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林 第430节
太后的话让皇帝认识到,自己最近情绪不好,对小儿子有些过于苛刻了。虽然他本人觉得这不是大错,但也不会在母亲面前犟着听不进去。他当然不会向小儿子赔罪,却用还算和缓的语气,对四皇子说:“近日辛苦你了。”四皇子当时眼泪都快下来了。
然后四皇子与朱瑞就被打发出了屋子,燕王没留多久,也跟着出来了。他们三人都没听到太后与皇帝具体的谈话,但过后燕王送太后回宫时,从她那儿听到了一些。
太后没有理会宗室那边的动静。她对于在皇帝病重的紧要关头还想搞事的宗室一点儿好感都没有。只要皇帝不打算大开杀戒,她才不会为那些白眼狼求情呢!不过她也觉得皇帝没必要去撩拨宗室,放着不管,由得他们自生自灭就是了。
他们手上无钱,手下无人,又一个掌控实权的人都没有,顶多也就是嘴上闹腾一番。过得一两年,每逢年节时,宫里赏赐东西下来,他们这些不老实的人家都得不到赏赐,渐渐的就会在宗室圈子里沦落边缘了。宗室成员那么多,资源有限,内部竞争也不小。只要皇帝没有特地优待某些人以搏取仁厚名声的想法,那些过去的落败者们,根本不可能继续过着富贵无忧的生活。等到他们吃到苦头那一日,就会知道皇帝曾经待他们有多好了,必定会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是多么的愚蠢,无比后悔曾经的所作所为。
不过太后还是劝皇帝,不要插手各王府承继之事。那些被他看中的本分宗室人家未必舍得把儿孙们过继出去,而这些忠于皇室的宗室子弟,要是进入了野心勃勃、门风不正的宗室人家,也未必会过得好。万一他们有个三长两短的,日子也不称心,那到底是对本分宗室人家的奖赏还是惩罚呢?
就算皇帝不打算派人去澄清自己的用意,太后也觉得应该向一些亲近皇室的宗室人家透露口风,让他们不要再担心过继的事了。一切只是皇帝在吓唬人而已。
当然,太后绝不可能告诉人,这是皇帝自己疑心病发作了,见谁都觉得对方图谋不轨。这自然是因为萧宝林告密,说自己曾经与某些宗室人家有勾结的关系,还招供说这些宗室个个都盼着取皇帝而代之,甚至已经有人开始动手了。
这么一来,皇帝派人去撩拨众宗室,不但不是没有意义地犯蠢,反而还是宽宏大量的做法——他只是派人去警告、批评,没有真的处罚他们,不是么?
至于到时候萧宝林与三皇子是不是拉稳了仇恨,那就不是太后会关心的事儿了。萧宝林不是总说自己还有宗室在背后为靠山么?如今倒要看看,她所谓的“靠山”、“盟友”,是不是还会一直支持他们母子?!
皇帝没有反对太后的建议,但他仍旧觉得自己需要对这些宗室更警惕些,多吓唬他们一下,起码要让他们知道疼,不敢再插手管皇位传承的事。他们竟然企图对皇帝的继承人下毒手?!那么皇帝也不会让他们的继承人好过!
太后私底下向燕王抱怨:“皇帝如今临了临了,怎么越发孩子气起来?!”
燕王忍不住苦笑:“儿子也是觉得,皇兄有些孩子气了。可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有儿子盯着呢,宗室们或许会觉得不安,但闹不出大事来。若是皇兄会因此感到心情愉快些,倒也不是坏事。”
太后叹气:“你也劝过他两回了,他不肯听,你也不再多劝,可是心里还有顾虑,担心他会又猜忌到你身上?”
燕王当时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转移了话题:“四殿下着实委屈。那件事是几位阁老们商议着上书的,四殿下如今忙着为皇上侍疾,每日除了皇上与跟前侍候的人,也就是儿臣与重林了,哪儿有机会见阁老们?更不可能授意阁老们上书。而阁老们原也是为了大局着想。皇上的身体,根本撑不住每日批阅奏折。如今几乎都是阁老们商议着把各部各地送上来的奏折批改了,再汇总一番,报给皇上知晓,其中要紧政务还需要皇上发话,才能最终定下。然而皇上每天几乎都没办法把所有汇总听完,常常听着听着,就睡了过去。眼下正是春末夏初,青黄不接的季节,各地报上来的事务繁多,皇上又不肯完全放权,但凡是要紧的政事,他不点头,阁老们也没办法做主。这实在是太过碍事了!”
为了不耽误政务,阁老们才觉得,应该尽快把储君名分定下来。只要皇帝下旨命储君监国,哪怕四皇子他还是个孩子,派不上什么用场,有了储君的授权,他们内阁也能把整个朝廷运转如常了。
阁老们并不是真的打算将皇帝撇在一边,另外扶持新君上位,他们只是想要一个能给他们提供决策自由的工具而已。而未来储君四皇子,正是他们认为最合适的工具。
因此,燕王认为,四皇子也是被内阁利用了,并非主使者。皇帝迁怒到他身上,实在是很没有道理,而因为迁怒推迟储君册立的进程,就更不理智了。
燕王希望太后能劝劝皇帝,不要因为一时任性,就影响了皇室的权位交替。
苗头
经过朱瑞的一番解说,谢慕林总算知道了今天西宫中发生的事。
虽说在太后的劝说下,皇帝对四皇子的态度好了不少,但他似乎并没有将太后所有的话听进耳朵里。起码在某些宗室野心派的问题上,他还是不肯放弃原本的“敲打”策略。再加上内阁力劝他加快立储,令他心中不悦,他与四皇子父子之间,依然还有隐患存在。
谢慕林都忍不住要叹气了:“太后娘娘真是没说错,皇上如今病得重了,反而越发任性起来。”有些事他过去应该是不会计较的,偏偏现在就较了真,闹得场面僵持,极其难看,身边的人也都不自在。这又是何必呢?
朱瑞的心情也不大好:“四殿下挺难过的。他从小到大,可能都没有挨过皇上的重话吧?”四皇子自小就聪慧讨喜,从前没被皇帝看重的时候,也很会讨后者欢心。就算曹皇后、林昭仪、萧贵妃以及她们的儿子过去没将他放在心上,曾有过轻怠的态度,他也紧紧包住了亲爹的大腿,始终没吃过什么大亏。后来他直接成为了皇帝最看好的继承人选,就更没有受过什么委屈了。他与皇帝父子之间,一向关系都是很好的。
这还是他头一次认识到,一旦失去了皇父的信任和宠爱,他在宫中的地位就会立时动摇起来。他还有太后的宠爱,又有可靠的皇叔与兄长撑腰,所以暂时在宫中还能立得住脚。可是在宫外,他的根基真的太过薄弱了。一旦失去了皇父的支持,他根本坐不稳储君的位置吧?
四皇子如今沉默了许多。在正式被立为皇储之前,他就先体会到了这种滋味,未必是坏事。一直以来,他都太过顺利了,一直被皇帝捧在手心里,处处护持,生怕他叫任何人算计欺负了去。因此,哪怕他觉得自己也吃过不少苦头,经历过不少风雨,他依然还很稚嫩。
原来皇储之位,并非一定是属于他的。
他不能再那么笃定了,在皇帝面前也要多表现一下自己的孝心。小时候他明明会费尽心思去讨好皇父,为什么在获得皇父的认可之后,他就没再花那么多精力去揣摩皇父的想法与喜好了呢?他开始将精力放在其他人身上,心里思考着自己继位之后,要如何解决宫外的危机,却忘了自己连储君的名分都还没到手呢!这一次的危机,但凡他事先有所察觉,都能拦住众位阁老们,又或是劝服他们用更委婉的语气进言。至不济,也可以在皇父面前表示自己暂时无心考虑立储之事,最重要的还是让皇父把病养好……
四皇子十分懊恼,自己什么都没做。内阁诸大臣们进言的时候,他正在跟燕王与太医们商量皇帝用药的事。皇帝发怒的时候,他刚刚跟总管太监商量了皇父晚膳的菜单……
太松懈了!
四皇子私底下跟朱瑞说起自己犯的种种错误,简直懊恼得无以复加。更糟糕的是,他偷听到皇帝在问心腹太监高公公,二皇子近来过得怎么样?
二皇子被过继到某家宗室郡王府已经有一年左右的时间了。这一年里他基本都在守孝。守嗣父的孝,也在守生母的孝。他的嗣母和嗣姐都是本分低调的人,也不愚蠢,所以一直约束着不让他出门,也尽可能减少他与其他人的接触。二皇子并未抵抗嗣母的安排,很老实的待在新家,为逝去的母亲哀悼着。
他一向是冲动易怒又任性的性子,如今遭逢大变,痛失生母,又被亲生父亲过继到了远支宗室,彻底失去了继承皇位的资格,外家还被彻底打压零落……在这样的打击之后,他若能沉稳下来,那即使一辈子也无法恢复过去的风光,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他如今是嗣父一家唯一的继承人,生活足够富足安稳,身份地位也有保障,只要他自己不作死,一辈子都不用愁了。
然而,在皇帝这个亲生父亲看来,二皇子毕竟曾经是他最疼爱的皇子之一,只是坏在性格鲁莽冲动罢了。如今他若能改变自己性格上的弱点,再加上他看起来很凄惨的遭遇,皇帝重新对他燃起了慈父之心,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四皇子有些担心,一旦皇帝又重新关心起二皇子,又对自己这个原本的储君人选产生不满,那他是否会临时改立二皇子为储君呢?
就算二皇子已经出继了又如何?先帝不也曾经差一点儿把过继去燕王府的燕王给要回皇室里来么?当时是燕王拒绝了,可他若是没有拒绝呢?皇家的皇子出继,一向就是笔烂账,什么事都是皇帝说了算的。只要皇帝另外给二皇子的嗣父补个嗣子,只怕二皇子的嗣母也不可能会对皇帝说“不”。
四皇子最近两日就陷入了这样的惴惴不安中。可这样的不安,他除了跟朱瑞讲讲,谁都不敢告诉。
朱瑞跟妻子谢慕林提起此事,也忍不住感叹:“四殿下看着还算稳得住,但心里是真的挺担心的。他大约也没想到,前头三个哥哥,他都解决了,最后却在皇帝身上栽了跟头吧?虽然我觉得皇上不大可能会把二殿下重新转回宫里来,但他如今脾气不好,时常就会耍性子乱来,无论他做出了什么事,似乎都不奇怪。”
谢慕林眉头紧皱:“不可能吧?二殿下的外家已经彻底崩了,他要是安安分分当个宗室郡王也就罢了,一旦要回宫,还要做什么储君,别说宫里了,就是朝中百官也不可能接受的吧?”要是真有那一日,朝中如今掌权的那些大臣们,也会担心二皇子上位后会不会为了林家的事报复他们呀!
当初林家被皇帝打压,皇帝的心腹重臣们可没拦着,还有不少人帮着皇帝打压林家党羽了呢!其中就有赵家这样被二皇子坑得很惨,所以坑二皇子也坑得很用心的世家大族。二皇子从前还是皇子时,就以心眼小不肯容人闻名。清楚他为人的人,谁会因为他出继宗室后老实守了一年孝,就相信他真的改吃素了呢?!
谢慕林非常郑重地对朱瑞道:“瑞哥,你跟王爷在皇上面前,一定要小心留意他的想法……不能让他真的乱来!宫中的皇储之争,既然已经有了结果,就不要再生变故了!先帝末年因为夺嫡死了那么多人,如今能安稳度过皇位交替的敏感时期,是最幸运的事。千万别因为皇上病重之后昏了头,任性妄为,就让大家又重新面临先帝末年时的惨烈危机。真到那一日,我们燕王府跟宫中如此接近,根本没法保证不会被搅和进去!”
朱瑞听得肃然,正色点头:“娘子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添堵
不管皇帝是出于什么想法,才提起了早已出继宗室的前二皇子,这都是一个令人感到不安的征兆。
他身边的人,无论是燕王还是四皇子、朱瑞,都觉得有必要阻止他再做出任性妄为的事,给所有人带来无尽的麻烦,造成朝野的动荡不安了。
燕王与朱瑞商量了一下之后,决定亲自去见太后,面对面向太后说明最近皇帝出现的令人不安的小苗头。太后得知,也深以为然,亲自往西宫去劝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