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林 第239节
李姨娘安然无事,谢慕林自己也暗暗松了口气。但还没等她开心起来,三弟谢徽之便暗戳戳地过来告诉她,看到燕王府的船队在沧州城里采购了两具棺材,白麻布若干,另外还有香烛火蜡等物。虽然丧事没有在船上进行,但棺材却是在夜里被运上船的,也没见再运下船去。燕王府在德州接上船的几位伤者,似乎有两人终究还是伤重不治了。
死亡给船队上下听说消息的人心头带来了阴影,许多人在暗地里猜测,重伤而死的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又是被谁所害的呢?燕王是否会因此采取报复行动?
没人能打听得到燕王下一步的计划,只知道燕王在接下来的三天里,都会吃素,身着素服,早晚诵经,为死者默哀祈福。
萧瑞也要跟着做这些事,因此得了消息的谢徽之私底下来问谢慕林,是否需要接济未来姐夫些吃食?家里人在沧州补给时,买到了些很不错的肉干、腌蛋、肉酱之类的东西,配合着面食颇为可口,对家里不习惯吃面食的人帮助极大。
但谢慕林立刻就否记了谢徽之的提议:“只有三天罢了,人偶而吃吃素,对身体也有好处。既然燕王与他身边的人都在默哀去世的人,咱们又何必让萧二哥破例呢?万一让人发现,岂不是让他难做人?”关键是,如果萧瑞只是普通武官,小小有些不合群的举动还没什么,可他未来是要成为燕王府下一代继承人的,总要开始在属下面前塑造自己的良好形象,笼络一下人心了。别说是三天的素,就算是三个月,谢慕林也不会因为可怜同情他,而帮他破例。大不了吃素的日子结束后,再另行弥补他就好。
谢慕林拒绝了,谢徽之当然不会坚持。只是他回头看着萧瑞那天天吃草的模样,心里忍不住生出几分同情心来罢了。
姚公公先前还委婉地给他提建议,觉得他要是真对做买卖有兴趣,出自高官之家做个商人太掉价了,但他完全可以到燕王府来当差,负责打理王府的产业,或是采买物资什么的。北平大户人家的子弟中,也有不少人在燕王府里做着这样的工作,不差谢徽之一个。只要他愿意来,燕王殿下看在他父亲谢璞的面上,肯定会格外看重他几分,愿意提拔他,也不用担心会有人欺凌排挤。真有那一天,姚公公也很乐意跟他这种合得来的人长久合作。
姚公公提这样的建议,兴许也有自己的私心。谢徽之并不打算深究,心里还有几分动心,觉得这种工作体面又合自己的心意,试一试也无妨。
但如果得燕王重用,是要跟着他吃素的……那他还是再想想吧。
船队离开沧州后,前进的速度比先前又快了不少。一来是因为北面来的风势没有前几天大了,二来则是燕王府的船队带头加快了船速,后面各家的船也只能硬着头皮拼命跟上了。大家原本还以为是燕王心情不好,所以才让船队加速前进的,隔天才从燕王府派到各家船上的大夫处,知道了真正的原委——北平那边快马送来的通报,道是过几日可能会有大风雪,若不趁着眼下天气状况尚好,多赶些路,到时候万一被风雪困住了,岂不是要耽误行程?
就算不能赶在大风雪前赶到北平,在大降温后少走一百几十里路也是好的呀。
于是大家都不再抱怨猜忌了,连忙抓紧时间,拼命跟上燕王府的船。就连谢家船队里雇佣的大批江南船工们,也知道现在不是喊累的时候。早些抵达北平,避过大风雪,他们就可以早日返回南方家乡,大家都可以少受些罪,还能尽快赶回家中过年呢。
于是船队在两天后就到达了天津港,歇息了一晚上,再次补给,燕王又接到了北平来的几封书信与数份紧急文书,谢家则由二房宋氏与三房长子谢显之出面,派出家人往北平送了家书,向谢璞报信。船队中也有人对天津心存好奇,可只有一晚时间,也看不了什么,只有一家本就是要往天津与家人团聚的官眷带着仆从下了船,临行前还郑重去了燕王府的船上道谢,但听说并没有见到王爷,是一位管事出来应酬了他们。
后来便有两家人觉得天气越发寒冷,早上船舱的窗户外头还结了霜,兴许明日大风雪就要到了,在这样的天气里赶路,家中老人实在吃不消。反正现在他们已经快到北平了,天津距离北平也就是一二百里路罢了,听说这一带都挺太平的,在燕王的眼皮子底下也没什么山匪路霸作恶,不跟着燕王府的船走,他们也能应付得过来,索性就在天津逗留几日,歇了歇,顺道游玩一番,等喘过气了,再继续北上也不迟。
他们还派人在码头上的车行里打听过了,知道车行里每日都有车队前往北平,到时候顺道搭个伙,也花不了多少钱。
燕王府并不强求所有人都要跟着自己走,他们只是提供路上的保护,同行的人随时可以分道离开,但离开之后遇到的任何事,都要他们自己应对。燕王府既不会等他们,也不会替他们做主的。
那两家人认为这非常合理,客客气气地送上了谢礼,便各自告辞离开了。
谢徽之看着他们去码头附近的客店租院子,便跑到船上来找谢慕林:“二姐,天津城好象挺有意思的。反正这才过了大半个月,比原本预想的时间要短得多了,咱们也不必急着赶路。马上就要有大风雪了,两位长辈也不知撑不撑得住,老太太不是还总喊着身体不舒服么?要不……咱们也留在这里玩两天呀?”
谢慕林一掌拍上了他的脑门:“闭嘴!”
天津
谢慕林一掌镇压住蠢蠢欲动的三弟谢徽之后,谢老太太也打发珍珠来找她了。
眼看着有那么多人在天津停驻,还有人打算在这里避过一拨风雪后方才继续前往北平,她老人家也有些动摇了。
她整个人窝在舱房的罗汉床上,怀里抱着手炉,脚下踩着脚炉,左右还各有一个灌满热水的汤婆子,却依然觉得外头的冷风透过窗户缝隙咻咻地钻进来,冷得她骨子里就想发抖。她从没在北方生活过,当年父亲因罪入狱身死,她和姐姐没有被流放就直接回了家乡,所以没受过这种苦。本以为已经准备周全,自己完全能扛得住的,可真的经历了北方的寒冷,她就后悔了。
她扁着嘴,委委屈屈地跟这个一向不大听话的二孙女说:“这日子我实在是习惯不了,船上连烧个炭都得小心翼翼地,手炉脚炉里不敢烧太多炭就不说了,连烧热水灌汤婆子,都比在家里慢许多,我连房门都不敢出了,却还是挡不住这风从四面八方刮进来。我觉得自己随时都可能被冻得病倒了,这一回可没有太医也没有杜老头给我医治,万一我犯了老病,一下船就死了怎么办?!
“既然天津也是大城,想必城里也有好房好舍,有你爹娘在信里说的那个什么炕,可以让我暖暖和和地歇口气。咱们不如就在这里上岸算了,那些下人行李就继续去北平,留够咱们使唤的人和用的家什伙儿,咱们娘儿俩在天津城里好好歇几日。等到风雪过去了,太阳出来,天气暖和些的时候,再雇了车,跟着别的官宦人家一道去北平,如何?好孩子,你也不想看到我病倒了吧?你爹也一定不希望我受罪的。”
谢慕林见她说得可怜,无奈地叹道:“老太太,不是我做晚辈的不近人情。若你真的只是略歇几天,就能缓过来,天气也能变得暖和了,可以让你撑到北平,我又为什么不答应你呢?可现在才是十月上旬呢,接下来只会一天比一天更冷。你如今坐在船上,四平八稳的,不颠不簸,有舱房遮风挡雨,吃好喝好,辛苦的只是船工罢了,前头还有燕王府的船领路,可以省去无数麻烦,你都觉得受不了。等到咱们自家自个儿坐了车走陆路去北平时,这路上的颠簸你能受得住?
“当年从京城回湖阴老家时吃过的苦,你都忘了?那时还是夏天呢!如今这大冷的天气,你觉得马车厢能比船舱更暖和吗?长痛不如短痛,咱们再有一两天就到通州了,要歇也是到时候再歇,你何苦卡在半路上,把这苦日子往长里过呢?”
谢老太太的脸色顿时变了,似乎也想起了从京城“逃离”那段可怕的日子。
谢映慧早在外头听了半日,忍不住也走进来道:“老太太好糊涂!咱们到了通州之后,寻个住处歇下来,寻个好天气再进北平城,也不过是一天半天的事,不费什么功夫。以父亲在北平的官职,想要给您找个好宅子,让您吃好喝好都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天津有什么?咱们家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您上哪儿找地方歇脚去?!不就是一两天的水路么?您这么长的路都熬过来了,何不把剩下最后这一段路也熬完了,从此舒舒服服地享清福,难道不比您歇过气来之后,又要再受长途跋涉之苦强?!
“古话说得好,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只怕您真要在天津城里停留下来,这个冬天就再也鼓不起勇气走进北平城了!您整天跟我们说,到了北平后要如何设宴待客,要如何与别家的老诰命们结交谈笑,难道都忘了不成?!北平人人都知道父亲的家眷即将到达,却忽然传出消息说老太太怕冷,到半道上就不肯走了,日后说笑起来,说不定要拿这事儿做个笑话,您老人家难道就不觉得脸上无光么?!”
谢老太太被说得一脸讪讪地,委委屈屈地道:“我这不是正跟你们商量么?不答应就算了,犯得着这么说我么?就依你们便是……”说罢还嘀咕,“早知如此,我还不如一个人在京城待着呢!横竖我只要不出门,有人侍候,吃喝不愁,日子不照样过得美滋滋的?哪里用得着受这样的罪……”
自打船队过了淮河,谢老太太天天都在念叨类似的话,谢映慧与谢慕林姐妹俩早就习惯了,并不放在心上。反正她已经不再坚持留下了,她们索性就吩咐自家丫头多烧几壶热水,多灌几个汤婆子,给谢老太太送来,让她老人家围坐在汤婆子堆里,感受着这不带火气的温暖,再把舱房里的几个窗户都拿油纸蒙上,只留一条门缝通风,再撑两天,想必不成问题。
出了谢老太太的舱房,谢映慧就忍不住长吁一口气了:“阿弥陀佛,老太太既然怕冷,想必到了北平后,也会老老实实待在屋子里,不会折腾着要办什么宴席、会什么客了。就让我们安安生生在北平的新家里过一个冬天吧。等到明年开春,父亲公务繁忙,想必也没空听老太太唆使,咱们还能继续过几个月的清静日子。”
谢慕林忍不住笑了,撇了她一眼:“就算老太太不生事,大姐也不可能清清静静过几个月的。你忘了?你还要去见你的未来婆婆,还要给自己准备嫁妆,只怕忙碌的日子还在后头呢,哪里还能安生得了?”
谢映慧的脸顿时涨得通红,羞恼地掐了二妹一记,便跑回自个儿屋子去了。
谢映芬抬袖掩口与她擦肩而过,凑过来对谢慕林小声说:“姨娘又上岸去了。这回她没带银杏,只带了个不大机灵的粗使婆子。我得消息晚了些,没能派人跟上去。”
谢慕林心里还真有些佩服宛琴姨娘了。这样的天气她也能冒着严寒出行,这不是一句“到了新鲜地方好奇去闲逛两圈”能解释过去的。只怕在家里,对她的行为觉得古怪的人越来越多了。她到底想不想联系上曹家的情报人员呢?若想,那每次都在可疑的店铺里徘徊半日,却拒绝与可疑人员进一步接触是什么意思?若不想,她又何必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下,仍旧继续往码头上跑?
谢慕林摇了摇头,安抚谢映芬道:“放心,会有人盯着她的,若她真有异动,绝对瞒不过我们,你就放心吧。”她替小妹理了理头发,柔声说,“等到了北平,我就把事情通通告诉爹爹。你放心,不管宛琴姨娘都做了些什么,你和四弟依然是我们谢家的好孩子,爹爹不会迁怒到你们身上的。”
通州
风雪一如预期地来临了。
天津与北平城之间的距离明明并不远,可在这一拨风雪中,船队的行进却格外艰难。不单单是因为天气寒冷,风大迷人眼,让船工们吃足了苦头,那自北方刮来的强风也使得船只不得不逆风勉力前进。这一路上,由燕王府的船队下令,各家船只中途不知临时靠了几次岸,在野外寻地方避过大风的阻力。本来在天气晴好时,一天就可以走完的水路,愣是拖延了两日,期间还不得不在远离城池,附近只有一处村镇和简陋小码头的地方过了夜,连补给都没处找去。
还好,大家离开天津时,已经由燕王府的人提醒过,补给了充足的食水。又因为之前有过雨天滞留港口的经验,大家都备足了物资,因此这一晚还是安然度过了。等到第二天午后,船队驶进通州河道的时候,谢慕林身在船舱里,都能听到周围其他船只上的人们传来欢欣喜悦的呼喊声。
事实上,谢家雇的船工们,也都在欢喜不已。他们原本就跟谢家约定好,到达通州后,把人和行李放下就结束雇佣了。此刻他们已到达了通州,意味着他们可以收足尾款,上岸找自家船行在此地的驻点休整,等风雪停了之后,便载新一拨客人或货物返回江南了。眼看着冬天已然来临,他们当然更乐意摆脱苦寒的北方,回到温暖许多的南方去。
船依次驶入通州码头,自有燕王府与官府的人早早收到消息,在码头一带安排好了临时泊位,既能把船队安排周到,又不会影响码头本身的日常运营。
谢慕林头一次见到这古代的通州码头,只觉得繁华发达的程度,不亚于京城、扬州、沧州这样的大港。作为一个北方码头,这真是令人不由得感到惊讶,尤其是如今的北平,并非历史上的北京。既然不是一国之都,燕王又是怎么把自己的封地首府治理得如此繁荣的呢?
这样有能力的大佬,居然只能做一方诸侯,还是出了名带兵杀敌的那种,治世才能为世人所忽略,真是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