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林 第234节
谢慕林远远瞧着谢谨之与杨淳回到了船上,便想要把自家哥哥叫过来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在这时候,码头上传来吆喝声,燕王府的船队发出了号令,所有人要准备出发了。无可奈何之下,谢慕林只得把杨沅匆匆送下了船,然后按捺住好奇心,只等今天傍晚停靠下一站的时候,再找机会向兄弟们打听了。
戳穿
当晚船队停靠在了一个小镇边上的码头边。因为遇上逆风,他们没能在天黑前赶到下一个大港口淮安,不过这个小镇也足够所有船只进行补给了,不足的部分,可以等明日赶到淮安再添上。
谢慕林趁着张罗晚饭的时机,找到谢徽之打听了一下杨家人的事。谢显之与谢谨之都去燕王的船上求问明日的行程安排了,还要时不时应酬找上门来的其他同行官员或客商,暂时抽不出空来。
谢徽之一边吃着二姐塞给自己的水果,一边吐嘈杨大老爷:“那老头子真个是咱们二叔祖年轻时候的挚交好友么?感觉压根儿就不象是一路人!咱们二叔祖是多么有才华又清正的温文君子呀,他看起来就象是个在名利场中汲汲营营,已经利欲熏心的庸常货色!明明杨姑父这几年越发不成个人样,他不好生教导这个侄儿,反倒拿些妇道呀三从四德之类的道理来教训梅珺姑姑,还拿死去的二叔祖说事儿,说姑姑违背了二叔祖生前的遗愿。梅珺姑姑没有当场骂回去,真的已经很给面子了!”
不过,谢梅珺是没骂杨大老爷,却转头去骂了他那一个插嘴附和的妾,因为这种跟亲家会面的场合,是没有妾出头露脸的规矩的。宋氏也站在了女儿这一边,跟杨大老爷直言,当初丈夫谢泽川是盼着女婿能与女儿和睦度日,好生把竹山书院经营好,而不是让女儿只能攀附女婿过活,协助女婿接掌竹山书院。
杨意全这个女婿,从头到尾都只会成为过渡时期的代山长而已。
谢泽川当年并不是很满意这个女婿,但看在多年好友杨为思的请求份上,再加上杨意全当时看起来也还算老实,与谢梅珺相处得不错,才会答应这门婚事的。他更寄希望于女儿女婿可以生下出色的继承人,若是不行,哪怕将书院交给族中血缘较远的子弟,又或是毫无血缘关系的晚辈学生,也好过让它毁在无才无德的血缘后辈手里。
既然连亲外孙都不一定能继承竹山书院,杨意全这个女婿又算得了什么呢?
宋氏直接点明了杨大老爷当年促成侄儿与谢梅珺婚事的用心,也坦言谢泽川其实并不是看不出他的想法,只不过是觉得杨意全还算老实,也有一定的才华,跟女儿还能相处融洽,才会答应这门婚事的。若错过这个人选,谢泽川觉得自己不一定能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再为女儿挑选一个样样都好的夫婿了。湖阴县毕竟不是什么繁华大城,青年才俊总是有限的,他又不方便离开到外地去寻找,书院里适龄的学生,不是早已定亲或成婚,就是有各种各样不合适的理由。好不容易挑中一个李昌升,对方不但不领情,还差点儿坏了谢梅珺的名声。
杨大老爷的小心思被戳穿了,再也没有了跟宋氏顶嘴的底气。谢谨之又在一旁拿话敲打,提了几回自家父亲谢璞的高官厚禄,以及深受燕王器重的事实。谢璞跟杨大老爷并没有多深的交情,又离乡已久,若没有宋氏和谢梅珺这一层关系,是断不会对杨大老爷有多少敬重的。他固然已是被权臣逼迫出走京城的失败者,可这个失败者还有着三品的官职,还有一位实权亲王做靠山,想要跟一个小小的同知过不去,谁也拦不住。杨大老爷若没有攀上曹家或哪位实权贵人的本事,就不要对着谢璞的亲眷口出狂言。
谢谨之说这些话时,无论是宋氏还是谢梅珺,都没有开口阻拦。杨大老爷却知道谢谨之其实是谢家二房的嗣孙,既然宋氏母女摆出了这个态度,他以往用来拿捏侄媳的东西,便全都不复存在了。他只得改了态度,变得亲切和蔼又透着几分客气与恭敬,就象是在面对扬州城哪位背景深厚的上官家的妻儿那样,不再摆出长辈的架子来耍威风。
他还顺便斥责了那个附和他说话的妾室,扇了她一个耳光,骂了一通,假装一切都是她的错,是她对亲家无礼了。他身为家主,处罚了犯错的人,一切不愉快便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了。
杨淳与谢显之震惊地看着他这套厚颜无耻的操作,谢谨之淡定地与谢梅珺一同平静接受了。宋氏则从头到尾都没露出异样,也当作之前的不愉快没有发生过一般,转换话题,提起了让谢梅珺与杨意全彻底和离,杨淳杨沅两个孩子与杨家断亲的事。
杨大老爷当然不情愿了,可宋氏直言二皇子与林家一脉眼下的不妙处境,以及杨大老爷目前的顶头上司就是走了林家的关系,才谋得扬州肥缺的事实。镇江知府已经先一步倒了台——她没提这是因为自己告了状的关系——什么时候会轮到扬州呢?倘若杨大老爷跟上司关系太好,受了连累的话,牵连到她两个外孙的前程就不好了。此时断了亲,最好连姓氏也一并改了,与杨家再不相干。日后就算杨家被抄家流放,杨淳杨沅兄妹还是安好的,杨家怎么也能保住一丝血脉,不至于断了香火。
谢徽之偷笑着对谢慕林道:“我估计二叔祖母心里也是一肚子的怨气,不过是不想失了仪态,才没发作罢了。可她当着杨老头子的面,把话说得这么狠,分明就是生气了。杨老头子当时脸色可难看了!又不能说咱们家的人是在撒谎。镇江离扬州才多远?镇江知府出事的消息他肯定也听说了,只是不清楚原委罢了。倘若二皇子与林家真的不行了,他想法子划清界限都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别的?!
“他勉强答应了梅珺姑姑和离之事,只是还咬紧了牙关不愿意让淳哥他们断亲改姓,估计还想着等脱身之后,再重新缠上来呢。二叔祖母也不跟他啰嗦,能和离就先和离了吧,别的咱们另想法子也行,就当场问他讨要了亲笔书信,免得他回头后悔了不肯办事。他那些妾啊庶子啊都有些乱起来了,在咱们面前还能沉得住气,等回家之后,怕是就立刻有人会嚷嚷着要分一部分财物逃走隐匿,以防万一了吧?”
谢慕林对杨大老爷的家庭内部纷争不感兴趣,只问谢徽之:“嗣祖母真的有办法解决杨淳杨沅的户籍问题吗?如果杨家真的出事,牵连到他们,不是一句断亲,就可以解决的吧?”谢梅珺的问题反倒在其次,和离之后就不与杨家相干了。可杨家兄妹却很麻烦,杨沅还可以外嫁,杨淳总不可能给人做上门女婿吧?
谢徽之想了想:“应该还好吧?等咱们到了北平,父亲总能想到法子的。大不了给他们在湖阴老家报个病亡,销了户,然后在北平入籍?二叔祖母原也是北平人呀,她还有亲族在那儿呢,还怕找不到地方安排两个孩子?最差也不过是改名换姓,官面上不能认梅珺姑姑做娘罢了。”
谢慕林想想也是,遂安了心,好奇起另一件事:“杨大老爷跟林家的官员都合伙干了些什么?林家倒台,他的下场会这么惨吗?”
行船
其实杨大老爷有很大的可能是不会那么惨的。
根据他跟宋氏与谢梅珺交代的情况来看,他只是帮助扬州知府敛财而已,也没有闹出天怒人怨的祸事来,没伤过几条人命,倒是可能有几户人家倾家荡产的,不过他很少出面做那个坏人,顶多就是出出主意。当然了,他也有分上一杯羹,不多,只是让顶头上司相信他是自己人,而非当面屈从,背地里戳刀的二五仔。
他声称这是迫于上司的权势,不敢违抗,只好不情不愿地做了帮凶。
只不过事实如何,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宋氏与谢梅珺都对他的说辞持保留态度,谢慕林就更没有理由相信他的诚实了。
但愿他真的能果断辞官,脱离扬州这个泥潭吧,否则随时都会成为炮灰,与扬州知府一同被京城派来的钦使解决掉。只是据他自己交代,因为有把柄在上司手中,现在中途说要走人,恐怕没那么容易。就算扬州知府知道自身难保,也不会好心地放过同伙的,多半更想要大家一起死吧?
宋氏与谢梅珺拿到了杨大老爷的手书后,便淡定了很多,已经在写信回老家,请宗房大老爷谢泽山夫妻出面,与杨家谈谢梅珺和杨意全正式断绝关系,带走一对儿女的事宜了。如果杨大太太拒绝,杨大老爷的书信就是谢家的倚仗,杨家没有不答应的理由。自打在京城见过焦闻英后,宋氏与谢梅珺心头一直盘桓的焦虑,总算消散了不少,接下来就要看谢家一方行事的速度,是否能赶上京城清扫林家党羽的速度了。
不管杨家是否会沦落到抄家流放的地步,谢家都不想跟这种事沾上边,事先有所准备,大家都能安心些。
这一晚,谢谨之与谢显之兄弟俩还去给燕王殿下请了安,顺便提了提自个儿家里发生的这件小事。燕王虽然没有说什么,但他表达出了安抚宋氏母女的态度,就已经是一种表态了。若能得他庇护,谢梅珺母子三人在北平的日子自然能过得更顺心。
宋氏也私底下跟谢慕林提过:“离开老家时,真是万万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当时我只想着要带你姑姑和表哥表妹离开湖阴,避开杨家那些糟心事罢了。没想到我们在京中会从焦大人处得知林家党羽即将遭到清洗的消息,而杨大老爷前两年每每写信来,都没少提他得到了上锋的器重,前程不同往日,有二皇子母家做靠山,有望高升。从前我们没把他这些炫耀的话放在心上,如今却要暗地里捏一把汗了。幸好他还没有糊涂,知道事情轻重,一听说林家可能自身难保,就答应了和离断亲之事。虽说他是抱着为杨家保住一丝血脉的念头,才同意的,但只要结果合乎我们家的期望,其他的便都是次要的了。”
谢慕林正色道:“我在京里这么长时间,竟不知道祖母和姑姑都在为这件事操心,实在是不应该。早知如此,我也可以帮着多打听一些消息的!”
宋氏微笑着摇摇头:“傻孩子,这是你姑姑与姑父之间的事,我替他们操心就罢了,又与你一个孩子什么相干?如今的结果也不错,所以我才会告诉你,而不是平白地让你跟着担心。”
谢慕林问她:“祖母打算让姑姑和杨表哥、杨表妹在北平落户吗?燕王殿下有心庇护,再有爹爹从中操作,想来杨表哥与杨表妹是不会受杨家连累的。”
宋氏淡淡地道:“眼下还没到那一步呢,且看杨家会是什么结局再说吧。若杨为思果真如他所说,只是随波逐流,沾了些好处,不曾作恶,那顶多就是丢官去职,回乡闲住罢了,不至于拖累家族。那我们就省事许多了。杨氏毕竟也是湖阴望族,能保住还是保住的好。”
谢慕林不解:“难道祖母还打算通过自家的人脉保他吗?万一他作了大恶,那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宋氏笑笑:“杨为思哪里有那个胆子?他是个懦弱又贪心的性子,却不敢冒一点儿风险,否则他也不至于在扬州任上蹉跎多年。他干不出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倒是有可能知道不少内情——且看他能不能下得了决心吧。反正能自保的法子,我已经暗示过他了。”
暗示过他?
谢慕林不由得开始猜测,宋氏暗示了杨大老爷什么法子?难不成……是怂恿他去做污点证人,告发顶头上司扬州知府吗?那倒是很有可能保住他的官位,甚至有望高升……但他能下得了这个决心吗?林家还没完全倒呢,林家背后的二皇子也还安然无恙呢,他难道就不怕会招来仇恨?
杨大老爷会做什么,谢家人暂时还一无所知。次日清晨,他们再度跟随燕王府的船队,踏上了北上的水路。船队经过淮安时,短暂地停留了一个中午的时间,给各条船补给采买的时间,午后便再次出发北上。
之后的行程都是如此,基本每日都能保证在逆风情况下,赶上一二百里的路程,遇上大风大雨的天气,也会停驻在港口避风,但只要天气好,就会早早出发,走上一天的船,直到天快黑时才会找地方停泊。他们也不追求每次必定在大港口停靠,但也从来不会在荒野无人之处歇息,基本每天都能获得补给。船队的行进效率极高,只是有些让人吃不消。
谢老太太从第三天就开始嚷嚷着身体不适,第四天开始,谢涵之也开始晕船了。谢慕林只得将离开湖阴时,从杜老爷子那里拿到的防晕药丸取出来喂他们服下。谢涵之稍稍好受了些,借着这两年在家里锻炼得稍稍健康些的身体,勉强能支撑下去。谢老太太却依然每天喊难受,可谢慕林若跟她说,要是不想跟着燕王府的船走,上岸找地方歇息几天的话,这个冬天就别想到达北平了,她便咬死了也不敢再提下船的话。
只是每天看到谢老太太叫难受,谢慕林也挺烦恼的。没两日,谢映慧那边也开始有些反应了。谢映容依旧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但据她的丫头说,她也没少头晕作呕,头疼脑热,吃不香睡不好的。
谢慕林只好开始考虑,弄些治晕车晕船的梅子蜜饯什么的来,看对她们是否有效了。
她才起了这个念头,古娘子便趁着夜里找上了他们的船,送上了一包蜜饯。
谢慕林盯着那包蜜饯,眨了眨眼:“古娘子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