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笨鸟先飞
胡家来人,老夫人免不了忙碌,沈岚与齐家的事就被搁下了。
好在过了一日,外头并未传出风声来,可见齐家还不知晓沈家这边的意思,只以为两家的好事将近。
沈容从外进屋,如意已经提回了食盒。
桑枝又拿去将饭菜温过,才摆上了桌,吉祥则是端着铜盆布巾立在前头,由冬梅伺候她净手。
她只喝了半碗粥,吃了一小碟菜,便让人将饭菜撤下了桌。
不一会,就有个小丫头过来,隔着帘子在檐下和冬梅说话。
“冬梅姐姐,四姑娘过来让我问问三姑娘今儿去念字吗?”
冬梅点头,又听那小丫头继续说:“那我们姑娘巳时一刻在锦逸园前等着三姑娘,好同三姑娘一道去玉书斋。”
沈容听此皱了皱眉头,不一会冬梅打起换新的薄纱青帘就进了屋:“姑娘……”
“我听见了。”沈容低眼瞧着手下的紫檀雕花木,想了会才抬眼问她:“大姑娘和二姑娘两人是跟着哪位嬷嬷学这内宅的事情。”
“是大夫人院里的徐嬷嬷,方才大姑娘已经遣人过来了,说是今儿二姑娘不用去了,好像是有外客来,大姑娘也得过去。”冬梅道。
沈容眉间皱的更深了,这是胡家的人来了,想想真是好笑,杨氏刚将沈岚推入死境,现在却欢喜的办着自己女儿的婚事。
她顿了顿,她记得这次先是胡夫人领着儿子胡延清同女儿胡韶君过来的,待几日冀州总兵胡昭云才忙完军务抽身过来。
老夫人待客热络,硬是将胡夫人一行人留在府中,说要等到胡大人过来才行,这几十日,便将胡夫人与一双儿女安排到了福华院西侧的青竹院。
“姑娘……”冬梅试探的出了声。
她晃过神来,转了话题:“去取些纸墨来。”
她挪到西次间的临窗大炕上,准备着高先生交代的课业。
脑子里却满满都是胡韶君的模样,鹅蛋大的小脸,眉头不高,一双明目弯如月,是个古怪精灵的可人儿。有着敢爱敢恨的性子。
她手里握着紫豪笔,笔尖触字,稍有停顿,低眼看着宣纸上胡韶君这三个大字。
又揉做一团扔掉了。
冬梅出入了两次,过会又打了帘子入屋:“姑娘,上次您吩咐奴婢的事情,奴婢打听出来了,如意的老娘是福华院掌食的二等嬷嬷,是和桂嬷嬷一同从老夫人娘家带过来的,从前也是老夫人跟前的头等人,后来不知道犯了什么事情,成了二等嬷嬷,很少近身伺候老夫人了。”
沈容点头,这都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只要和府上的老人一大听,都是知道的,她道:“这些日有什么事情需要走动,莫要用如意,让吉祥去。”
冬梅又不明白姑娘的用意了,她以为姑娘让她打听如意,是想将如意拨到自己身边,她愣了愣神,有些不确有些不确定的问:“让吉祥去做?”
“恩,让如意先空着。”沈容眼尾往窗头扫去,忽然看见了一抹崭新青绿色团花褙子,隔着薄薄一层窗纸,听见外头的动静。
“桂嬷嬷,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是老夫人有啥吩咐呢,寻个丫头过来就成,还劳烦您亲自过来一趟。”厉嬷嬷谄笑着,嘴角都快扯到了眼睛上,小细纹堆满了眼角。
桂嬷嬷嫌恶的从袖口里拿着绢丝帕掩了掩嘴,“二姑娘呢?”
“二姑娘正在屋里头歇着呢,嬷嬷您先进屋来。”厉嬷嬷殷勤的替桂嬷嬷打了帘子。
就再没了动静。
等了一会,桂嬷嬷便又从屋子里出来了,似是感受到有人看她,她眼睛随处看着,在西次间的窗前稍停,方出了内院。
沈容想桂嬷嬷也没什么事情,多是老夫人过来让她安慰沈岚几句,别想不开做出傻事来。
她稍作收拾,便动身去玉书斋了。
与沈英会合后,沈英一把搀住了她胳膊,后头的冬梅瞅着眼皮跳了一下。
“三姐姐,你这病总算好了,都不知道我一个人上高先生的课,有多提心吊胆。”沈英表情生动的说着,她偷偷打量了眼沈容,见她嘴唇紧抿着,不与她亲近,就奇怪了。
“三姐姐之前落下的课业,高先生一定要查的,你记好了吗?”
“不过也没事,到时候我偷偷的给你提醒,高先生应该不会发现。”
“三姐姐,听说大姐姐许的婆家要过来了,你瞧过了吗,好几年前我倒是隐隐见过胡少爷一面,现在也记不清了。”
沈英连连说着,终于见沈容脸上有所动容,便是看见她打了个哈欠:“累死了,你刚才说什么,一直嗡嗡的在我耳边吵。”
沈英尴尬的笑了笑:“啊?三姐姐你昨晚干什么了,没歇息好?”
“这不是忙着赶高先生布置的课业。”她嘟囔了一句,过了小南桥,两人双双进了院子。
这堂课上的枯燥乏味,因为她心思根本放不到这里,高先生见她走神,气的几次喊她起来回答问题,偏偏她又全答得上来,将高先生气的两眼瞪直说:“三姑娘,您天资聪明,不听课都对答如流,这课是不用听了吧!”
“高先生,我哪里是天资聪明,我是笨鸟先飞呀!”沈容无奈的说着,拉长了尾音:“病榻这几日,我怕落下了课业,再拖累了四妹妹,所以自己就多看了些。”
高先生听此,就理解三姑娘今日为何精神不佳了,又因为她的主动十分的欣慰,“三姑娘比四姑娘超前了许多,这节课,你先练练字罢。”
便对着沈英一人滔滔大讲,时不时的拿她与沈英相做比较,将沈英说得两脸涨红,都抬不起来。
等从玉书斋出来,冬梅与荷蕊都是急急的冲着两人走过去,冬梅将书卷拿过手:“姑娘,客人已经到了,老夫人让您们二位上完课就去福华院见客呢。”
冬梅面露急色,事情并不像她说的那么简单,就连一旁的荷蕊都急了眼。
沈容往前走了两步,低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方才桑枝来了,说二姑娘先前找姑娘,要同姑娘一起去老夫人那见客,好像这次几个姐儿都要去,偏偏您与四姑娘都来了这。”冬梅拧着眉头:“本来奴婢想着进去与高先生说一声,桑枝拦了下来,二姑娘有交代,老夫人敬重高先生,既然您们已经来了玉书斋,半道上离开,是对高先生不敬重,就说等姑娘们上过课立马去福华院。”
后头荷蕊也给沈英交代着此事。
沈容若有所思的点头,加快了脚步,此事有些奇怪。
上一世这个时候,四房人没回来,所以胡家人来并未喊他们几个过去,只让沈惠去了。
加之上午桂嬷嬷来了一趟锦林院……她喟叹,都是她疏忽大意了。
桂嬷嬷在这大宅院里摸打滚爬多年,手段腕数不低,不然也不会有如今的地位。
她低眼看着自己今日这身行头,藕荷色缠枝莲花六团对襟褙子,下身搭着绣花挑线裙,穿着见客,虽不是精心扮装,但也不会让人觉得失礼。
与沈英三步并两步,急匆匆的赶到了福华院。
近午时的阳光肆意洒在院中每一个角落,徐徐一阵风吹过,香气就迎面扑来,院内的丫鬟们也都有条不紊的做自己分内的事。
门前换了青丝纱布帘,屋内的响动就听得更清了。
守门的丫头通禀一声,两人便前后迈过了高槛进屋。
老夫人身穿大红底万字不断头纹的褙子,腰身挺直的坐在梅花朱漆罗汉床上,下首是胡夫人,胡夫人身后站的是胡延清与胡韶君。
胡延清不似他妹妹五官生得好,是平庸之色,他眼睛也不知是随了谁,细小如缝。
沈容随意扫过他们兄妹二人,然屈膝先给老夫人行了大礼,老夫人笑了声,不看两人,偏头与胡夫人说:“这是容姐儿,英姐儿,还不见过胡夫人,你们可让胡夫人好等,她们两人是刚从先生那念完字出来。”又与胡夫人解释了一遍。
两人齐齐的给胡夫人道了声好。
“好,好,这读书认字好啊,像我这闺女,就知道绣花。”胡夫人偏头瞧了眼身后的胡韶君,笑意渐深,又招两人过来,取出个绿翡翠镶金戒指和赤金祥云纹饰手镯,给了两人当见面礼。
“娘,女儿哪有。”胡韶君抬眼看了众人一眼,垂下眼娇羞道。
老夫人与胡夫人一阵笑。
杨氏便开了口:“这女儿家绣绣花才是正经事,我瞧胡小姐可人的很,又刺得一手好绣,以后也不知谁有福气能将胡小姐娶进门。”
胡韶君被打趣的红了脸,低下眸子,她也快到议亲的年纪,一想到大哥成亲后,就该准备她的事情,她的脸就更红了。
之后沈容退在了沈岚右侧,沈岚瞧了她一眼,她笑了笑,表示自己没事。
待午时,老夫人没说让散,意思就是要留饭了。
胡韶君同她们坐了一桌,沈容抬眼看她,正对上她的眸子,与她盈盈一笑,胡韶君愣神,也是笑了。
“早就听闻韶君刺绣绣得好,你何必谦虚,你要是都谦虚,那让我们这些半吊子还怎么活,妹妹们,你们说是不是。”沈惠虚笑一声道。
几人应是。
“惠姐姐,你就甭取笑我了,我都快觉得我这脸皮都不是脸皮了。”胡韶君讪讪笑着,都不知道眼该往哪看了,随处乱看,又与沈容对上,看着她泛着无辜呆呆的目光,又看着沈容笑了。
不论是饭席前,还是后,沈容都未曾说一句话,只是时不时的抬眼看胡韶君。
临走前,胡韶君主动将她拉到一边,小声问:“妹妹,你总是老盯着我瞧,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没有啊,我是觉得姐姐好看,美人总是比较吸引目光的。”沈容说话带着几分真诚,抿唇笑着。
果然这句话对胡韶君很受用,她下意识抚上自己的脸蛋:“真的?好妹妹,你这话不管是真是假,我就是高兴了。”
“当然是真的。”沈容笑着,喜欢听好话,喜欢被人夸,是每个人的天性,尤其还是胡韶君这样敢说敢做的性子。
沈岚见沈容与胡韶君说话,不由的皱了皱眉头,这个傻子,还有心情说笑,她气恼的走过去:“胡姑娘,我想与妹妹说句话。”
胡韶君乐此不彼的点点头,冲沈容眨了眨眼,就走开了。
“你脑子里到底想什么,先前还看你是个聪明的,怎么现在又糊涂了。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情说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如意难道没与你说?”
如意?怎么又将如意扯了进去,她正了脸色:“姐姐,我也糊涂着呢,如意她该与我说什么,说今儿不要去玉书斋?”
两人彻夜长谈后,感情增进了不少,说话也没先前那般顾忌了。
沈岚白了她一眼:“不然呢,桂嬷嬷不是到锦林院了,她进我屋时,说已经知会如意了,还让如意顺便去锦逸园一趟,告诉英姐儿。看来如意这丫头……”
哪里是如意,分明是桂嬷嬷在鬼说。
这会儿功夫,老夫人差下人将胡夫人领到青竹院,又让各院的都散了。
“姐姐,你先随娘亲回锦林院,看来我得晚一步了,别让娘亲担心。”她偏头看着桂嬷嬷渡步走来,身上仍旧是崭新青绿色团花褙子,阳光透过窗纸打在她的身上,将她额前照的油光发亮。
“三姑娘,老夫人让您留下来。”桂嬷嬷面不露笑,恭敬的弯下了身子。
沈容被她带到耳房,老夫人正坐在填漆嵌螺钿软榻上,笑意已敛去,剩下的只是严肃铁青。
桂嬷嬷侍在老夫人身后,轻声道了句:“三姑娘过来了”
“这次懂得先过来了?”老夫人声音平淡,话似是与桂嬷嬷说的一般,根本未看沈容。
她愣了一会儿,这次只留了她,怕是因为老夫人以为沈容故意瞒着没去告诉沈英。
她敛了敛神色,声音轻薄似风:“祖母,您这可要冤枉孙女了,我在院内未曾见有人过来知会,怕是我与四妹妹走的太早,错了过去了。”
桂嬷嬷听声,立即跪了下来:“老夫人,老奴一得了吩咐,根本不敢耽搁片刻,就是怕姐们儿几个先走了,急着往锦林院去,与三姑娘屋里如意说了此事,那时候三姑娘应该还未走呢,望老夫人明察。”
“祖母,您听。”沈容抬眼道。
“听什么?”老夫人冷瞧了她一眼,眼尖似凌厉的刀锋,看得人心里头直发麻。
桂嬷嬷谨慎的垂下眼,暗自思忖方才自己说的话。
只听沈容突然道:“桂嬷嬷只与如意说了此事,孙女却是不明白,既然嬷嬷已经到了锦林院,为何不亲自进屋与我说,这样嬷嬷也能安心些。”
“因为外头的丫鬟说三姑娘不在……”桂嬷嬷忙住了口,不敢再说,又气又懊恼自己竟然让沈容套了去。
“不在屋内嘛,祖母,我真的与四妹妹一早去了玉书斋,姐姐知道祖母敬重高先生,我们若是从半道上出来,实有失礼,且又耽搁了迎接外客,这才想了个两全的办法。”沈容认真的说着,腮帮子鼓的圆圆的,她凑近了去:“好在胡夫人是个通情达理的,不然孙女也没脸待在祖母面前了。”
“你这个泼猴儿,胡夫人不比那些小户,自然不与你计较这些,你倒是还当成理儿来了。”老夫人瞥了她一眼,但面色依旧有所缓和,没先前那么恼怒了。
桂嬷嬷低着眼,虚笑几声,有恼也不能出,转而道:“三姑娘是知道老夫人您心宽慈善,才敢这么说的。”
老夫人笑了笑,又仔细叮嘱了沈容几句,便让她退下了。
桂嬷嬷一面替老夫人揉肩,察言观色。
“如意?这名字听得耳熟。”老夫人闭目,身子往后微靠,桂嬷嬷就立即垫上了一个引枕头来。
“老夫人,那如意是青梅的闺女。”桂嬷嬷手中的力道放缓了些,轻声道。
青梅是刘嬷嬷当姑娘时,老夫人赐的名。
老夫人眉头忽然拧着,轻呦了一声,“你这没轻重的,还不撒了手!”
桂嬷嬷忙停手喊错,面上却是带了一丝喜色。
老夫人目光又恍惚起来:“想起那孩子出生时我还抱过。”
“那是她的福气,不过青梅却是没福气……”
“你又提她做甚!”老夫人急声打断了桂嬷嬷的话,外头芳草打了帘子进屋,见屋中气氛不对,也谨慎了起来,“老夫人,大老爷在外爷在外间候着呢。”
老夫人偏头瞪桂嬷嬷,桂嬷嬷立即上前扶身,拥簇着出了耳房。
“娘。”沈平远是老夫人喊过来的,他上前扶着老夫人坐下:“您是要与我说惠姐儿的事儿,还是岚姐儿的事,娘,其实夫人也是为了岚姐儿,您想,齐家这样的好事,若夫人自私,何不为惠姐儿谋下这门亲事。”
老夫人知道杨氏又与沈平远诉了苦水,就气恼起来;“别人都说有了儿媳忘了娘,果然说的没错,我这才说了她几句,就受不了了!你也不向齐府打听打听,到底是什么情况。”“早打听过了,齐夫人那次见过岚姐儿后,满意的很,现在正准备向咱们沈家提亲呢,齐老太爷还与我商量,希望咱们快些将惠姐儿的婚事办了,好娶岚姐儿进门。等二弟回来,我就与他说这事。”沈平远笑了笑,憨厚的面相中又带着几分精明。
沈容一回锦林院,就急声厉气,身上散着浓浓怒气,才跨进内院,院子里的二三等丫鬟就不敢靠近,躲得远远的,生怕遭了大祸。
“如意!如意!给我过来!”她冲着院子大声吼道,桑枝先从廊下拐过来,小心说;“姑娘,您先进屋消消气。”
“如意呢?”她仍旧是冷声冷气。
桑枝一扭头就冲着角落里站着吉祥道:“去将如意找来,姑娘别急,如意一会就来了。”
沈容坐在外间的填漆软榻上,看着匍匐在地上,一脸迷茫的如意,她声音又凉了几分:“好你个如意,虽说你以前是四婶婶院内,可来了我这,我也算待你不薄,今儿竟敢陷害我!说!你到底是什么目的!”
如意一听更是蒙圈了,抬起一双雾水眸子:“奴婢,奴婢不知道,奴婢没有陷害姑娘,奴婢没有。”
“没有?那就是桂嬷嬷诬陷你了?锦林院上下,丫鬟仆妇虽没有上千,却也上了百,你一个四房的丫头,素日连桂嬷嬷的面都见不上,何提结仇之说,平白无故值得桂嬷嬷诬陷你一个小丫头?”她瞪着黑皮葡萄似的眼睛,心中暗道,这阴差阳错的,桂嬷嬷还凑巧推了她一把。
“桂嬷嬷…奴婢…奴婢…”如意头皮发麻,寒意从脚底直达脑门,三姑娘才回府,不知道她娘与桂嬷嬷的事情实属常理,可她又该怎么解释……
如意急的说不出话来。
又见三姑娘真的气了,立马道:“姑娘明察,姑娘明察,桂嬷嬷与奴婢的纠葛,这府中上下基本都是晓得的,姑娘寻个人一问便知。”
“问什么?问刘嬷嬷与桂嬷嬷的事情?”沈容定睛看她。
如意被沈容弄晕了,既然三姑娘都知道,又为什么说那样的话,还不待她反应,只见三姑娘不耐的摆摆手:“哼,瞧你是个没出息的,这次尚且看着四婶婶的面子放你一回,若再有下次,就别怪我不留情面。”
如意如蒙大赦的退了出去,脊背上已覆了满满一层细汗,她安生的在院子里做事,直到夜里,才摸着黑往福华院后院去。
老夫人用过晚膳后,小厨房就不忙了,刘嬷嬷此时正在耳房里小歇,就见如意冒冒失失的闯了进来。
“这么急躁,三姑娘那不用伺候了?还是出什么事情了。”她将如意拉过来,替她整了整被吹乱的发髻,“娘这还有些点心。”
她拿出丝帕摆在桌上,露出几块小酥饼。
“娘,我吃不下,出大事了。”如意急的嗓子都岔了音:“今儿我被三姑娘训斥了。”
“当奴婢的哪个不被主子训斥,大惊小怪。”刘嬷嬷撇了她一眼。按着她手,给她递了块点心。
“不是,不是,是桂嬷嬷。”如意着急的将事情始末给刘嬷嬷顺了一遍:“娘,三姑娘问桂嬷嬷为何会诬陷我,又与我无仇,我正想着要不要说,可三姑娘又说‘难道是桂嬷嬷与刘嬷嬷的事情‘娘,你说三姑娘既然都知道,为何之前还要那样问我。”
刘嬷嬷轻轻的按着如意的手背,虽上说了年纪,但眸子仍明亮生辉:“那三姑娘可责罚你了?”
“这倒是没有,说看着四夫人的面子饶过这一回。”如意频频摇头,当时她还以为自己要遭大罪了,却不想三姑娘竟然放过了她。
刘嬷嬷眉头微微皱起,在她记忆中,那几年三姑娘回府,频频闯祸,是个急躁的性子,凡事能动手就不动脑,这次的行事作风完全不像三姑娘。
她想了一会:“还说了什么。”她颇有些好奇。
如意摇头:“今儿下午也没什么事情发生,和往常一样,害的我还提心吊胆的半天。”
刘嬷嬷尚有所思,前些日听闻桂嬷嬷仗主欺人,三姑娘卧榻趟了有些时日,两人似有不合。
她与如意说:“既然没事,那就算掀了过去,你甭胡思乱想,暂且好好伺候着三姑娘。”就将如意打发回去了。
次日一早,沈容从床上起身,囫囵的眯了个眼,就见如意端着铜盆进了东次间来。
后头冬梅急着跟进,顺势接过了如意手里的铜盆:“这有我伺候呢,你暂到外头寻别事做去。”
如意紧巴着眼睛看沈容,三姑娘却根本未拿眼瞧她,她心里又委屈又难受,只好退了下去。
一来几往,如意一近身伺候,不是被桑枝拦下,就是被冬梅阻了路,就这样过了两三日。
她有些受不住了,委屈的去找了刘嬷嬷。
刘嬷嬷听了她这话,面上不知是喜还是怒:“傻闺女,该是你表明态度的时候了。”
沈容是因为她是四房的丫头才放过了她,但如意已经是二房的了。
刘嬷嬷不禁明眸,这三姑娘是在试如意,想留如意在她身边真正伺候着。
三姑娘是越来越与她所知道的三姑娘不一样了。
这罢,得了刘嬷嬷的话,如意急着赶着急着赶着回了锦林院,求见沈容。
守在门外的丫头却道:“如意姐姐,三姑娘不在屋里,与二姑娘一同去青竹院了。”
青竹院是个大小适中的院子,胡夫人住在这里正合适。
院子里只有胡韶君,沈容,沈岚三个姐儿,胡夫人一早就去福华院。
胡延清是男子,被安排到了沈武的独院里。
几日相处,沈容与胡韶君相处的极好,不像上一世,她们寥寥无言。
才说了一会话,胡夫人就喜上眉梢的回来了,她笑盈盈的看着三人,最后与胡韶君说:“君儿,去换身衣裳,咱们要去见齐夫人,岚姐儿,容姐儿,你们无事就也跟着一起。”
齐夫人?是齐夫人来了沈府,沈容问:“伯母,是要去齐府吗?”
“去齐府,外头的马车也备好了。”齐夫人又怎么会屈尊降贵的来见她。
“这样啊,伯母,那我与姐姐就不过去了。”沈容想起上一世胡家过来时,齐家与沈家的婚事已经定了下来,而现在还未大定。
胡夫人点头,与两人笑了笑,便去准备到齐府要拿的东西。
胡韶君回屋换了身粉色撒花禙子,垂髻后戴着两只蝴蝶模样的珠花,衬得她整个人明媚动人,粉光若腻。
沈容瞪大了眼睛,吃惊的看着她“君姐姐,你可真美。”
打扮过后的胡韶君自然是美的。
“就你嘴甜,你们也同我一起去吧,咱们路上还能说说话呢。”胡韶君拉近了沈容。
“待会我与妹妹要抄写经文两篇,就不跟着你去了。”
沈容忙点头应着,胡韶君拗不过只好作罢。
然她冲胡韶君招了招手,偷偷说了几句悄悄话,便与沈岚先离开了。
走在平坦的青石板路上,清风拂拂,沈岚低眼看着自己丁香色裙裾下露出的半截的双菱面绣鞋:“方才你与胡姑娘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就是告诉她去了齐府,小心碰上齐家大少爷,她问我缘由,我没与她说。”沈容伶仃笑着,自己也的确是这么说。
越是含糊其辞的话,就越让人好奇。
为了姐姐,她不怕做个恶人。
且去齐府是胡夫人的决定,之后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
沈岚斜睨了她一眼,“对了,你与那顾家公子到底怎么回事,男女有隔,上次桂嬷嬷也不是空穴来风。”
“鬼知道他是怎么一回事,我不认识他。”沈容瞥了瞥嘴,想起上次那一记球的事情,她心里就不快。
沈岚见沈容生气,忍不住道;“你这脾气还是没改,算了,既然不认识,以后就离他远远的,别再扯出什么事情来,我已经是个教训。”想了想,又补充道:“你素日和我讲大道理,自己也谨记些。”
沈容不怒发笑:“知道了,姐姐。”沈岚已经慢慢有了姐姐的样子,在关心她呢。
福华院的正房明间内,老夫人才从填漆嵌螺钿软榻上转醒,芳草立马递过去一个茶盂给老夫人簌口。
旁边的桂嬷嬷搀扶着老夫人半坐着身子,声线低了几分,生怕惊扰了:“老夫人,您要吃些什么,老奴去吩咐厨房做几道小菜……”
“不吃了,去拿两颗参丸来。”老夫人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桂嬷嬷便立即接手上去轻轻的揉按着,一面给流紫使眼色,让她去取参丸。
用过参丸,老夫人让桂嬷嬷停手,缓缓开口:“林罗家的寻见了吗?”
桂嬷嬷打了马虎眼:“老夫人,永安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林罗家的我差人寻了几趟,现在还没有音信……”
老夫人并不平坦的额头皱的更深了,桂嬷嬷瞧着不对,立马说:“不过,老夫人您放宽心,大夫人岂是不知道林罗家的,想来是大夫人安排了林罗家的另择地方养老。”
待伺候过老夫人,桂嬷嬷就出了屋,她站在廊下,身上崭新青绿色团花褙子被日头照的熠熠发亮,她眉头不展,往下走了几步,不一会就有个稍年轻的妇人,穿着洗旧了的绿布襦衣,晃动身子,从接着福华院后院的小门里走了出来,脸上敷了厚厚一层胭脂,越显得她皮肤老皱。
“桂嬷嬷,留步,留步。”她紧巴着上前,又怕惊动了上头,故而不敢大声说话。
“你不好好在后院做事,来这作甚!”桂嬷嬷瞪着她,“不想当这份差,趁早腾出位置来,排着队有着人要!”
来人是三等嬷嬷,在福华院干一些重活,虽然受些累,可说出去,怎么也是福华院当差的,有脸面。
她讪讪笑着:“我是来找嬷嬷的,也不是啥大事,是刘嬷嬷那事。”
提及刘嬷嬷,桂嬷嬷脸色唰的冷了下来:“她怎么了?”
“她没怎么,是她有个闺女,如意,这两日三天两头的往刘嬷嬷这跑,倒像是来商量事情的。我心里捣鼓,平日桂嬷嬷帮了我大忙,我也不是那白眼狼,不管有事没事,嬷嬷知道了,我这也就塌心了。”范嬷嬷一本正经的说着。
“如意?”桂嬷嬷冷哼一声,当年她既然能将刘嬷嬷扳下去,也不怕她能翻身,况且她也翻不了身,她扭脸冲范嬷嬷笑:“好算我没白疼你一场!继续盯着,往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范嬷嬷闻言,感恩戴德的去了。
外头突然听见几个碎嘴的丫头说大夫人回来了,桂嬷嬷顿了顿脚步,若有所思,然直接往锦歆院去了。
锦歆院紧挨着福华院,桂嬷嬷走了百余步,便到了锦歆院。
守门的婆子见是桂嬷嬷,亲自迎着,又差小丫鬟去通禀。
青衣在外头先同桂嬷嬷周旋着,正房突然穿出一阵瓷碗破落在地上的声音,青衣讪笑一声,假装怒斥:“也不知道是哪个蹄子手脚不利索!连个茶盏也端不好,嬷嬷没惊着您吧。”
&正说着话,沈惠埋头从屋内跑了出来,看也不看桂嬷嬷,直接甩门进了自己的闺房。
青衣笑的越发尴尬,这时,绿衣打了帘子,请桂嬷嬷进屋。
桂嬷嬷瞧了眼碎在地上的破片,直肉疼,那可是大荷叶式粉彩牡丹纹瓷瓶,她要是那有一个,就享福了。
“桂嬷嬷怎么有功夫过来,绿衣,还不将这里收拾了。”杨氏换了脸色,笑着让人给桂嬷嬷递了张椅子:“桂嬷嬷此番过来,是老夫人那有何吩咐?”
杨氏是怕老夫人找她算沈岚那事,好容易胡家的人过来,暂缓过了此事。
她不想再翻回去。
桂嬷嬷不说话,只是瞧了眼堂内伺候的丫鬟们。
杨氏使了个眼色,屋中的伺候的丫鬟们鱼贯而出,这罢她才问:“桂嬷嬷,是老夫人那?”
“大夫人,您怕是要让下主持沈家中馈的大权了。”桂嬷嬷声色平平的说着。
“什么?”杨氏惊然出声,她强压着不可置信,干笑了几声,“嬷嬷不是与我说笑呢吧,嬷嬷何出此言?”
杨氏利索的卸下手腕上的金镯,放在了楠木桌面上。
桂嬷嬷瞧得眼睛都直了,她眼盯着金镯:“大夫人可还记得林罗家的,田庄上的事情老夫人已经知道了,此次四夫人去江杭,也是为了查江州田庄的事情。”
杨氏瞪大了眼睛,田庄……她心虚的按住了袖口,如果真的查出了什么,老夫人不会绕过她的,她忙问:“既然嬷嬷能过来给我提醒,那嬷嬷是有法子可解?嬷嬷且放心,往后我主持沈家的中馈,嬷嬷自然不会吃亏。可依四夫人那个性子,那我就保不准了。”她心中气恼十分,这个李氏,竟敢暗中对她下手!
“大夫人,老奴过来,也只是给您提个醒,好让您有所准备,办法就不敢了。”桂嬷嬷说着,站起了身:“我不能离开太久,该回福华院了。”说着瞧了眼桌上的金镯,缓缓转身。
后头杨氏喊住了她:“嬷嬷,您的镯子落下了。”
杨氏笑容奕奕的将镯子塞给了桂嬷嬷,差人将她送了出去。
等回屋后,她气恼的在屋中踱步,一是为方才沈惠的生气,二是因为李氏那不要脸的女人生气,竟敢查她?她冷哼一声,将绿衣喊进了屋。
另一方,锦林院的阵仗也不小。
沈容小小身子端坐在紫檀木制太师椅上,屋中一片寂静。
她低眼瞧着跪在地上的如意,半晌,才开了口:“如意,你要与我说什么?我不是绕过你一回,你还在这跪着作甚。”
“三姑娘,奴婢已经是二房的人,求三姑娘不要赶奴婢,奴婢真的没有背叛过姑娘,奴婢誓死效忠姑娘,还请姑娘相信奴婢。”如意说罢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之后,如意做事谨慎,十分听沈容的话,就连冬梅都夸她是个能干的。
冬梅与桑枝也跟着与她亲近了,只将吉祥一人撇在外。
酉时初,沈容与沈岚一同去了正房,赵氏见两个女儿都在,止不住的笑意,便吩咐春林:“去将三爷喊过来。”
又冲着两姐妹道:“今儿就在娘亲这吃饭,正好今日你们爹爹也回来。”
沈平成掌管江北一带的军事庶务,忙得时候几日才回来一趟。
尤其现在他初升迁,交接的事情甚多。
春林垂脑应了声是,退了出去。
沈岚头一次和自己家人吃饭,心里头有些紧张,心中又带着几分欢喜,迫切。
忽然,屋内掀入一阵凉风,沈喧似一道风影般进了屋,落在沈容旁边的空座上,露出两颗白亮的小虎牙,他声音正处变声,带着几分喑哑:“娘,我正好有件事要问你。”他瞧了眼沈岚:“齐家小子今儿和我说,以后我成他弟弟了,这么说,二姐要和齐家结亲?”
沈岚闻言,脸都白了。
沈容瞪了眼她这个哥哥,什么也乱说。但齐越北敢这么说,难道……
她看向赵氏。
“乱说话,没有的事,这可有关你姐姐的名誉,齐家三爷再乱说,你就反驳回去!”赵氏小心的看了眼沈岚,拔高声音叮嘱道。
“知道了娘,我也是纳闷才问的。”沈喧说着,皱了皱鼻子。
等沈平成回来,这顿饭也吃的没什么意思了。
沈容,沈岚都陷入了沈喧方才的话。
撤了饭桌后,沈喧正乐此不疲的和沈平成说比马的事情。
“永安城里马场多的是,改日就让我看看你小子退步了没。”沈平成说。
沈喧乌漆的眸子一亮:“阿容也去,来了这,性子都变了。”
“去什么去,马场哪是女儿家玩的地方,阿容就让你们给教坏了。”赵氏又补充道:“往后阿容多和岚儿学学,别整天玩那些危险的,喧儿,你也不许带着她胡闹。”
沈容嘻嘻笑着,揽住沈岚:“当然了。”
沈平成与沈喧两人笑看着,不说话。
夜深了,他们便各自回屋了。
待见沈岚进屋后,她又去了前院,让如瑟喊沈喧出来。
等沈喧从屋中出来,就被她拉到了廊下,她小声问道:“哥哥,你快告诉我齐越北是怎么与你说的。”
沈喧一脸莫名的摸了摸脑袋,“什么?”
听沈容又强调了一遍,他才说:“齐家小子亲口说齐夫人要为齐大爷提亲,谁知真假,娘不是还说不可信,阿容,你问这个做什么。”
“就是好奇。”她摆摆手:“那哥哥早点歇息罢,明儿可别去和齐越北乱说。”
沈喧奇怪的瞧着沈容,折身回了屋。
沈容在廊下站了片刻,提亲?老夫人不明不暗的耗着,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老夫人更注重利益,为了沈家,她什么事情做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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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要关门的小厮顿时停住了手,不敢信的看着眼前的书童,齐二爷病重,是府上的秘事,谁都不敢泄露出去。
他偷偷打量了一眼外站着的小师父,见他清尘出绝,面上无色,周边似有似无的散着仙气,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不敢再看。
恭恭敬敬的将两人先请了进来,安排在门房处等候,又另找了两个婆子去内宅知会夫人一声。
齐夫人最信这些东西,想当初在京城,她花重金请来大师为齐二爷算命求解,大师说齐二爷必须女养方可活过十八。
“师父,不知小的面相如何?”那小厮讨好的上前,隔着钱骁,细声细语的与小八说。
小八一动不动,面上没有半点神色,钱骁偷看了小八一眼,暗暗称赞,殊不知其实是小八紧张的面容抽搐,僵硬的不能动了。
“凡事都讲一个机缘,家师也不是随随便便替人相面的,那与街坊上的半仙有何区别。”钱骁瞪了一眼小厮,一副你别污秽我家师父的神情。
看的小厮讪讪。
不过片刻,那两个婆子急匆匆的赶了回来,后头还等着一个身穿乌青刻丝褙子,一头青发高高绾了一个髻,托于脑后,三十五六的年纪,额间与眼角处的皱纹些许,看面容倒更像是四十余岁。
小八僵硬的看着来人,就要开口:“想必这位就齐夫……”
“是齐夫人身边的嬷嬷吧,家师已等候多时,不知道齐夫人?”钱骁忙截断了小八未说完的话,生怕小八再说露了嘴。
“正是,我正是齐夫人身边的樊嬷嬷,两位师父随老奴来。”樊嬷嬷笑了笑,在前头引路。
走在后头的钱骁剜了眼小八:“一会可别再乱说话,不知道怎么说,就淡淡的看我一眼。”
小八悻悻的点头,小声抱怨着:“我都说了,我做不来…”
穿过齐府的中庭,深巷,方停在了荣堂前。
樊嬷嬷福了福身子,请两人入屋,在屋中又屈膝行礼:“夫人。”
齐夫人急忙从太师椅起身,面上又是焦急又是欢喜,大跨几步去迎:“大师快上座,樊嬷嬷,还不快去备茶。”
钱骁做了一个双手合十的动作:“齐夫人,家师想见那位以药续命的少爷,留几句话便走,齐夫人不必如此。”
齐夫人瞧了眼后头的小师父,目光更是恭敬了,听说修仙成道的高人才会永驻容颜,看眼前这位大师清静的容貌,必定是高人了。
她点头,“都是我疏忽了,去将萍哥儿带过来。”
约莫半刻的功夫,一顶软轿稳稳的停在了荣堂前,一个俏丽的婢子伸手掀起帘子:“二爷,到了。”
轿中下来一位风姿卓越的少年,身上散着淡淡的药草香味,脸上似还擦着胭脂,更显得他脸色苍白。
婢子小心的扶着他进屋。
齐夫人上前扶过他,笑着说:“大师您看?”
小八抬眼看了他一眼,看不出是喜是怒,他声音如清音流水般缓流水般缓缓淌过,因不确定使声音微颤,可旁人听来,似带着几分飘渺:“夫人此意何为?阿骁,走!”
说罢就要离开,钱骁顿时傻眼了,好端端的…他想出声打个圆场都不行,犹豫再三,前也不是,退也不是。
恼火的看着小八的背影,都被他给搞砸了!
“大师留步留步!”齐夫人神色更敬重了,不顾身份的挡在小八身前,虚声解释:“在京城,有不少人借着高僧的名头行骗,我吃了不少教训,万般无奈才出此下策。大师果然是大师,一眼就识破了这些小伎俩,还望大师救救小儿,佛家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求求大师。”齐夫人立马跪在了小八身前,神色凄凄。
身后的钱骁听得目瞪口呆,想不到事情会有如此转机。
钱骁借机道:“师父,你说凡是讲究机缘,我们既然进了齐府,这便是机缘。”
“小师父说的是,小师父说的是。”齐夫人连忙应和着,她胡乱掩了把眼睛,见大师停住了步伐,连忙吩咐:“快,快,东哥儿,将你弟弟带过来。”
钱骁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方才那个不是二少,他后怕的舒了口气,还好还好,这个齐夫人果然不是好应付的,他更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这时,真正的齐二爷才被带进来,身上的胭脂气息甚是盖过了药草的香味。
步伐轻浮,行走缓柔,肤色白皙,容貌秀丽,女儿态十足。
与齐越东是天差地别。
齐夫人讪笑的领过齐越萍,小心的说道:“大师?”
面向小八时,她有些心虚。
小八微微抬了抬眼,尚点头,声音如珠如玉:“看来已经有位高人替贵公子指引一二了。”
齐夫人眸中闪烁着亮光,“小儿出生时,正巧有位云游在外的道人路过,说小儿阴阳不平,男身女养方可活命。”
“阴阳平衡是生命活力的根本要道,贵公子虽然已有所调解,却是先天不足,后天难补。”小八淡然的开口,“看贵府上似有喜气从东来。”
齐夫人闻言,更加确信眼前这个小僧是高人了,她频频点头,沈府居于城东,可不就是喜气从东来,她道:“大师果然神机妙算。”
“可这喜气却像是被乌气压了下去。”小八摇头道。
“求大师指点迷津。”齐夫人诚心诚意的说着。
“不知可有那位姑娘的生辰八字。”
齐夫人早先就派人查过沈岚,即使不换庚帖,她也是了解的一清二楚,忙将纸条给大师递了过去:“是乙亥年戊寅月丁卯日出生的。”
齐夫人话落,就见大师眉头微微拧了一下,“大师,可有哪里不对?”
“八字是好八字,却与贵公子不对头,夫人若要迎娶这位姑娘入门,先做好准备。”
“可大师不是说喜从东处来,究竟是何意?先前也有师父说沈府内的姑娘对我府是极好的。”齐夫人百思不得其解,既不是岚姐儿,那又是谁?沈府上适嫁的…难不成是惠姐儿?她不由皱起了眉头。
“似是府中人,却道外来客。夫人,天命难违,只是多争一份时间罢了,万事不可强求。最后告劝一句,滴酒不可沾,否则一切尽弃。”
小八话音收尾,缓缓舒了口长气,瞥了眼钱骁,潇洒的拂袖转身。
钱骁朝齐夫人欠身,大步的跟在小八身后。
“不知大师如何称呼。”齐夫人迈了两步,扯着嗓子喊道。
小八步伐不停,一股脑的往前走,只听后面的钱骁作答:“家师法号玄清。”
话落,又跟上了小八的步伐。
两人出了喜临胡同,小八才如蒙大赦的瘫软下来,他半坐在马车上,清澈的眸子瞪了起来,恢复了往日的脾性:“怎么样,怎么样,没让人发现吧。”
钱骁乍看了他一眼,方才与现在截然是两个人,方才的那一番说辞,若不是他事先知道,他可能真的被小八所迷惑了。
他木讷了一会:“小八,你怎么知道那个不是齐二爷,而是齐家大爷,刚真是有惊无险。”
小八哈笑了一声,“我哪里知道,是沈姑娘,她先前留话给我,说齐夫人处于那样的地位,行事定然十分谨慎,你我贸然过去,她面上虽信,心中却有所疑虑,肯定要试探一二。再说一个从娘胎里就带病的少爷,又女养了十几年,步伐怎么会沉稳。”
“三姑娘?”钱骁顿了顿,心中待沈容又敬了几分,也佩服小八,就是三姑娘提点过,也得小八观察过人,看来,三姑娘选人未错。
第二日清早,众人正在福华院请安时,便有下人通报,说是齐夫人过来了。
屋内的众人,心思各异。
杨氏抿了抿唇角,想必这会儿齐夫人过来,是为交换庚帖的事情。
一旁的程氏不动声色的候着,倒是她身后的沈英探出了半个脑袋,冲对面站着的沈容撇了撇嘴。
昨天,李氏带着一双女儿连夜从江杭赶回,老夫人特免了她们今早的请安,让她们今日好生歇息。
赵氏心慌的瞧了眼老夫人,又低头看着浑身不自在的沈岚,心口一滞,牢牢的攥着沈岚的手掌。
“老二媳妇留下,你们都下去罢。”老夫人摆摆手,也猜出了一半。
这罢,人们都出了院子。
沈容同沈岚走着,沈英凑了过来:“三姐姐,你再不回来,就赶不上高先生的授课了,一会我在老地方等你。”
“你还是顾好你自己罢。”沈容玩笑道。
走在前面的程氏忽然停下脚步回身,冲沈容浅浅一笑,声音轻柔:“英儿。”
“知道了娘,我这就过去。”沈英吐了吐舌头,小跑追上了程氏。
“姐姐?”沈容见沈岚神思飘忽,面色惨白,目中空洞无神,是她轻轻出声,拉回沈岚的思绪。
“我没事。”她勉强的扬起嘴角,水青色瑞花锦衬得她肤色更显苍白,圆润耳垂上米粒大小的珍珠坠散着耀眼的光耀眼的光芒。
走在青石板上,发出踢踏的脚步声。
扰得她心思更加乱了。
“姐姐。”沈容又喊着,声音软软糯糯的,漆黑色的杏目,干净,认真:“姐姐,你说齐夫人是来做什么的?”沈岚顿了顿,回答的有些无力:“我还未与齐家大爷换庚帖。”
“换庚帖?”沈容摇头笑了笑:“我想齐夫人这么急匆匆赶来,应该不是为了换庚帖。”
“那是什么?”沈岚不禁有些好奇。
这时,齐夫人已经被下人带到了福华院内。
赵氏留在花厅,是坐立难安,见齐夫人进屋,又堪堪笑了笑。
“老夫人您坐,您坐。”齐夫人先扶着老夫人坐下,然她坐在了老夫人下首的位置。
这次是她们齐府做难,为了儿子,她不得不弯下腰来。
老夫人拢手笑了笑:“是是是,以后都是一家人了,何需这些客套。”她偏头:“桂嬷嬷,从紫檀描金木匣子第二层将二姑娘的庚帖取来。”
赵氏闻言,心被提到了嗓子眼处,她迟疑了会,“母亲,平成还未回来,这事……”
“男人志在四方,哪能被这些内宅琐事缠了身?”老夫人瞪了赵氏一眼,示意她停住话头。
“等等!”齐夫人难为情的喊住桂嬷嬷,迎上老夫人因疑惑而皱起来的老脸,讪笑道:“老夫人,我今日来不是为庚帖一事,这些日子,我左右思量,咱们两家的婚事还是作罢了吧。”言下之意很明了,是退婚来了。
“什么?!”赵氏不可置信的惊叫出声。
齐夫人以为赵氏恼火了,忙缓和了语气:“这事都怨我,好在两家结亲的风声并未传出去,也不会有损岚姐儿的名声,那些聘礼便当作我们齐家的赔礼。”
罗汉床坐着的老夫人脸色肃变,就连声音都凉了几分:“作罢?齐夫人,当初可是你们齐府抬着聘礼过来,又请了喜娘来说亲的,这不是给我们沈府难堪,我们岚姐儿清清白白一个姑娘,怎么就被人退了婚!”
齐夫人面色讪讪,当初求亲的时候哪知道会有这桩子事情,她堪堪开口:“老夫人,我就与您说实话吧,先前我府上来了一个得道高僧,我知道老夫人也讲佛,知道其中的道理,那位高僧说岚姐儿同东哥儿天生相克,勉强嫁入齐府,委屈的也是岚姐儿,我是瞧岚姐儿这孩子可亲,不想因为这而害了她啊!”
老夫人闻言,眉头皱起,若真是高僧所言,不能不信,但也明白,齐家这样的门第,齐夫人能亲自过来致歉,又是讲和,又是说礼,已经给足的沈家面子,齐夫人给她台阶下,她不能不下,长叹息:“看来是岚姐儿没这个福气了,也罢,既然是高僧说道,也不能强求,但是那聘礼,我们沈府绝对不能收,齐夫人放心,一会我差人给齐府送去。”
赵氏不管到底有没有高僧,只要这桩婚事成不了就好,她生怕齐夫人变卦,忙应着:“母亲说的极是,那聘礼我们万是不能收的。”
2015,姐妹们,元旦快乐,新的一年,新的开始,你们准备好了吗!
赵氏回锦林院时,后面还跟着几个小厮。
她喜上眉梢的踏进了院内,吩咐着几个小厮,让他们去耳房将聘礼都搬出来。
“夫人,这是?”方嬷嬷从正房踱步而出,就见右手边耳房鱼贯而入的小厮们,被吓了一跳。
“无事,是来搬的东西的。”赵氏合不拢嘴的笑着,又问:“岚儿,阿容呢?”
“二姑娘在屋里头呢,三姑娘早些去玉书斋读书了。”方嬷嬷念着,便让一个小丫鬟去喊沈岚过来。
赵氏摇头:“一会我亲自过去。”方嬷嬷应了一声,伺候着赵氏进屋,侍在紫檀八角桌后,她动作轻缓的替赵氏揉捏着肩背,声音低缓温和:“老祖宗传信过来,说过些日子要到江北一趟,是怕夫人在沈府受人欺负,过的不好,亲自看过了才放心。”
“什么?!”赵氏眉头忽高,板起了一张脸:“是不是你们又传什么话回去了!”
“老奴不敢。”方嬷嬷频频摇头:“老祖宗是心里挂着夫人,夫人一直待在白马城,这次突然离家这么远,老祖宗哪里放心下,这不是还有岚姐儿,老祖宗也想见见岚姐儿。”方嬷嬷心头大抹一把冷汗,其实是老祖宗早些就传信过来,问夫人在沈家的情况。
赵氏眉头扭得更紧了:“不行不行,快传信回去,就说我在沈府一切安好,不用过来了。”赵氏剜了眼方嬷嬷:“你又不是不知老祖宗是什么性子,还跟着她胡来,如今我在沈府虽说不上什么话,但老夫人待我也算好转,等老祖宗来了,哪还有安生的日子!”
方嬷嬷面色讪讪,为难的开口:“夫人,老祖宗决定的事情……”顿了顿,感受到赵氏的目光,她话峰一转:“老奴现在就差人回信。”心里却道,老祖宗决定的事情,什么时候变过。
赵氏脸色这才缓和过来,起身往内院去。
守在屋外的厉嬷嬷来回踱步在廊下,百般不得其解,不明白,好端端的二姑娘怎么对她变了脸色。
大夫人那还等着她交代,她偏了偏神,浑身一个激灵,连忙躬身:“二夫人。”
方嬷嬷嫌恶的瞪了她一眼:“杵在这作甚,二姑娘呢?”
“姑娘…姑娘正在屋里做女工…”厉嬷嬷弓着身,不敢抬眼,心里早将方嬷嬷骂了千百遍。
方嬷嬷得声,摆手:“这院子里该做的事情多着呢,别在这偷懒!”
便将厉嬷嬷打发了。
赵氏瞧那厉嬷嬷贼眉鼠眼的溜走,平和温静的眉头拧了起来,压低了声音:“眼前这个厉嬷嬷不如常嬷嬷的万分之一。”
“夫人,常嬷嬷与老奴是一同入府伺候老祖宗,后又伺候夫人您,常嬷嬷精明能干,心思细腻,若她能回锦林院伺候,那可是锦上添花的好事。”方嬷嬷叹道。
赵氏若有所思:“只是这事……”
“常嬷嬷是在夫人手下当差,大夫人将常嬷嬷罚去田庄,本就是逾越之举,只是夫人您在沈府不好开言,若老祖宗过来……”
“好了,别什么事情都往老祖宗身上扯。身上扯。”赵氏打断了方嬷嬷的话,提步迈过门槛。
沈岚听见动静,放下了手中的绣品,隔着屏风的缝隙看去,看清了厅内的情形,便从榻上起身,汲鞋出了东次间。
“母亲。”她轻轻的唤着,温婉中带着一丝迷惑。
院外的一束金光透过薄薄的窗纸,刚好打在立于墙边的两盆竹兰盆景,映着光辉,绿如翡翠。
赵氏笑着“诶”了一声,拉着沈岚坐在当首的横塌上,目光落在盆景上,笑盈盈的开口:“亲人总是在无意间有相似的地方,你父亲也最爱这竹兰盆景。”
沈岚目光顺着赵氏看去,听到这样的话,她不知为何,心中是暖暖的。
“岚儿,方才齐夫人过来……”
“母亲,我知道了。”沈岚低沉的开口,怕是抵不过这命运二字。
“嗯?你知道了?”赵氏缓缓一笑:“也是,外头那些小厮那么大的动静,是该知道了,齐府这次退婚,不会外传,你不用担心,母亲一定会为你另择一门好亲事的。”
“退婚?不是换庚帖吗?”沈岚蓦地睁大了眼睛,退婚,竟然是退婚!
赵氏笑着点头:“是退婚。”
李氏在自己的院中多睡了一会,等起来时已是巳时。
才起身,便梳妆打扮往福华院去。
从江杭回来,她面色红润,神采奕奕,整个人瞧着似更加丰腴了。
瞧见桂嬷嬷,笑得更盛了,先出声问道:“老夫人呢?”
“老夫人在佛堂呢,四夫人先进花厅小坐片刻,老夫人就该出来了。”桂嬷嬷伺候老夫人多年,对老夫人的事情摸得极准。
果然不过片刻,佛堂就传出声音,是老夫人在喊她过去。
桂嬷嬷谄笑着,冲李氏鞠身,便出了明间儿,又喊来了范嬷嬷。
范嬷嬷一个三等嬷嬷,能替桂嬷嬷办事,觉得是极有面子的,听桂嬷嬷喊她,她屁颠屁颠的就跑出了后罩房,殷勤的凑到桂嬷嬷眼前,“嬷嬷,您有什么吩咐。”
桂嬷嬷冲她招了招手,“你现在去锦林院找大夫人,让她过福华院一趟。”
“是老夫人喊话?”范嬷嬷好奇的问道。
“问这么多作甚,还不快去!”桂嬷嬷一记冷眼扫了过去,范嬷嬷忙闭了嘴,匆匆离了福华院。
桂嬷嬷看着范嬷嬷离开的背影,这才不紧不慢的转身进了佛堂。
“怎么才过来。”老夫人跪在蒲团前发问,因为是在佛堂,故而缓和了语气。
桂嬷嬷就是知道老夫人不可能在佛堂动怒,才敢如此,她连忙弯身去扶老夫人起身,一面细言细语:“回老夫人的话,是四夫人过来了,就耽搁了一会儿。”
老夫人闻言,点点头,也没那么气了,任桂嬷嬷扶着进了跨佛堂的小耳房,净手,换衣,一切打理妥当才去了正房明间儿。
范嬷嬷去锦歆院传话后,杨氏便猜出了一二,她还道李氏会缓几天,想不到一回来就想拉她下水,轻嗤一声,转身高喊:“绿衣!”
“奴婢在。”
杨氏淡淡的扫了眼绿衣,胜券在握的吩咐着:“你现在就去十里巷一趟。”
绿衣顿了顿,半抬起眼眸:“那大姑娘那边……”
“让紫衣寸步不离守着,胡大人与老爷已将婚期定于下月,这之前不能再出什么事端!”好在胡夫人未与胡大人说起上次的事情,杨氏自是不能让沈惠再惹出事情来。
胡家也就该回冀州准备婚事了。
她整了整自己松绿色杭稠的衣领,抬步去了福华院。
守在门口的丫鬟刚要通禀,就被她拦了下来。
她停在帘子下,隔着帘子只听一道尖锐霸道的女声传了过来。
“娘,你可不知道,如今田庄上的人换的换,走的走,就连我去了,田庄上的总管都敢对我大不敬,说什么只听大夫人的吩咐,这不是明摆着不将娘放在眼里嘛!”李氏愤愤的说着,提起来,心里也是一股气:“我看再过几年,咱们沈家的田庄就不姓沈了!”
“胡说什么!”老夫人阴沉的剜了眼李氏,撵着手里的佛珠,“账本呢?”
“账本,娘,我还哪里能拿到账本,险些就被赶出田庄去,她们根本不认我这个主子!”李氏面上不满,她可怜的凑到老夫人身边,挽着老夫人的胳膊:“娘,这事决不能姑息,否则往后不定还有什么幺蛾子呢!”
杨氏站在外头听的已是脸色大变,好一个李氏!
她素手掀帘子进屋,脚下发出轻微的声响,掷地有声,不见其人,先闻其声:“四弟妹说什么呢?什么事情不能姑息。”
李氏不禁望向步伐轻稳走来的杨氏,她嘴角轻轻的弯起:“大嫂来的正是时候,你猜我此次去江杭发现了什么?”
“难道是四弟……”杨氏声调忽高忽低,见李氏变脸,她嘴角弯弯一笑,“我说笑的,我哪里猜的着,四弟妹可别和我急眼。”
她一双单眼从容的落在了老夫人身上,屈身给老夫人行了礼。
李氏怄火的握紧双手,“我不急,我是替大嫂急。”
老夫人盯着杨氏瞧了一会,不动声色的开口:“老四媳妇说田庄上的人都被你换了?”
“母亲,这事我本来要与您说的,可因为惠姐儿的事情,就给耽搁了,那些人手脚都不干净,留在田庄也会出事,儿媳便自作主张先打发了。”杨氏跪了下来:“母亲若是因为此事动怒,媳妇毫无怨言。”
李氏在一旁轻哼一声:“那怎么偏偏都换成了大嫂娘家人,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杨家的田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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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弟妹,这话不可乱说啊。”杨氏怔怔抬眼,开口解释着:“媳妇是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找别人又信不过,这才出此下策,母亲若是有合适的人担当,媳妇这就将他们换下来。”
杨氏以此来表自己的诚心。
“砰!”的一声,老夫人用力拍在小几上,面色铁青,声线冷如冰霜:“别人信不过?!”
杨氏乍然点头,浑身僵直。
“不说别的,南村的田庄,管事换成了谁!”老夫人冷声喝道。
李氏也被老夫人吓到了,她忙起身离开,安生的站在了老夫人身侧。
“是儿媳娘家舅舅。”杨氏垂头如实回答着。
南村的田庄李氏并不知道,听杨氏这么说,立马皱起了眉头,娘家舅舅!杨氏可真会安排。
又偷偷打量了眼老夫人,原来老夫人什么都知道,甚至比她知道的还多,她心有余悸的呼了口气。
只听老夫人继续发问:“南村的田庄是我让林罗家的去打理,如今你胆子是越发越大了,连我的人也敢动!”
老夫人不恼她换其他庄子的人,可林罗家的不同,若不是因为杨氏将林罗家的打发了,她尚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母亲,儿媳不敢,儿媳深知林罗家的是母亲身边人,母亲是为了让他们夫妻养老,才将他们明罚暗赏,打发去了田庄,儿媳岂不明白其中道理。”
杨氏诚恳的说着,好笑的瞥了眼李氏,真是个蠢货!
她话峰一转,抬眼对上老夫人阴晦的眸子:“只是…林罗家的之前过来找我,说他们年纪大了,不想为田庄的事情操累。他们曾是母亲身边最得力的人,想来若是他们同母亲说,母亲也会答应。”
老夫人眉头微乎其微的皱了皱,林罗家的比她年纪稍长,眼下连她都将府中事情交给杨氏,更别说林罗家的了。她沉了沉:“林罗家的如今在哪?”
杨氏会心一笑,知道是老夫人听进她的话了,“回母亲的话,儿媳就是怕母亲知道林罗家的在外受罪,于心不忍,便把他们两口子安顿在十里巷了,那里人多,街邻街访的,两人也不会觉得冷清。”
李氏见老夫人慢慢缓和的脸色,就发觉大事不妙,事情不仅没有照她所想那般发展,更偏离了原先的轨道。
她忙开口:“娘,这都是大嫂的一面之词,事情到底是什么样的,谁也说不准。”
话落,外头突然传来桂嬷嬷欢喜的声调,又打帘子入屋,“老夫人,老夫人,您瞧瞧是谁来了。”
桂嬷嬷亲自扶着两位年纪过百的老人,缓缓入屋。
两人行动缓慢的给老夫人行了礼,看着老夫人,就湿了眼眶。
林罗家两口回府,老夫人自是高兴的,当下便将李氏,杨氏打发出去了。
明间儿只留了林罗夫妇两人,说道以前的旧事。
飞三重的房檐下,杨氏冲着李氏轻浅一笑:“这次有劳四弟妹了。”
“有劳?有劳我什么?”李氏瞥了眼杨氏,不明白杨氏此话何意。
杨氏掩嘴低笑一声,就李氏这般,还想与她争,她缓缓道来:“没什么,不过是谢谢四弟妹的辛苦查证,不然我都不知怎么开口与母亲说。”
话罢,她回旋转身,只给李氏留了一个背影。
李氏正恼火着,外头便匆匆过来一个二等婆子,穿着旧青色柳条纹褙子,前头抹的亮洁,手里并揣着三封洒了金粉的帖子。
映着光辉,发着闪闪金光。
就连那婆子都是仔细的紧,不敢有所损坏,心里头不禁羡慕,这名门世家到底是不一样。
“你,过来!”她声音冷如薄冰,尖锐又带着分霸道。
那婆子小跑过来,已是一身热汗,迎面看见四夫人喊她过去,又凉了脊背。
她悻悻的过去,屈膝行礼:“四夫人。”
“那是什么?”李氏高挑着眉头,出声问道。
“回四夫人,是顾府送来的宴贴。”
李氏皱眉,顾府?当即便说:“老夫人在里面正说着话,帖子先给我,一会我拿给老夫人。”
那婆子犹豫了会,便双手奉上了帖子。
李氏将那婆子打发了去后,先打开看了宴帖。
头两张字迹刚劲有力,收笔果断,行云流水,分别宴请的是沈平成夫妻和众位小哥儿。
她又看了第三张,明显字迹不同,工整娟秀,一看便是女子的手笔,宴请的是沈家三姑娘及四姑娘。
李氏不禁捏紧了手指,一个庶出的小姐都能上得台面,她本就无子,已经失去了先机,女儿又不争气。
她恼火的将帖子甩在一边的侍婢手上,先离了福华院。
那方早先回了锦歆院的杨氏,看着齐二夫人送来的信,瞪圆了双目。
退婚!她万般没有想到齐夫人会来退婚。
她之前费尽心思,甚至不惜让沈岚气恼于她,一想到此,额角就铮铮的跳着。
杨氏立即吩咐绿衣,从妆台下二抽屉取出一包柳叶糖来,又让一小丫鬟去锦林院探风声。
此时的锦林院,氛围大好,因为沈平成回来了。
亮着两盏羊角宫灯的正厅,沈平成听赵氏将沈岚与齐家婚事的始末说完后,便将赵氏搂在怀中,满是疼惜:“都怪我,这几日忙得昏了头,不知你在府中为难,幸好岚姐儿的婚事作罢了,不然我就成大罪人了。”
赵氏本就是温柔似水的女子,在沈平成面前,更加柔顺了起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原以为事情已成定局,却不料齐夫人过来忽然提出退婚,我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气恼。”
迎头bsp;迎头对上沈平成一双柔情意意的漆目,她低声细语:“齐夫人退婚我自然是欢喜的,可一想到咱们岚姐儿温柔贤淑,这样的好姑娘,凭什么会被齐家退婚,就心头又不是滋味儿了。”
沈容掀起帘子进屋,就见这样一幅情形。
赵氏瞧见沈容与沈岚一起过来,连忙挣开,耳垂间摇晃的红玛瑙将她脸色衬得娇羞无比。
沈平成爽朗的放下手,冲两人招招手:“这些天可想不想爹爹。”
沈岚有些不知如何回答,与沈平成还有些生疏,低垂着脑袋,拘谨的笑着。
“那得问爹爹想不想我们了,这么久都不见爹爹的踪影。”沈容板着张脸,腮帮子鼓的圆圆的,她看了眼赵氏:“我可没有娘亲那么好哄骗。”
沈平成闻言,好笑的拍了拍她的脑袋瓜,又怕疏忽了沈岚,便开口:“你这小脑袋瓜,尽想些什么,爹爹在徐州见了些小玩意儿,便给你们姐妹俩带回来了。”
说着打开了紫檀八角桌上放着的一个小匣子。
里面各式各样的发饰,坠子,泥人就都露了出来。
沈平成一向心细,怕姐妹两人因为些小玩意儿起争执,所以每次买回来的东西,都是双份。
春林与夏晚去厨房提饭还未回来,他们几人便待在正厅坐着,沈容与沈岚在八角桌前摆弄着小玩意儿。
赵氏则在一侧问起了沈平成这几日的事情。
沈容摆弄着手中的泥人,趴在沈岚肩头小声道:“姐姐,你看这个像不像你。”
“哪里像了,我瞧着更像母亲。”沈岚认真端详,一本正经的说着。
沈容欢喜的挑起一边眉头:“那就对了,姐姐与娘亲本就相像嘛。”
沈岚看了眼她手中的泥人,又偷偷打量着赵氏,似乎,好像,真的有些相像呢,她暗暗的想着,有些开心。
沈容凝神,只听沈平成低沉渐缓的声音与赵氏说话。
“本来能提早回来,头几日,外头传出谣言来,周茂不敢回府上,就在我那待了几日。”
赵氏皱了皱眉头:“周茂?我瞧他作风不良,你可不能和他学。”
“我府上有一个温柔贤惠的美娇娘,哪还会瞧得上别人。”
沈容莞尔一笑,周茂的夫人,她曾经的婆婆,的确不是个好应付的,就从周府上下虽姬妾成群,却没一个能生下儿子,便看得出,她手段非常。
不管如何,赵氏已经对周茂印象不好了。
沈平成轻轻捏了捏赵氏的手背:“后几日,京城又调下人来,我这个宣慰使司还没任几天,便有人过来协助,连两广巡抚文朝江文大人都书信给我,让我小心行事。”
“如此严重?调下来的可是熟人?”赵氏虽不知道其中要道,但文大人都紧张的事情,必定不是小事。
沈容听到此处,连呼吸都变得轻细了。
“若是熟人也就罢了,这次调下来的人来头不小,是英亲王府的二公子谢钰……”沈平成摇摇头:“不提也罢,我好好任职,还不信他能翻出个天来。”
沈容愣神,英亲王府的二公子?怎么会下江北来。
好在后几年,英亲王府同沈家是一条战线上的,她便那么顾忌了。
上一世,她也只是从沈平成口中,或江北邸报,知道一些关于谢二公子的事情。
据说他虽相貌出众,颜如宋玉,却因行事果断决然,手段阴狠险辣,所以京城内那些未出阁的姑娘们都避而远之,不敢攀亲。
邸报上曾不止一次出现他在镇守边关时的显赫战绩。
即便如此,在英亲王入狱,沈家败落之际,听周士闵说他已逃回了秦关,销声匿迹。
这个时候,莲并屏风外,传来一阵窸窣响动。
须臾,在外提食的春林与夏晚便绕过屏风出现在她的视线内。
她眼风微扫,见两人是空手而回。
正纳闷着,她们便出声与赵氏解释道:“老爷夫人,方才奴婢去厨房,那的嬷嬷说,各房各院一会儿都要去福华院用饭,就不用提食了。”
她的话音刚落,外头守门的小丫鬟便传话进来,说是福华院来了人,让他们动身去福华院用膳。
等他们去了福华院,几房人都已经在明间儿候着了。
杨氏回头见赵氏进屋,便流转着眸子,与罗汉床端坐正色的老夫人说:“母亲,这些日子我确实有些力不从心,忙过惠姐儿婚事,还有武哥儿衡哥儿的大小事情,所以才出了今日这岔子事情,若不是四弟妹提醒,我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来那桩子事儿来。”
李氏秉直了身子,脸色烧的发红。
杨氏笑眯眯的瞄了眼赵氏,继续说:“不如就让二弟妹帮着我一起管家,这样一来,也不会再有什么疏忽,母亲,您瞧呢?”
“母亲,我对府上各事还不明白,怕是做不好这事。”赵氏忙开口推脱。
一边的李氏气的两脸似能滴出血来。
杨氏可不管这些,她只笑道:“这不是什么大事,慢慢来便知道了,想当初我刚接手的时候,不也是晕晕乎乎的,做什么都觉得不对。”
沈容却是奇怪,杨氏这个时候分权,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她偷偷打量了李氏一眼,就有些明白杨氏的意思了。
杨氏在下头与赵氏推脱着,老夫人轻咳了声,屋内立即安静了下来。
只能听见老夫人不喜不怒的声线徐徐传来:“让你做你就做,推脱什么。明儿早起你领着岚姐儿,容姐儿,英姐儿去一趟顾府,是顾七爷的生辰,我这已经备好了礼物。到时外客多,将几个姐儿都看好了,别再惹出什么不该的事情来。”说这话时,老夫人意有所指的往沈容身上瞧了一眼。
沈琳傻眼了,竟然没有她。
相反沈英惊诧的出声:“我也要去?”
程氏波澜不惊的神色也有了丝起伏,连惠姐儿,琳姐儿,芝姐儿都没有被邀请,却邀请了她们英姐儿,她轻轻扯了一把英姐儿,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你不想去?”老夫人不紧不慢的问着。
“想去,想去。”沈英心里乐英心里乐开了花,频频点头,心想,一定是顾小姐邀请的她。
老夫人剜了她一眼,将该交代的都交代了,这才让芳草去青竹院一趟。
明日胡老爷携夫人子女便动身回冀州准备两家大婚之事了,今晚出于礼数,也得一同用饭。
折腾到了二更天,人们才慢慢开始散去。
胡韶君因浅尝了口酒,两脸泛着红晕,在斑斑月色下,她双眸中似深藏一汪碧潭秋水,煞是娇柔。
她不管不顾的拉着沈容就先出了屋。仰着脸笑了笑,才转头与她说:“我明日就回去了,真的还有些舍不得。”她忽然凑了过来,将半个脑袋搭在她的肩上,叹息摇头:“好妹妹,其实我更希望是你嫁给我大哥,我真的挺喜欢你的,唉,可惜可惜,不过也好,反正往后都是一家人了。”
沈容无措,将她撑了起来,一旁的丫鬟为难的接过胡韶君,哪料胡韶君忽然又冲她扑过来,嘻嘻笑道:“好妹妹,听说齐家退婚了,姐姐这心里头,竟有些欢喜呢。”
“君姐姐。”沈容轻轻摇了摇她:“君姐姐,齐府不是个好去处,如果可以……”
沈容看着这样的胡韶君,有些说不出话来。
其实胡韶君不算坏,只是她别无选择。
让她在沈岚与胡韶君做抉择,她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沈岚。
她沉了片刻,让那婢子扶着胡韶君回去了。
过会儿,程氏领着沈英也出来了。
程氏款款走到她身边,柔声说:“容姐儿,明日你多顾着些英姐儿,她这个性子,最不让三婶放心。”莞尔一笑:“你娘正与胡夫人说着话呢,约莫有一会儿才出来,正好三婶将你送回去罢。”
“是啊,三姐姐,夜里风大,你就同我们一块走罢,正好咱们商量商量明日的事情,我也不太懂,顾七爷生辰,咱们这些小辈需要备礼吗?”沈英傻傻的盯着她看,半个身子都藏在了程氏身后。
“我等姐姐一起,三婶婶您不用顾忌我。”沈容嘴角扬了扬,然与沈英说:“祖母不是说已经替我们备礼了,不用担心这些。”再送一份,别人还以为是私相授受。
程氏见沈容执意不走,只好作罢。
牵着沈英走到寂静的青石小路时,程氏才发问:“怎么近日看容姐儿与你生疏了不少?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我应该没做什么惹她不快的事情来。反正她最近奇怪的很,娘,你刚刚瞧见了罢,她还要等着岚姐儿,现在与她那个姐姐好的很呢。”沈英小声嘀咕着,又撇了撇嘴角。
程氏向来平坦的眉头忽然皱了起来,她牵紧了沈英,“管她闹什么别扭,小孩子几天就缓过来了,英儿,咱们三房虽不受老夫人看好,但也是沈家人,二房势头如今大好,你与容姐儿交好总不会错的。她在二房说话的分量,可比岚姐儿重。”
“那表…周公子的事情?”沈英顿了顿,有些心不在焉的开口。
程家同周家虽是远亲,但周士闵也算是她的表哥,她就不明白,同是沈家的女儿,她怎么就不能嫁给表哥。
“容姐儿心性小,不懂这些,也不用着急,往后时间多着呢。”
次日天色才微微发亮,锦林院后罩房与前院忙碌的仆妇匆匆。
烧水的,管食儿的,备车的,回转长廊上一阵阵走过几个三等丫鬟和婆子。
“你们几个,先将这些放到马车上,都仔细着些,损了半分,卖了你们也赔不起。”方嬷嬷穿着一身亮绿色半截流纹坎,脸上还带着半分疲惫,唇色泛白。
不一阵,又踱步去了内院,拦下了白芷和如意:“今儿早些喊二姑娘三姑娘起身,必要倒腾一翻。”
白芷应了声,“嬷嬷,这次去顾府带几个丫鬟伺候?”她咧嘴笑着。
“就知道你是个闷不住的。”方嬷嬷睨了她一眼,“一会就跟在二姑娘身边好生伺候着。”
白芷点头如捣蒜,“我省的,省的,嬷嬷放心。”
又是半盏茶的功夫,各房各院的才悉悉索索有了动静。
锦歆院的今儿要送胡家的人,杨氏早将自己打扮的珠光宝气,亲自去了沈惠那屋,见沈惠还闷头睡着,涂了艳红豆蔻的手指微微一动,掀起了半张锦荣福禄被,“还不赶紧起来,你们几个过来伺候她更衣!”
沈惠脸上的划痕渐好,露出了半面惺忪不情愿的表情,拢起了身子:“又不是没胳膊没腿,干嘛让人送。”
口中虽抱怨着但还起了身。
原本反感婚事的她,因为沈岚被齐家退婚,心里头也平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