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林 第249节
但这都是次要的。宛琴听得文氏的话头,猜想谢璞对于谢映芬的婚事应该已经有了想法,多半是个离得近又人口简单的书香人家,只不知是布政使司里哪一位官员的子弟?布政使司里除了老病的周布政使,就属谢璞官职最高。若让女儿嫁进还不如谢家的官宦门第里去,宛琴心里可不满意得很。倘若对方是公侯门第,倒也罢了,偏偏周围唯一称得上是公侯人家的万家,又不象是会跟谢家结亲的模样。
宛琴心里近日正焦虑,如今忽然接到罗娘子的密信,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倘若曹家真的没办法再指望,她当然不会主动攀上去了。可这么一来,她岂不是要眼睁睁看着女儿被老爷谢璞许配给不如谢家的人家?那她又如何能借女婿家族的势力,助儿子谢涵之平步青云呢?!
宛琴心乱如麻,没有留意到,女儿已经悄无声息地从她手中抽走了那封信,站在她身后默默地看完了。
等到她回头瞧见谢映芬,吓了一跳时,后者已经把信重新收起,揣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宛琴面色大变地问:“四姑娘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又伸手欲抢回那封信,“这不是你该看的东西,快还给我!”
“我看都已经看完了,姨娘何必再来遮掩?”谢映芬面无表情地退后两步,躲开了宛琴的手,“我看到那个罗娘子给姨娘塞了什么东西,疑心她不怀好意,所以特地跟过来细问。姨娘想必是心里有事,没有留心我跟进来了吧?其实这也没什么,姨娘难道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告诉我知道的?”
她捏了捏揣着信的袖袋:“不就是一个曹家外嫁的旧婢企图借着姨娘,攀上咱们家么?她这样的情形也算可怜,主家难以自保,同僚们又似乎要算计他们夫妻。为了活命,他们也顾不上什么忠心不忠心的了。主家先亏欠了他们,也就怪不得他们背叛了。我替姨娘把信交给父亲,过后的事,父亲自有主张,我们就不必再过问了。”
她转身欲走,宛琴连忙扑了上去,拦下了女儿:“四姑娘!好姑娘,你先别忙,这信……这信不能拿给老爷看!”
“为什么不能?”谢映芬静静地看着她,“姨娘从前是曹家出身,人尽皆知。这位罗娘子既然也是曹家出身,会认得姨娘也是寻常事。姨娘跟着从前的曹氏太太嫁入谢家,曹家上下也是一清二楚的。她既然有心求救,打听得姨娘来了北平,主动找上门来送信,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儿么?姨娘有什么可惊慌的?”如果这封信真的递了上去,她以后就再也不必担心自家姨娘会犯蠢了。她也想不到绮罗坊的罗氏夫妻会带来这样的惊喜,但有了惊喜,就不能辜负了。
宛琴却是又懊恼,又焦急。她恼自己太过粗心大意,竟然被女儿发现了这封密信。倘若谢映芬一无所知,她完全可以当作没这回事,把信掩藏起来。至于罗氏夫妻是否会被清算,是否会失去经营多年的产业,保不住性命……又与她什么相干?!罗娘子从前未嫁时,乃是承恩侯夫人院里的二等丫头,对其他几房的丫头可从来都没什么好脸色。宛琴是曹淑卿的丫头,算是承恩公继室夫人这边的人,没少受承恩侯夫人手下丫头婆子的气。她可不打算救人,更不打算为了救人,就暴露出自己与曹家还有联系的真相。
罗氏夫妻既然知道要联系她,必定也接到了曹文泰的命令,知道她有心要为曹家办事。万一那罗娘子在谢璞面前胡言乱语,她岂不是要遭殃了?!
宛琴咬了牙,低声安抚谢映芬道:“这信写得没头没尾的,也不知是真是假。万一那罗娘子只是道听途说,胡言乱语,又或是奉了曹家哪位主子的命,拿谎话来诓老爷的,那姑娘把这信呈上去,岂不是帮了他们的忙?!横竖这事儿又不急,咱们且先瞒下这封信的事,再遣人到外头打听打听,看信里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等确定了是实话,咱们再把信送到老爷面前也不迟!”
她觉得这番话听起来还是挺有道理的,应该能糊弄住人,却发现女儿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自己,连忙再回想自己的发言,是否露出了什么破绽?
犹豫了一下,她又再加码:“罗娘子一个开绸缎铺的商家妇人,又能知道曹家什么秘事?她离开承恩侯府已经有十几年了!况且她如今还改投了那位徐夫人,万一老爷主动与他们夫妻联系,反叫徐夫人误会了什么,一状告到燕王爷面前,老爷也会很尴尬吧?我们还是先查清楚了的好。反正他们夫妻是死是活,又与我们有何干系呢?”
谢映芬抿了抿唇,低下头道:“好,既然姨娘这么说,那我就暂时不把这信交给父亲,但信要放在我这里……不是我信不过姨娘,而是姨娘这里地方小,比不得我院子里宽敞。万一叫银杏看见了信,也不好解释,姨娘说呢?”说完也不等宛琴回答,便快步冲出门去了,任由宛琴在身后如何叫唤,也没有回头。
表扬
谢慕林看完了手里的信,又重新把它收了起来,抬头看向谢映芬:“四妹妹有什么想法?”
谢映芬抿了抿唇:“我没什么想法,但罗家夫妻倒戈,对我们是件好事。至少,姨娘在这北平城里,再也没有跟曹家联系上的路子了。我今后也不必担心她哪天又犯蠢,撞在了父亲手里,不得好下场。”
但她庆幸之余,也失望无比。罗娘子都在信里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了,宛琴还在犹豫迟疑,似乎对曹家仍有留恋、奢望,脑子到底是怎么想的?!曹家都自身难保了,还能帮上她什么?她犯得着为了曹家,把自身后半辈子的希望都押上?!
谢映芬并不想要生母期望的所谓高门婚姻,她一个小小的庶女,没有曹家撑腰,嫁进高门大户里,只有受气的份。她为什么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主动找罪受呢?至于她的弟弟涵之,生母宛琴一心盼着他能高官厚禄,出人头地,最好是能给她带来诰命荣耀。可涵之那样的身体,考个童生试都要病一场,将来连乡试都未必能撑得过去,性子又温和良善,根本不是外头那些人精的对手,能在谢家主导的竹山书院里安安稳稳地做个教书先生,一生衣食无忧,还受人尊敬,便是极好的了。
若是运气好,涵之学问再好些,成为书院山长,也不是不可能。这样的身份在湖州府内,已经是人人敬仰的名士,不比高官显宦差多少,更兼桃李满天下,真遇到什么难处,也可以借那些科举有成、出人头地的学生们的势。这样的人生有什么不好的呢?何必非要体弱的小弟辛辛苦苦、呕心沥血地在外头苦熬?
谢映芬理解不了生母宛琴对于“富贵荣耀”这四个字的标准,也不想为了她的愿望,牺牲自己的终生幸福与弟弟的平安康泰。所以,在拿到那封信,知道里头都写了什么之后,她就已经越过宛琴,为生母做出了决定。
她郑重对谢慕林道:“二姐姐,罗娘子会找上我姨娘,目的只是为了与父亲搭上话,并借着父亲这条路子,跟燕王府联系上,利用手中掌握的曹家机密,换取他们夫妻在北平城里的平安。我姨娘顶多就是帮着牵个线,搭个桥罢了,没她也不打紧。既然这信如今已经落入你我手中,索性我们就拿着这封信给父亲看,请他做主吧?”
谢慕林笑着问她:“你不是答应了琴姨娘,不把信交给爹爹吗?”
谢映芬目光微闪,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我没有啊,我只把信给了二姐你,是二姐你把信交给父亲的。姨娘要怪,也怪不到我身上。”
谢慕林闻言,不由得失笑。不过她看了看手里的信,觉得这样也好。成天盯着一个脑子里进了水的宛琴,也不是事儿。能越过她去跟曹家在北平城里的耳目搭上线,说不定还能将曹家其余安插在北方地界的情报据点都连根拔起呢。宛琴没有了别的指望,想必就能老老实实过日子了。二房嗣祖母宋氏已经跟父亲谢璞提过杨淳与谢映芬的婚事了,想必不久之后就会定下。宛琴要是在这时候还搞事,哪怕只能在内宅兴风作浪,都够煞风景的,何必叫二房的长辈们看了笑话呢?这对谢映芬今后的婚姻生活,也没多少好处。
谢慕林心里拿定了主意,便要拉着谢映芬一道去见谢璞。谢映芬有些犹豫:“我去了会不会……不大好?姨娘做出这样的事,父亲定然很生气。”
谢慕林不以为然地道:“这信里也没提琴姨娘做了什么坏事,不就是她父亲在她离京的时候,硬塞了信给她,要她时不时给曹家报告谢家与北平城里的消息吗?她压根儿就还没来得及出卖任何人呢,路上总到码头上去找什么绸缎铺,也可以解释成解闷散心,反正她就没联系上谁。父亲就算生气,也不会对她喊打喊杀,顶多就是禁足些日子,不叫她再出来作妖而已。
“再者,琴姨娘的父亲留在曹家,终究是个隐患。我估计琴姨娘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家人被曹家连累受苦。所以,咱们自家的商行有通信渠道,可以给叶金荣发急信,让他想办法盯住承恩侯府,一旦曹家倒台,下人被官卖时,就可以立刻把叶家人买下来,也省得你姨娘今后为这种事抱怨家里人了。而她的父亲经历了这么一遭,想必也不会再怂恿你姨娘继续效忠一个倒了霉的曹家,反倒是有可能为了保住衣食无忧的生活,苦劝你姨娘少在谢家生事呢。”
谢映芬细想了想,果然有理,顿时积极了不少:“好,我去见父亲。不管父亲信不信,我总要替姨娘说几句好话,只当是报答她的生养之恩。”
姐妹俩夜里结伴去了正院。谢璞刚刚从衙门里回来,正盘腿坐在炕上,吃着迟来了晚餐,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见两个女儿前来,他也不觉出奇,只命人将残席撤下,摒退左右,除了妻子文氏与两个女儿,旁人一人不留。
文氏今日召了绮罗坊的罗娘子到家里挑料子,他已经听说了,还知道罗娘子跟宛琴有过接触,想必小女儿这里有什么收获。
谢慕林呈上了那封差点儿被撕破的信,谢映芬有些战战兢兢地说明了原委。尽管她的用辞稍有替生母洗白的嫌疑,但大体上的事实还是说准了的,没有生编硬造些什么。谢璞一听,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他将那封信前后看了两遍,轻笑了一声,便把它放在一边,抬头对两个女儿道:“这事儿你们姐妹俩都做得很好,尤其是四丫头,十分果断,而且懂事明理,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没有任由你姨娘发昏。为父非常欣慰。你姨娘虽然糊涂,却生了一对好儿女,便是她的造化了。我会命人将她禁足些时日,不许她与她身边的人随意出入。等到哪日她知道错了,愿意主动向太太忏悔,反省自己的过失,保障今后不会再犯,我才能饶过她。这件事四丫头就不必再为她求情了。我心意已决,你只管把涵之照看好,继续象平日那般平静度日即可。”
谢映芬暗暗松了口气。这个惩罚可以说十分轻微了,只要宛琴不作死,就跟没受罚没什么两样。宛琴出不来,他们姐弟却可以去看她,有足够的时间劝说姨娘。
谢璞又转向次女谢慕林:“真姐儿也做得很好。后头的事,你也不必理会了。反正燕王府那边自有人会处置。过两日黄太太会上门来作客,到时候你就陪在你姐姐身边,帮你母亲招呼客人。记得——叫你姐姐谨慎着些,可别在客人面前失礼,叫人家笑话了。”
谢慕林闻言顿时精神一振。
这是……黄岩的母亲上门议亲来了吗?
打趣
黄岩跟谢映慧见过面,有了某种默契之后,便写好了给母亲甄氏的信,告诉她自己已经决定跟谢家大姑娘定亲,结下鸳盟。
这封信被黄岩托付给了燕王府的一个熟人,与谢家人一道,同行驶向了北平。
那位燕王府的熟人回到北平城后,先是处理了一些比较紧急的积滞公务,然后才有空想起这封信,打发人把它送到黄家。
黄岩从前在布政使手下为幕,就象是成安山、莫燕客、刘勉三位先生都是住在谢家官邸里一般,他也是住在周老大人的官邸中的。只是后来为了接寡母甄氏进城生活,方才在附近另一条胡同里租了一处小宅子。但黄岩辞去周家的差使之后,这处租来的小宅便成了他在城里唯一的住所了。他带着仆从进京赶考,家中只剩下寡母,甄氏便索性带着随行的侍婢,回到昌平老家的老宅里度日。因着黄岩有了举人功名,还上京赶考去了,在北平城里也算人脉通达,族里被他敲打过两轮的族人、长辈们,都不敢再对甄氏无礼,所以她可以安心在老宅中生活。
黄岩的信传到她手中,她是惊喜万分,赶紧把家里的事处置了一番,便立刻赶回了北平城,还未正式安顿下来,便已派心腹往谢家递了拜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