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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节

 

李昊驻足了,但他似乎并没有准备转身。他抬起手,看了一下表。

“邱凌,看在今晚后你我可能不会再见的分儿上,我再给你两分钟。”李昊说道。

“嗯!”邱凌点头,“苏勤、蒋泽汉、乐瑾瑜三个人,对海阳市精神病院都非常熟悉。但真正能够熟悉到各个程序都了如指掌的,似乎就只有乐瑾瑜了吧?在她没有被释放的日子里,有苏勤与蒋泽汉的海阳市风平浪静。几天前,她出狱了,张金伟就死了。那么,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为,张金伟被杀案,完完全全是乐瑾瑜一手策划导演的呢?”邱凌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扭头去望身后的李昊,而是直直地望向我。

“嗯!”李昊应了,但抬起的手依旧,他还在看着时间的嘀嗒而逝。

“紧接着,他们用张金伟被杀案来作为对警方的宣战,并将我给牵连上。他们的目的会是什么呢?”邱凌顿了顿。他似乎并不着急李昊给出的时限,语速并不快,但逻辑清晰,“两种可能吧。第一种,就是想将你们的注意力转移到我身上,因为目前看来,明天可能就是我被行刑的日子。一个如我般罪恶滔天的家伙接受惩罚的结局,不能有任何闪失。毕竟……”他冷笑了一下,“毕竟在我身上出现的闪失也够多了。所以,我充当着吸引注意力的作用。”

“我们也是这么认为的。”李昊应着,手臂还是没有放下。

邱凌:“至于第二种,便需要和之前我说的乐瑾瑜很可能是张金伟凶案的策划者联系上了。苏勤、蒋泽汉都不蠢,智商比绝大多数人都高。但他们和乐瑾瑜比较起来,还缺少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对我的了解,对沈非的了解。甚至,还有对你李昊的了解,对海阳市的了解。于是,在别人都觉得刑警们会走入看守所突击审讯我时,她却完全可以猜到,我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一定会提出要求走进沈非的诊所,和沈非再来上一次对决。因为……因为……”邱凌闭上了眼睛,沉默了几秒。

他再次睁开眼,淡淡笑笑:“因为她知道我这么多年都耿耿于怀的是什么——沈非生活中的一切一切,包括有这么一家心理咨询诊所。所以,今晚我会走进这里,也是乐瑾瑜预期计划中的一个环节。”“目的呢?”李昊终于放下了手,转身朝我们这边走了过来,“目的就是要让苏勤和蒋泽汉的不在场,因为有着我们警方人员在旁,而更有说服力吗?”

邱凌摇头:“为什么李大队不能将之理解成为——她是为了让苏勤和蒋泽汉的逃离,能够顺利地被警方及时发现呢?”

“继续。”李昊站到了邱凌面前。

邱凌却没有看李昊,而是继续直直地望着我。尽管我面无表情,心神却因为他提起乐瑾瑜而开始跟随他的话语游走了。他继续道:“刚才沈非说的是很有可能的。乐瑾瑜一念之差,她的世界翻天覆地。甚至,我们可以说,就是在她将我带出精神病院的那个晚上,她就已经从之前那洁白美丽的天使,变身为有着獠牙的恶魔。原因呢?如果要追溯一个原因,那只会是我。”

“是的,是我引导沈非说出了让乐瑾瑜彻底崩溃的话语,又因为想要打开我的脑子,她将我带出了精神病院,从此没有了回头路。接着,她细数着与你沈非的一幕一幕,一夜白头。但令她再次伤身伤神拾起过往痛苦记忆的,又是因为我的突兀出现。最终,在我们所有人看来她那一系列犯错,落幕于她被判处徒刑之后。但,以我对她的了解,那又怎么可能是句点呢?反倒应该是她那本深锁着的怨念吞噬她整个世界的一个开端罢了。所有所有的果,每一个指向的因,都是我。那么,李大队,你觉得她会就这么让我轻而易举地被押赴刑场执行枪决吗?抑或,她是不是会认为自己已经毁了我,能够将我手刃,并端起我那一捧有着温度并微微颤动着的脑子,才是她此生真正的圆满呢?”

他深吸了一口气,望向我的眼神似乎想要穿越我的躯壳,进而掐住我的灵魂:“沈非,你所无法放下的乐瑾瑜,早就死了。从她走出海阳市精神病院的那个夜晚就已经没有了呼吸,从她那满头青丝变成白发的分秒间,就已经灰飞烟灭了。”

“不是这样的。”我摇着头,“并不是这样的……”我想反驳,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李昊重重地咳了一下,用来打断我与邱凌又开始走入的关于爱恨的议题:“那么,邱凌,接下来,你觉得乐瑾瑜想要做些什么呢?”

“哦!我得想想。”邱凌抬起头,看了李昊一眼,“或许,乐瑾瑜现在就是等着警察们将她们团团围住,并大声地喊上几句‘赶紧投降’之类的话语。然后,她眨了眨她那双大大的眼睛,提出几个小小的要求。不给她满足的话,就要玉石俱焚……嗯!应该是这样,电视里不都是这样演的吗?可惜的是,苏勤和蒋泽汉并没有如此周密的计划。这一刻的他俩,很可能还为满载而归的战利品而激动不已,手心里布满了汗水,得意得不行。”

“她会有什么样的要求呢?”李昊问这话的时候扭头看了我一眼,似乎想听听我的意见。

我没有吱声,体验着情绪的跌宕最终被麻木取代的整个过程。但我的视线却从桌面的彩色图片上离开,和邱凌一样,开始直直地望向面前的对方。他却似乎并不在意,仿佛我的注视在他看来是多么平常与自然一般。

“李大队,我不是警察,怎么可能继续这么自作聪明呢?况且,如果我和沈医生一样,说乐瑾瑜的目的可能真的是我,那在你们看来,岂不是又应该理解成为狡猾的狐狸再一次开始耍花样了呢?”邱凌如此回答道。

“沈非……”李昊终于转过身来。

我“嗯”了一声,接着站起来。我迈步走向精油台前,手指在那一排小小的瓶子上游走着:“李昊,乐瑾瑜确实有很大可能会提出和邱凌有关的要求。但事已至此,你们能否满足她的要求,又似乎是另外一码事吧?”

我的手在精油瓶上继续游走着,因为我太久没有回来,每一个瓶子上或多或少都有了积尘。

“况且,我们目前所臆想出的警事,又是否真的会发展到如你们所愿呢?只是胡乱推测而已,不是吗?”我说着说着,手指游走,最终落在了木架上的某一瓶精油上,“看起来,都是很波澜壮阔的剧情。但她的目的是不是邱凌,与我,又还有什么样的干系呢?无论是与不是,她的落幕已成定局,后半生在囚牢中度过,抑或被处以极刑。而你——邱凌,就算出更大的状况,也不可能改变你在明天早上要被枪决的结局。”

我拿起那个瓶子,拧开瓶盖,放到鼻子下。纯的精油有点刺鼻,让我有点不适。但……但那依兰依兰花的味儿,又何尝不是这两年里我魂牵梦系,渴望再次捕捉到的呢?

“每个人,都以自己独有的方式宣告了自己的落幕。每个人,也都不可能真的让自己充斥在另一个人整个人生中。我承认我遗忘文戈的时间用了很久很久,也很辛苦。但终究是要忘记的。那么,到那一天,我也一样会忘记乐瑾瑜,也一样会忘记你邱凌。不是吗?”

我转过身来:“与我无关,那我是不是可以在这里就宣布自己很累,不陪你们继续了呢?”

李昊便开始翻白眼,嘀咕了一句:“还以为你要说啥呢,耽误事。”说完就要朝外面走。

“没错。”邱凌笑了,“沈非,其实一切的执念,就是因为放不下。而实际上,你只要选择放下,从此就可以舒坦了。文戈在那厢期盼着的,本就是你能够再次站起才对。再说,乐瑾瑜真不是你能够挽救得了的。她有她自己的一花一世界,你又何必死死追着她的脚步呢?”

“李昊!”我没应邱凌的话,反倒是喊住了正要往外走的李昊。接着,我对他笑了:“我刚才说的那些,是否就是一种很典型的消极心态的人,在今时今日要做出的选择呢?只是,生命中的坎,始终是要跨过去的,而不是可以绕过去的。那么……”我耸了耸肩,就好像当日那个自信满满的自己一般,“安排个车,让我和邱凌一起到观音山那边。如果一会儿真的会出现对方挟持人质与警方对峙的情况,那么,我和邱凌就是最好的谈判专家。”

李昊径自白了我一眼:“你还真把自己当多大回事了不成?我们是警队……”说完这话,他也没有直接应承,似乎在犹豫,毕竟将一名即将被处以极刑的犯人逮着到处乱跑,本就不合规矩。也就是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于是,他低头看了一下来电号码,眉头皱了一下。

“喂!”他不是很耐烦,并且只是在话筒另外一头的人说了一两句话的时间内,就急急忙忙补了一句,“之后有空再说吧,这会儿忙。”

说完,他挂了电话。站他旁边的赵珂似乎也并不在意李昊接的是谁打来的电话,她往前走了一步:“李昊,我觉得带沈非和邱凌一起过去还是有用的。我们今天的警力充实,让那四个武警专门守着邱凌就是了。”

李昊扭头看了看邱凌,又看了看我。他正要说话时,房间里再次响起了手机震动的声音。扭头一看,是我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

我将手里这瓶依兰花精油的瓶盖拧上,放到了口袋里,又朝前走出两步,拿起了电话。只见屏幕上显示的是安院长的名字。

我犹豫了一下,按下了接听键。

“沈非,你现在有没有和李昊他们在一起?”安院长似乎很着急。

“嗯!”我应了下,并捂住话筒,对李昊等人小声说了句,“是安院长打来的。”

“添乱,刚打给我,接着又打给你。”李昊闷哼了下。

“我听下午来的刑警们说了一些事,之后他们又打电话过来,跟我核实了一下苏门市精神病院送病人过来的事。电话里我有点蒙,就给确认了而已。但有一个大状况却是我没给刑警同志们说的。”安院长语速很快,似乎怕我和李昊一样,径自挂了电话。

“什么事?”我问道。

“朴志刚在那辆车上。”安院长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木轮村惨案里的那个武疯子朴志刚在那辆车上。”

“啊……”我愣了,并扭头望向李昊。李昊也意识到什么,冲我瞪眼:“怎么了?”

“那个被害妄想症屠夫朴志刚在那辆车上。”我说道。

第十章 超忆症患者

像条狗一般的死法

妄想症又称妄想性障碍,是常见的一种精神病,指有一个或者多个非怪诞性的妄想,同时不存在任何其他精神病症状的一种病症。该类病患没有精神分裂病史,也没有明显的幻觉幻听。极个别患者会出现触觉型或嗅觉型幻觉,但总体来说,妄想性失调者的官能都算健全,行为上也不会奇异怪诞。

而被害妄想症,是妄想症中最为常见的一种。患者往往处于恐惧状态,他们胡乱推理与判断,思维发生障碍,坚信自己正在受到迫害或伤害。他们会极度谨慎,处处设防,将身边人纳入自己妄想的意识世界里。但同时,他们自己如果不透露内心对世界的恐惧,而深锁这种妄想的话,外人是看不出来的。于是,在他们那无法停止的妄想世界里,便有了想要击垮对自己生命产生巨大危险的对手的欲望。而这欲望积累到一定时候,便会爆发。

木轮村,是本省一个很不起眼的小村落。5年前的一天,当年跟人去伊拉克做泥水工、离开了10年的村民朴志刚,被警方送了回来。这10年,他被那边的武装恐怖分子抓了过去,具体是跟着恐怖分子学会了开枪杀人,抑或被当作奴隶使唤了10年,无人知晓,也没人过问。能够将他解救回来,也是机缘巧合。但是,如同炼狱的3000多个日夜,令他宛如重铸。再次回到家乡,朴志刚却没有感到欣喜,反倒是始终的沉默。

他将离世父母的破房子重新修补,门前那一亩田地收拾了一番,村里也给他申请了低保,希望这30岁出头的汉子,紧皱的眉头能够再次舒展开来。但之后的日子里,朴志刚反倒越发孤僻。他像躲避瘟神一般,躲避着村里的每一个人,甚至每一条狗、每一只鸡、每一个生灵。村委会将他送去了医院,得到的诊断结果是——妄想症患者——也就是精神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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