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林 第324节
文氏觉得这套首饰十分体面,便问谢映慧:“明儿你出嫁,要不要改戴这一套头面?这凤瞧着比家里原本备的那一套好看多了,既不犯忌,又轻巧,好歹让你少受些罪。”
谢映慧心里清楚这是马玉蓉特地给自己准备的,心下温暖,轻轻地应了一声:“好。”
出嫁(上)
婚礼当天,谢映慧一大早就起来了。她被文氏带着两个妾室,以及一大堆丫头婆子团团围住,在闺房里进行妆扮。等到她被打扮完毕时,都快到中午了,早起吃的那点东西早已消耗殆尽,她饿得肚子咕咕叫。可是看到镜子里自己那美丽的模样,又舍不得做任何有可能损及她妆容的事。
幸好谢慕林一大早就跟谢映芬与杨沅商量好了,做出一个个桂圆大小的芝麻花生糯米丸子,里头还添了糖,正好一口一个,完全不会碰到谢映慧唇上的唇脂。香喷喷的坚果糖馅颇有饱腹的效果,谢映慧一口气吃下去七八个,再用干净的芦苇杆子充作吸管,喝上小半盏莲子汤,就完全饱了。做糯米丸子剩下的坚果糖馅,也被谢慕林与谢映芬合力做成更小一些的丸子,晾干了塞进荷包里,交给绿绮随身携带,预防谢映慧到了黄家后又饿了,可以随时拿出来充饥。
这一天的午饭,谢家上下都没吃好,所有人都是简简单单就对付了。下午是黄家来迎亲的时间,黄昏时正好开席。妆扮好的新娘也不是就这么闲着了,左邻右舍与布政使衙门的属官们都带着家眷前来贺喜了,其中一向与文氏交情不错的女眷们,都要进内院来看新娘。谢映慧还要一一致意,顺便再认一认人。只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文氏与大金姨娘、宛琴三人在说话,偶尔还有两个妹妹帮衬着答几句,她这个新娘子只需要做出娇羞模样,低头端坐微笑,就可以了。
来的人挺多,谢映慧的院子头一回客似云来,最后连谢映容都要出面帮着应酬女客们了。她可能还有些不大乐意,私底下询问谢慕林,怎么不见燕王府或长公主府、马家的女眷前来?
这两家的女眷当然不会在今天到谢家来贺喜。一来谢马两家的亲事还未议定,永宁长公主身份尊贵,总不至于跑到不相干的外人家里吃喜酒,昨天能让儿媳和女儿前来添妆,已经很给谢映慧面子了。太后身体欠佳,近日正忙活着要搬去紫竹院避暑的事,长公主要陪伴太后,怎么可能分得了身?二来,新郎黄岩的身份还够不上那份量,顶多是马家几位少爷,会看在双方的私交份上,带着妻子前去黄家道贺。谢家这边是女家,连正经喜宴都没有,燕王妃与永宁长公主当然不会来。
谢映容听得有些失望,只能勉强打点起精神来,帮着招待前来贺喜的女客。虽然她对大多数身份不高的官员家眷不感兴趣,但好歹还有万太太一家在,她可以顺便向万太太展示自己是多么的端庄守礼、长袖善舞,进门后完全可以帮万太太不少忙的!
万太太压根儿就没怎么关注她,注意力都放在别人身上了。万隆与谢映容亲事已定,到嘴的鸭子还能飞走了?这门亲事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对她儿女有利,庶子万隆反而仗着岳家混得风生水起了。她想到就觉得憋气,在文氏面前做好表面功夫就是了,谁还有功夫去关注庶子媳妇有多出色?!她还巴不得谢映容上不了台面呢!
谢映慧院中的众女客们道过喜后,慢慢地被文氏带着两个妾,引到了外头正院的宴席上慢坐。随着日头偏西,吉时将至,在外头大门上守着的谢徽之急急奔进来报告:“看见黄家来迎亲的人了!”院中的人轰然一声,顿时又忙碌了起来,有给谢映慧检查妆发的,有给她盖盖头的,还有去检查家里所有丫头婆子穿着打扮的,人人都忙成了一团。
谢慕林见谢映慧双颊飞红,整个人都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便笑着去握她的手:“放轻松,大姐,这事儿是你盼了许久的,该高高兴兴的才是,有什么好紧张的?快,深呼吸几下,千万别因为紧张,就影响了美貌!回头大姐夫挑起盖头,没能被你的美貌震惊,岂不是太过可惜?”谢映慧嗔怨着瞪了她一眼,不过还是听话地照她说的那样,深呼吸起来。
接下来,屋里的人果然听到了响亮的鼓乐声,许多人笑着、跑着,来内院给谢映慧报信,又有人催着文氏回前头正院去,等着新郎前来磕头。原本留下来的女客都跟着文氏去了,内院总算稍稍平静了些。
又有谢老太太,穿着一身新做的锦衣,头上戴着她的满头金饰,探头探脑地走进了大孙女的院子。
她今天本该留在自己的院子里,儿子媳妇早就奉上了一桌酒席,还特地给她雇了两个女先儿来说书逗趣,又有熟悉的两位幕僚家的娘子来陪她说话,她完全不必出来应酬,也能过得开开心心的——听说二房妯娌宋氏那边也是同等待遇,只不过陪客换成了两位刚刚从昌平宋家赶来的宋氏族人女眷罢了,谢老太太本来完全没必要为了把妯娌比下去,就特地跑出来做些什么的。
但谢老太太还是来了。
谢映慧这几年确实不大讨她欢心,但好歹是她曾经宠爱过十几年的大孙女儿。她本来对黄岩不大满意,嫌人家家世不够显赫——这是对比谢家最风光那几年判断出来的。可如今黄岩成了新科进士,进了翰林院,还与长公主家的公子们搭上了交情,听起来也是位前程远大的青年才俊了,谢璞也一再对这个大女婿有很高的评价,谢老太太才不再吭声。
今日大孙女儿出嫁,她作为亲祖母,怎么能不出面呢?
谢老太太进了谢映慧的屋子,看着眼前美貌惊艳更盛平常十倍的大孙女儿,恍惚了一下,好象想起了从前谢家最风光时,曹淑卿娘家承恩侯府那位大小姐的华贵妆扮,尤其是头上那金丝凤,她记得曹家小姐们都有的。
谢老太太定了定神,看着谢映慧,叹了口气,把手里拿丝帕紧紧包好的玉镯子塞了过去:“好孩子,出了阁,就好好过日子吧!”
出嫁(下)
谢映慧一时有些无语。
她虽然不喜欢谢老太太的势利和愚蠢,但也知道对方说这番话是好意。可怎么说呢?哪怕是抱着好意,谢老太太的话依然不中听得很。她选择嫁给黄岩,难道是为了他能发达不成?黄岩一个读书人,在老布政使周大人那儿再受重视,再长袖善舞、交游广阔,都没忘记要坚持读书科举,为自己挣得一个正经出身。他是那种想要靠着抛贵人大腿上位的人么?!也就是谢老太太这样早年被身边人影响得两眼只能看到名利的性子,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了。
若叫黄岩和他的母亲听见,怕不是立刻就要变脸?
谢映慧若是在平时,早就对着谢老太太驳回去了。可今天是她的大喜之日,新郎黄岩已经来到谢家迎亲,就在前堂拜见岳父岳母呢,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到后宅来接她。前来贺喜的客人们虽然大部分都在前头看热闹,可还有几位未出阁的姑娘——万家、刘家的女儿还有巡抚大人家的千金等等——这会子正在东厢小书房里,由她的妹妹们陪着吃茶说话,随时都有可能听到她这边的动静。她何苦在这时候这地方跟亲祖母吵起来?没得叫人看了笑话!
于是谢映慧陪了个笑脸,干巴巴地应了一声,随手将镯子塞给了身边的大丫头绿绮,就不再多言了。
可谢老太太还没离开的打算,她不高兴大孙女如此随便地安排了自己的镯子,便拉住了绿绮,又开始抓着谢映慧的手,说起她这对镯子的来历。
这当然不是什么祖传又或是婆婆给的宝物,而是昔日谢家还风光时曹淑卿唤了京城有名的首饰铺子的人送上门来,让谢老太太一眼挑中了的,花了几百两银子呢!镯子自然是上好的货色,虽比不得内府出品,但也很不错了。谢老太太过寿时换了一双更华贵的镯子,就把这个放回了妆匣里。由于曹家对谢家珍珠桥大宅有贪欲,家中女眷的首饰大多幸运地逃过了官兵查抄,事后谢老太太又拿回了镯子,就索性戴上了。她逃往湖阴老家途中,首饰损失惨重,这对镯子却因为被她随身戴着,逃过了一劫,保存至今。
谢老太太是觉得这对镯子乃是自己贴身之物,给大孙女儿带走做个念想,以后看到镯子,就权当是看到了她这个亲祖母。将来大孙女儿若在京城混得好了,也能接她老太太回去享几年福什么的。
她还特地表示呢:“你是我最疼爱的孙女儿了。这是我贴身的首饰,你几个妹妹都没有。我只给你一个!”
谢映慧脸上的笑容都快要端不住了。
还好谢慕林机灵地从东厢房走了过来,笑着道:“可见老太太偏心,就算真的偏疼大孙女儿,也不该当着人前说出来。我们这些小孙女儿听见了,哪儿有不吃醋的?!”说着还给绿绮使了个眼色,“老太太给的好东西,你还不快些替你姑娘收起来?新郎眼看就要来了,要是大姐出门时把这个落下了,岂不可惜?”
谢老太太闻言顿时松开了手,绿绮才算是脱了身。
谢慕林这时候又抱住谢老太太的手臂,撒娇道:“老太太的好东西多着呢,爹爹最是孝顺不过,一年四季都有好东西送上来给老太太挑。如今大姐要出嫁,老太太出手大方,给了大姐这么好的镯子,可不能厚此薄彼。我也是快要出嫁的人了,我的那份,老太太可准备好了吗?”
谢老太太最是宝贝手里仅剩的首饰,心里哪里舍得随便给人?可今天她已经给了大孙女儿贴身的玉镯,而二孙女儿是要嫁去做郡王妃的人,当然也不能吃亏。谢老太太或许不乐意把自己的好东西给了两个庶出的小孙女,但今日对着谢慕林,绝不会说出拒绝的话来。
她便嗔怨着瞪了二孙女一眼:“自然是早就备下了,还用得着你提醒么?可你到底还未出嫁呢,怎么就好意思跟我讨出嫁的添妆?去去去,等到你真出嫁了再来找我吧!”说完就挣开了谢慕林的手,扶着微笑侍立在旁的珍珠的手,慢慢踱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谢慕林忍笑送她出了院门,折返回来,看到谢映慧那一脸无语的模样,再听着谢映芬在东厢努力向别家的姑娘们说明自家老太太不爱出门,但很疼爱孙子孙女们,平日就喜欢跟小辈们说笑,出手也十分大方,云云,便再也忍不住,拿手帕掩口笑了起来。
前堂方向没有折腾太久,不一会儿,人群便又重新涌入了谢映慧的院子。谢璞与文氏都过来了。谢梅珺笑着示意丫头们扶着新娘谢映慧出外间给父母磕头,还说新郎今日“一表人材”,比平时俊朗了无数倍,听得谢映慧心痒痒的,满心好奇,无奈现在还不是她跟新郎相见的时候,只得按捺下心中的好奇,在妹妹谢慕林与丫环们的搀扶下,到外间拜别父母。
拜着拜着,谢映慧就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她哽咽着对父亲谢璞道:“父亲慈爱,不计前嫌,收留了我,还处处为我着想,又为我择得佳婿。父亲大恩大德,女儿永世不会忘!”
谢璞想起从前,也叹了口气:“傻孩子,你是父亲的亲骨肉,父亲怎会不疼你?今日你出阁,将来便是别人家的人了,要时刻记得,与夫婿互敬互爱,相敬如宾,遇到什么事都要有商有量的,千万不要象在家里一样闹脾气了,还要把你婆婆也当成亲娘一般敬重。你把日子过得好了,父亲在家里听说,心里就能放心了!”
谢映慧哭着应下了,又磕了一个头,接着转向了文氏。
看着文氏,她想起了没有前来北平参加自己婚礼的生母曹淑卿,联想起昨日才听说的后者近况,眼泪流得更厉害了:“婶娘,我虽唤您一声婶娘,可我知道,在心里您跟我母亲是一样的。我从前有许多对您不住的地方,可您一点儿都不在意,待我从来都是温柔慈爱,真心关怀。无论礼法上我该如何称呼您,您早就已经是我心里认定的母亲了,我却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您才是!”
文氏也被她说得眼泪汪汪的了:“好孩子,说什么报答?只要你将来过得好了,我和你父亲就心满意足了。若是遇上了什么难处,千万不要外道,随时都可以向家里人开口。你要记得,你就算出了嫁,也依旧是谢家的女儿,父亲是你的,兄弟姐妹也依旧是你的,我们就是你的后盾,你的底气。所以,无论你遇到了什么,都不要害怕。”
谢映慧哭着磕了头,这回改喊“娘”了,听得周围的人都不由得湿了眼,酸了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