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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林 第309节

 

反正她一天到晚都只是缩在自己的院子里,不爱搭理别人。就算她生气了,也只有生母大金姨娘与她自己院里的人知道罢了。她不想跟家里其他人打交道,时间长了,其他人也就慢慢忽略了她的存在。只要她不闹出什么事来,她在家里就基本是个小透明了。

本来还会分心盯着她的几位兄姐,最近的注意力都放在另一件事上。

谢谨之随宋氏去了一趟昌平祭拜宋家先人,结识了好几位北平本地的名家大儒,得到他们的许可,可以时时去向他们请教功课。他是个勤奋好学的人,回到家里后,没歇两天,打听得其中一位名家回了城,便立刻带着自己的文章功课上门了,顺便还捎带上了长兄谢显之。

这趟请教之行,还算顺利。谢谨之与那位名家相处融洽,得对方指点,也弄明白了好几个疑惑的地方,对自己写文章的技巧也有了新的想法。他还顺便与对方的子侄交了朋友,相约日后有时间就时常见面,讨论文章。有这几位新朋友的引领,谢谨之可以算是顺利融入了北平年轻读书人的圈子。

但相比之下,谢显之得到的待遇就没那么好了。那家人对他虽然也很客气,谢谨之随名家进书房请教功课时,还派了子侄在客厅里陪他聊天,态度很是温和有礼。然而,他没有得到单独向名家讨教的机会,对方也明显没有用心指点他的打算。他心里的疑问,还是托了兄弟谢谨之在当面向名家请教功课的时候,顺便提出来,才得到了指点。谢显之在这户人家作客,隐隐约约感觉到了,自己与兄弟在他人眼中的不同。

若说这一次请教之行,让谢显之产生了疑虑,两天后他们兄弟前往另一位大儒家的经历,就更让他确定了,在北平读书人圈子里,自己跟二弟谢谨之的身份真的有很大的差别。

谢谨之顶着宋氏嗣孙的身份,在本地士人眼中,便是宋祭酒的正统后人。宋祭酒在国子监任职多年,不但桃李满天下,还没少提携、帮助北平出身的读书人,本地士人圈子里都记他一份香火情,待他的后人自然亲切三分。再有宋氏的引介,谢谨之很轻松就能得到各位名家的指点,日后若是在外做官,遇上了北平出身的官员,也能叙得上交情。

但谢显之却是外戚曹氏的外孙。

哪怕他与谢谨之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但身份不同,别人对他们的看法也就不同了。曹家过去是勋贵、武将,然后又成了外戚,还把持朝政多年,是一度权倾朝野的权臣。哪怕曹家曾经处境不佳的传闻早已人尽皆知,他们的身份也没有改变过。再加上曹家掌兵时期,并未在边关抵御过外敌,反倒是掌权后没少打压北平主政的燕王与几位大将,所以他们在北平没多少好名声。

勋贵、武将、外戚、权臣,四个身份每一个都点在传统文人的鄙视链上,除非是不知道谢显之身世的人,否则本地读书人没一个会看他顺眼的。

他们当然不会当面给谢显之难堪,还会处处以礼相待。若他能厚着脸皮求教学问,被他求教的人也会简单说上几句,回答他的疑问。可除此之外,就不会有更多的了。那些名家大儒们不会用心指点他的学问文章,更不会象对谢谨之一般,把他当作世家子侄后辈爱护。他们会视他为权贵子弟,并不认为他是真心要做学问的人,更不需要靠着寒窗苦读,才能在科场上搏得一个出仕为官的机会。

这种差别待遇虽然不是很明显,但当事人的感受却非常分明。谢显之觉得十分困惑,但他又不能说别人做得不对。过去他还是一副耿直的书生脾气时,也不是没有对京城的勋贵、武将、外戚等人有过不以为然的想法。只是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了,他才会感到不好受罢了。

他又不想跟家里人说起这件事,更不打算跟二弟谢谨之倾诉!二弟本是好意,才带上自己去拜访众位名家大儒的,自己既然是去蹭课,又怎么好意思抱怨人家没把自己当成正经学生看待?若是抱怨了什么话,令二弟心生顾虑,不再去向那些名家请教,又或是帮他向对方提什么要求,那岂不是坏了二弟与众位先生们的良好关系?!

谢显之不希望二弟因为自己的关系,失去得到名师指点的机会。

他只能私底下去寻胞妹谢映慧:“先前我听父亲说话的口气,似乎打算让我在婚后便回京长住,不再留在他身边尽孝了,心里一直感到很不安,担心父亲是嫌弃我了。可如今我才知道,父亲其实是一片苦心。他是为了我的前程着想,方才劝我回京城去的。”

如今曹家不再象从前那般势大,他就算回京也不必担心会受到曹家的骚扰了。等他迎娶了永宁长公主之女,夫妻回京长住,还能让长公主与马驸马不必承受骨肉分离之痛,算是他这个女婿的孝心。而有永宁长公主夫妇庇护,他在京城也能过上平静安乐的生活。到时候,靠着岳家马家在士林文坛的声望,他不必担心会找不到名师大儒来指点自己的功课文章。苦读几年后,再去下场乡试,中举的把握也能高许多。

他在北平是得不到这么好的师资的,父亲谢璞让他回京去,完全是在为他考虑!

谢映慧默默听着兄长的话,低声道:“哥哥只管听父亲安排就是。父亲对我们兄妹真真是宽仁慈爱,比起母亲强了无数倍,我们又有什么好顾虑的呢?若是哥哥担心二哥的功课,大不了你在京城得了名师教导,便把他们说的要点都记下来,寄给二哥看就是了。若你能得到名师青睐,说不定还能请动他们把二哥的功课也一并指点了呢,就象是二哥如今也带着你去拜访那些名家一般。咱们虽说是两房人,可事实上却都是至亲手足,何必分什么你我?相互扶持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谢家将来只会越过越好,再也不会遇到四年前那样的事了……”

谢显之郑重地点了点头。

上门

自打紫竹院之行后,永平郡主朱珮又邀请谢慕林出了两回门,一次去什刹海游船赏景,一次去一家茶楼品尝他家新出的点心。两次聚会都挺愉快的。

永平郡主其实也有邀请别家的千金同行,有燕王府旁支宗室的女儿,也有几位将军家的千金,都是她比较熟悉的姐妹或朋友了。可相处的次数多了,她便隐隐感觉到,还是跟未来的嫂子谢慕林在一块儿比较自在些。

旁支宗室的女儿,虽然与她分属同族姐妹,但由于身份地位都在她之下,父兄又有可能在燕王手下办事,所以多少有些看她脸色的意思,说话行事都带着拘谨。若是碰巧燕王府或北平有什么大事发生,这些姐妹们兴许还肩负着帮家里人从她这儿探口风的职责。虽然永平郡主能够理解她们的难处,但这种事见得多了,她也觉得没意思得很。

至于将军家的千金们,性情倒是爽快许多,也乐意陪她出城游玩或骑马打猎什么的。可永平郡主有时候总忍不住怀疑,明明她们一个个都是骑射高手,为什么与自己比赛的时候总会落败?到底是自己的骑射功夫果然在众人之上,还是这些朋友们在刻意相让呢?哪怕郡主没发现什么明显的破绽,这种怀疑也始终令她心中有关碍,再加上她们的父兄也有需要通过女儿打探燕王府消息的时候,她没办法真拿这些千金们当自己的好朋友,畅所欲言。

至于文官家的千金,永平郡主与她们相处时就更拘束了。她总需要收敛自己的脾气和性子,以免过于随意,吓着了这些斯文端庄的姑娘们,又或是让她们误会她盛气凌人。她更不习惯这些闺阁弱女们含蓄的表达方式,讨厌她们说话总是拐弯抹角的,仿佛有许多暗示。对于她们谈论的话题,也大多不感兴趣。

相比之下,与谢慕林相处的时候,永平郡主可以安心又随意地做自己想做的事,说自己想说的话。北平布政使谢璞从来就没指使过儿女从她这儿打听些什么消息,因为他想知道什么,通常直接问燕王或燕王手底下的人就行了。他与燕王相互信任,又是个用心实事的人,从不做这种私下打探的事。这令永平郡主面对他的女儿——包括谢慕林与谢映慧、谢映芬在内——时,都不必担心她们话里是否有试探之意。

谢慕林能跟她聊闺阁女儿的话题,也可以谈论诗词歌赋,说起北平的景致、特产、美食、风土人情,也都能搭得上话,虽说不大擅长骑射,可从来不会觉得她这个女儿家象男人一样骑马射箭有什么问题,反而还感到兴致勃勃呢!

她想要聊别人家的家长里短,吐槽一下别人让她看不惯的言行,谢慕林也不会义正词严地指责她不该背后说人,偶尔还会跟她一块儿吐槽。

所有的这些,都令永平郡主对未来嫂嫂谢慕林好感大增,认为她是个可以平等结交、相处的好朋友,将来成了自己的嫂嫂,两人关系就更密切了。有些不好跟人说的机密之事,她也能放心跟谢慕林聊。

所以,永平郡主增加了跟谢慕林的接触,哪怕两人不能时时见面,她也会三天两头地打发人送信来。信未必写得很长,有时候只是一两句话,说在城中发现了什么好吃的,又或是说起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甚至是跟哪位闺密或亲友闹了不愉快,在短信里抱怨几句。谢慕林也时常给她回信,随收随回。郡主似乎很喜欢这种交流方式,还特地指定了一个心腹女侍卫,专门负责替她与谢慕林之间跑腿送信,以免那些信落在了别人手里,引发闲言。

四月中旬的一日,谢慕林刚刚从四妹谢映芬与表妹杨沅那儿回来,品尝过她们新研制出来的一种新糕点,是从前收集过的食谱中没有的花样。她觉得这糕点味道不错,正想要跟新熟悉起来的闺密永平郡主提起,看哪天她把配方带去燕王府,让郡主小厨房里的嬷嬷试制一下,让燕王妃与郡主尝一尝——她可不打算直接带成品去燕王府,以免被有心人利用——谁知这时候前院就传了话进来,说是永平郡主来访了。

郡主来得挺突然,事前也没打声招呼。不过文氏正好在家,跟谢映慧在讨论后者嫁衣上用的金线与珠宝呢,见郡主上门,便热情地接待了她。

谢慕林赶到正院上房的时候,郡主正给文氏和谢映慧提建议:“那家首饰铺子常年给我母妃做首饰,手艺很好的,用料也实在。你们只是需要些边角料罢了,又不是要什么正儿八经的大块宝石和大颗珠子,完全可以找那家铺子问问,若有零碎的珠宝边角料,几十两银子买上一大袋,就完全够使了!他家并不向外兜售这些东西,都是熟人才知晓他家还做这门生意呢。你们上门去,告诉掌柜的,是我介绍你们去的,包管他会替你们挑最好的,价钱也开得实惠。”

文氏笑着向郡主道谢:“若不是郡主提起,我们是真真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巧宗,本来是想让底下铺子里的掌柜们去南边打听的,可惜打听了半年,也只找到些零碎珠子,还未必够慧姐儿一个人使的。慧姐儿说不必了,可这两年京城人家嫁女,正时兴在嫁衣上嵌小块的珠宝,北平今年也学起来了。倘若慧姐儿的嫁衣少了这一宗,还不定怎么叫人笑话呢。多亏郡主提醒,如今我们可就不用再犯愁了!”

谢慕林进屋与永平郡主见礼,正要问她们怎么聊起了这个话题,便看到永平郡主朝她挤眉弄眼地,似乎在暗示些什么。

谢慕林还在猜,谢映慧已经笑着开了口:“郡主想必有什么要紧话要跟二妹妹说呢。两家既然是姻亲,郡主也叫我们别拘束,那索性大家便自在些。二妹妹带郡主回你那儿去吧,方便说话。想要什么吃的,玩的,只管让人传话,太太和我这里立刻就给你们送去。”

郡主立刻回了谢映慧一个赞赏的眼神,显然后者的话是说到她心坎上了。

文氏明白了,不由得苦笑了下。不过这种事虽然不合礼仪,但郡主本就是微服上门,只带了两个随从罢了,并没有张扬的意思,郡主如此和气,不摆架子,她这个做长辈的若还要讲究俗礼,那就太没眼色了。

文氏微笑着向女儿谢慕林点了头:“去吧,好生招待郡主,不可怠慢失礼。”

朱瑞

谢慕林带着永平郡主朱珮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永平郡主四处打量了一圈,又兴致勃勃地翻了翻谢慕林书架上的书籍,对其中一些书的名字产生了兴趣:“你这儿怎么有那么多的读书笔记?都是你看过书后亲笔写下来的么?这是什么意思?土木工程……是建房子的意思么?你还喜欢研究怎么建房子?”

谢慕林无奈地从香桃手里接过两碟子点心,放到桌面上:“郡主方才那么心急火燎地要求到我屋里来,这会子到了地方,却又不着急了,也不说今儿为什么会忽然上门作客,只会翻我的书架,您这到底是做什么呢?”

永平郡主放下手里的笔记,回到窗下的大炕旁坐了,瞄了几眼那两碟子点心:“这是什么?我没见过这个花样的,闻着还挺香。”

谢慕林道:“这是我四妹妹和表妹一块儿新近研制出来的新点心。我吃着觉得还行,正想着要请郡主尝一尝,碰巧郡主就来了。这是新鲜做出来的,外头是米糕皮,掺了些牛乳,里头是玫瑰馅和薄荷馅,还拌了些干果碎进去,显得没那么甜。我四妹妹她们正寻思着要再弄桃花馅的呢!”

永平郡主拣了一块吃了,立时笑眯了双眼:“玫瑰馅的太常见了,薄荷的挺好,我不喜欢桃花,倒是有兴趣尝尝荷花馅儿的,夏天吃了清爽。嫂子让你的妹妹和表妹研究研究荷花馅儿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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