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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林 第119节

 

马路遥小声在她身后轻问:“二姑娘,这人……你认得?”

谢慕林同样压低了声音:“柱国将军府的二公子萧瑞,我去大理寺探监的时候遇到过他,算是给爹爹提供过一点方便吧。如果老太太先前没打听错,他如今应该是在金山卫当差,却不知道为何出现在这里?”

马路遥面露困惑之色,但神情比先前略放松了一点。既然是知根知底的高门子弟,那就不会是歹人。

萧瑞走到码头上,笑着冲谢慕林拱手一礼:“多时不见了,谢二姑娘这一向可好?令尊在北平一切顺利么?这大晚上的,天都要黑了,姑娘这是要上哪儿去?如今乌云密布,夜里连月亮都看不见,趁夜行船,恐怕有些风险,姑娘不如换个时间出门如何?”

谢慕林听着他这么一顺溜儿地连打招呼带挑刺并提建议地说下来,中间丝毫不给她回答的机会,便知道他面上看着淡定,其实内里肯定有些着急,于是便笑了一笑:“天这不是还没完全黑吗?趁着还有光,我们快速行船,不多时就能到县城了。这是每日走惯了的水道,并没有什么危险。”

萧瑞仍旧是笑得一脸和煦的模样:“若是平时,当然不会有什么危险。只是这几日河水湍急,又有流民出没的传言,天一黑,河道上便连船影子都少见。为保万全,二姑娘还是等天明之后,再出行不迟,何苦非得赶时间呢?”

谢慕林看了马路遥一眼,想知道萧瑞所言是否属实。马路遥迟疑了一下,小声说:“家里人从来没试过在这个时辰坐船出行,所以……”他不清楚!

但因为连日大雨,天气又转冷,河道上通行的船只数量,确实是减少了许多。谢家下人驾船出门采买、报信,白天向县城方向行驶时,河道都通畅了不少,这是平时很少见的。

谢慕林心里有数了,她看向萧瑞:“萧二公子,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拦我出行,到底有什么原因?不妨实话实说。你也别想哄我了,若没什么特别的缘故,你打扮成这个模样出现在谢家湾做什么?昨儿晚上,在前湾村河对岸的荒地里出现的火把和人影,跟你和你的同袍们真的没有半点关系吗?”

她现在已经慢慢地有了些思路。

萧瑞眨了眨眼,又笑了,这回笑得比先前显得真诚些,还抬手拍了拍自己戴着斗笠的头顶:“哎呀谢家妹子,小半年没见,你这人说话还是那么犀利呀!”

既然谢慕林不肯拐弯抹角,直接开了口,他也觉得没有打诳语的必要了,便坦白道:“你们今晚还是别出行的好。那边就是你们家老宅吧?回去安安静静待一晚上,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别理会就行。明儿天亮后,事情估计就结束了,到时候你们爱上哪儿上哪儿,我们再不会拦着。但是今晚……为了你们的安危着想,最好哪儿都别去。”

谢慕林听明白了几分:“今晚河道上有什么危险吗?莫非真是有流民劫匪出没?可他们要出手,瞄上的也该是平望镇那边的粮船或商船,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连卫所统属都不相同呢。现在天还没亮,我们只需要两刻钟就能到地方,只要路上小心些,根本不会碍着别人什么的。”

她点出了“平望镇”这三个字,又提到了卫所统属问题,想要试探一下,自己的猜测是否靠谱。

萧瑞看着她,面上闪过几丝意外,也有几丝赞赏,笑着摇头道:“谁说流民会在平望镇一带动手了?那边怎么说也有上千人马,千户虽不管事,底下的百户们却很有几个能为的,早就知道自家是个香饽饽,还不早早警惕起来了么?况且在镇上有产业的商户,个个都养有护卫打手,可不是什么好啃的软骨头。嘉兴那回是因为有内应配合,杭州那次是尚未收服手底下的人,这回明知道是硬茬还非要来碰壁,那就太蠢了。一旦泄了密,叫官军抓到几个人,顺藤摸瓜地,可不是玩儿的。”

萧瑞这话透露的信息就太多了,谢慕林如今终于可以肯定,自己的推测还是有几分准的。

她有些紧张地追问:“那你可知道,这回流民盯上的是什么地方吗?总不会是湖阴县城或是谢家湾吧?这里可没什么官家的粮船路过。”

萧瑞漫不经心地说:“怎会没有?正好有一支运粮的船队,从湖州城出来,要走运河往京里去呢。据说是因为太湖水涨,怕走太湖会有风险,所以改走相对平稳些的运河了。若无意外,今晚就会驶过湖阴县城外的河道,然后往平望镇方向去了吧?”

谢慕林眨眼:“之前没听说呀。湖州这边正有雨灾呢,自家府里的粮食都不知够不够用,怎么还要往京城里送呢?”

萧瑞笑得有些意味深长:“这个么……自然是湖州府衙里,有某位大人新近下了指令了。这事儿连平望镇都还未得消息呢,湖阴县里更不可能听说了。人人都知道流民厉害,因此,即使有官家运粮船出行,也不敢声张呢。”

官方的运粮船出行,怎么可能瞒得过人?任谁一看就知道了。萧瑞这个说法,似乎暗示着什么阴谋。湖州府衙里,莫非也有林家的同党?

狠毒

谢慕林有些糊涂了。她掌握的情报有限,能推断到这个程度,就已经绞尽脑汁,实在不想再继续费心神了。既然萧瑞看起来似乎挺愿意跟她说实话的,不如就干脆问他得了。

于是她就问:“萧二公子的意思是,湖州那边有某位大人跟京城某个势力勾结,弄了一个押送官粮的船队走运河上京,即将路过湖阴县城,前往平望镇,是不是?前湾村那块荒地,是打算抢劫的流民们选定的临时落脚处吗?他们打算在这里……不,是打算在前方靠近平望镇的河段对粮船下手?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要拦着我们的船出行呢?现在粮船还未到,流民也不见踪影,正是我们避险的好时机!”

萧瑞见她直言,索性也不拐弯抹角了:“事情没那么简单。这条河道平日甚是繁忙,就是在夜里,也时常有船只往来,盖因附近村落集镇,百姓都习惯行船走水路。一旦流民劫官船时,在场的民船太多,就容易生出意外来。因此,有人事先做了准备。谢姑娘你若执意出行,只怕在路上也遇不上几条船的。遇到危险时,只怕连个援手都难寻。”

“你好象很笃定,我会遇到危险。”谢慕林若有所思,“可是为什么呢?我只听说过流民抢劫官家的粮船,没听说有其他的商船、民船同时遭难。”

萧瑞笑笑:“让他们抢劫的人没叫他们抢别的船,自然不会有这种传闻了。”

谢慕林眨了眨眼:“你的意思是……如果让他们抢劫的人,吩咐他们抢别的船了,那别的船就难以幸免了?有人盯上我们谢家的船吗?”

萧瑞问她:“你能猜到这回让流民劫船的人是谁家的么?”

谢慕林大概能猜到一点。曹家一方刚刚才报复了林家,把他家新上位的杭州将军又拉下马来了,接下来林家如果要报复回去的话,自然是要再坑曹家的党羽一把,否则又怎会盯上平望镇呢?所以,这一次的流民劫船案,主使者应该是林家那边的人。

这时候,马路遥已经退开五步远,谢慕林也走下了码头,与萧瑞面对面交谈了,所以萧瑞少了许多忌讳,听完谢慕林的猜想后,便低声对她说:“前任杭州将军黄大人入京后,虽然进了大理寺牢狱,可大理寺主事官员行事严谨,并未有借流民劫案,给他定下重罪的打算,反倒是查起了他过往的失职之处,以及贪腐罪行。林家兴许是觉得流民劫官粮这样的案子,份量还不足,所以想要加大筹码。我探得消息,那些所谓的流民,在劫完官粮之后,还奉命要再劫一二大户,最好是家中出了官员的大户,多杀伤几个人,不愁朝中百官不震怒。即使不能令曹氏再断一臂膀,也会断了黄家父子的前程。”

谢慕林吸了口凉气:“所以你是怕我们家的船成了流民的目标?毕竟我们谢家不但是大户,还有高官,又有竹山书院。本来我们安安生生待在家里还没事,一旦坐船出行,就很容易撞上那些人了?不过他们这个时间还没出动吧?谢家角可比老宅这边安全多了。他们应该还没胆子跑去袭击谢家角吧?”

萧瑞翘了翘嘴角:“谢姑娘,你想什么呢?河道上既然有他们的同伙在阻碍其他船只出行,一旦遇上你们,真的会轻易放你们离开么?现下时间确实还早,你们出去,不会遇上什么流民,但是……遇上运官粮的船,也不见得就保险呀!”

谢慕林差点儿呛着了:“你是说……那粮船也是他们的同伙吗?不会吧?玩这么大?那之前流民抢劫的时候,可是死了好多人的呢!”

萧瑞笑了笑:“当然不可能整个船队的人都知情,一旦走漏消息怎么办?反正最后有可能起疑的人都会死在流民手中,提前做点布置又如何?谁又能证明劫案只是一场戏呢?”

谢慕林怎么觉得这话听起来好象在做梦呢?她是半信半疑,想了想,不由得再问仔细些:“官船的人虽然不可靠,但也不可能公然抢劫我们,所以,如果他们真的将我们截住了,所以跟他们不是一伙的,都有可能被流民灭口,我们自然也不可能逃出生天了?最后他们告诉世人劫案的发生地点在哪里?离平望镇更近的地方,好把那边的千户所拉下水吗?”

萧瑞摆摆手:“谢姑娘,你不必钻牛角尖。在此之前,谁也不知道你们会坐船出行。寻常人家是不会在漆黑的夜里驾船航行在清静的河道上的。但我们的兄弟确实查到那些所谓的流民事先探查过附近的水道,还在你们家老宅门前那一段河岸上多留意了一阵。若我没有猜错的话,他们的计划应该是在平望附近抢劫完官粮后,退回荒滩时,‘恰巧’路过谢家湾,见你们家是个大户,便顺势把你们给抢了,人杀了,财劫走。只要能犯下一桩血案,激起谢氏一族的义愤,你们家二房那位老太太自然就会找上她的旧时亲友,如同救你父亲时一样,为你与你们家那位老太太报仇血恨!”

如今京中实权人士尽知,谢璞能逃过曹家的陷害,嗣母娘家父亲的门生故旧出力最大。宋氏之父竟然就是从前有名的国子监祭酒梅溪先生,那可是当今圣上在潜邸时的长史,从龙功臣,不过淡泊名利,不追求权势,更热衷于教导学生罢了。否则当初的从龙功臣个个功成名就,飞黄腾达,为何宋梅溪就心甘情愿待在国子监呢?皇上更是不止一次感叹宋祭酒性情高洁淡泊。谢璞有这么一位嗣外祖在,从前竟然没有露出分毫!若早知他有这层关系,王安贵刚刚诬告他时,早就有无数梅溪门生出手相救了……

反正各种有关宋氏与谢璞背后能量的传闻,在京中权贵圈子里流传着。曹家承恩侯府一派为此咬牙忍下了恶气,摆出了与谢璞和解的姿态来,曹皇后也对谢家不闻不问,更公然说出厌恶亲妹曹淑卿的话来,还坐视曹淑卿之女谢映慧跟永宁长公主一家亲密来往。总而言之,林家也清楚地知道,谢家背后还有能耐了。

真要让流民伤害到了谢家人,还是跟谢宋氏关系亲近的嗣孙女,谢宋氏震怒之下,再次请动她亡父生前的那些人脉,失职放走了凶徒的黄千户还能逃脱罪责么?再联系到谢曹两家的恩怨,曹家一定会被迁怒的。

林家定计之人狠毒得很呢,他们是打算利用谢家人的血,给曹家一个大大的打击。

至于当中死去的人冤不冤,他们又怎会在乎呢?

谢慕林听得牙根痒痒,怒极反笑:“真是好一场大戏哪!这样的大戏,若错过了岂不是可惜?萧二公子,你的同伴有多少人?都是官兵吧?都把情况打听得这么清楚了,是不是打算要抓那些流民一个现行?不知你们找好落脚的地方了没有?你觉得我们家的老宅怎么样?”

明了

老宅?谢家的老宅?

萧瑞眨了眨眼,笑得更深了些:“谢姑娘,我没有听错吧?你这意思是……让我们进驻你们谢家的老宅?如此,等流民劫匪上门的时候,便可以开门迎敌,而你谢家上下,却可以躲在后头享清闲,万无一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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