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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林 第148节

 

艰辛

谢显之强忍住呕吐的冲动,换了一个坐姿,努力让自己颠得舒服一点。

他的随侍大丫头菖莆不放心地拿着小铜盆,预备着随时递过来,手里还拽着一块帕子,是用来给他擦脸的。

谢慕林在一旁镇定端坐,随手从袖袋里抽出了一个白色小瓷瓶:“大哥,你真的不要擦点药油吗?这是我问杜老爷子要的,防头晕的效果比较好。”

谢显之闭着双眼,眉头紧皱,轻轻摇了摇头:“不成……那药油的味道,我闻着难受,只怕不抹它还强些。”

谢慕林闻言便把药油重新袖好,又从另一个袖子的袖袋里掏出一个蓝色小瓷瓶:“要不……你吃点防晕车的药,怎么样?这是我从收罗到的那些古书里抄出来的方子,又拿给杜老爷子看过,确认可以用,才特地请杜二爷帮忙配出来的,味道也不难闻,你吃了可能会好受一点。”

谢显之仍旧是闭着双眼:“早上已经喝过防晕车的汤药了,这会子再吃丸药,也不知道药性会不会相冲。即使真要吃,也要等到午饭之后。”

“可是……”谢慕林迟疑地看了他一眼,“大哥你如今这模样,能撑到午饭的时候吗?”

谢显之露出了一个苦笑,没有说话。

菖莆在一旁满面忧色地道:“大少爷从前坐车,从来不会难受成这样的。上回随太太出城去上香时,坐了一个多时辰的马车,也不过是有些头晕、腰疼罢了,在寺里的静室中歇了半日,也就没事了,远不象如今这般辛苦。”

谢慕林哂道:“一个多时辰也不算久,更何况,当时他们不是赶路,但凡大哥身体有点不适,曹氏也就会命人放慢马车速度了吧?再说,达官贵人会去上香的大寺庙,与京城相通的肯定是比较平坦好走的大路,不象现在,咱们一路走的多是年久失修的土路,在洪水过后,早已是一团糟,又因为湖州官场被京城局势影响,有所变动,暂时没人顾得上修路,如今路况比湖阴县城里的路都要差许多,也就难怪马车会颠成这样了。”要不是马车加强了防震功能,只怕腰骨都要被颠断了,不象现在,虽然谢显之难受,她和菖莆却都还好。

菖莆掀起车窗棉帘一角,往外瞟去,看着那破败的路况,都忍不住发愁。她一向是在内宅做活,出门能见到的,也是金陵内城繁华人烟密集的地区,去湖阴的路上,走的还是运河水路,几时见过这样糟糕的路况?别说大少爷谢显之一向体弱,有些受不住了,就连她这个身体健康的丫头,都觉得腰酸背痛。

这还只是他们改走陆路之后的头一天,半日未过,便已是这副模样,接下来的路程要怎么办?

谢显之撑过一阵难受劲儿,感觉到路况似乎稍有好转,没先前那么颠簸了,暗暗松了口气,又换了个坐姿,方睁眼微笑道:“没事儿,我这是没有坐过这么长时间的马车,又遇上了不平整的道路,方才会如此罢了,等习惯了就好了。幸好二妹妹让人改造过马车,我觉得这已经不算颠得厉害了,比从前去金陵城外的寺庙烧香时,车还要走得平稳些,是我久不坐车,一时适应不了罢了。菖莆给我倒些热姜茶来,我喝两口,应该会好受一点儿。”

菖莆连忙放下铜盆,把车厢角落里用炭盆焖着的提梁铜茶壶拎了过来,从车厢一侧的收纳柜里取出一只茶杯,倒了半杯,递到谢显之手中。

谢显之吹了吹热气,小心地啜了一口,便长长地吁了口气。他觉得自己似乎好受一点了。

他随手把茶杯放在手边的折叠小几上,茶杯顿时被几面的铁板给吸住了,稳稳停留在上头,不用担心杯子会因为马车颠簸而倾倒,只是要小心里头的茶水是否会溢出即可。

谢显之见状,便忍不住笑道:“二妹妹真是考虑周到,这也是你让人特地准备的吧?”

谢慕林笑着点点头。折叠茶几是她让周大匠特地做的,表面的铁板也是她提了建议,周大匠自己选择材料,又命马木匠贴上去的。不过茶壶茶杯底座上镶的磁石,却不是她的功劳。

这一整套镶嵌有磁石的特制铜茶具、餐具,全都是她向二房嗣祖母宋氏借的,据说是宋祭酒生前在京中定做的东西,专为旅途中使用。这些器皿都有一定的年头了,不过因为保养得好,还是干干净净地,随时都能拿来使。谢泽川生前就曾与妻子宋氏一起在旅途中使用过它们。谢慕林听宋氏讲古时,曾不止一次听对方提起。如今她与谢显之赶着出门,来不及自己制作一套新的了,便索性向宋氏借了这一套旧物来。

真是再实用不过了。

谢显之从菖莆手里接过温热的手炉,感叹道:“我如今总算明白什么叫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了。从京城回湖阴的时候,一路走的都是水路,天气不错,运河上也平稳,我与家人都在船上住着,虽觉得有许多不便之处,却也没感到有多颠簸辛苦。如今才知道,那真真是我走了运。怪不得祖母她老人家走陆路回湖阴,路上竟会病得那么严重了。我这赶路不算快的,尚且这般难受,更别说她当时是一路急赶,又遇上风雨,还遭了盗贼,与娘家族人闹翻……

“我那时心里还有些不大恭敬的念头,埋怨老太太怎么就听信了三妹妹的胡话,把自己吓病了呢?这一路都是自己把自己折腾坏了。但凡她老人家心里明白些,也不至于差点儿丢了性命。如今我才知道,那真怪不得老太太。这几百里路,本就是辛苦无比的。老太太遭遇了那么多波折,还能平安到达湖阴老宅,已是她身体一向康健的好处了。”

菖莆连连点头附和。谢慕林却在心里暗道:不,老太太就是自找的。那时候天气又不冷,就算有风雨,只要找地方避开,就不会有事。至于没找熟悉可靠的车行雇车,另寻陌生车夫,太过挑剔刻薄惹恼了对方,财物失窃后又跟娘家族人闹翻……等等等等,就更是谢老太太自己造的孽了。她一直脑补人家永宁长公主会追杀她,把自己的胆给吓破了,在老宅养病时也不老实……这怎能全都怪到道路不平坦上去?

谢慕林自己也给自己倒了半杯姜茶喝了,方才道:“我看天色也不早了,再过不到一个时辰,就该吃午饭了。听毛掌柜说,天黑前都不会遇上驿站、脚店,只能自己在路边埋锅造饭。不过我也事先做了些准备,一顿简单的午饭还是能做出来的。我知道大哥身体不舒服,但出门在外,不能象在家时随意,因此这顿饭,你无论如何也要吃一点下去,否则下午又冷又饿又晕车,那滋味就更难受了。吃过饭,你就走动走动,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然后把丸药吃了,上车后直接埋头睡觉。要是能睡着,接下来半天的路,你就能无知无觉地撑过去了。”

谢显之面露茫然,无措地点了点头。

抵达

谢慕林对于“方便食品”有着丰富的经验,也知道在古代旅行,指望沿路都能找到歇脚的地方,还能有干净的茶水、温热的食物供应,是在白日做梦。所以,当她向毛掌柜打听完湖州到金陵这一段官道的情况后,便立刻开始了准备工作。

方便移动与使用的炉子,足够的炭火柴薪供应,不易打破又容易导热的铜制餐具、炊具,在野外挡风用的折叠屏风,拥有过滤层、能在短时间内迅速过滤河湖等野外水源的水桶……这些都只是基本装备而已。

谢慕林除了正常的米面油盐以外,还准备了几种口味的肉干、鱼干,洗净晒干的干菜、菇菌,自家腌制好又方便存放的咸蛋、酱菜,油炸后团成饼状晾干的面条,方便食用又耐存放的干粮米饼,还有好几罐自家做的果酱。在这大冷的天气里,这些东西的保存期限再短,也足够让他们一行人撑到京城去了。做法她也带在了身边,等到了京城珍珠桥大宅里,需要回程时,命人照样再准备一份就是了。

因此,等他们一行人到了毛掌柜找好的避风歇脚处,找到从前谢家商队的人曾经用过的自制土灶,开始埋锅造饭的时候,谢慕林就下车带着翠蕉,把准备好的东西交给了做饭的仆妇。

于是,大家都不必辛苦地在大冷天里跑到溪流边淘米煮饭了,只需要取溪水过滤,煮开,然后把油炸面饼扔进锅中滚一滚,再把肉干、干菜等物丢进去,添些酱料,便是一碗热腾腾又美味的汤面了。再把干粮米饼蒸一蒸,放些果酱,就着酱菜、咸蛋什么的,吃得丰盛又美味,还营养充足,花的时间也比平时少了一半。

即使不是在饭时,不方便做热食吃,每个车厢里都有茶炉子与炭盆,热一热茶水,就着米饼,添些果酱、酱菜什么的,也能充饥。谢慕林那里还特地多带了一大篮子桔子,专为众人路上做零嘴用的,也是补充维生素c的意思。

毛掌柜吃了这么一顿汤面加米饼下来,便笑着说:“往日运货赶路,可从来没有在野外吃得如此称心如意过。二姑娘这是哪里想来的?那面团做得好,酱菜、肉干也十分美味。改日我也跟商队里其他老伙计们说一说,让他们也照着二姑娘这么预备着来,走南闯北的时候,也可以少受些罪,多享点儿福了。”

谢慕林笑道:“我们这是短途旅行,又都是自家人,所以准备得丰盛些也无妨,就怕商队里的叔叔伯伯们要赶时间,未必有这个耐心呢。其实那油炸面饼是极易做的事,酱菜肉干也不难制,回头我把方子给您送去,您斟酌着看吧。倘若真能对咱们家商号里的叔叔伯伯们有所助益,便是我的造化了。”

毛掌柜哈哈笑着,又命刘伙计给他多舀了一碗加有菜干肉干与菌干的美味热汤。

谢显之在马车里颠了一上午,真真难受得不行,下车后在菖莆的搀扶下走了几步,稍微透了透气,方觉得好过些,只是觉得外头风冷。

谢慕林招呼他到挡风的屏风后坐下,送上热汤面。他吃了半碗,只觉得微带酸辣,滋味鲜香,倒也开胃,而且热汤吃进肚子里,原本难受又冰冷的肠胃顿时好受多了。

但他也就只能吃得下这半碗面罢了,谢慕林也不勉强他,命菖莆把一匣子面团、酱菜给装好,送到马车上。什么时候谢显之觉得饿了,煮上半壶开水一泡,不一会儿就能吃了,方便得很。

出门在外,当然不能象在家里那么讲究,这种程度就差不多了。

谢慕林自己招呼着翠蕉吃饱喝足,在周围略散了一会儿步,便催着谢显之重新上了马车。他们兄妹俩继续坐一辆车,下车期间经过通风,车厢里有些憋闷的空气已经焕然一新,这回里面没有了原本的药味与熏香味,闻着倒比先前要怡人些。谢慕林又在炭盆边上放了几片桔子皮,桔皮的清新香气慢慢在车厢内散开,谢显之的脸色顿时好看了不少。

他看了那桔皮几眼,便吩咐菖莆:“这桔皮就很好,不必另外熏香了。”

菖莆有些迟疑:“大少爷您晕车,若是不把那醒神的熏香熏上一熏,就怕一会儿您撑不住。”

谢显之摇了摇头,在清淡的桔香中闭上了双目:“熏什么香呀?桔香就很怡人。那熏香味原本不错,只是与药香相冲,闻着更难闻些。我今儿头晕目眩了半天,指不定是因为什么才晕的呢。”说着说话,车厢里的暖意涌上来,他吃饱喝足,顿时感觉到了困意。

谢慕林立刻指挥菖莆,把小几收起,将收纳空间里的棉被、枕头与谢显之的大氅取出来,给后者做了个简易的床铺,便催着兄长服下晕车的丸药,然后睡下了。

不知是真的托了那桔子皮的福,还是谢慕林按照书房空间里相关资料请人配的防晕车丸药起了效,谢显之这一觉睡得相当不错。虽然中途曾经醒过两回,但断断续续的,也算是安稳睡足了半日,没有再头晕目眩,也没再有想呕吐的冲动了。等到他们一行人天黑前到达计划中的落脚地——一处颇为繁华的小镇上最大的一家客栈时,谢显之还有胃口吃下一顿足量的晚餐,面色也不象上午时那般难看了,所有人都觉得很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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