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林 第116节
接下来,族里又开始为重阳节做准备了。
这时候,外界有些令人不安的消息,也传到了湖阴县来。据说,南边湖广浙南一带暴雨成灾,秋粮损失惨重。等到入冬后,南边粮食不足,江南一带粮价上涨尚在其次,万一灾情严重,有流民北上,苏湖杭嘉一带的富庶地区可就要不太平了。
警告
谢慕林赶回谢家角打听消息的时候,谢氏族中正在召开全族大会,每个房头都必须派出家主参加会议,如果家主不方便,那至少也要有个身份足够的代表出席。
南边传来的消息不妙,谢氏族中议论纷纷。宗房大老爷谢泽山更是遍访几位湖阴县里懂天文的名家,又问过积年的老农,告知族人,近来天气情况不妙,连着阴沉了几日,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下雨,而且很可能不是只下一场就完事。各家有谁还未把田地上的粮食收割完的,赶紧连夜赶工,把粮食收好,免得雨一下,半年的收成就泡汤了。此外,还有加固河堤、清通沟渠、囤积食水衣物、多备舟船等措施,也要各家合力施行。
谢氏全族都是经历过水灾大患的,并因此损失惨重,倘若今秋当真又有大雨来袭,他们准备得再周全、防范得再小心,也不为过。
在族中大会的过程中,十三房表现相当突出。十三房现任家主谢谨华,主动捐出了水泥作坊近日生产出来尚未卖出去的水泥,供族中加固堤坝、开挖排水沟泄所用,作坊签约的工匠,也会出手帮忙,直到入冬之前,水泥作坊都不会再往外卖水泥了,就连原本砖窑积存的砖块,也都一并献出来。
近日又有一位工匠想出了把水泥与砂浆混合起来,塑造成一方方水泥块,用来代替砖头和石料建筑厚墙或堤坝的技术,据说效果很不错,却比从外地一船一船地拉石块要经济方便得多了,也省时省力,正好用在这次谢家角加固河堤的工程上。
谢谨华事先已经向文氏请示过,也问过主支八房的意思。文氏先说了好,八房自然也不好反对。
族中长辈们见状,都对谢谨华的慷慨与大公无私赞赏不已,对三房代表文氏同样是夸了又夸,就连八房都得了不少好话,更别说是文氏礼法上的婆婆所在的二房了。
族人大会一散,文氏回到家中,正遇上谢慕林,便把会上所议得的种种章程都告诉了女儿,以及随后赶来打听消息的儿子们。
谢显之欣然道:“如此大善!我们住在谢家角,就再也不必担心水涝之事了。书院那边,听闻也要跟着加固堤坝呢。不过书院地势略高些,即使真的发了大水,应该也淹不到学堂学舍那边去的,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也顺带叫书院里的学子看看,防雨防灾,是个怎样的章程,日后为官作宦,兴许能用上。”
谢谨之则问文氏:“我们家多是妇孺,我与大哥又还是少年学生,不知能出什么力?”
文氏微笑道:“不必你们操心,我已经跟族里说好了,到时候派出家中青壮仆从去帮工,再出银子雇些人手,采买些砂石砖木,以备修堤之用,也就是了。”
谢慕林想了想:“排水沟渠一定要万无一失,后勤工作也要做好,就算是连日下雨,也必须有人每天早中晚三次,负责清扫各处排水沟渠,免得哪里堵塞了,排水不畅。谢家角中若有枝繁叶茂的树木,也要留意是否会因风雨折断掉落,伤人或者妨碍道路。还有,如果真的发大水了,为了以防万一,我们也得准备足够的船和药物、食水、衣物才行。我们家在族中算是比较富裕的,真有大难,不能事事指望族里伸手。若我们能自救,也能给族里省点麻烦,让他们把资源用在更困难的族人身上。”
文氏忙道:“这话很是!就是二房那边,我们也该多留意些。真有事了,还得把你们二祖母捎带上,不能让她老人家操劳受惊。”
既然提起了宋氏,自然也免不了提起谢老太太。
文氏对谢慕林说:“老宅位于谢家湾,那里地势比谢家角低得多了,八年前就遭过水患,族地几乎被毁。就是我们家老宅,受损虽轻些,却也被淹了一多半去。如今老宅修是已经修好了,但还是有被淹的风险。老太太在那里住着,叫人如何放心?你想办法再劝劝她老人家,无论如何也要搬回新宅来住的好。新宅人多,一家子守在一处,心里也安稳些。况且这里地势高,比谢家湾安全多了。”
谢慕林虽然觉得谢老太太那别扭脾气,未必会答应搬回族中,但谁知道呢?她老人家毕竟是个怕死的人,真的发大水了,她难道还能安安稳稳地坐在老宅里不动弹不成?
谢慕林取了些换洗衣物,又领了些御寒的物资,便辞别家人,准备离开谢家角了,谁知才出门几步,就遇上了宗房大堂兄谢谨文的妻子陈氏。
陈氏见是她,顿时露出了喜色,上前对她道:“好妹妹,在这里遇上你就太好了!我们太太听说你回来了,立刻打发我去寻你呢。你这是要准备走了?阿弥陀佛!幸好我脚程够快,才没与你错过。”
谢慕林向她行了个礼:“见过大堂嫂。可是大伯娘有什么吩咐?”
陈氏笑着拉起她的手道:“原是我们太太有一句话要嘱咐你,你跟我来。”说罢拉着她走到路边僻静处,左右前后望望,见没人路过,方才压低了声音,“我们太太说了,老太爷打听得明后两日皆有大雨,再之后只怕也少不了要下几日雨的,不定什么时候,河水就要上涨了。再者,南边好象也有流民开始北上了,就冲着我们这个方向来的。湖阴县内各村镇都要警惕提防起来呢。
“老宅那地方,太清静了,附近又没几户人家,后山前湾村那儿虽有不少住户,但都是农家小民,又能当什么用?老宅里那位长辈,还是尽快搬回谢家角来的好。就连老宅,你们也只管把金银细软带走,锁了门离开,一个人都不用留了,免得出了事,倒害了下人的性命。”
谢慕林吃了一惊,也小声问:“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
陈氏冲她眨眨眼:“这事儿在县里还不曾传开呢,你心里有数就好。好妹妹,你母亲经不住这样的事,事不到临头,不必叫她知道这些,免得她日夜忧心。谢家角这里,有我们全族青壮护着,怎么也不会叫你一家受罪的。况且县城就在边上,竹山书院名声在外,府里也不会坐视我们受难。你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
谢慕林抿着唇点了点头:“大堂嫂回去告诉大伯娘,让她放心吧!这事儿我会办好的,就算老太太不肯来,我绑也要把她绑了来!”
陈氏扑哧一声笑了,掩口道:“也不至于如此。眼下大雨未到,那位长辈未必肯听信我们的话,等到她瞧着不对了,自然就会心甘情愿地回来了。只是这个时机得把握好,不能拖得太久了。妹妹最好事先做好准备,等那位长辈一点头,你们就立刻上船。我再给你一颗定心丸,你去跟那位长辈说,就说是我们老太太发的话,叫她只管安心回来住着,大不了称病不见人就行了,不会有人上门打搅,叫她难堪的!”
谢慕林听得好笑,宗房的长辈们,看来早已把谢老太太的脾气给摸清楚了呀……
天真
“我不去!”谢老太太听了谢慕林的叙述后,断然拒绝了搬进谢家角的建议。
她认为宗房那边只是在危言耸听:“从湖广、浙南到湖阴,一路上多少大城大镇?又有多少富庶之地?就算有流民,也会先到那些地方去,哪儿还能轮得湖阴这样的小地方?宗房不过是在唬人罢了,亏你还真信了!”
她瞄了孙女儿几眼,哼哼几声:“难不成这是你哄我搬进谢家角的新招术?先前讲理讲不成,骂我骂不成,如今改用吓唬人的法子了?”
谢慕林听得好笑,但想起大堂嫂陈氏的话,也知道现在没根没据的,不可能劝得动谢老太太,也不再多言,反正等到流民真正入境的消息传来,谢老太太总会害怕的。老宅距离谢家角,不过是两刻钟的水路罢了,近得很。
她只拿另一件事再劝谢老太太:“就算不为流民,那暴雨呢?万一发了大水,您也要继续留守在老宅不走吗?别忘了,这谢家湾八年前可是遭过灾的!咱们家这座宅子,虽说已经重新整修过,但既没有垫高地基,也没有加固门前的堤坝,河水仍旧有可能会淹进大门来。就算您住在后楼,随时还可以搬到二楼去住,但这一宅子的男女老少,总不可能个个都挤到二楼上来吧?”
谢老太太犹豫了一下,方才继续硬着脖子道:“河水哪儿有这么容易淹进咱们家的宅子来?现在连一滴雨都还没有下呢,你就跟我说什么涝不涝的话,还说不是在唬人?!就算真的连下几天大雨,也不意味着一定会有灾情。先前夏天的时候,还不是连绵下了几日的雨?那时都说要淹了,其实一点儿事都没有,也就是院子里积了水,走动不便罢了。我也是在湖阴县住了十几年的人,还能不知道这儿的气候?哪年春夏时节不是动不动就下雨的?中秋后有雨,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你要劝我搬走,好歹也要等到河水漫到咱们家大门口再说吧!”
真等到河水淹到老宅门前,再想走就迟了吧?
谢慕林心里有些恼怒,但还是忍住了气:“宗房大伯祖母发过话了,您就算搬回了新宅那边,也不会有人上门打搅您的。您只当是换了个地方住着,旁人通不理会就是了。这样也不行吗?”
谢老太太觉得不行,她甚至还有些恼了:“谁要宗房可怜了?涂氏莫不是以为,她开口叫我回去,我就会感恩戴德了?我想回,什么时候都可以回,几时需要宗房的允许了?!”
谢慕林懒得揭穿谢老太太的遮羞布,如果她对谢家族地真的是想回就回的话,如今还滞留在老宅做什么?真的贪图这里够清静,风光够优美吗?
她抿了抿唇,决定稍稍让一步:“那您要是不回谢家角,另换个地方住,行不行?我让人在县城里给您租个宅子,您搬到那里去,不但比老宅这边安全,也不用见到族里的人。我们稍稍低调一些,不叫湖阴县中认识您的人知道消息就是了。等危险退去,您再搬回来,也是一样的。如今天气一日比一日冷,城里总比郊外暖和些。”
谢慕林自认为已经很忍气吞声了,若不是为了谢老太太和老宅里所有下人的人身安全着想,她怎会提这种建议?真以为湖阴县城里的宅子租金很便宜吗?
然而谢老太太还是不领情:“我才不要去县城呢,不是怕见那些认识我的人,是嫌弃那里的宅子都太逼仄了!从前我们家在县城里也有宅子,住得一点儿都不舒服。我宁可在这老宅里待着!冷有什么要紧?多烧几个火盆就是了。”
她还对谢慕林道:“你爱上哪儿就上哪儿,不必再来劝我。反正我身边有的是人侍候,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说不定你少来气我几回,我还能长命些呢!你一走,我就关上门过日子,多采买些粮食肉菜就是了,大水来了也照样度日,一宅子的青壮还能怕几个流民?”
谢慕林忍不住冷笑:“看来老太太是真要死守在这座老宅里了,不管是发了大水,还是有流民出没,都不能叫您改变心意是吧?”
“没错!”谢老太太得意地抬起了下巴,“所以你休要在此啰嗦,要走就走吧!不过你要是真走了,就别怪我向你爹告状了。你是来给我侍疾的,中途丢下长辈逃走,贪生怕死,你跟三丫头也不过是一般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