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林 第229节
正走路间,他前方忽然有人影一闪,有个黑影从路边窜了出来,叫唤了一声:“二表少爷!”
他差点儿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认得是从前侍候过三皇子的旧宫人连珠,不由得把眉头一皱:“你怎么在这里?!”
被抓
连珠是在三皇子小时候侍候过他的宫人,颇得他重用。不过后来出宫嫁人,有几年不见,直到她死了丈夫,才回头投奔旧主,以替萧贵妃与三皇子在宫外跑腿办事为代价,获得这两位贵人的庇护。
但萧瑞对连珠没多大的好感,小时候他留在三皇子身边做伴当时,没少受到她的差别待遇,也曾替她背过摔坏杯子花瓶、折断花枝之类的小锅。等她在宫外替三皇子办事了,他又因为看不惯三皇子的一些作为,对于身为帮凶的连珠,越发心生恶感了。此时他心情正佳,却见她忽然出现,自然觉得大煞风景。
可连珠却是一脸的惶然失措,在月光下显得面色格外惨白,说话的语气也是慌慌张张的:“二表少爷,不好了!徐来顺……徐来顺叫官兵抓走了!”
萧瑞挑了挑眉:“徐来顺?他犯了什么事?”
“不……不知道呀!”连珠惊慌失措地回答,“傍晚我去顺记盘账,顺道将上个月的收益收起来,预备明儿进宫见三殿下的时候报上去,还没到顺记门口呢,就见到徐来顺和七八个人叫官兵押走了!连顺记都叫官府查封了!我找附近店铺的人打听,只知道来查封顺记的不是应天府的官差,说是什么惹不得的要紧衙门,是替皇上办事的!我见那些人说不出到底是哪个衙门如此大胆,竟敢对三殿下的人出手,可问起徐来顺是犯了什么事,却没一个能说得清楚的,只有一人自称消息灵通,说是他犯了杀人的大案!”
萧瑞心里顿时明白了,定是燕王在皇帝面前给萧贵妃与三皇子上的眼药起了作用。
皇帝的行动还挺迅速的,一旦决心要彻查,半天的功夫就已经查到顺记的徐来顺一干人等了。想必是皇帝打算查萧贵妃的乳母这个知情人,又知道她的女儿是嫁给了宫中侍卫出身的武官,只需要让人去一打听,很容易就能知道这乳母一家连女儿女婿在内都死于非命了。宫中侍卫出身的武官,家世再不显,也自有亲友人脉。而这样的武官竟会在上任途中死于山贼之手,怎会不在侍卫、武官的圈子里引起轰动?只要有一人将这个消息报给皇帝知晓,皇帝立刻就会想到这里头有杀人灭口的嫌疑!
皇帝压根儿就不用派人慢慢细查,只需要认定是萧贵妃杀人灭口,直接命人拿下她在宫外的人手便可。反正最后就算什么证据都没查到,皇帝也不会在乎的,随便赐些财物给萧贵妃,也就能安抚过去了。萧贵妃得不到真正手握实权的兄长萧明德在政治、军事上的支持,对皇帝的威胁性远远比不上曹皇后。
萧瑞自己也都是听燕王说了,才知道萧贵妃的乳母一家死得如此干净,连不相干的女婿都没被放过,深感自己从来没真正了解过萧贵妃的心狠手辣。但他心里总觉得萧贵妃这么做,实在有些不明智。那乳母一家都随女儿女婿外放得远远的了,何必还非要赶尽杀绝?即使“山贼”这个借口再方便好用,也不是次次都能奏效的。那武官好歹也是个台面上的人物,死得如此憋屈,亲友怎可能不去追查?再摊上个较真负责任的县令,这种事就更不好说了。
三皇子与他手底下的徐德旺、徐来顺因为那县令不肯听话,就在吏部使手段,故意毁人前程,更是画蛇添足。他们这是生怕皇帝没发现他们与那乳母一家的死有关么?!
萧瑞在心里对萧贵妃与三皇子母子俩这招狠辣手段频频摇头,面上却不露异色,只问连珠:“既然打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你只管明儿把事情报上去就是了,跑来找我做什么?!”
连珠颤着声音道:“我当时见状不好,立刻就赶去宫门了,想趁着宫门下钥之前,给三殿下传信。可今日守宫门的几个相熟的将官都不在,有人是轮休了,有人据说也是被皇上的人带走了,剩下的守口如瓶,无论我如何追问,都不肯告诉我是出了什么事,反而一改平日里的殷勤客套,对我呼呼喝喝的,全无礼数!
“我觉得不对劲,见从他那里什么都打听不出来,只得去了别的宫门,找那些不怎么相熟的将官,求见三殿下。可那些将官说三殿下被皇上禁足了,不许任何人前去探望。我只得改而求见贵妃娘娘,他们不但没答应,还反过来问我是做什么的。我生怕有异,只得假称自己是娘娘身边的旧人,循例回宫给娘娘请安的。他们说今日天色晚了,叫我改日再来,直接把我撵开了……”
萧瑞淡淡地道:“他们这话也没说错。这都快天黑了,就算宫门还未下钥,也没有这时候才放人进去的道理。你再急着想见贵妃娘娘,也要等到明日一早,宫门开了,才好去递牌子的。都象你似的,慌慌张张地就要去闯宫门,便是守门的将官本来没起疑心,也要担心你想做些什么不好的事了。”
连珠抹了一把脸,稍稍冷静了些:“二表少爷说得是,我是这会子急得昏了头,才失了礼数,叫您见笑了。”她顿了一顿,“可三殿下被皇上禁足……也不知是因为什么缘故?徐来顺被抓,该不会也是……”
萧瑞仔细打量了她两眼,也拿不准她是不是知道徐来顺奉命带人灭口的事儿,但萧贵妃乳母的女儿从前也曾与她共事,嫁得又比她好得多,素来是这帮宫人艳羡的对象。今日她落得如此悲惨的结局,萧贵妃与三皇子身边的旧宫人当真会一无所知么?若她知情,会直接把“三皇子被禁足”与“徐来顺被皇帝的人带走”这两件事连系起来,也就不难理解了——她是清楚三皇子做了胆大包天之事的!
萧瑞心里有数,却牢记着燕王的嘱咐,不打算透露半点实情,还有意拖一拖对方的后腿:“三殿下被皇上禁足,大约跟汾阳王父子进宫告状一事有关——你应该也听说了吧?关于三殿下陷害蓝家小姐与汾阳王世子失败的事?听说皇上发了好大的火呢!贵妃娘娘怕是也讨不着好。你在这时候,最好别给贵妃娘娘与三殿下惹麻烦了,遇事都该三思而后行……
“至于徐来顺,你确定他没干什么不法之事,叫人抓住了把柄?你该知道,如今三殿下与太子、二殿下正斗得如火如荼,对方用什么手段打击三殿下都是有可能的。京城里几乎人人都知道顺记背后的靠山是谁,而徐来顺……别怪我说得难听,他平日里行事也太嚣张了些,一旦被人抓住把柄,轻易就会牵连到三殿下头上。你最好设法找官府的人打听打听,他被抓总会有个由头的。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你才好去见贵妃娘娘与三殿下。否则,只告诉他们徐来顺被抓,别的却一问三不知,娘娘与三殿下要你何用?!”
沉默
若论到耍心眼,连珠哪里是萧瑞的对手?被他一番话说下来,早已惭愧得垂手低头了。
她还十分恭敬地请教萧瑞:“我该上哪个衙门去打听呢?听闻二表少爷对大理寺最为熟悉,不知……”
不等她说完,萧瑞就打断了她的话:“倘若你能确定徐来顺是被关进了大理寺,我还能想办法帮着打听打听。可若他不是被大理寺的人带走,别的衙门我可插不进手去。我离开京城已经有许多年了,又没打算在京中任职,往日的人脉早已靠不住了,只怕还不如徐来顺交游广阔呢,也未必比得上你认得的文武官员多。你来找我请教,是不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连珠干巴巴地说:“二表少爷言重了。那……我去打听!若徐来顺是被带去了大理寺,那一切就好办了!”
萧瑞当然知道徐来顺不可能被带去大理寺的,大理寺的主官再受皇帝信重,这种关系到皇帝旧情人之死的秘案,皇帝也不可能叫外人插手。只怕连通政司的人都不会知晓。萧瑞猜想,应该是皇帝派了心腹侍卫或内臣出动,直接将徐来顺带到宫中某个隐秘的地点审问了。连珠若找去大理寺,纯粹是浪费时间而已。
萧瑞当然不会介意让三皇子的人浪费时间,他甚至还建议连珠:“除了大理寺外,最好连刑部、应天府的人都问一声。哪怕不是这两个衙门的官差把徐来顺带走了,他们也有可能听到些什么风声。能对三殿下的产业动手,这背后指使之人定不简单,若是别的贵人倒还罢了,太子也好,二殿下也好,只要皇上愿意替三殿下做主,便出不了什么事。但若动手的是皇上……”他顿了一顿,“那就必定是桂园之事使得皇上无法再容忍下去了,打算要给三殿下一个狠狠的教训。那就麻烦了,三殿下为了将来,这回还是老实赔罪的好。”
连珠顿时哭丧着脸道:“若真是如此……那可如何是好呀?!殿下心里是万万不愿意娶蓝小姐为妃的。且不说表小姐那儿还等着信儿呢,燕王殿下就在京中,若他这就要把嗣子人选定下,直接带回北平,那我们殿下还能如何挽回局面?!”
萧瑞忍不住啧了一声,没好气地道:“这一点你们殿下就不必担心了。我刚刚从燕王府出来,听说燕王殿下已经打算离京了。他急着回去处理边军事务,不可能一直滞留京中的。至于嗣子的人选,皇上也跟燕王殿下商量好了,暂时按下不表。三殿下且还不必着急呢。”
连珠闻言惊喜不已:“此话当真?!”
“我哄你做什么?”萧瑞淡淡地道,“三殿下在长公主招待燕王殿下的宴会上闹了这么一出,燕王殿下心里还不知如何膈应呢,怎么可能乐意认他做儿子?你若见到三殿下,只管让他安心。皇上怕是不会再提起让他过继之事了。”
连珠的脸色变了变,说不出是该欢喜还是该发愁。她当然知道自家主上三皇子万般不情愿被过继到燕王府去,使尽浑身解数想要摆脱这个不幸的命运。可是……被人嫌弃和自己使计摆脱,这是两回事。
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嚅嚅
低语:“这个……燕王是怎么知道的?听说当时事情并没有闹大,难不成是蓝小姐和汾阳王世子告状了?他们怎么敢?!”
萧瑞冷笑一声:“这两位正主儿怕是未必有脸告诉外人,自己被三殿下算计了。可当时在场的人那么多,燕王殿下与长公主又离得不远,哪里瞒得过他们?三殿下这一回真真是犯蠢了!不过,他只怕未必会这么想,反而认为自己算无遗策,嫌我的话不中听,恨不得我滚得远远的吧?!”
连珠干笑了两声:“您言重了,三殿下一向最看重二表少爷……”
萧瑞没心情跟她继续纠缠,便道:“行了,你若实在查不到徐来顺的下落,就想法子进宫请贵妃娘娘示下吧,不要再来找我。我马上就要去北平了,今后还不知几时才会回来呢,帮不上你们什么忙的。”
连珠忙问:“二表少爷的新官职已经定下了么?是什么职位?在哪里当差?在北平么?!”
萧瑞顿了顿:“是啊,北平,就在燕王府。这事儿你们殿下以后会知道的。”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乌云已经把月亮遮蔽了大半,路上似乎显得昏暗起来,“没事就走吧。大晚上的,宵禁也快要开始了。我有武职在身,遇到官兵也不打紧,你一个平民百姓的,难道还要祭出三殿下的名头来唬人?三殿下这会子正麻烦缠身呢,你休要给他添乱!”
连珠连忙低头应是,等她重新抬起头来时,萧瑞早已走得远了,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连珠留在原地,忽然又觉得惶然起来。萧瑞好象给她提了不少建议,可那些建议……好象都不大帮得上她的忙;答应了说可以去大理寺打听消息,可又叫她别再来找他了。她真的要靠自己去打听清楚徐来顺的案情,再进宫去报告贵妃娘娘与三殿下么?还是先向贵妃娘娘报信,再回头打听徐来顺的下落呢?连珠心乱如麻,惴惴不安地转身朝自己来的方向走去。
萧瑞自然不会在意连珠的心情。他赶回柱国将军府,这一次经过萧明德的院子门前时,没有再犹豫驻足,只是远远地行了一礼,便迅速赶往李姨娘的小院了。
萧明德站在窗前,远远看着教养多年的外甥在院门外匆匆走过,板起的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妻子卢氏在烛光的另一头小声抱怨着:“你若早说瑞哥儿的父亲是燕王,而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地痞匪徒,我这些年也不至于给孩子脸色看。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燕王府偌大的家业,连个儿子都没有,只得一位郡主,皇上与朝臣早就在为嗣子的事儿犯愁了!倘若你早早说出,当年明珠还给燕王留下了血脉,外头的人也不至于总是说明珠的闲话。不就是未婚夫妻年纪小不懂事,还未完婚就弄出了孩子么?再难听也难听不过失身于歹徒!咱们家也能比现如今更加风光了!你想要再往上升一两级,也不是不可能的!皇上更不可能生出把三殿下过继出去的念头,那就不会给他挑那个蓝氏为正妃了!老爷,你干的这都叫什么事儿呀?!”
萧明德回头看了妻子一眼,仍旧沉默着,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