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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林 第432节

 

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给领路的宫人使了个眼色,一行数人不曾穿过院子,而是低调地绕过西配殿,直接走小路从侧门走进了太后的寝宫。

太后正心烦着呢。宫人在她身后轻轻地摇着扇子,但她依然还是觉得燥热无比。

薛氏大气都不敢出,远远躲在屋角低头烹茶。永宁长公主则坐在太后下手小心地削果子皮,嘴里还不紧不慢地劝慰着太后:“母后别恼,那些大臣都是太过清闲了,才会找人不痛快。只是皇弟运气不好,恰好成了他们的靶子罢了。等他们有正经事去做了,没了闲功夫,也就不会再来打扰母后了。”

太后抿紧双唇,没有说话。

谢慕林上前拜见太后,又给永宁长公主与薛氏见了礼,坐下来后就说起了前院来的那几位朝臣:“皇上已经发过一回脾气了,怎么内阁还是不肯消停,反而怂恿了更多的人上书,连慈宁宫这儿都不放过了呢?我们王爷原也没做什么,皇上赐庄园,也只是念着兄弟情谊的份上,四殿下也是乐见的。不过是个不大不小的庄园,大臣们就这般容不得。难不成我们这些藩王府,就不能在京中拥有产业了么?

“可我们燕王府本来就在京城有府第,从前也没见内阁有人说什么。撇开我们不说,京中各宗室王府,哪家没有几个庄园?燕王府在京中压根儿就没几处产业,便是添了这一处皇庄,在宗室里也还排不上号呢!太后娘娘,不是孙媳妇替自家说好话,实在是这事儿很没有道理!我们王爷和郡王爷素来都是低调行事,不爱与人争闲斗气的,但内阁的大人们也不能因为我们燕王府待人和气,就蹬鼻子上脸吧?!”

太后越听,脸色就越难看了。

永宁长公主暗暗嗔了谢慕林一记:“谁不知道你们家的委屈?只是内阁非要这么闹,太后能有什么法子?皇上都拦不住他们闹腾呢。横竖他们也只能嘴上说说,且由得他们去吧。”就别在太后面前挑起她老人家的怒火了!

谢慕林冲永宁长公主笑笑,转头对太后道:“先前我们王爷跟内阁一向是相安无事的,这回是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他们就看我们燕王府不顺眼起来。郡王爷说,想来想去,就只有皇上赏赐皇庄这一件事了。但皇上往年也不是没往宗室里赏过田庄产业,如何这一座皇庄忽然就变得金贵起来了呢?于是郡王爷猜想,这会不会是因为……皇上有意让我们王爷为四殿下摄政的关系?”

太后黑着脸道:“自然是因为这个缘故,内阁还不至于连一座皇庄都舍不得。皇庄出产再高,也跟他们不相干!他们只是看不得哀家的儿孙之间相处融洽,皇上厚待胞弟,又对胞弟信任有加,可以托付子嗣江山罢了!倘若皇上给储君找了摄政王,那内阁日后就不但要奉新君为主,还要听从摄政王的号令了!他们都急不可耐的想要推珞儿出面做个幌子,内阁尽揽大权了,又怎么可能忍受得了,还有一个从来没怎么打过交道的摄政王站在他们头上?!”

说实话,内阁里那几位重臣,也不是个个都人品清正,光风霁月的,当中不乏熟悉权利斗争方式的老狐狸,为了确保自己日后能得到新君信任与看重,在所有大臣中夺得更多的权柄,他们什么手段使不出来呢?兴许这里头就有挑拨新君与皇叔们的关系,制造危机假象,好从中谋利的人。至于皇室叔侄之间的亲情,在他们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太后想起先帝末年与承德帝末年两次夺嫡之争的惨烈景象,就对这种为了夺得更多的政治利益,不惜挑拨皇家亲情的人心生厌恶。她好不容易看到自己的两个儿子解开心结,重新融洽起来,又怎会眼睁睁看着他们之间的关系再节外生枝?!

太后沉着脸嘱咐谢慕林道:“瑞哥儿媳妇,你回头告诉你公公与瑞哥儿,不要顾虑外头的人怎么想。你公公在宫中住了这么长时间,一直守护在皇上左右,尽忠职守,万万没有因为朝臣们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就要搬回府去再不肯在宫中留宿的道理!哀家这儿倒罢了,皇上那边只有珞儿一个半大孩子,皇上的身体又日渐虚弱,实在是离不得你公公!你让他别理会外头人怎么说,我们才是一家子呢!皇家兄友弟恭,难道不是好事么?连这种事都看不顺眼的人,本身就有毛病!”

谢慕林忙微笑着屈膝应了。

替自家诉过苦,抱过怨了,谢慕林今天的目的已经到达,便又如常坐下来,陪太后聊起了家常。燕王最近两天都没再进过宫,朱瑞也跑去京西大营“避嫌”去了,只有她这个孙媳妇每天还坚持进宫给太后请安。这都是正常礼数,就算内阁要挑刺,也是不占理的。所以她理直气壮地每天到慈宁宫来,但该打听的消息,她都打听了,也没少往太后耳朵里吹风。

反正,他们燕王府已经做了很多实事,万万没有在最后的紧要关头,因为内阁的几句闲言碎语,就叫人摘了桃子的道理!

谢慕林说起了燕王对太后与皇帝身体的担心:“王爷很想念太后娘娘,又担心皇上的身体,有传言说皇上如今吃的药,不如先前效果好了,他便感到十分不安,有心要问问是怎么回事,又怕太医院那边漏了风声,叫内阁的大人们知道了,又要疑心他居心不良,窥视禁中,意图不轨了!”

太后嗤之以鼻:“不必理会那几个老狐狸!他们也没少干这样的事。他们干得,皇上的亲兄弟却干不得?天下没有这个道理!”

谢慕林恭敬地道:“王爷虽然也是这么想的,但毕竟是藩王的身份,行事多有顾虑。他说,他自是对皇上忠心不移的,却不能保证所有王爷都是一样的忠心。内阁大臣不明白他与皇上之间的情谊,只拿他当寻常藩王防备,倒也不是没有道理。王爷宁可叫人误会,也好过内阁因为皇上发了话,便对所有王府都不再怀有戒备之心,以至日后酿成大祸。

“王爷并不在乎内阁参他,只是怕皇上难做。万一皇上一直为了他与内阁争峙,倒是有碍皇上的贤名了。再者,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把储君立了,旁的都是次要的。他让孙媳妇给太后娘娘捎话,请太后娘娘千万要劝劝皇上,不要再因为他而与内阁争执了,正事要紧!”

太后听了,不由得动容,眼圈都红了:“我的阿晟就是这般深明大义!受了这么多委屈,也还惦记着皇上的事……真该叫内阁那帮人瞧瞧!他们一个个为了争权夺利,不顾正事,无端挑拨皇家兄弟情谊,这人品真是跟我的阿晟没法比!”

恶化

为了得到皇帝与太后的绝对信任,燕王付出了无数的心血。如今,他的这些努力都到了收获的时候。无论内阁大臣们如何劝说,太后与皇帝对燕王的信任依然毫不动摇。

相反,他们对于一再说燕王坏话的内阁倒是越来越厌恶反感了。

内阁大臣中多有老狐狸,自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虽然他们心里也很希望能把燕王赶回北平去,但在大局未定的时候,他们还是不希望过于得罪皇家母子的。于是,对燕王的种种弹劾稍稍放缓了些,但内阁的意见还是相当统一的:他们反对皇帝立燕王为摄政王,在储君继位之后,成年亲政之前,代为执掌朝政。

内阁的大臣们认为自己足以担当这一职责,还能把新君教导得更出色——当然,是指文臣们偏好的那种出色。即使新君需要有军中的大将为臂助,内阁也觉得,有何家兄弟便足够了。燕王是藩王,职责就是守住北方边疆,为了送太后回京,离开了自己的藩地,还在京城住了这么久,已经有些过分了。倘若他还打算继续在京城待下去,抛开自己守卫边疆的职责于不顾,那就太过于失职了!一个失职的藩王,有什么资格为新君摄政呢?!

内阁的大臣们稍稍改变了自己行事的方法,不再把攻击燕王作为主要手段,也不提什么燕王成为摄政后会如何威胁皇权什么的……他们改拿边疆战况作理由,请求皇帝尽快把燕王派回北平去镇守边境,以免边镇战事再起,主将却不在,会导致国土沦丧。

皇帝看到这样的奏折,又忍不住在寝宫里发了一次火。

北方边境已经太平了一年左右的时间,如今小规模的冲突偶有发生,但大战却一直没有征兆。燕王府自有情报来源,知道北边敌国正内部不稳,为了争夺皇位与军权,已经斗得一塌糊涂了,哪里还能分心来打大明?等他们这一波内斗结束,过去掌军的将领指不定就要死掉一半,还能不能有力气南侵,尚是未知之数呢!燕王对此心里有数,平日里也没少向皇帝报告,兄弟俩都不着急。皇帝看到内阁奏折里的话,自然是嗤之以鼻。

他还恼火地骂那几个老臣:“自己不懂兵事,倒来朕面前现眼了!关公面前耍大刀,他们也好意思?!不就是生怕有人跟他们争权夺利么?!不识大体的老不死!”

燕王这一日总算是在皇帝与太后的一再召唤下进了宫,如今面对着恼怒的皇兄,他的神情十分平静:“皇兄别生气了,若是气坏了自己,反倒是遂了某些人的意。臣弟倒是无所谓什么摄政不摄政的。只要皇兄与四殿下需要臣弟在京中坐镇,臣弟随时都会领命。北方边境也确实需要有人回去盯着,皇兄若是觉得重林还不错,就把他打发回去吧。”

皇帝沉默了一下,没有应声。虽然他年轻的时候,曾经因为私心,阻止了弟弟及时赶回京城给先帝送终,但他自己心里还是盼着,死去的时候,所有的儿子都在身边陪着。哪怕是为了这点私心,他也不想早早让真正的长子朱瑞离开。

皇帝开始跟燕王讨论立储后的具体事宜,以及对内阁奏章的应对之法。他甚至开始与弟弟商讨,等小儿子继位之后,面对内阁里那些咄咄逼人、心思不纯的大臣,要如何抢夺主动权?宗室、勋贵、皇亲、武将……这各方势力将来若有异动,新君又要如何应付呢?

皇帝心里有些着急。他如今已经没有闲情逸致去胡思乱想,又或是猜忌小儿子了。他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状况正在急速恶化中。

曹氏给他下的毒,本该在冬天之前就发作的,因为发现得早,太医们用药及时,他体内的毒素被控制住了。可药吃多了,效果就会慢慢减弱。饶是太医们绞尽脑汁,更换各种药方去努力维持药效,到了如今,也到了极限了。

如今皇帝无论吃多少药,吃什么药,好象都起不了什么作用似的。他的身体一天天地衰败下去,头发大把大把地掉,整个人在短短几天内就瘦了两圈。几天不见他的朝臣,带着奏折前来想要进谏,结果抬头一看见他,就先吓了一跳,几乎认不出倚坐在病床上的正是皇帝本人。

关于皇帝病重将亡的消息,也渐渐从内阁传到了朝廷内外,开始向中下层官员的圈子传播开去。

朱瑞哪怕不再象先前那般,几乎天天进宫,也清楚地察觉到了周围环境的变化。他私底下十分郑重地跟妻子谢慕林说:“恐怕真的就没几天了……在四月之内,必定……”

谢慕林不必他说清楚,就已经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她握住了他的手:“别紧张,局势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不会出乱子的。”

朱瑞深吸一口气,脸上想要挤出一个微笑,却始终挤不出来:“我的心情很复杂……明明我并不认为他是我的父亲,可看到他如今的模样……我心里又十分不是滋味……”

谢慕林轻轻抚着丈夫的背,无声地安慰着他。不管怎么说,皇帝都是朱瑞的亲生父亲。哪怕是在朱瑞真正身世曝光之前,他也是以慈爱的伯父身份对待朱瑞的。朱瑞对他本来就有几分敬爱之情。抛开对亲生父亲不负责任的行为的怨言,任何人面对曾经关爱过自己的长辈即将逝去这种事,心里会难过,完全是人之常情。这没什么好纠结的。

谢慕林缓声安慰着朱瑞,只字不提皇帝是他生父的实情,只当他是位还算慈爱的伯父。这么一想,朱瑞顿时觉得好过了许多。

他沉默了一下,便告诉妻子:“父王成为摄政王的事,应该是要定下来了。皇上心里着急,便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把事情往后推,以免出什么岔子。立储的仪式是在后日,届时我会陪父王一块儿参加。娘子你便往慈宁宫去陪太后,太后上哪儿,你就跟着去哪儿。若是有什么乱子,你只要把太后娘娘护好就行了。”

谢慕林眨了眨眼,有些紧张:“会出什么乱子吗?会有人来破坏立储仪式?说真的,既然是小型又简单的仪式,一切从简就好了,一些有可能会搞破坏的人,就不要让他们出现嘛!”比如三皇子什么的……

朱瑞笑笑,握住妻子的手:“你放心,就算皇上固执,太后与父王也不会任由他乱来的。只是立储仪式一过,让父王摄政的旨意也会下来了,随后就应该是我被封为燕王世子的事。等这个名分定下来……几件大事也都结束了,我就该收拾行李,提前北返了吧?娘子到时候随我一道回去吧?咱们离开北平的家,真的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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