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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还九

 

那青衣妇人是妙心院内勾当事务的人物,人称赵娘子,天生一张严肃的容长脸,此时她含着一张长脸作责问状,环眼嗔目的作态,更显得她威严殊甚。

几个被责问的小丫头见状心里发怵,饶是小脸煞白不敢多说一句,眼神却暗暗觑着彼此,并时不时往其中一名八字眼的女童身上飘移。

小丫头们的作态赵娘子皆看在眼里,心中顿时有底。

「孙宜,妳说!」赵娘子立即怒指那名叫作孙宜的女童。

孙宜单薄的身子几不可察的轻颤了一下,却仍强作镇定回道:「我与妧娘几人作游戏,也不知她是缘甚进来小跨院内,发现时看她就在井下了。」在妙心院一众小孤女中,平素便属孙宜性子最是张扬,此时她却反倒做低眉顺眼的模样。

即便孙宜语气间无心虚的意味,然她双手十指却是牢牢交扣着,指节掐得近乎泛白。那般作态被薛妧看在眼中,心中有了思量。

薛妧记不清太多前尘往事,然对于九岁左右、甚至之前两三年的记忆倒算清楚--或许是眼下的小薛妧正逢九岁的缘故。细想落井前的前因后果,她大概明瞭孙宜究竟做了甚么好事。

孙宜方才那番辩白说得轻巧,然她何以认定她薛妧便会默默吃下这暗亏?

薛妧看向孙宜,眼神揉杂着几分无奈、几分费解,又隐隐夹带着一丝难以名状的关怀--看痴儿的那种关怀。

这情状看在孙宜眼中,则是薛妧正用某种一言难尽的眼神盯着她瞧,孙宜此前从未见过薛妧作出这般神情,内心猛地一突,微微感到有些不妙,却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

若以她九岁时的心性,或许真不敢招惹孙宜,但眼下若是造梦,她又缘甚顾忌?薛妧想。

她腾地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地走向孙宜-倒不是方才在井底摔伤了,是她天生右足便有些微跛-小身子径自往孙宜身上靠拢,近乎要贴在她身上似的。

「妳、妳挨着我作甚?」未料想薛妧会突然发作,孙宜惊叫一声,心慌地往旁退了几步。

在贴近的一瞬,若有似无的熟悉香气,从孙宜那身满是补丁的破烂缊袍下传来。薛妧神色一敛,当下内心有了定夺。

「赵娘子--」小薛妧娇娇软软的童音响起,「是孙宜取走我阿娘的香包,并骗我来此,还将我推落井底。」她手指着孙宜,朝赵娘子直言不讳道。

这座疠坊是法空寺私设的养病坊,坊中吃穿用度的本利钱,不是靠寺里僧众乞得,便是由善者布施所得,每日光是应付坊中贫病者的食费、药费便已是一笔可观的开销,所供物资大多也只是品质粗糙、勉强堪用之物;坊中收治的,不外乎是无法自养的贫病者、或身无长物的游民乞丐,断不可能有閒钱给自己添置像香包这等精细物,但薛妧的身世有些不同,她的生母曾是寄居坊中的游方医,临去前给襁褓中的她留下了一笔遗物傍身。

「贼跛子,妳胡诌!」孙宜狠狠瞪着薛妧,连忙反驳。

叫谁贼跛子呢

薛妧看了孙宜一眼,目光中又加深了几分对她的关怀。

她微偏着头,支手捧胸作黯然伤神状,朝赵娘子细声道:「孙宜身上还有我阿娘香包的气味在呢。」想到自己嗅觉与常人有异,又接着补充道:「若不是配戴在身上,大概也是她藏起来了。」

一边是薛妧力求展示她最明媚的悲伤,而另一边,赵娘子早被孙宜这番作态气得七窍生烟,看薛妧更多了几分怜惜,她早知道薛妧的嗅觉比寻常人灵敏些,对薛妧一番说词也不怀疑。

孙宜自知眼下是躲不过了,再沉不住气,她狠推了薛妧一把,嚷嚷道:「不过区区几块破石头,有何稀罕?还妳便是!」语毕,便从交迭的衣领下取出一用油布细细包裹住的物件,猛然丢掷在地,并狠狠向那物踩去。

不想孙宜这作贼的竟敢率先发作,赵娘子见状赶忙想拦下孙宜,然而另一道清瘦窈窕的身影,却比她更快动作。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待看清,那抢先赵娘子发作的,竟是薛妧的养娘--颜六娘。

颜六娘是妙心院的厨娘,平素总是低眉顺眼、老实本分,她有口吃的毛病,一句话都说不利索,也不喜与外人争,却不想素来性子软和的颜六娘竟也有这般气性在,为了薛妧怒掴孙宜。

小跨院内一干人等瞬间沉默了。

是谁把颜六娘招来的?那个颜六娘会打人?

饶是与颜六娘相熟的赵娘子,也惊呆了一瞬。

到底是见过世面的勾当人物,赵娘子率先回味过来,对着孙宜气势汹汹道:「孙宜,妳个贼丫头,那香包是阿妧阿娘的遗物,妳也敢偷,妳也不怕有报应吗?」她拧着孙宜的耳朵还嫌不够解气,又在她瘦骨嶙嶙的背上狠打了两下,边骂道:「妳作贼已是不对,竟还敢将薛妧骗来推进井里,要不是她阿妧命大,被妳这一推还不知会闹出甚么好歹,妳个恶毒丫头,是想杀人不是?」

孙宜先是当众被六娘打了一耳光,又被赵娘子接着训斥了一通,早没了方才的狠劲。她红着眼看向被养娘好生护在怀中的薛妧,心里酸溜溜的,眼眶里含着泪,却兀是忍着不落下来。

而薛妧被六娘护在怀中,莫名地有些伤感,却又觉得脑袋晕乎乎的。

尤其在见识到慈和的养娘,适才那惊天一掌后,薛妧越发肯定,她此番必定是在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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