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陨落,天泉坠落瓢泼而干涸,接着十日安静,则上古结束;此后史书纷纭,野史暧昧,说尽风月当年事。任凭人说。
凌霄宝殿,十二旒的天帝身着淡金色的长袍,背着手站在大殿上。桌案浮动飘起,那是仙箓盅上刻的字符,群仙的尊号列位,灰了大半,只留下头列的两个名字。
一个是天帝自己,还有一个……
这天地的君主缓缓垂眼,仿佛通过注视那列尊号,就看见了那位神明如今的处境,以及将要为人世赴死时那纯粹又坚定的模样。
你生来就是刀刃,生来就如此锋利。君王想道,合该如此。
儿女情长,不如就让它意难平,反倒完美。
残忍的布局之下,帝王的念诵如同低声的龙吟:
“明明如月,皎皎似星。静以心定,安以神凝;玄黄野马,风流一清。”
“亭亭如松,霭霭成雾。静以客应,安以无凭;玄黄野马,风流一清。”
“瑟瑟如水,锵锵为冰。静以照影,安以相迎;天地尘沙,薄言之净——”
大雅颂声之下,深在九重天之中的天泉源头发出响应,低悬在温水以上的神宫让开轨迹,临下界的水坝缓慢地撤开,只容许古神抽调的至纯泉水疏荡,如一条银鞭般自天甩落!
冲出关门的天河之水有着奇异的魅力,从远处看,像是无数条咆哮的银龙,令人胆战心惊,畏惧如蚁。但当那条龙猛然穿透自己时,与幻想的痛楚不同,全身上下都充盈着一股难言的安静温柔之感。——它是这样的矛盾,温和而凶猛。
在似乎永不停歇的冲刷之下,饱受伤害的山川江河,犹如皲裂的大地伤痕在药水的照顾中逐渐止血愈合。残杀的、吵闹的、苟且的、算计的、抢夺的,都停下来。
血腥味被冲淡,灾害尽皆逝去,那些浓重的影子,自始至终都深压在人心上的东西,终于被短暂擦去。
浪泼奔腾的大水之中,无数人洗净脸面,在不受窒息的柔软泉水里重获新生。连心口的密折都恢复了原样。
而三阶天之主——天帝,也就在这神陨之相中,身躯渐趋透明,逐渐化作了古神最初的一缕清气,无声无息、无形无迹地散入大片大片的云雾里,再也看不见了。
仙箓钟发出一道极其惊心的轰震,几乎像谶语宣判一般,回声的音波把云割出不同层次。
第一列的尊号应声灰去了一半,只留下唯一的一点灼亮,带着所有神明的余晖,托付在那微芒。
天泉翻滚之中,天牢里,所有可见的地方都画满了戾气深重的符文,打眼看去简直触目惊心——几乎很少会有那么逼人的神光,而集满了所有神明的气息就更少见。
在阵法中心,褪去了所有尊号神服,一身素白衣裳,脱冠跪地的身躯挺拔如松。自第一阶天奔流而下的疏荡正从此地经过,正巧当了这个极其残忍阵法的引子——洗灵。
从他的外表其实看不太出来有多痛苦,只有那偶尔有些血丝的嘴角泄露端倪,然而很快就被水流冲走,叫人怀疑是看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