都难得地说了几句好话哄她开心,她不由得有些犹豫了。
昨天闹得那么僵,孩子们也只是装作没听见她的话,却没人顺着她的意思附和,骂宋氏与宗房几句,可见宋氏与宗房那两个老不死的是多么狡诈,多么会收买人心!如今孩子们都被他们哄住了,根本看不出他们的真面目,倘若她再说他们的坏话,他们又不理她了怎么办?
象眼下这种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和乐融融的场面,她都多久没经历过了?在一个快乐的中秋夜过后,让她再次体会往日那种冷清孤寂的生活,她想想都要发抖了。
谢老太太瞥了谢慕林两眼,想起她昨天的话,不得不承认她的话是对的。她就是不如宋氏会做人,不如宋氏会哄人,所以人人都说宋氏好,却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她再骂宋氏又有什么用?只会弄得自己神憎鬼厌的,连亲孙子亲孙女都跟她离了心。
总不能真的为了宋氏与宗房,就把亲骨肉越推越远吧?他们有那么重要么?她往日怎么就犯了浑?!
谢老太太看着眼前济济一堂的孙子孙女们,勉强挤出了一个慈爱无比的笑容,亲切地劝他们多吃些,日后得空时多来看她老人家,然后把红包一个个地发了下去。
一字不提宋氏与宗房。
离开
八月十六这一天,谢家老宅里的众人也平安无事地度过了。
还过得挺愉快。
谢老太太没再说些不中听的话,文氏一直温柔恭敬守礼,小辈们个个孝敬谦顺,就连老是说话“直率”的谢慕林,都没再开口刺某人的心,一家大小可以说是和乐融融,比谢家出事前的氛围都好。
若不是文氏有言在先,道孩子们都要上学,定好了离开的时间,谢老太太当时也答应了,后者说不定就要反悔了,留孙辈们多住几天。这样的好日子,如何能不多享受几日?
清冷孤寂的日子过得久了,人总是会忍不住更向往某种温暖与热闹的。
送儿媳孙辈们出门上船的时候,谢老太太难得地把人送出了大门口。远远看着船离去时,孩子们还在甲板上冲着她挥手道别,谢老太太心中再次确认,自己只要不提宋氏与宗房,还是能跟孩子们好好相处的,这样的生活远比自己一个人清冷地守在老宅要好得多了。虽然做出这样的决定,她心里总觉得有些憋闷,但宋氏与宗房在她心目中又不是真的那么重要,有什么是不能忍的呢?
过去十几二十年里,她都能完全无视他们的存在,如今再继续无视下去又有多难?她又不可能在这湖阴县住一辈子,早晚还是要回金陵城去的。
等她把孩子们的心都笼络住了,再说服他们疏远宋氏与宗房,还怕他们会听不进去么?
谢老太太在心里暗暗这么盘算着。
谢慕林兄妹等人一离开甲板,钻进船舱中,谢徽之就先开了口:“真想不到,原来二姐姐提议的装聋作哑战术,对老太太还挺有效的。我们装没事人儿了,多拍拍老太太马屁,她也就不好意思跟我们闹了。”
谢映芬掩口偷笑:“这都多亏了三哥,昨儿把老太太灌醉了。我看就是因为老太太醉了以后,跟我们玩笑得太开心了,所以过后她老人家才拉不下脸来,再对我们破口大骂。”
“那是。”谢徽之有些得意地扬起了眉毛,“我谢徽之想要讨什么人的欢心,还从来没有失败过!就算老太太再难缠,也照样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文氏没好气地拍了他后脑勺一下:“少胡说八道了!没规没矩的,竟拿老太太开起玩笑来。”
谢慕林笑着说:“三弟这话虽然夸张了些,但也不是没有道理。我确实没见过有谁能在三弟的交际本领下,依旧对他冷面以对的。这回老太太能这么和气地与我们一道过中秋节,过完节后也没有翻脸,还对我们越发亲切,三弟可以说是劳苦功高。娘就夸夸他嘛,反正夸夸又不要钱。”
说得众人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