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被她这么一提周正楠也跟着回忆，很多年前好像确实有过那么一次。
“那时候我们什么都不懂，硬是吵着要大人给我们花钱买网，当时一人买了10个，我最先用完，一条都没捉到，然后我就生气了，你又给了我一个网，我们俩把网都用完了都没得到一条。”
“我记起来了，那时候我问阿庭为什么不一起来，他说那种纸很薄，沾了水一碰就破，然后我吵着要他帮我们捉，他只帮我们捉了两次，剩下的都分给我们，最后我们全部网都用完了，也还是没有。”
“那你还记不记得自己哭了？”
周文加停下脚步好笑地看着他，周正楠倒是没记起来这一段。
“看你这样子就不记得了，回去的路上你一直在哭，大人们都不愿意再浪费钱在那上面，后面周正庭不知道去哪里给你弄回来了两条金鱼，就装在塑料袋里提回来的。”
当时他一直大吵大闹，甚至不愿意跟着家里人回家去，独自一人跑到一边的马路上生闷气，然后周正庭不知道和奶奶说了什么，跑到他身边语气平淡道：“你先和大家回去，我给你捉金鱼。”
对当时的周正楠而言，弟弟的这句话可是瞬间止住了他的倔脾气，他乖乖地由奶奶牵着手把他带回去，后面周正庭果真给他带回来了金鱼。
至于金鱼到底是怎么得来的，他毫无头绪，也没去问过。
“我那时候就觉得，哇，周正庭这家伙怎么这么好，你闹着要金鱼他就想方设法给你弄来了，后来我问他能不能也给我弄一条，他居然拒绝我了，那会儿我还怪不开心的。”
当年的记忆似乎在一点点复苏，周正楠并不知道周文加后面找过周正庭，现在想来，周正庭当时真的挺在乎他的。
“我当时回到家就和我妈妈说，让她给我也生个弟弟，我也想像你一样有个对我这么好的弟弟，可我妈只觉得我在说胡话。”
周文加又带着他往人群密集处逛，一路上边走边聊，想到什么说什么，周正楠看到有手抓饼，她就掏钱给他买了一个。
一路上两人聊得不过都是些小时候的事情，周正楠想得到的也会敞开话题聊起来，走得累了就往酒店的方向走。
回到酒店一前一后洗漱完毕，周正楠又坐下来看电视。
周文加洗完后走到房里接了个电话，接完心情不太好。
看着她愁眉苦脸地坐下来，周正楠问她怎么了。
明明在那通电话打来前她还有兴趣朝他开几句玩笑。
“我爸妈总算是离婚了。”
此话一出周正楠都不知道该接什么。
“其实早就该离了，本来就没什么感情，不知道回家那段时间奶奶有没有和你还有周正庭提过，他们已经因为离婚这件事闹过一阵子了，这次总算尘埃落定。”
周正楠看着她不说话。
“知道为什么终于下定决心了吗？”
周文加看着他，周正楠摇头。
“因为我爸在外头找了个小三，小三找上门来，逼问我妈什么时候离婚。你说好笑不好笑？”
他不觉得这件事情能够笑得出来，但周文加却笑了，笑得很大声，笑到最后眼泪都出来了，到那会儿他才意识到周文加在伤心地哭。
“无所谓了，他俩爱怎么折腾也不关我的事。”
周正楠顺着她的动作借她肩膀靠，他不理解姑姑姑父为什么没感情了，在他的印象里两人一直相处得很温馨甜蜜。
“感情没了就会分开吗？”他提出自己的疑惑。
“当然啊，爱情没了生活就少了点激情，现在小三都直接气势汹汹上门了，连最后一点亲情都消磨殆尽了。”
“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那种都是虚的，这么些年他俩也累的要死要活，哪还有心思调整过来，离了对彼此都好。”
周文加盘腿坐着玩弄自己垂下来的发丝，神色间尽是疲惫。
“正楠哥，从今以后我就和我妈过了，我没爸爸了。”
周文加语气平淡的一句话还是让周正楠微微怔愣住几秒。
“好了换个话题，我妈打算在这边开个新的分店，听说你也辞工不久，要不要来这边帮忙啊？”
“我这次过来就是帮我妈看看新店选址的，已经有打算了，离你家不远，方便你乘地铁来回，要是实在嫌麻烦，直接在店里住下也行，有个休息间给你留着。”
周文加把腿放下来，一手扯扯他的衣服，用眼神询问他的意见。
周正楠有找工作的打算，又刚好是熟人的店，也没什么不方便的，点头答应下来。
“行，到时候我和我妈说一声，一切都准备好了就叫你过去。”
两人快速敲定这一事，又继续聊了些有的没的，到后面周文加的心情已经没那么差。
第二天两人又在周边玩了一圈，时间差不多了，周文加就打算和周正楠离开。
小刘从化验科那边拿到报告后就跑去科室里转交给童医生，正好童医生换班，他手里还拿着水杯，看样子是打算去走廊接杯水喝。
“怎么不在屋里接水？”
童医生见小刘拿着报告过来，将一条腿收回门内，指了指里面的饮水机，有些无奈道：“我上次就和主任反馈了这台饮水机有点毛病，他说他接水的时候没问题，就是没批我给他的那张条子，你说他是不是针对我？不想给我换台饮水机。”
小刘递过去那份报告后靠近饮水机，伸出手拍拍机器外壳，然后把童医生放下的杯子拿过来，按下按钮接水口顿时出水。
“我靠，这台机器还看人下菜呢！”
童医生不服气地瞥到小刘那张有些尴尬的笑脸，看着小刘替他接满一整杯。
“主任应该是太忙了，他最近好几台手术，还有院外的几场学术交流会议，应该没有针对你这一说。”
“也是，他老人家整天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我见他一回还得预约呢，上次找他咨询一下茶叶问题，他还不耐烦地把我轰出去了……”
“人家以为你谈正事，谁知道你问哪个牌子的茶叶适合作为礼物送出去？童医生你也不看看那会儿什么场合，旁边还有隔壁科的副主任呢，你这无关紧要的问题不是肯定浪费人家的时间吗？”
童医生听了这话不吱声，也知道自己不占理。
“行了，谢了啊，除了这个还有其他的交代不？”
童医生晃一晃手中的报告，看着小刘把水杯放他桌上。
“除了已经安排过的内容，暂时没有其他要注意的了。”
童医生点点头：“行，那你去忙吧。”
小刘正要走出门，又想起什么，停下脚步转身补充一句：“周医生说了，昨天肺炎住院的那个小孩有过敏史。”
“过敏引起的肺炎还是？”
“不是。”
“护士站那边做过皮试吧。”
小刘点头：“周医生说那小孩还要做化痰治疗。”
“小周最近是不是很忙？”
“对，他被叫去开会了，晚点还要去做交流，所以让我提醒你注意几个比较特殊的病人。”
“那你到时候把他们的病历给我看一眼。”
“好。”
周正庭下午刚查完一轮房就被护士长拿着单叫走，处理完单子的事后接到通知要开会，给几个人交代完注意事项后就将手机搁置在储物柜里。
去开会前他最后再看一眼手机消息，周文加告知他今天回，大概下午两点钟出发，走乐山大桥那段路，不塞车估计能赶上吃晚饭。
周正庭不确定这次开会要持续多久，而且晚上估计也回不去，只好发消息提醒她带周正楠去吃。
消息没有及时回复，他关屏幕后放好就往外走。
这次会议前半段讲了关于儿科医院的感染现状及存在的问题，后半段另一位呼吸道疾病方面的专家上台给参会的各人员介绍了几例典型例子以及国内最新发现的两种新型感染病，并提出相关的针对举措。
会议结束后与他一同参会的一位医生被叫去另一专家组开术前会议，另一科室的一位医生上前来同他交流几句呼吸道感染方面的内容。
“周医生，晚点你是不是要和吴教授他们一起去参加学术会议？”
“是，之前说定了今晚走。”
周正楠原本打算今天下午回家里收拾一下，现在开完会也没多少时间了，只能在医院做准备，晚上还得和同组的其他人一起上飞机。
“莫医生怎么没和你们一起？”
“她临时有事。”
沟通完医术方面的内容的同僚随口聊了些其他事情，见周正庭不太想继续话题，草草结束交谈离去。
周正庭下意识抬起手腕看一眼表，差不多六点了，今晚七点半的飞机，他几天前和周正楠说过这几天回不来，昨天周文加来得急走得也急，都忘了和她提，不过周正楠应该会和她说一声。
重新拿回手机后他打开看一眼，开会前发出去的消息如今依旧没有得到回复。
回到科室后他换下白大褂，将几份放在桌上的纸质病历收好。
童医生找护士站的护士要了颗薄荷糖提提神，眼睛盯着天花板上的垂挂电视架，电视屏幕里正播放着当地的即时新闻。
“乐山大桥往前一点的路段发生交通事故了啊！”
“是啊，就半个小时前。”
“哟，怎么回事呢，今天这么多人往乐山方向？”
推着推车回来放好的一个小护士也加入到这边的聊天里，看到电视新闻也有些惊讶。
“最近很多人去乐山度假园呢，我听我亲戚说那边在搞活动。”
“怪不得造成大型堵车，这得塞到什么时候啊？”
童医生咂舌，摇着脑袋感慨这通事故有多么不幸。
“听说是两辆车追尾，突然打转方向盘，来回两条道上还有两辆大货车，被突然撞出来的汽车吓得根本来不及调向，一甩尾巴过去把另一条车道上的车扫翻，扫得隔壁那条道的大货车也和其他车相撞……”
“啧啧，你看看，一下子七八辆车撞在一块，听着都恐怖。”
“我听说有两辆小轿车被大货车的集装箱压倒，里面的人都不知道怎么样了……”
“我看手机上报道说一死九伤？”
周正庭正好经过他们这边，自然无法避免地听见围在一起的几人在谈什么，听到关键字眼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童医生看见周正庭往他们这边走来，有些惊讶：“哟，周医生开完会啦，接下来不是还要赶飞机吗？”
他现在哪里还顾得上赶飞机，脑海里闪过周文加说的话。
他们下午回来，走乐山大桥那段路，而车祸路段正是他们的必经之路。
一般来说只要没出什么大问题，周文加看到信息都会及时回复，更何况她还是个热衷于上网冲浪的人，他不信周文加在堵到无法行进的时候不会打开手机瞄几眼。
想到这里周正庭赶紧掏出手机拨打周文加的电话，可根本打不通。他不信邪，再次拨打，依旧是冰冷的自动回复音。周文加的打不通他就打给周正楠，然而周正楠的号码也和周文加一样，显示不在服务区。
“这些记者真的是哪里有风吹草动就跑得比兔子还快，比消防车和救护车到得都快。”
周正庭的眼神死死盯着屏幕，不放过任何一个字眼和画面，可惜并没能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怎么了小周，脸色不太好啊？要不要休息？”
童医生最先注意到他的不对劲，有些担忧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
周正庭摆摆手，语气有些僵硬：“乐山事故的受难者都被送到哪里了？”
童医生不明白他这么问是何意，思考几秒不确定道：“应该是市二院和乐山医院吧，那两家是最近的了，也有可能怕人手不够抽调别的医院的人来。”
“能不能查到受难人员名单？”
“这，你问我我也不确定啊，这得走正规程序吧，不是，小周，你怎么了？从刚才开始你就很奇怪啊，盯着电视一动不动，脸色差的像是快要撑不住一样，不会是受难人员中有你认识的人吧？”
旁边几位小护士的脸色也有些担忧，听到童医生这句猜测也涌现不好的想法。
周正庭也清楚不能随便查别院的人员名单，只是目前他也不确定周文加和周正楠与该起事故是否有牵扯，从刚才开始他的手机就没有停止过拨打电话，两个人的号码换着来，皆是一无所应。
“来来来，你先坐着，有没有打电话通知啊？”
童医生招呼一个小护士把一张椅子挪过来，将周正庭的身子按下来坐着，只是他整个人情绪显然不太对劲，当下也不好说什么，怕刺激到他。
“已经打了很多通电话了，没有人应。”
看到通话记录里十几通未接记录，童医生的脸色看起来也不乐观，眼下只能开口安抚周正庭。
“冷静下来啊，不要冲动，往好的方向想，说不定你担心的情况就没发生呢对吧，要是实在不行我们就报警，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周正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中拨打的动作依旧没停，围着他的几人说的每个字他都能听得懂，但他的心完全平静不下来，如今坐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他难以忍受这种无力感。
“诶小周，你千万不要冲动啊！”
童医生看着周正庭站起来往外走去，与周围的护士面面相觑。
“……是，真的非常抱歉……”
“对不起，我辜负了大家的期待，但我确实有急事，无法参与这次的交流……”
“童医生……晚上就拜托你了，非常抱歉……”
将接下来的事项交代完毕后，周正庭发动车子前往乐山医院。
一路上周文加和周正楠的号码依旧没有拨通，他将车速开到限速范围内的最大值，心急如焚，巴不得此刻车子能长出翅膀带他越过障碍，直接飞到目的地。
临时推掉这次的会议，可想而知吴教授和其他组员们会有多失望，但他顾不得这么多。
在路上他还报警了，尝试通过警察的手段来重新与断联的两人恢复联系。
他心里祈祷受难人员里没有他们，但保险起见还是打算亲自出发去打探消息，哪怕什么有用的线索都没有，做这些相关的工作至少让他安心点。
童医生说的很对，专业的事情就该交给专业的人做，他这么一头莽地冲去现场也未必做得了什么。
周正庭这一路上都在不停地思考，一边思考一边慢慢冷静下来，警察那边答应了会帮他尝试取得联络，他还搜出市二院和乐山医院的电话号码，打过去都显示占线，估计忙得不可开交，只好放弃从这里打听。
手指敲打方向盘的节奏越来越快，他还要遵守交通规则，真是让人头疼。
越靠近乐山医院，路段就越塞车，周正庭从导航里看到前面的路线标记一片红，已经塞到难以前行，转念一想调头换道，去附近的停车场把车放好，正好附近有地铁站，他没记错的话地铁站有一个站点直达乐山医院门口的十字路口。
停好车他就直奔地铁站，好在乐山医院这一站相当近，他就花了五分钟多的时间抵达医院。
往急诊门口走去，手机铃声总算响起，他低头看一眼，是周正楠的号码。
“你们在哪里？”
听筒那头声音非常嘈杂，隔了一会儿女声终于传出：“周正庭，我们现在在乐山医院。”
听到医院二字，周正庭心跳都差点漏了两拍，他知道自己的语气有些慌乱，但还是强压下来询问道：“我看了新闻，你们受伤了吗？在哪里？严不严重？”
依旧是一段吵闹的哭声，等了一会儿杂音降下来，周文加的声音再度出现：“我们没事……你来急诊这边吧……我和……等你……”
周文加说完就挂断通讯，周正庭只好进急诊找人。
急诊里的人简直忙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医护人员高声呼喊，家属撕心裂肺的哀嚎，还有几名交警在帮忙推救护床……
好在想见的二人并不包含在内，周正庭在挂号处旁边的角落找到他们。
周正楠最先注意到他的出现，收回被周文加抓着的手就朝他挥手。
“正楠哥，你的手还没弄好！”
三步并作两步靠近二人的周正庭显然注意到周正楠的右手，上面的纱布包扎得有些凌乱，可见动手的人不太熟练。
“这是怎么回事？”
周文加拿着从护士那要来的药水和棉签走过来，看到周正庭皱着眉的样子，解释道：“你放心，跟车祸没关系。”
周正楠想将自己受伤的手缩回背后，还不等他有所动作，周正庭直接快步上手抓住他的手臂不让他撤走。
三人走到另一边稍微宽阔一点的位置坐下来，周正庭实在是看不下去包扎的样子，重新拆下来给他再包扎一遍。
“我知道我不会弄这些，不过药已经涂好了，原本想让那个护士小姐帮忙的，但你也看到了，一边是受伤的人，一边还要应付跟狗嗅到骨头味一样的记者，哪里抽得出空管我们……”
周文加安心地坐下来看着周正庭给周正楠处理手上的伤口，开始给他解释到底是怎么回事。
“路上不是发生车祸了吗，我们走到那一段路后发现根本动不了，前面的车把路边的电线杆啊信号塔啊都撞坏了，连个信号都发不出去，手机都用不了，就是想打给你也打不到。”
“反正都堵了这么久了，我们俩就下车透透气，谁知道遇上前面两个大哥动起手来了，经过他们的时候正楠哥不小心被误伤了，给推到一边断了一截的护栏上划到了……”
知晓前因后果后周正庭没吭声，来的路上他脑海中预想了很多种结果，好的也有坏的也有，如今真正见到面确认二人无大碍，整个人大松一口气，只是面色依旧紧绷着，让人看着就觉得怨气不小。
周文加和周正楠互相对视一眼，都拿不准他到底是什么心情，说话都变得小心翼翼的，生怕不小心惹得他一个眼刀劈来。
处理好手上的伤，两人都坐着等周正庭发话。
周正庭站直身子看了眼周围的人群，又低头看一眼手表，意识到这么晚了三人都没吃晚饭，提出先解决这个。
“吓死我了，还以为你要开口骂咱俩了，干嘛绷着张脸啊，看得我心里难受，别把正楠哥给吓到了。”
周文加见他面色转好总算是安心了，抬起手肘捅一捅周正楠。
周正楠反应过来也有些尴尬，随即想起什么，惊呼道：“阿庭，你是不是要迟到了？”
周文加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周正庭一听就理解了，只是摇头说自己推掉了会议。
“干嘛推了啊？会不会不太好？”
了解完事情后周文加替他担忧，觉得因为这件事就放弃这么好的机会是个莫大的损失。
可周正庭看上去也不太放在心上的样子，她又有些说不准了。
“谁让你们的电话打不通？”
好吧，站在周正庭的角度来看这件事是挺吓人的，换做是他们俩恐怕不比他冷静。
“行了跳过这段，赶紧去吃饭吧，在医院里待着怪难受的。”
还是周文加先抵不住四周的氛围提出来离开，周正楠看向旁边人一眼，抿唇不语，跟着周文加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