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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云济说:“他或许有点伤心,但算不上害怕。”
“云济,无论如何他都只是个孩子,你这样做与把他当作工具又有什么区别?”何连复极少对好友的决定发表不同意见,但这次他实在看不下去。“你这样做是想把他未来的价值也榨取干净吗?”
李云济略皱起眉,有些不悦:“这只是一场有名无实的联姻,对他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在你的掌控之内。”何连复提醒好友:“而且,他可不是‘有点伤心’。他是个没有依靠的可怜孩子,你这样做只会带走他仅剩的一点安全感。”
李云济没有言语。那双含着点泪光又绝对不会落下泪水的眼睛再次出现在脑海里。他伤心愤怒措手不及,却没有惧意,他只是看似在颤抖,却并不是一朵脆弱易落的花。
这个少年应该如何被对待才最合适?当李云济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感到棘手了。
他竟然至今都没有找出一个最好的方式来对待游跃。
游跃在寿宴结束前离开了。司机送游跃回了夏园,夜已深,游跃洗过澡,把自己关进大书房看书。过了不知多久才迟钝地感到一点冷。
山中的夜时而有凉意,游跃起身过去关窗,收回手时没留神,差点碰倒桌上的花瓶。
他扶住花瓶,玻璃瓶中的蔷薇颤了颤。花是几天前剪下的,到现在已显露颓败迹象。
这时书房门被敲响,门外响起李云济的声音:“游跃?”
游跃关上了窗。李云济开门进来,仍穿着参加宴席的正装,看起来是宴席一结束就来了夏园。
此时的游跃在面对李云济的时候,没有在想他为什么这么晚还要来夏园找他,也没有在想今晚宴席上的那场演奏、那场欢声笑语的婚约之事。
他的情绪已趋近于平和。到如今,他已经能更快地让自己接受所有现实,而不是一味的慌乱和不知所措。
李云济来到他的面前。
“我们今晚的对话应该还没有结束。”李云济喝了些酒,但他面色如常平静。他总能如此。
游跃的手垂在身侧,有些无力地抓了一把空气。他松开手。好像有一口气从积压的沉闷胸口释放而出,令他的思路反而拨开迷雾清楚了些许。
接着,他也如李云济一般平静地开口:“我认为,这场婚约超出了协议中规定的有关于我的责任范围。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要提出另外的条件。”
李云济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说。他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注意力始终放在游跃的身上,而在这样一个小孩竟然朝他提出条件的时候,也没有感到丝毫的不悦和可笑。
“说说看。”
“明年夏天我就要升学了,我希望自己能够进入漓城医科大学,成为一名医学生。”
游跃的心跳很快,但他命令自己不可以露出马脚。他站在李云济面前一字一句把自己的条件说完:“我希望到时无论协议是否已经终止,无论我的升学考试成绩是否够格,你都要保证我可以进入漓城医科大,以正规本科生的身份就读这所大学。”
漓城医科大学是全漓城最好的医学院,世界医科类大学排名前十,筛选机制严格到连漓城最好的圣文伦中学每年都最多只有1-2名学生能够进入这所大学就读。
游跃说完这番话,有几秒钟整个书房都只是沉默。他盯着李云济垂在身侧的手,他感到自己的脸颊发热,无论如何都无法与李云济对视。
在难熬的静谧之后,他听到李云济的声音响起:“可以。”
游跃的双耳正在持续地嗡鸣。他听不出李云济的语气是好是坏,只知道在听到“可以”两个字的时候,他没有松一口气,也没有感到欢欣鼓舞。
他只是空白地在心中自言自语:李云济真的教会了他很多东西。骑马,礼仪,镇定和面不改色。
以及去强取一个本不属于他的条件。
“如果你说,你想进哈佛念书。”李云济的声音低沉和缓,朝他靠近了一步:“我也完全可以把你送去美国。”
游跃绷着身体答:“不,我不需要。”
他听到李云济竟笑了一下,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怀疑地抬起头。李云济低头看着他,那双向来看不清情绪的黑眸里竟真的有一丝笑意。
“我猜你已经紧张坏了。”不知何时,李云济已经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两人仅有一步之遥。
游跃的后背抵在墙上,他喉咙干涩:“我没有紧张。”
“你只是还不够熟练。”李云济低声道:“你要记住,现在的你拥有与所有人谈判的资格,包括我。”
男人的气息裹向他,那感受像被一头冷酷的成年雄狮入侵了阵地,他除了战栗地等待狮子离开,别无他法。
“如果我触怒你了呢?”
李云济托起游跃的下巴,望进那双谨慎清亮的眼睛,他的指腹轻轻摩挲游跃的脸庞,触感温热细腻。他的动作只是遵循大脑自然的指示,若一个亲近的观察,一个对紧张的少年的安抚,亦或是其他藏在边角、他全然没去在意的多余情绪。
他耐心回答游跃的提问:“那么我就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对李云济而言,一切都只是一场游戏吗?作为人生的主角经历一切想要经历的,念书、工作、交际、结婚,就像完成一个个既定的游戏任务,然后得到任务奖励。
李君桐喜欢打游戏,偶尔游跃会在小朋友的指导下也打两把。当游戏通关,快乐不言而喻;若通关失败,还要面临收益损失和成果倒退。
如果李云济的游戏任务失败了,他会如何面对不尽人意的结局?
夏园坐落山中,连夜晚的星星看起来都更近更明亮。无法入眠的游跃躺在柔软的床榻中间,睁眼望着柔纱的床顶。
强烈的自我厌弃感从天灵感冲击到脚底,在他的身体里奔涌回流。他提出了一个内心极度渴望却不该张嘴去要的条件,他不该那样做,那不是他应得的东西。漓城医科大只选取最顶尖的尖子生,从这所大学毕业的学生无一不成为社会上有身份有地位的精英。
他竟然要求李云济必须把自己送进这个学校——游跃在心中拼命地嘲讽自己。他也变成一个令人讨厌的人了,他竟然也想得到便利和权力,把自己的付出和失去都量化成砝码,放到天枰上去权衡了。
痴心妄念的人会被反噬吗?会被惩罚吗?会因为得到了一个重要的东西,而失去另一个重要的东西吗?
宴席上的无数个画面一次次在他的脑海里重复上演,他不断回想李云济按住他的肩膀,说出[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很好]这句话的场景,那一刻他站在所有陌生的、不陌生的人面前,像一个无所遁形、被出卖的商品。
游跃昏昏沉沉地闭上眼,夜里山间万籁俱寂,在这空旷的寂静与黑暗中,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亮起,接着开始震动。
游跃的心脏猛地漏跳一拍。他倏然一阵混乱的心悸,忙忍着头疼起身伸手去拿手机。他闭了闭眼,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李云济的来电。
李云济从来没有在深夜给他打过电话。不知为何,游跃的心绪难以平静,发生了什么事?这件事一定很重要、非常突然,并且与他息息相关。
游跃呼吸急促,手指几乎微微颤抖地接通电话:“哥哥?”
“我猜你没有睡着,游跃。”李云济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今晚两人在大书房结束对话后,他就回到主宅去陪桐桐过夜了。听起来他也没睡,声音清醒沉着。
“有什么事?”游跃急切地问。
李云济答:“刚才接到李拙的电话,你的哥哥谢浪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