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观灯(四)
湖畔楼前街稀冷幽处。
顾小小站在前处,望着远方湖里的花灯,刘珩站在她身后一步远。
“刘统领,话总是要说清的,不清不楚的纠缠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是,我今日就与您说清。”
刘珩向前迈了一步,与顾小小齐肩也望向远湖的花灯。
“这么多日,我也想清楚了,几次的会面就仓促的对您有了感情,实在是不可理喻。说到头来我们也只是认识,且认识还不到一年。情分浅淡说什么深情都是虚假。”
顾小小安静地听着,胸口微微起伏。
“许久的不见,我也看清了自己的心,我刘某人虽然糙汉一个,但也不能不管不顾地耽误了别人,今日就是想告诉顾小姐,别在因为我而为难了,以后鄙人等不再纠缠您。”
说完,把怀里的帕子掏出来,还给了顾小小。
看见伸过来的帕子,顾小小明显一愣,“刘统领想得开便好,不要因为我误了刘统领。”接下帕子。
“我刘珩没什么本事,自然是配不上顾小姐,以后我只在远处默默守着您,能瞧一眼便心满意足。”
本来以为刘珩对自己已经放弃了,结果到头来是为了自己而选择卑微的爱下去,顾小小心里难免纠结。
听刘珩说下去。
“从来不曾有过的心动全给了您,是让自己欣喜,却也无形中给了顾小姐太多为难。自此之后我刘某定不在让顾小姐难做,我就默默守着您就好,但请您不要回避我。”刘珩眼神坚定。
顾小小错愕,她以为刘珩是想明白了来断了这份情的,可说到最后确是为了她这般卑微。
忍住心软,顾小:“刘统领,我知道您是个仗义的人,所以我也不愿害了您,我是顾家的女儿,呆在我身边您会被很多人盯上的。”
“我并不担心。”
顾小小也终于抬头看向刘珩,对视相望,情绪流动在两人间。
“我是顾家唯一的子女,而爹爹又是当朝宰相。我一出生,婚事就不是自己能做主的了,你守着我,只会白白落了空。”
“我愿意守着你。”
炙热的眼神点燃深情,让顾小小招架不住。
……
湖畔边热闹的人越聚越多,本是宽敞的地方不一会就被挤的没了位置。
沈白锦李辰洺两个人紧挨着站在柳树下,小太监安德身材瘦小早被人挤没了影。
马上就是放祈福花灯的时候了,人们都守在湖边等着抢先放下自己的花灯,求个好兆头。
后来的人往前一拥,险些把湖边的人挤到湖里。
幸好李辰洺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沈白锦,否则他们站的这么靠前,定是会被退下去的。
李辰洺紧紧攥着沈白锦的手腕,全方位的保护着她,早已经把安德忘到脑后边去了。
湖边皇船上敲响了铜锣,人们依据往年的规矩断定是放花灯的时候。
盏盏小花灯入水,飘向湖央,带着寻常人家儿女的祈愿,祈求来一段好姻缘。
拿着花灯看着旁人的方法,李辰洺学模学样的点燃花灯,和沈白锦蹲在一起,带着他们的祈求,放花灯入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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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白锦闭着眼睛许完福放走花灯,向身旁的李辰洺,发现人早已不见踪影,紧急中起身寻找,转身一下就撞进了一人的怀里。
此人正是李辰洺,他起身站到沈白锦身后,是为了防止这周围的男子接近她。
这一撞可是够使劲,李辰洺也被撞靠在了旁边的树上。
沈白锦靠在李辰洺怀里,李辰洺依着湖边歪脖柳树,俊男美女的场面让旁人看了也是佳景。
身边往来的男女青年皆投来祝福的目光,还有豪放的文人公子喊着:“般配。”
怀里的人想要抽身,李辰洺一把搂住,头低在少女的耳旁。
“白锦妹妹在城中识得的人多,还是别露面被人看出是你才好。”
觉得李辰洺说的有理,于是沈白锦也把头埋的更深,还点头肯定。
李辰洺虽然贵为太子,但人常在深宫,这城中的各家公子小姐自然是见得少,故也不怕被人瞧见。
所以拉着衣襟蒙住沈白锦的脸,走出了湖边人群,离开时还和几位投来羡慕目光的公子客气点头回应。
走了不远,沈白锦便挣扎着自己走,李辰洺这才把她松开。
本来今日梳的规整的发髻已经有些微乱,沈白锦慌慌张张整理发鬓的样子,被李辰洺看着,觉得甚是憨态可掬。
理好仪容的沈白锦恢复成平常的样子,“刚刚真是鲁莽,没把太子殿下撞痛吧?”
李辰洺低头轻声一笑,细语:“应该是没有什么内伤。”
近些日子,听太子跟自己嬉皮惯了,沈白锦倒也没反驳那句玩笑。
“太子殿下放的花灯是许了什么愿?”
“无非就是天下安定,社稷繁荣。”
“对呀,太子自然祈福都是祈天下的福。”不知怎么,沈白锦心里竟有那么一丝细微她自己都不曾察觉到失落。
李辰洺反问:“你呢?你祈了什么愿。”
“我自然是祈求,让娘亲的病不要那么重,能尽快好起来。”
早己是痛失母亲的李辰洺,心里太明白没有娘亲的苦涩,他体味过那酸楚,所以不忍心看沈白锦和他一样有这不好的经历。
宽慰说:“沈太医医病如神,定是能找到法子医治。”
“借太子殿下金口玉言,希望娘亲的病一定要好起来。”忍不住再次握紧双手在前祈求道。
花灯评结束,皇帝派人来寻李辰洺,于是他也不得不回去湖上游船。
闲下来的沈白锦,赶忙赶回和刘珩顾小小分别的地方。
找到刘珩顾小小二人,沈白锦一颗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了。
这两人气氛尚好,看着沈白锦走来,竟一齐上前迎接。
沈白锦呆愣地看着两人,顾小小牵过她的手,说道:“锦锦为我们担心了吧!”
忍不住好奇的眼神看着顾小小,沈白锦点点头,一时不知道问些什么。
“我和顾小姐已经说好,以后不必在躲着彼此,顺其自然的接触,所以沈姑娘就无需在为我们忧心了。”刘珩说。
“那是极好的。”虽然不知道了两个人是怎么谈的,但现在形势是沈白锦想看见的,这下她就不用左右为难了。
天已深,都城郊外十几里,一帮马队疾驰而来。
城中,威虎门,通报的人赶回。
“卢老,高家公子的马队已经行至郊外,估计几盏茶的功夫就能进城。”
坐在太师椅上的卢老撂下茶盏,捋着胡须,“好,准备准备,派几人去城门接应。”
“是。”
随后报信人离开,带着几人赶去城门。
威虎门堂内。
气氛一片阴沉,一老一少对坐。
“说到底,就是让我去晋州帮你坐镇,对付你那老爹。”
“确实如此。”
卢老捻着指间的红玉佛串,稍有沉思。
堂中安静,高清寒静坐一旁。
待过片刻。
“好,明日便同你南下。”
高清寒起身微微鞠躬作揖,“谢过卢老。”
……
祥昼节过后已半月有足。
晌午,池安寺大门前车马簇拥,各驾马车上纷纷下来的人汇聚到一起。
虽说皇帝不准妃子们出宫接皇子回宫,但还是另安排了各宫的人手来接应,不止如此,五皇子六皇子也亲自前来,沈白锦也来了,还有李辰洺派来的安德也在。
众人聚在一起攀谈着,谋划着等那二人出来的时候定要好好奚落一番。
“三哥和七弟在寺里面的一个月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六皇子李铮说道。
“那定是自然。”五皇子李煦附和。
沈白锦双手垂落在身前勾着指头,眼睛一直盯着池安寺的大门,等着人走出来。
“真是劳烦沈姑娘今日也跟着跑一趟了。”李煦转身对沈白锦讲。
“不碍事,我本就与三皇子七皇子交好,此番来迎也是应该,更何况还受太子所托。”
“是,平日里沈姑娘就与小七关系甚好,等小七出来见到你,也定是会欣喜的不得了。”
这六皇子李铮正说着,那寺院的住持就引着两位皇子从寺门口走了出来。
“皇子出来了。”一太监叫道。
沈白锦、李煦、李铮三人率先登上石阶,身后的太监宫女依次跟着。
两位皇子迈出寺院大门,一眼就瞧见了来接他们的人群。
“白锦姐姐。”七皇子李数从门口跑下来。
人跑到跟前,一把抓住沈白锦的双臂,忽然的冲力使沈白锦往后退了一步,但是立马被李数拉了回来。
一月不见,沈白锦盯着眼前的七皇子打量,人也清瘦了不少,下巴上竟然生出几根青色胡茬来,兴许是清瘦的原因,感觉眼眶凹下去了,显得目光很深很浓。
李数直勾勾地盯着沈白锦,“白锦姐姐,怎会来接我?最近过的可好?太学院可又有哪位皇兄欺负过你?你可要把最近的事情都一一与我道来呀。”
还未待沈白锦一个一个的去答,迎面走来的人便忍不住开口。
“真不知道,是你被关了一个月,还是她被关了一个月。”李宁安撇着嘴吐槽。
“三哥。”李煦和李铮齐声叫道。
“二哥怎么没来?”李宁安环顾了一下四周。
李数这才发现,这人群中少了最中少了最疼他的二哥哥。
候在一旁的安德上前鞠躬回答:“三皇子七皇子,太子殿下正在宫中与皇上接待西蜀的使臣,故而空不出时间来,还望三皇子七皇子海涵。”
“确是如此。”沈白锦接道。
随着回答,李宁安将视线落在了沈白锦的身上。
沈白锦身着一身深蓝色流纹锦服,脖颈间戴着一条暗紫色宝珠吊坠,妆容也较为规整精致,与往日里身着学院服的样子很是不同,上一次看见她这般好看模样,还是一月前他们在焉汾居吃茶的那次,不过那回光顾着和小七争论了,都没能多看上几眼。
不过,待李宁安看到小七与沈白锦还在拉着的两只手,便瞬间转移了视线,下意识地抠了抠眼角,然后一把将李数拉到了自己的身边,小声趴在耳边说着什么。
“小七,三哥跟你说啊,你年纪也逐渐成年了,虽说你是我们几个中最小的一个,但是你也应该注意男女有别,莫要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拉着你白锦姐姐了。”
李数回头看了看一脸欣慰的沈白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李宁安给李数讲理的这一场景,怎么让旁人看起来这般祥和,看样子两个人在寺院里呆的这一个月确实亲近了不少。
李铮和李煦两人相视一笑,沈白锦心里自然也高兴。
一行人与池安寺的住持长老道别后,便上了马车赶回都城皇宫。
车子一路不停,进到都城便慢了下来,一队马车在街上吱嘎作响直奔皇城。
……
初夏景浓,杨柳新绿,湖水涟漪,街边的商贩叫卖声阵阵,商铺挂在门外的彩旗迎着清风飘荡。
刘珩带着一队人马流动在宫墙内外的门口,宫里宫外的轿辇往来不绝,似是因为今日西蜀的使臣来都城觐见的缘故,皇帝特邀一些重臣官眷共同赴宴。
顾小小坐在轿子内,手里卷着帕子似乎略有心事。此行她随父亲和范姨娘一同进宫参宴,兴许是这夏日的炎热加上华服的厚重,额角上竟然生出几颗汗珠。
轿子停了。
宫门口的例行检查。
顾小小坐在轿子内静默,眼睛缓慢地眨着,呼吸不疾不徐,但手里的帕子却越搅越快。
轿帘被忽地撩开,顾小小的呼吸仿佛骤然停止。
不是他。
看清楚撩开轿帘的人,手里的帕子也停止了搅动,顾小小松了一口气。
自祥昼节一别,已经半月有余,自从两人约定顺其自然后,果真是见上一面都难。
起轿。
轿内,顾小小垂着头,看着手里的帕子,正是那日刘珩还予她的手帕。
徐风轻吹,吹鼓了轿帘,顾小小抬手去压,从窗口看见了独自站在宫墙下的刘珩,即使隔着很远的距离,顾小小仍旧感受到了那人目光的灼烈。
他一身轻盔站在宫墙下的角落,像是在那里驻足很久的样子,像是在等着谁,像是在守护。
顾小小收回去压轿帘的手,就那么任由风将帘子吹起,也将她的发丝吹动,引得面颊阵阵搔痒。
抚着手里的帕子,想到前几日她在自己庭院角落墙缝里发现的几株晶莹透白的山丹,那与院中特意被婢女精心打理的花卉不同,像是被谁刻意载在了那墙缝里一般。
顾小小回过神来,再看向那宫墙下的时候,人早已经已经不见身影。
忽然胸口一阵抽痛,她的心像是也裂了一道缝,里面长着一朵待放的山丹。
李辰洺作为太子,须一直陪在西蜀来访的使节身边陪着,如此才脱不开身。
西蜀使臣一行人中有位尚未成年的公主,说是没见过中原的风景,非要跟来瞧一瞧,西蜀王实在拗不过,便让使节带着她来了,虽说这借口实打实的真,何况那公主年纪尚小,可论旁人怎么看,都能看出另一份目的来。
说这皇帝的子嗣多,小公主定是被派来和亲的。
旁人都能看出门道,那该懂的人自然懂。李辰洺清楚,如若将来他独掌大权,也必定逃不过和亲一事。想到这,心中难免因一人感到难过。
接见使节的晚宴正好与三皇子七皇子从池安寺回宫撞上了时间,所以这宴会便决定在一块办了。
……
送三皇子和七皇子回宫的车马停在了宫门外。
老太监许青早已经等候多时,众人下车共同接着许公公传的皇帝口谕。
无非就是恭迎二位皇子回宫,劝谏两位皇子日后多加沉稳,再加之有外邦使节进京,让皇子们做好准备参加今夜盛宴。
太监许青交代完后便匆匆赶回了内宫,皇帝那头还需要他侍奉。
各皇子与沈白锦也就在宫门口分开,各行各事。
沈白锦带着通行腰牌,匆匆赶去太医局,这走去太医局的路上,正好碰见了太子李辰洺陪着西蜀的小公主和使节们逛园。
游园的人群浩浩荡荡,外邦来者算上陪同的宫仆粗略一算便能有三十几人,颇为杂乱,这让沈白锦却步疏远。
远远瞧着那人群中的西蜀小公主,只是那么几眼便能被她身上的灵动所吸引,正是尚及年岁少女的烂漫,看见新奇的物件就能拍手欢呼,银色的发饰和飘带随着舞动轻轻拍打在发髻上,像是欢脱的蝴蝶扑动。
李辰洺一样一件地给外邦的使节们讲述着这园内的景观,全然不知某人的途经。
沈白锦也像是刻意躲避一般,绕着偏静的小路渐渐远离。
……
李宁安、李数两位皇子在进宫后第一时间便纷纷赶去各自母妃的宫殿请安,想必一月之足,必定分外想念。
瀚庆宫。
嘉柒贵妃早早已经守在宫门口等着,左右盘桓。
“母妃。”
嘉柒娘娘抬头,瞧见了由远及近、由小变大的身影,那日盼夜盼的心头肉。
“不急,别摔到。”嘉柒娘娘提起裙摆,也顾不得往日温婉端庄的形象,迈出宫门槛向自己儿子小跑。
周围的宫婢见自家娘娘这番,皆大惊失色满是惶恐地追着,生怕娘娘跌到。
“母妃。”
李宁安大步跑向嘉柒贵妃,张开双臂一把将自己的母妃抱了起来,心情雀跃还将嘉柒贵妃抱着转了一圈。
突然的双脚离地,嘉柒贵妃慌张不已,连带着发鬓都有了三分散乱。
“快放我下来,这成何体统。”嘉柒贵妃捏着李宁安的肩头。
周遭的宫婢更是围着三皇子转圈,年长的嬷嬷扶着娘娘的腰,生怕三皇子把自己娘娘摔倒,口中念念有词地劝道。
“三皇子啊,快把娘娘放下来吧,这摔倒了主子,小的们十条命也赔不起啊。”
“对啊对啊三皇子,何况叫人看见了也不好。”
“三爷,快把娘娘放下来吧,莫要顽皮了。”从小。”从小跟着李宁安的小太监荣良,吓得都快哭了。
李宁安将母妃放下来,“怎么?我刚从宫外回来,想念母妃都不可了?”
老嬷嬷有些生气地念道:“想念娘娘的法子那么多,也不是非要这样,当真是有些失了规矩。”
随后扶着嘉柒贵妃,慢慢扶着娘娘的背似是予以安定。
嘉柒贵妃揉着有些眩晕的额头,晃了晃神,然后伸手拍了怕李宁安的脑袋。
“真应该再多罚你几日,怎么还这般不老实不规矩。”
李宁安像是孩子般撒着气:“母妃,孩儿这不是太过思念您嘛。”
“真不知本宫和陛下怎么就生出个你这么不守规矩火急火燎的土匪性子。”
李宁安听着,嘿嘿地笑着。
一行宫人一起往瀚庆宫内走去。
“你真应该多跟太子学一学,人家那才是当真的皇家子弟,哪里像你这般。”嘉柒贵妃一路念叨。
……
阮泠宫。
蓤妃这边也是一样,早早准备好了小点吃食,在宫门口守着,等着七皇子回来。
一早就安排出来接应七皇子的太监跟着李数一路攀谈交代着,说皇子不在的这一月,娘娘是如何度日如年,李数听着心中生愧。
母子二人在阮泠宫宫门口会面。
一见面,蓤妃就抓着李数的手不愿意撒开,心疼地看着孩子抽抽泣泣个不停,李数跟着也眼眶越发湿润。
一直到回宫殿内坐稳了,都还在双眼抹泪。
随着蓤妃娘娘的追问,李数便一五一十地跟母妃讲述着这一个月在池安寺的日子。
……
太医局-药坊。
自从瞧见了李辰洺和那西蜀的小公主后,沈白锦的心思便一直没有着落似的飘着,连手里的切药材的铡刀切到了手指背都没有发觉,要不是向如初路过时瞧见了地砖上的血迹,恐怕那沈白锦还要再给自己来上两刀。
“一日日地乱想什么呢,手指被切道了也不吭声,难不成你是无知无觉之人?”向如初抓着沈白锦的左手,帮着清理那被切伤的左手中指食指。
嘶~
随着白沫状的药粉洒在指背上,疼痛感越演越烈,使得沈白锦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切的时候不知道疼,现在知道疼了?”向如初语气不满,但手上的用力很轻并且小心翼翼。
洁白如脂的左手手背上,接近伤口的手指背已经泛红一片,随着包扎指尖还带着几丝颤抖,食指和中指上的伤口像是两道蜈蚣趴在上面一般,甚是触目。
沈白锦咬着下唇强撑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随着向如初越发大声的责备,沈鹤也闻声赶来,来时手里还拿着扇炉火的蒲扇。
“这是怎么……?”
沈鹤走上前,看见了自己女儿手指背上残缺的皮肤,顿时眉头紧蹙。
那裂开的殷红色里肉泛着血水光泽,血水和着白药沫逐渐结块,本该粉嫩的指甲上已经满是暗红色的血痕。
沈父将蒲扇扔在一边,大步去药柜里翻找着能治愈刀伤裂口的药材。
看见师傅来了,向如初便闭嘴不再吐槽,沈白锦更是一声不吭,像是没有情绪一般地任由他人抓着自己的手鼓捣着。
沈鹤将草药捣碎,盛着药汁滴在女儿的手伤上,紧接着向如初将绷布缠在沈白锦的手指上扎紧。
过了小一会儿,沈白锦手上伤口的血才止住,看一切尚好,又有师傅陪着白锦,向如初这才离开了药坊,去忙刚才未办完的活计。
药坊内独剩下父女两人。
沈鹤收拾着刚才翻找药材时翻乱的药柜,沈白锦安静地坐在桌案边,左手放在案上,右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大腿上,一副“听候发落”的样子。
收理完药柜,沈鹤拿起蒲扇走到桌边,和女儿面对面坐下,摇着蒲扇对着沈白锦放在桌上的左手轻扇起小风,片刻的微凉缓解了不少的疼痛灼热。
沈白锦偷偷瞄了沈鹤一眼,有点愧疚做错事情的模样,不敢吭声。
父女同心,女儿的那点心思,父怎可能不清楚。
沈鹤也不问她在想什么,为什么会不小心伤到手,只是语气缓缓地询道:“最近在太学院学习的可好?”
“尚好。”语气轻轻,少女垂眸。
“和皇子们关系可好?”
沈白锦点头,“也好。”
“那便好。”沈鹤放下蒲扇。
沈白锦盯着自己受伤的左手默不作声。
“来医局的路上可有碰见西蜀来的使节团?”沈鹤发问。
沈白锦答:“碰到了,远远地瞧了一眼那西蜀的公主。”
“听闻西蜀的女子皆是貌美之颜,可确实如此?”沈鹤把弄着手里的蒲扇,像是疑问一般,但表情并非好奇的样子。
“不及二八的年纪,却已亭亭玉立、妙灵可人,女儿只是远远地瞧上了那么一眼就已然忘不掉了。”沈白锦说时,眼神中透出丝丝的欣赏。
沈鹤听完,像是抓住了什么重点一般:“那太子定是也在了?”
听言,沈白锦慌张抬头与父亲对视,沈鹤的眼神镇定如潭水,看久了就会有种让人坠入潭底的恐惧感。
沈白锦被父亲盯着久了,眼神一时不知该落在何处,慌乱地眨着眼睛掩饰,生怕被看透什么秘密一般。
“这……并未注意……”
沈白锦慌乱低头掩饰失措的神情,心口处仿佛开了一道口子,透进了一股凉风。
“锦儿长这么大有了什么心思都会刻在脸上,你什么心思为父都知道,只是告诉你‘人活着,做你该做的,想你该想的’宫中纷杂不是你我这样小户的人家可以掌控的了的。”
说罢,沈鹤提着蒲扇站起身,临离开前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似乎是想给些慰籍。
沈白锦静坐,心中反复着父亲说的那句话。
“做你该做的,想你该想的。”
“对,想我该想的……”
……
焦急的脚步声从庭外传来。
“诶诶诶小太监,什么事情这么急。”
解圆刚才正在庭院中晒着药材,瞧见这心急的小太监,连忙出声拦住,生怕那人踩到他刚晒好的药草。
“快,快叫…太医随我去太子殿中。”小太监此时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
解圆听闻太子名号,焦急寻问:“太子可是怎么了?”一边领着小太监快步走进了医局的医局的诊室。
诊室内坐着几位年老的正品太医,其中有人认出了小太监的身份。
“安公公,可是太子病了?”
钟太医放下手中正书写着的药单,起身迎上。
太监安德喘着粗气解释道:“并非,是西蜀的那位公主失足跌在了河边的巨石上,伤了脚腕。”
细数往来,外邦使节来访,在都城受了伤,可都不是件小事,更何况还是位有地位有分量的公主。
“那老夫这就同你前去。”
说罢,钟太医就回身去桌案上拎起药箱。
“不可不可,那西蜀的使节大臣说,公主尚未及年岁,要寻位女医官来才行。”
“可我们医局并未有过女医官呐。”钟太医答。
安德接道:“所以我特此来寻沈姑娘,请她随我前去帮忙。”
钟太医略有犹豫:“这……”
因他刚才瞧着那沈鹤家的小丫头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且手中缠着绷布,应该是受了伤,大概是不能出诊了,这让他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向小太监解释。
“没事的,钟伯,我能去。”
药坊阁门边上,沈白锦右手拎着药箱已早早准备好的样子,正跨步从药坊内走出。
自从解圆在院子里惊呼开始,沈白锦就立即去帮父亲收理出诊的药箱了,正巧安德公公此次来寻的人又是她。
“不可,你手指上的伤才尚且不再流血。”向如初不知何时也已经出现,阻拦沈白锦随安德出诊。
钟太医看着局势满是为难,“那这该如何是好。”
小太监安德站在原地,盯着沈白锦手上缠的绷布皱着眉头。
“让如初随白锦一块去做帮衬,到了太子殿中说明缘由便好,想来那西蜀的公主也定能理解。”沈鹤从角落处的一张桌案后抬起头。
大家听言,也只好按照这个安排办了。如此,向如初沈白锦便跟着安德一块前去太子殿中。
一路上步伐焦急,三人几乎是跑着到达的太子寝宫。
“太子,沈姑娘向太医来了。”安德扶住头上险些因颠簸掉落帽冠。
沈白锦向如初紧随其后,顾不得叩拜的礼节,只是简单对着太子使节宫人鞠了鞠躬,就转身奔去那小公主所在的寝殿。
看见随着沈白锦前来的向如初,李辰洺并未有什么疑惑,他现在只是心急于那西蜀小公主的脚踝可有什么其他大碍。
安德停在太子身边,和众人一同留在殿外,边喘边诉说着刚才沈鹤在太医局嘱咐过他的话。
“太子,沈姑娘的手指伤了,沈太医便安排向太医一块来了,说有什么不便的地方好让向太医搭把手,望您能跟西蜀的使节解释下,多加体谅。”
李辰洺还没有反应过来,口中只是答应着“好好”。
见太子没反应的样子,小太监安德便悄声多加提醒了一句。
“太子爷,沈姑娘手指伤了。”
李辰洺这才反应过来,眉头一怔,有点诧异地回想刚刚沈白锦路过自己时的细节。
恍恍惚惚好像看见了她跨门提起裙摆时左手上包着绷布。
心中念念,怪不得没能瞧自己一眼呢,原是怕我看见。
进入殿内,由宫婢引着路进到了最深处的寝宫,向如初被搁在纱屏外等待,沈白锦则领近了床前,床边守着西蜀公主的贴身侍婢,面色焦急乱搓着手心,在床榻前踱步徘徊。
而榻上,西蜀的公主闭目紧皱眉头,手指捏着额头,贝齿咬着嘴角,上身无力地倚着圆枕靠在床栏边,右脚已经褪去鞋袜,裙裤已经撩至小腿腿腕处,洁白无瑕的右腿小腿全裸着暴露在空气中。
脚踝处已经青紫一片,皮肤仿佛透明,脚踝侧面皮肤上还有一道道粉红的擦伤,应是摔倒时的蹭伤的。
沈白锦上前和仔细查看伤情,回身打开药箱拿出提前准备的药具,整个过程一板一眼、条理有序,颇为镇定。
西蜀的公主本是没有兴致去想伤口之外的事情,但是这前来的女医官气韵端祥,背对着她整理药箱的动作不急不徐不免让她留心几分。
于此,便盯着这位女医官的背影追看个不停。
沈白锦制好药水,转身正要来清理公主脚腕上的伤口,恰巧和原本闭目养神的西蜀公主对上了眼。
眼神交汇。
这一对视,让西蜀公主的心间莫名生出三分荡漾。
她万万没想到这女医官竟然如此年轻,且样貌又出众。瞧见的第一眼,就已然屏住呼吸,有点不敢大力,以免惊动那份超出凡俗的惊世感。
眼前人,在暗蓝色的服饰下衬的更加透亮,整个人都是发着光的样子,说是天仙下凡也不为过,想来也比她大不上几岁的模样,竟已是位医官,心中渐渐生出敬佩之意。
沈白锦倒是未敢与那西蜀公主多做直视,碍于身份的悬殊,只是对着榻上的公主微微侧目点头做礼,之后就忙于处理公主脚腕上的跌伤,并未做过多交流。
药水殷湿棉团,一点点轻轻沾在伤口上。
沈白锦只是低着头,握着公主的伤处抹着药水,动作尽可能的放轻,生怕弄疼公主。
但余光感到那公主直直地盯着自己,沈白锦不免感到有些紧促。
加之,给公主伤处涂的药水,不知何时也染到了自己受伤的左手上,白色的绷布被逐渐殷红,左手指背的伤口随着心跳一下下跳动,仿佛要把伤口胀开般。
为了能继续给西蜀公主处理伤口,沈白锦只好不去用左手,只好垂下了手掩在袖子下。
兴许是没了左手协调,又或是沈白锦平日里练的那些三脚猫的功夫,右手手劲大一些的缘故,捏住面团的镊子捏的太紧,一下子戳到了公主的脚背上。
随着,“啊”的一声,沈白锦的心室骤然收紧。
西蜀公主猛然叫了一声,周遭的数多婢女上前查看,沈白锦抬起头正欲赔罪,只听那公主惊呼道。
“女医官,你的手……”
众人顺着西蜀公主的视线,看向了沈白锦垂下去的左手,那被拽出用来掩饰伤口的中衣白袖上已经被血染红,两道血痕顺着包扎处流到指甲尖,最后滴落在地面。
沈白锦一时有些恍惚,等婢女来扶自己时才反应过来。
“女医官手上还有未痊愈的伤,可换个医官来做。”西蜀公主言道,语气略为怜惜。
面对公主的照拂,沈白锦心中甚是感激,但想到太医局除了自己可就没可就没有女医官了,便张口婉言:“不碍事的公主,太医局本就女医少,如若我不能为公主处理伤口,那恐怕未必有人能来了。”
“怎么,这宫中医局,除你之外便再没有女医了吗?”西蜀公主疑惑。
沈白锦点头:“确实如此。”
听见沈白锦的答复,西蜀公主脸上闪过丝惊诧。
“这中原城地广人多,行医女者却甚少,真是不如我们西蜀,西蜀的女子十个有八个都通熟医药之道。”
话虽这么说,不过这西蜀公主同行带来的两个女婢就是那不会医药之道的十之一与二。
“公主,和女医同行而来的还有位太医,正在纱屏外等着呢,不如叫他进来吧。”站在一旁的西蜀女婢开口。
西蜀公主侧靠在床榻边,“也好,便叫那人进来吧。”
沈白锦出言:“那是位男太医。”
西蜀公主摆了摆手,一想到自己跌倒时,随行使臣大惊小怪的样子,便感到丢脸,语气气愤:“哪里有那么多规矩,都是那帮老头子故意为难你们太子爷呢。”
听这话,沈白锦松了一口气,算是没因自己而给众人添麻烦。
“谢公主海涵。”
西蜀公主点点头,“快叫纱屏外的太医进来吧。”
随着公主声音落下,女婢便将屏外的向如初领了进来。
事情正如向如初所想,白锦的手伤破了口,不能给西蜀公主诊治,如此他便被女婢唤了进来。
向如初走进内室,瞄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沈白锦,掠过众人随后走到床榻前,对着榻上阖目养神的公主附身作了礼。
“公主安康,容臣多有冒犯。”
西蜀公主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红唇一张一合:“只要你能尽快缓解我脚踝上的疼痛,便容你什么罪过都没有。”
“是。”
向如初起身,接过女婢递过来的药箱,继续做沈白锦适才未做完的擦拭。
站在后方不远处的沈白锦不敢离开一步,一眼不眨地看向蹲在床榻边的向如初,想着如果有什么向大哥不便的地方,她就第一时间过去帮忙。
西蜀的贴身女婢还算不错,把自己的帕子给了沈白锦,让她攥在手里盖住了已经红褐色的绷布。
时间一刻一刻渡着,还不及向如初巴掌大的小脚,在向如初的手心里一下一下缠上了绷布,如此公主的脚伤算是处理完了。
等向如初抬头,额角生出的虚汗便不可控地淌了下来。
“辛苦向太医了。”女婢小声说道。
向如初低头,抿唇微笑,对着那西蜀女婢作了作宫礼回敬。
侯在一旁已有些时候的沈白锦,上前和向如初一同对着西蜀的几个女婢行着官礼。
许是向如初的医术高明,又或者是西蜀公主长途奔波早已疲乏。那窝在被子里的少女轻轻地打着鼾气,已经沉沉睡去。
向如初像是松了一口气,只见他脸面微红,快速略过望了那公主一眼,随后例行公事叮嘱着女婢,公主近几日要忌碰凉水、辛辣之物。
……
前脚刚踏出殿门,不出所料看见了太子,彼时太子正向他们走来。
向如初直奔太子而去,沈白锦故意慢上两步躲在向如初身后,与李辰洺之间刻意一丝视线的交集都不曾有。
“太子不必担心,西蜀公主的伤已经处理好,不出数日便可下地行走。”
李辰洺低了低眉头神色淡然,“好,后续赏赐会送到太医局,记着收下。”随后眼神飘过,落在某人身上。
“谢过太子。”
向如初沈白锦二人行礼作揖,退步离开。
躲在向如初身后的少女像是逃跑一般,极快地踱步离开了李辰洺的视线范围之内。
李辰洺扭头看去,盯着沈白锦的背影缓缓蹙紧了眉头。
这丫头当真今日都要躲着他了么。
……
沈白锦刚回太医局屁股都还未有坐热,就有宫人受人所托,送来了治愈创伤的膏药。
那人还三番叮嘱沈白锦一定要按时涂抹,伤口很快就会好的。还讲了些奇怪的话。
沈白锦本是一头雾水,但打开送来的盒子后发现,盒子里的瓶药就是春围时太子跌马受伤,她送去的那个。
垂下头看向自己微微打颤的左手,割伤的两根手指不可控地微微抽搐着,深蓝的裙摆上已经被斑驳染上了好些处干凝血印,融在深蓝的绸缎里,变成了褐紫色,模糊掉了裙缎上原本的绣花……
不过刹那,一股不清道不明的思绪涌上头顶,心乱如麻。
……
晋州城的商街近日萧索了不少,新旧商铺轮换,好些个百年老铺都关了门市。
城中人皆知晓,近月来衡岳、青松两派之间的纠葛,尤其高慎督与高家少主,在衡岳派山庄撕破脸皮后当众被气吐血一事,更是传的沸沸扬扬。
好些个从前得势于衡岳派的江湖人士都如数撤出了晋州城,向南方投奔。
如今人人都在传都在说,“衡岳派要完了。”
自从那日离开衡岳山庄,高清寒就直奔都城北上,请了威虎门的卢老来坐镇昇息阁,算上今日也已经到了数天了。
江湖中人都看得懂,这高清寒请卢老南下晋州的意思。毕竟高清寒辈分还小,在江湖之中话语分量还轻,如若今后昇息阁想在江湖之立住地位,需要有江湖前辈来助他一把。
而这卢老和他高家渊源颇深,高清寒少时在卢老手底下“历练”过几年,自然这关系也不一般,此番请卢老来晋州替他高清寒坐镇算是再合适不过。
……
焱惊楼,赌场。
“小子,那青松派的老贼谴人来了几次了,这次还不应?”
卢老坐在赌桌前,手里抓着骰蛊甩了几圈,然后落在案上。
“我同那人无话可讲。”
赌桌另一头,高清寒将手前的一面小山似的金条,一把缓缓推向了桌中间。
“那你就不怕他与那些门派的老顽固联手?”说边将自己手边上的一沓银票甩到了桌中间,正好落在那堆金条的上面。
高清寒起身去拿骰蛊,将里面的骰子亮了出来,几个大点数的骰面赫然露在上。<b上。
“他还会派人再来。”高清寒答复。
卢老听言不再吭声,只是盯着骰蛊里的骰子。
等看清了骰子的点数,便仰头大笑甚是高兴,嘴里念叨着:“赢了!赢了!”。
这一把赌局卢老赢了高清寒。
高清寒看着桌面上输掉的金条,面无神色,一双深眸总是垂着让人琢磨不透,而后拿起帕子擦了擦手,转而起身离开了赌堂。
独留卢老在桌前,数着那一堆的金条,口中念念还有词:“成了!成了!”
角落里的暗影似乎观察已久,等高清寒彻底上到了三楼,那人影才跟着离开。
卢老拿着一根金条仔细的观摩,拇指摩擦着金条顶端刻着的小字“晋州大通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