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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荒驿

 

失血过多,受惊等等等等,都需要靠养,一行人很快就被从医馆里赶了出来。

楚昊有营房,剩下的人却只能自求多福。

楚昊必然不会让男鬼等人流落街头,自己的营房住不下那么多人,也不适合军队外的人住进来……要是只有一个男鬼倒是可以……不对,都是大周子民,必须得到妥善安置。

在这方面,虽然被匈人掳走的周人被返回后如何安置,在边关各地都有着明文规定;可是一来这种事情从来没发生过,二来边关条件艰辛,也无法照办。

折中的办法就是让他们住到那个荒驿去。

在总旗提出这个办法的时候,楚昊用一种你疯了的眼神看过去:“那地方就几块板子,怎么住人?”

“属下已经命人对荒驿进行修缮。”

“那么多牲口,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安排。”

“在城中……也未必见得好。”

总旗能言善道,将楚昊说服的是最后一条。总旗没有明说,但是楚昊自己知道自己树立了多少敌人。他自己当然不怕,但是男鬼……要是他活蹦乱跳的那该害怕的肯定是别人,可是现在他都还走不动路呢!

荒驿那地方虽然破旧,好歹距离军队有一段距离,能躲避各方视线;又不会距离太远,平时他们巡视的时候,能够路过照顾一二。唯一的麻烦就是房子太破。

他们一路过来,没遇上下雪算是老天开眼,可是这贼老天,恐怕这一两天里就会绷不住下雪,下冰雹都有可能。到时候哪里是几块破木板能挡得住的?

“不行,我得亲自去看看。”楚昊下定了决心,一个总旗是拦不住的,只能看着楚昊拖着病歪歪的身体,走到靠坐在通铺上的阮白身边,“东西收拾好了?”

阮白点了下头:“差不多了。”顿了顿,他又郑重道谢,“多谢。”

实打实的救命之恩。之前是他对自己太过自信,这里的生态环境可不比野生的兔子都找不出几只的现代。忽略了大自然的威胁,是他最大最致命的失误,幸亏有楚昊在,哪怕脾气各种幼稚,关键时刻还是很靠谱的。

楚昊挑了挑眉,对阮白这幅样子觉得有些不喜,偏偏又说不上来哪里错了,只能把他扶起来:“跟哥客气什么?走,一起过去看看将来住的地方。”

匈人的这次行动规模很大,造成这一线在外的村庄几乎全灭。杀人抢劫,完了就是一把火。

马车上,阮白稀奇地打量着楚昊,怀疑看到的是不是真的羞愧。从以往的相处的经验来看,这男人脸皮厚度简直堪比城墙拐角。

“……所以,附近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接收你们,最快也要等到开春了再说。那地方原先是个荒驿,勉强能凑合一下,我手下已经在修了……实在不行,你……咳……我再另外想想办法。”好险,差点脱口让男鬼住他的营房。

“嗯。”阮白没有逞强地拒绝。荒驿,光是听这个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地方。他们这群人都经不起折腾了,保守估计也得休养上一年时间。至于开春去别处的村子之类的落户,他根本就没考虑过。

种地,他根本不会啊!再说好像古代农民种地都吃不饱,他怕自己会饿到农民起义。虽然他看着不怎么样,其实他的三观还是很正直,要是真被逼到造反,那多不好啊。

“需要什么东西尽管说,能找来的我尽快给你找来。马上就要入冬了,顺阳的冬天可不比比别的地方。”

“我让人多送点柴火过来。”

“这个冬天先熬着,剩下的粮食,勉强也够吃了。”

一路上,楚昊对着阮白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最后眼看着荒驿就要到了,才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别对其他人太相信,自己留一手,知道么?”

“嗯。”

“不过不准对我留一手,有什么事情都要告诉我!”

阮白双眼一闭,切,双标!这种人最烦了。

楚昊看着脸色不佳的病患,连手指头都不敢戳一下。刚才那鄙视的小眼神是咋回事?!哥罩着他还嫌弃了怎么滴?等男鬼养好了皮囊,必须好好教训,让他彻底知道,就算是个男鬼,也得叫他哥。

荒驿很快就到了。经过几天时间的修缮,和以前相比好了很多,只是……依旧很破旧。

楚昊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问总旗:“这地方怎么住人?”看上去大一点的风都能刮倒。

总旗赶紧解释道:“别看“别看外面不怎么样,其实里面还不错。”

阮白:“进去。”

楚昊没有二话,明明自己还走不快,非得自己扶着阮白,弄得两个人像两只蜗牛。其他人也敢往前,只能变成一群蜗牛跟着。

总旗说的没错,里面看上去是不错。虽然是个荒驿,但原本好歹也是个驿站的规模,占地并不小,无论是人住的屋舍,还是牲口住的棚,数量上都足够;就算看上去破了一点,其实还是挺牢固的。

暂时将就一下也可以了。阮白点头,其他人自然没有异议。

总旗见状,再次将这位的地位在心里面做了一个调整。

“多谢这位大人。”是这么说的没错吧?这位总旗看上去倒是可以观察一下,将来或许有许多合作的机会。荒驿的外面看上去那么破败,未尝不是这位故意的。虽然这位置相对安全,可是财不露白,他们这些住户又全都是弱鸡,随便来几个人就能把他们给一窝端了。

总旗赶紧回礼:“不敢当。某姓许,行五,小郎客气叫一声许老五就行了。”

阮白笑:“五哥。”

楚昊瞪眼。该死的男鬼,让他叫一声小楚哥都没叫过,现在竟然这么轻易就叫人五哥?!

总旗被上峰死死盯着,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背后冷汗瞬间就出了一身。

阮白却没注意这异常,金灿灿的狮子……狗突然蹿了出来,就要往他身上扑。他勉强侧了侧身,没来得及整个避开。狮子狗大概也知道他的身体状况,摇了摇尾巴只是贴了上来,一贴两贴把他给贴倒在地。

“汪!”

在边关多年,总旗多少知道一些獒犬的事情。这种被称为神犬的狗数量极其稀少,据说极为勇悍。他们在荒驿忙活,特意交代了不能招惹这四条狗,哪怕是小狗也不行。

一直以来,四条狗似乎都在静静观察他们,给它们吃的也吃,给他们做的窝也睡,但就是各种不动声色,哼哼都没听见过一声。现在这对着人把尾巴摇得跟扇子似的,还亲热地撒娇的大狗,是他认识的那只?

阮白很嫌弃,努力把狮子头推开。原先在草原上的时候大概自己也臭,一点都不觉得什么;现在自己洗干净了,这狗身上简直臭极了!魂淡,立刻得洗澡,刷三遍!

阮白就找了楚昊谈判:“要人。”

楚昊立刻吩咐许五:“这段时间你听从二狗兄弟的命令。”

许五立刻接下命令:“是!”

阮白开始报清单:“要砖、泥瓦匠、柴……附近哪里可以砍柴,有什么危险的地方……有豆子的话给点豆子,黄豆绿豆都可以……哪里可以磨面……”

许五一开始一个人记,后来觉得脑袋不够用,叫了两个人过来。新来的人看人眼色可没许五那么厉害,看阮白一个什么也不是的白丁,竟然把他们当奴才使唤,还要这要那的一点都不客气,脸就拉得老长,一眼又一眼瞪阮白。

楚昊看在眼里,并不吭声,等着阮白自己去化解。没想到阮白根本就没看在眼里,眉毛都没动一下。

“丽娘,过来一下。”

听见阮白的叫声,丽娘赶紧过来。

“你看看还缺些什么东西,五哥让人带过来。”

丽娘想了想,一条条把需要的一些细节的东西补充了,包括针头线脑什么的,都是一些小东西,可是日常生活没了还真心麻烦。

他们这边正在商讨着,外面一骑飞马过来,上面跳下一个小兵:“上峰,上将军找您问话!”

楚昊皱了皱眉,只能跟着回去。他失踪一个月,回来本来就该有所交代,之前在医馆还能推脱养伤,可是现在他都能到处跑了,当然就不存在别的问题。

他一边登上马车,一边想着到底谁那么嘴碎,回头看看男鬼,发现人家正专心致志在和许五他们说话,见他走连个眼梢都没给他,将这一路的兄弟情谊全都抛诸脑后……等等,他还没叫过他小楚哥呢,所以根本就没什么兄弟情谊?

楚昊越想越伤心,靠在马车的侧壁上,脑袋跟着颠簸的频率一歪一歪地晃。男鬼这回杀了许多匈人,到时候得在将军面前请功,否则容易被人欺负。

对了,他们这儿的上将军是谁来的?不是说遥领吗?他来了一年也没见到过人,怎么这回来了?

不过人家一个正经的将军,估计都不会正眼看一下他这种小百户。倒是许文飞那老家伙肯定会卖力表现。他就当是去看一场戏好了。

在楚昊还没到达的时候,顺阳关能上得了台面的人物,已经齐聚一堂。

他们讨论的重点当然是今后对匈人的策略。

“确定匈人小王子已经死了?”

“是,已经验明首级。”

“好!既然匈人小王子已死,那草原想必会乱上几年,不过诸将不可掉以轻心,得预防匈人的报复。”

……

主要的今后策略商议完毕后,接下来自然就是关于论功行赏的问题。

上将军敲了敲桌子:“楚百户这次功劳可不小啊。”

所有人都点头附和,关于这一点他们没人敢提出异议。原本若是上将军不来,他们或者还能在上报的官文中“润色”一番,可是现在没人有胆子分一杯羹。

当然,羡慕归羡慕,能坐在这里的没有一个脑袋有……问题?

“楚百户这次的功劳是不假,可是私自假扮百姓,混入匈人队伍。不仅私自行动,之后还将带回的财物私自扣下,这事情也不假。”

牧文飞这一开口,所有人都用一种这人脑袋坏掉了的眼神,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本来牧文飞心里面的那点小九九,是个人都看得明白;就算是看不明白的,单说那个牧才英的表现,那也能明白了。

可是小动作只所以叫小动作,那是得在台面下做。这话放到台面上来说,还是在上将军的面前,牧文飞这回真的是往死里作。

本来,按着楚昊这回的功劳,升官是铁板钉钉的事情。牧文飞身为楚昊的顶头上司,怎么也有个领导有方啊之类的话可以说说。要是他再不要脸一点,完全可以说楚昊的这次行动,是在他的指示下完成的,那就不是表彰了,往前一步不是不可能。他这把年纪,在军中已经不能有多大作为,可要是运作的好了,往兵部一调,那何愁没有一片天呢?

这货脑袋绝逼开坑了,这边关有啥好的,干嘛就死盯着这一亩三分地不放?

所有人都想不通,连上将军脸上的笑容都僵硬了一下。

正当这时,有人来报:“楚百户到。”

“带上来!”

来到上将军的地盘,楚昊表面谦恭地走进去,实则没有放过一丝几乎观察周围的情况。

“想必这位就是勇冠三军的楚昊,楚百户了。”上将军脾气不错,笑眯眯地看着进门的楚昊。

牧文飞见楚昊不吭声,只能代为回答:“是,楚百户为人木讷了点,还望将军海涵。”他心里面嘀咕着,这楚昊还来的正是时候,要是再晚一点,保不准他就把这次的功劳给撸下了。

楚昊是低着头进去的,在听到讲话的人声音略耳熟的时候,就顿感不妙,脚下一个晃荡就要往下摔。

“呵呵。”

楚昊听到上将军的笑声,顿时感到头皮发麻,脸上全是凉气,笑得比阮白还恐怖。阮白那不过是男鬼,这绝逼是阎王!

“听说楚百户单人单骑,独闯草原,刺杀匈人小王子,还带回十多名我大周百姓,只是看样子伤得不轻啊。”上将军一边说话一边往楚昊走过来,话说完的时候人已经走到了楚昊跟前。

楚昊的冷汗唰唰地流,更加不敢吭声了。

在坐所有人都看出了上将军对楚昊的满意,全都觉得楚昊要是能得上将军青眼,绝对能够一飞冲天。到时候区区个把牧文飞算什么,将来还指不定谁看谁脸色呢。

楚昊这次的功劳不小,论功行赏的话,甚至还能封个小爵位。但是这样的功劳或者会让牧文飞心里面有所计较,可是对于上将军来说的话,算得了什么?

几个和楚昊平时有过接触的人,都在心里面纳闷:这楚昊并不是不会说话的人啊,怎么看到上将军就怂了,连一个字都蹦不出来了?

楚昊这会儿心都快蹦出来了倒是真的,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一脚踹翻在地。

所有人都被这变故给惊呆了!

这到底是什么节奏?咱们坐这儿不是给领导拍拍马屁邀邀功,顺便在领导面前刷脸熟的吗?怎么刚才看着很好说话的领导,突然翻脸把大功臣给揍了呢?

难道……领导的脑袋也开了坑,还跟牧文飞脑袋里坑同步了?

楚昊其实被踹得不重,看到脚过来,他顺势就一个懒驴打滚直接往门外滚过去,连门槛都没拦住,手一撑脚一蹬就要投奔自由。

上将军一声暴喝:“臭小子,再敢跑一步,打断腿!”

楚昊把送出去举在半空的一条腿,愣是给放了回来,偌大一个人像个鹌鹑一样缩着:“师傅。”<b。”

这个称呼一出,剩下的人表情跟活吞了一只鹌鹑一样。这特么是个什么节奏?做梦吗?

楚昊的来历他们哪里有不清楚的,出身西京边郊的一个猎户,特别简单清白。怎么就突然成了上将军的徒弟了?

上将军特别威风地一招手:“小徒不懂事,累各位照顾。”

送客的姿势做得那么明显,其余人也不好厚脸皮留下来看八卦,只能客气一番走人。然后,上将军又一挥手,把楚昊给提溜到自己屋里,大门一关就准备开审。

楚昊特别狗腿地换了个称呼:“表姐夫~”

换了别个表姐夫,他眉头都不皱一下,可是这个表姐夫从小把他抽到大,不怕也被打怕了。

这位表姐夫的媳妇儿、他那位表姐,自幼父母双亡,几乎从小就在他们家长大。他和表姐年纪差了许多,差不多是表姐把他一手揍……带大,对表姐怕得不行。后来好不容易表姐出嫁了,他天真的以为能够从此头顶青天,活得逍遥自在,做一个堂堂正正的纨绔子弟。

想不到,表姐夫是武状元,他那没天良的爹娘把他送到表姐夫手下,摁着磕了头拜了师。

从此之后,楚昊的日子从女子单打,变成了男女混合双打。他爹娘还在边上鼓掌叫好,打得好!

终于,楚昊爆发了,他离家出走了!

“出息了啊?”上将军表姐夫看着徒弟兼小舅子特别不顺眼,“一走就是一年,也不知道捎个信回来。还敢一个人跑草原上去,你当自己是有几条命?你不知道王爷王妃,还有郡主有多担心你吗?”他这个负责找人的,都快被揍死了!臭小子难道不知道他郡主媳妇的武力值有多高吗?

楚昊只能搓着手干笑:“嘿嘿。”

他在表姐夫面前没脸没皮惯了,上将军一看他这样子就知道心里面还有什么小算盘:“是不是还不想回去?”

“嗯。”

“行。”上将军特别好说话,“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楚昊面有菜色:“这个嘛……等那谁成亲了,我再回去。”

上将军嗤笑一声:“至于吗?多少人求不来的好事,就你跟躲瘟神似的。那位出身高贵,据说有倾城之色,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怎么你还嫌了?”

“问题是刀枪剑戟她也样样精通……”他绝逼不要娶一个表姐那样的媳妇儿!

上将军:“她绝对不会比你表姐精通。”

“当然,表姐能百步穿杨,还善骑射!”表姐可厉害了,十五就能一箭射瞎大黑熊。

上将军摸摸胳膊,回味了一番被媳妇儿抽肿的痛:“你们家到底怎么教姑娘的?当初我见你表姐特别温柔娴淑。”上元灯会,少女提着花灯,脸泛桃花,漂亮得像是个仙女。让他不顾身份差别,死皮赖脸地硬是上门提亲。

后来他历经种种挫折,终于把仙女娶回家之后,发现仙女的“法力”特别高深,“法宝”还特别多……

“姑娘家娇养,当然是要啥给啥,还能怎么教?”

上将军沉默了一会儿,问:“你表姐要啥了?”

“整个校场。”

上将军沉默很久:“你给我说说这次到底怎么回事。”

楚昊看着突然变得很正经的表姐夫,内心特别鄙视,不过正事还是要说的:“当时是正常巡逻,没想到遭遇上百匈人骑兵。当时我们只有五个人,我就让其他人先回去报信……”

要是周人不反抗的话,匈人们一般不会伤及这些人的性命,毕竟来年他们可能还需要这些人来种粮食给他们抢……可是没多久匈人就开始对村子屠戮,当时那种情形是个人都忍不下去。他仗着自己身手好,硬是摸到了那个被匈人凌虐的村子里,想看看能不能救下几个人,再弄死几个匈人。

结果阴差阳错,他被匈人们发现,幸好及时换上了老百姓的衣服,结果被当成普通的周人带去了草原当奴隶。然后几番周折,遇到了阮白他们所在的那个队伍。

“你们就两个人,杀了四十个匈人?”楚昊是他一手教出来的,本事他最清楚,再加上这小子一肚子的坏水,在有心算无心之下,对上数十的匈人,他也要捏一把汗。可是还有另外一个人……

“对,二狗可阴险了!这回表姐夫可不能忘记二狗的功劳,给他封个一官半职什么的最好,赏钱什么的也得多多的给……”

上将军抽了抽脸皮。为什么小舅子要用高度赞叹高度赞扬的语气,说着阴险两个字?

“封赏什么得看朝廷的意思。他叫二狗?”

“不是,大名叫阮白。”

阮白还不知道自己大名暴露了,正在忙活荒驿的改造。

先是挖地窖,再把挖出来的土绊了草做成土砖,用来修那狗啃一样的围墙。这样虽然不能挡什么野兽之类的,但是至少能挡点风。这鬼地方风特别大,尤其到了晚上,呜啦啦地跟鬼哭狼嚎似的,胆子小的都睡不着。

好吧,事实上不管是早就已经习惯的军爷们,还是草原一月游的老百姓们,全都沾枕即睡。

很快,地窖里就堆满了大白菜。厨房里还摆上了好几口大缸。女人们花了一整天时间,跟着阮白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地腌了好几缸酸菜。

他们这儿没有积酸菜的做法,所有人都对阮白表示怀疑。更让他们怀疑的一样东西,是炕。

“老爷说了,这是用来睡觉的。”丽娘一边烧火,一边回答许五。

大人不是随便叫的。楚昊有官职在身,才能被称呼一声大人。阮白一个白丁却不行。因为地点的改变,为了不招无谓的麻烦,丽娘他们不好再称呼阮白为大人,自动改口叫他老爷。

许五发现,他留下还真不是白留的。阮白被人尊敬也不是白被尊敬的。这些牲口之类的,也不是他们之前以为的是他们大人的财产,而是阮白的。

其实这是许五的误会。这些财产要说一大半是阮白和楚昊共有的,剩下的一小半则是分属余下的十八个人的。路上是死了两个,他们一时半会儿的也不知道那两个是不是还有亲人,先在账上记下了,要是将来有亲人就给他们的亲人,要是没有,那就留作将来修坟祭拜的钱。

这样的处理方法,只是他们内部的事情,许五是不知道的。

阮白至今依旧只能歪倒在床上,一切事项在他的安排之下都井井有条。短短数日,荒驿从外面看起来还是那副破败的样子,里面却全都变了样。

今天是他们试验这个叫炕的东西。众人虽然在阮白的强势下照做了,可到现在都十分怀疑,这东西真的能睡人?

哪怕现在大家都只能睡通铺,可没道理有床不睡,睡地上吧?好吧,这炕是比地要高,可是用砖砌起来的东西,和地上有什么区别?

阮白教的这种叫吊炕,这是大□□的科学家整出来的最好用的炕,也是阮白唯一亲眼见到过的炕。为了盘这个炕,还特意把火灶也给改了改。

他完全不把别人怀疑的目光看在眼里。草原回来,男人们一个个都流了不少血,女人们身体本来就娇弱,直白来讲,那身体是一个比一个虚。眼下这环境,补都没条件补,这个冬天要是再没个温暖的环境……他可不想睡着睡着,半夜发现边上的人冻死了。

上次许五带来的客商挺有意思的,也不知道让他找的煤炭能不能找到,总是烧柴不是个事儿。他们可烧不了一冬的柴火,最近的砍柴的地方,也离着有五六里地。

火炕一经试验,必然大获成功。这东西只要看过,就知道大致怎么盘法,并没有多大的技术含量。

亲自参与盘炕的许五当然会了,他心思活络,瞬间就想到了各种用处。可是这盘炕的法子是人家的。一点都不夸张的说,这么一个法子,养活一大家子的人都没问题。可是在苦寒的边关,这个法子却代表了无数人命。

许五一张糙脸愣是涨得通红,搓着手支支吾吾:“老爷,您看……”

那样子阮白看了都觉得有些难受。又不是萌妹子,脸红什么呀脸红?

“你也要盘炕?”

许五猛点头。

“你不是会了吗?”荒驿大,他们人又多。炕盘了好多个,全都是许五带的头。要是这还学不会,那就不是许五了。

许五一点头,猛地一顿,脸皮涨得通红,不过这回是气的:“若非老爷应允,许五万不敢私自盘炕!”

咦?阮白在知识产权淡漠的大□□一辈子,早就各种拿来主义,转了弯才明白许五的意思。想不到在这个连专利法都没有的大周,倒是见识到了一回,然后不禁有些羞愧。他摆了摆手:“没事,能用就拿去,尤其是医馆得尽早盘上。”

别的地方他没去过,也没什么发言权。医馆却是扎扎实实住了好几天。现在这种据说还不冷的天气,他晚上就有些受不了,身边也没有楚昊那个大火炉,冷得够呛。

阮白随便一句话,许五的眼眶都红了,平日里能说会道的汉子,突然双膝跪地,对着阮白重重磕了一个头;然后站起来一声不吭就走了。

阮白软趴趴地软趴趴地呆在床上,别说是避让,根本就不知道到底触到了许五哪根神经,喃喃:“一个糙汉子,哭什么哭啊?”啧,又不是软妹子,还能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他都还没来得及让许五去看看那客商的进度呢。

阮白还没等来客商,先等来了楚昊。

荒驿的内部实在是大变样,楚昊进了门还特别戏剧化地退出去,仔细瞅了两眼,才又走进来。

楚昊这些天把自己的表姐夫兼师傅送走了,才有空过来讨赏。都怪他表姐夫那个大嘴巴,现在他的身份露了一半,整天面对那些个试探的人,烦都能烦死。尤其牧家那一窝,早中晚地来打探,比吃饭还勤快。

“楚大人。”丽娘正拿着一个托盘从厨房走出来,看到楚昊略微有些意外。身边都是楚昊的兵,她也知道楚昊这人有多不简单。只是在她心里面,最厉害的还是把他们一路带回来的阮白。

楚昊看着托盘上的一碗肉粥一碟炒菜,奇怪地问:“怎么现在还没人吃饭?”

眼下是晌午,哪怕是当兵的,只要不上战场,都是早晚两顿。唯独阮白不习惯。原本在草原的时候,能有一口吃的就不错了,哪怕是刷锅水也是好的。可是现在一旦安顿下来,身体先出了问题,胃口却自动调整到了一天三顿饭。

楚昊原本还以为是几个还在养伤的,结果一听是阮白,直接就把托盘接了过来:“你去忙,我送过去就好。”问清楚路线,脚下跟按了风火轮似的,一眨眼就没了影子。

丽娘眨巴了一下眼睛,嘀咕:“楚大人和老爷的关系真好。”原本这些天没见着人,她还以为楚昊到底是一个百户,能给他们有限的照顾已经很不错了,没想到今天看着还是和往常一样。

她到底还有不少事情要忙,也就嘀咕了这么一句。别看阮白能干,但是对家务之类的活计差不多两眼一抹黑,还是得靠她。他们这里伤病的人又多,眼下能干活的也就是几个女人和两三个男人。虽说楚昊叫了几个军汉在这儿,可他们却不能像阮白那样使唤人。

阮白看到楚昊进来,愣了一下,问:“丽娘呢?”

楚昊原本还在打量屋子。房间极小,一开门就一览无余。阮白盘踞在贴着墙的炕上面,一头放着一个柜子,中间放着一张矮桌,地上立着一个脸盆架,挂着手巾,脸盆里还有半盆水。另一角是几个堆叠在一起的箱笼。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怎么哥给你端茶倒水还不高兴?”他眉毛一挑,把托盘往矮桌上一放,自己也蹬了鞋子,往炕上一坐。

矮桌挺大的,阮白吃饭也不需要特意收拾桌子,只是把纸笔往边上推了推,侧过身洗了洗手,拉过托盘就开始吃饭。

楚昊这才发现那脸盆架的高度是特制的,比寻常的要矮上一些,坐在炕上用起来特别顺手的样子。

只是,这臭小子竟然不理人?简直岂有此理!楚昊怒瞪阮白,瞬间发现这小子几天下来竟然养得皮光水滑,渐渐有一种富家公子的样子,瞧瞧那嫌弃的小眼神看过来的样子,真让人稀罕。

阮白被掐了脸,抬头,目露凶光:“放手。”要不是他现在没力气,分分钟掰断那造反的两根指头信不信?

楚昊两眼放光,果然他还是最想念这种眼神。不过男鬼现在再凶残都没用,纸糊的老虎也就只能瞪瞪眼罢了。他毫不客气地抢过阮白手里的勺子,端起粥碗,先往自己嘴巴里送了一口,“唔”了一声,再去喂阮白,见阮白不张嘴,勺子直接就塞了过去:“啊~”

阮白面临两个选择,要么就让勺子就这么撞在牙齿上僵持,要么就乖乖接受喂食。秉持着不浪费食物,不苛待肚皮的原则,他憋屈地张开了嘴。马蛋,为什么在有条件的情况下,他还要和别人共用一个勺子,尤其这货还抢他中饭!

他眼巴巴地看着楚昊一口扒拉掉半碟菜,扭头就往炕上一倒。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吃一口绿叶菜多不容易啊。

彻底没爱了。

“看你那小气的样子。”楚昊抬腿蹬了蹬阮白,“厨房应该还有,我再去看看。”他放下碗盘,看看阮白还是倒在床上,附身去拉人,手碰到人之后突然就改了主意,贴着耳根小声:“阮白。”

“!”阮白猛地一瞪眼,这货怎么知道他名字的?他明明谁都没说过!

“老爷,楚大人……呃,你们继续。”丽娘把手上另一份饭食随手一放,还给带上了门,抚胸暗道,原来老爷和楚大人竟然是那样的关系。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楚昊把阮白摁倒在炕上,阮白正抬头亲楚昊,简直特别激烈。

两个大老爷们,也不在乎丽娘到底误会了什么。反正这种事情清者自清。

楚昊甚至都没迅速摆正姿势,而是继续压着阮白,还摸了两把,验证刚才看到的阮白的皮光肉滑。

阮白也不生气,他现在根本就没空理会这个,而是在想为什么楚昊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阮白不知道现在这具身体原本的名字究竟叫什么,但是他知道自己的名字肯定不是楚昊猜测出来,或者是查出来的。

猜一个人的名字,那得是多虐的事情?就算是谜语,那还得有个谜面呢。

至于查的话,倒不是查不出来,但是现在边关的众多的村镇都遭到兵祸,想要调查一个人的户籍资料,远没有以前那么简单,现在也空不出那个人手来。

所以,唯一的答案就是:“我自己说的。”在自己说了之后,还没有印象的情况,也就是草原回程生病的那段时间,他那会儿烧得整个人都迷糊了,记忆都像是缺了一段,“你套我话!”

如果这都不叫趁人之危,那还有什么叫趁人之危!

楚昊被阮白凶残的小眼神,看得心口噗通直跳,喉咙都有些发紧,下意识地吞了口口水,再开口喉咙都哑了:“小白……”

“不准叫。”阮白愤怒。他宁愿叫二狗,也不要叫个狗名!马蛋,好像这两个名字没差!

“那你叫我小楚哥。”

为什么不让他叫小白,就得叫他小楚哥?这两者有逻辑关系吗?有吗?!

楚昊见阮白不肯开口,只能无奈道:“好吧,我全名叫楚昊。”然后摆出一副我都让你了,还不快叫哥的样子。

阮白回给他两个字:“呵呵。”

两个人再僵持了一会儿,楚昊瞪得眼睛发酸都没让阮白改口,觉得自己这个当哥的得让让小弟,尤其这个小弟似乎还有点小害羞?。他下了炕,把丽娘放在箱笼上的托盘,放到矮桌上,对另外准备的筷子和勺子视若无睹,继续用原本阮白的那个勺子分食。

同样是肉粥,但荒驿的条件比起草原来要好得多,肉粥浓香顺滑,那一碟青菜还是奢侈地用油炒过的。

哪怕是王府出身的楚昊,吃的大部分的蔬菜,也都是盐水煮一下。味道寡淡不说,样子也不好看。

楚昊一顿饭吃完就有些犯困。要说受伤,他的伤势其实要比阮白重得多,消耗得体力精力也大,唯一强得过阮白的地方,也就是他的底子要好上太多。

可毕竟伤了就是伤了,这些天阮白窝在炕上好吃好喝,楚昊却在稍微缓过来一点后,就忙着处理各种事情,还为了阮白的事情各种奔波。有些事情宜早不宜晚,要是晚了就什么都没了。

今天好不容易事情有了个结果,他赶着来向阮白报喜,现在见到了人,又吃饱喝足,还坐在暖暖的炕上,人就有些撑不住了,咕哝了一声:“我先睡一觉,起来再跟你说。”

阮白:“……”把矮桌搬到一边,再把楚昊往里面推了推,扯了羊皮被子一盖,他也先睡一觉再说好了。

除了!

作为一个真·芝麻绿豆官,阮白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名字,竟然还有幸在国家最高领导人的办公室里转了一圈。他现在正摩拳擦掌地准备当考官。

监考老师棒棒哒,终于可以轮到自己抓别人作弊啦!

特邀监考老师楚昊,完全不理解阮白这种异常的亢奋,掐着腰把人抱回炕上,自己站在边上给他重新整理了一遍衣服,又抱在腿上给人穿好鞋袜,数落:“有你这么穿袜子的吗?都踩脚底了!”

阮白撇嘴。这袜子又没松紧,当然容易滑下去。羊毛袜他倒是打过两双,纯手工的毛线太粗,打出来的袜子太厚,根本塞不进鞋子。给楚昊的那双倒是有被好好利用,这人穿着袜子睡觉,据说是养生。当然,再养生他也不穿袜子睡觉,根本睡不着。

“走了走了,去吃早饭,吃完得去监考,许二他们肯定都紧张得腿肚子都转筋了!”

楚昊好像找到了让阮白兴奋的点,虽然不理解,但还是纵容:“别急,还早呢。你不是监考吗?这时候要从容不迫,你得给考生们压力……”

世子殿下完全没觉得自己纵容得太狠,会给考生们造成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

阮白觉得很有道理,非常受教地点头,把要点一一记下,临出门还塑造了一番考官形象,让楚昊点头通过之后,才很有威严地走了出去。

考生们,监考老师来了么么哒~

阮白今天特别威严。

不仅其他人这么觉得,连阮白自己都觉得自己太有范儿了。他一进考场/厨房,就鸦雀无声,一个个吃饭都跟教养良好的家庭出来的一样,喝粥都没一点声音。

不对,这不是考场,是厨房。他这样保持下去,今天一半人得消化不良,赶紧搓了搓脸皮,搓成自己最人畜无害的样子。

没想到他这么一变脸,所有人更加紧张了,连大气都不敢出,总觉得今天的老爷好可怕,突然又想起老爷杀匈人的那天,整条大河都染红了……

楚昊微微一笑,帮傻掉的阮白搓了搓脸皮,恢复少年柔嫩的肌肤光滑细嫩,摸上去简直就像是个白煮蛋。

阮白把楚昊的手抓开:“吃饭。”这货的手掌虽然不是很粗糙,但是茧子不少,再搓都要把他的皮给搓掉一层了。

楚昊看了看阮白脸上一丝丝的红痕,再低头看看自己的手,两道浓眉皱起。

结果,一顿早饭还是没能好好吃。

等在院子里集合的时候,许二他们的脸色白中带着青。果然大人就是大人,就算年纪小还是大人。

阮白也懒得说什么不要紧张之类的废话,看了看四个人每人身上都背着一个包裹,里面应该有准备必要的一些饮水和食物。这一点他并没有提醒,也不知道是他们都考虑到了,还是有人好心。他不在意过程,把四封一模一样的信交给四个人:“你们的任务是把这封信送到乐阳驿。”

送信是驿卒的基本工作之一,他们并没有异议。

“是,大人!”四个人回答地铿锵有力,把信慎重收好。

寒冷的空气中,湿润的呼吸变成一道道白色的雾气。

阮白带着人走出大门,在门口站定:“预备,跑!”

四个人一窝蜂地跑了出去。

阮白自己也翻身上马,慢慢地跟在他们身后。

四个人的速度差不多,除了刚开始的时候,用出了冲刺的速度,之后大概回过神了,开始变成慢跑。他们每天晨跑,从荒驿到顺阳关,来回二十里。这次的考试是从荒驿到乐阳驿,一共三十里,听上去好像是只差了十里地,可实际上他们对自己的体力并没有多大的信心。

这两天半时间,他们大都花在和马匹熟悉,以及骑马上面。

大周的马匹数量很少。他们只是辅军,哪怕是在家也没什么机会骑马,现在会的一两手还是汤信厚手把手教的。就这么点时间,哪怕有人天赋异禀也看不出来,更加拉不开差距,三十里的后半段,他们只祈求自己能够顺利骑着马走回来。

楚昊策马走在阮白身边,为了防止中间两组人拉开距离发生意外,其实这一次的监考阵容十分强大。

楚昊看了一会儿,视线落在阮白裹成包子状的手套上:“你不担心他们走丢?”

每年的冬至过后,顺阳关这边基本上就已经封路了。除非遇到特殊情况,否则根本就不会传递消息。

“总共就一条官道,能丢到哪里去?”这就跟以前出门,只有几条路;现在出门,不仅眼前全是路,还有高架隧道,一个不留神就能拐错。就这么一条道还能走丢,那简直就是路盲不足以形容,而且说明根本就不适合做驿卒,否则送信能把人给送丢了。

楚昊策马靠近一些。他们现在骑的是战马,战马的性格普遍比较温驯,阮白的坐骑并没有产生什么反应,让楚昊顺顺利利地把阮白的包子手拢到掌心:“二弟总是有许多奇思妙想。”

他总以为已经把阮白看在眼皮子底下,可实际上他错开眼的时间,阮白就能折腾出不少东西。像是他现在这幅手套,他就没看见他什么时候做的。

手套最里面是他用钩针钩的羊毛,上面覆盖上一层皮。原本他的打算就到此为止,可是试验了一下,这天气实在太冷。于是他又在皮子上再加了一层皮,里面还塞了羊毛,成品就是现在这样,看上去很丑,不过实在保暖。

他拿包子手握了握楚昊的手:“这是试验品,不是很灵活。我再做一副新的,给你。”

最后两个字把楚昊瞬间击中。从他认识二狗以来,一直都是他在主动靠近,甚至连表明心迹之后,他都没有得到任何明确的回答,现在这两个字是不是……是不是表示阮白同意了?

楚昊的鼻尖有点红,想追问,却觉得自己连家里还没搞定,并不能给阮白一个可靠的保障。可是不问的话,他总觉得如鲠在喉,怎么都不痛快。

阮白不明所以,看到楚昊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光着手露着脑袋,看看自己全副己全副武装的样子,低头把毛线帽摘了递过去:“戴上。”

楚昊大惊:“哥不冷,赶紧自己戴着,别着凉了。”

阮白目露凶光:“让你戴就戴,废话那么多。”自己把围巾摘下来,又在头顶脖子上绕了几圈,只露出一双眼睛。

楚昊看阮白防护周全,只能把还带着阮白体温的帽子给戴上,感觉暖到了心里,连掌心都微微发汗:“二弟。”

阮白被他看得脸上微微发热,内心对自己说一定是围巾包厚了,才不是脸红。他一个大老爷们的脸红个啥。

前面一路慢跑的四个人却渐渐感觉到吃力。现在从荒驿出发还不到五里,换做平时不过是刚刚热身,可是现在脚下已经有了积雪,虽然才到人脚踝,可是前面的路况显然不容乐观。

楚昊跟在后面解释:“这段路可不比荒驿到顺阳关。这些天虽然下雪不多,可是天天有人跑,有一点积雪也早就被清理掉了。再出个几里地,官道都能被雪埋得看不清。”

阮白一眼看过去,确实和楚昊所说的一样。这种一片白的情况很容易迷路,所以楚昊之前才会那么说。

他皱了皱眉:“怎么就不在路边上种几颗树?”

“种树?”楚昊不解。

“附近应该有一些常绿树种吧?就是一年四季都是绿叶覆盖的。”阮白伸出一只包子手,两边比划了一下,“挑选一两种容易活的,每隔一段路在两边种上一颗。这样冬天能有个参照物在,不至于迷路,夏天也能遮点阴。”

楚昊想了想,微微皱了皱眉头:“想法不错,可是钱哪里来呢?”

“树苗很贵?”

楚昊摇了摇头:“那倒不是。官道每年由朝廷和地方拨款维护,每年还有徭役,只是这笔款项本来就紧张,根本就不能动;而且做这些事情,搞不好还会被参一本。”

“啊?”阮白一个耿直的只知道执行任务的特工,还真不知道具体的这些弯弯绕绕,“怎么说?”这辈子的公务员职称不对啊,不仅薪水低,竟然也一样有乱七八糟的风险么?

楚昊看阮白不明白,掰碎了给他讲:“凡是扯上一个官字,这中间就大有文章可做。往大了说关乎一国,往小了说那也是有违祖宗规矩。官道两边种树?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以往一直没有,为什么要有?这不是劳民伤财是什么?”

阮白听得一愣一愣的,完了点点头:“哦,我明白了。”

所以他以后要折腾什么,一定要站在道德的最高点,时时刻刻将自己的形象和圣人君子捆绑,掌握舆论的主动权,有条件的情况下,最好培养一批水军,随时准备好口诛笔伐。舆论造势,打口水仗什么的,他才不怕。

阮白的脸包得太严实,楚昊看不到他具体的表情,听到阮白这样简短的回复有些不放心,确认:“真的明白了?”

阮白严肃点头:“嗯,明白了。”想了想,又问,“国家不以言获罪吧?”如今的大周朝在阮白所在的顺阳关看来,那是一千万个落后,可是从楚昊和其他人的口中,不难知道大周王朝还是很强盛的。周人,尤其是从发达地区譬如说京城来的周人,都有着强烈的自信心。一般情况下,这种国家是不会理会一般人叽叽歪歪几句的。

“当然不会!”楚昊迅速否定,随即又道,“不过,二弟如今也算是在朝为官,说话还是需要注意分寸。”虽然不会有什么人无聊到去对付一个小小的驿丞,可保不准有人杀鸡给猴看呢?京城那边可没有傻瓜,他的身份瞒不了多久。

“嗯,到时候我一定找你商量。”阮白保证。

说话间,前面的一行四人已经无法维持慢跑的速度,雪层的高度已经接近小腿,视野中也没有什么参照物。

猎户出身的张大牛弯腰扒开一点雪层,又直起身四顾一圈,指了一个方向。于是一行四人再次前进。

平时晨跑二十里地,一般都在半个时辰左右。这回的三十里地,他们却花了足足两个时辰。

许五牵着马匹在乐阳驿等着,收了信件,验好之后,一人给了四个生鸡蛋。

曹达拢着袖,躲在门后面看热闹。驿卒考试,多新鲜的事情呐。他回头看看自家的驿卒,盘算着是不是也要考一考,好像还挺有趣的。

许五交代连马都还骑不利索的四个人:“你们的任务,是把这些货物完好无损地带回去!”

四个人张了张嘴巴,看着四个一磕就破的鸡蛋发呆。这是谁想出来的主意!

阮白搓下巴:“鸡蛋好难买,本来想一人给十个,现在只能凑合着用了。”

鸡蛋是易碎品,更何况他们四个菜鸟还得骑马回去,能保证自己不被颠散就不错了,还保证鸡蛋?

第一项送信环节,看上去四个人是同时到达,实际上若非张大牛能判明方向,其他三个人早就已经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一直跟在他们后面的阮大人和楚大人都不是瞎子,哪能不明白这其中的问题?

现在的第二项总得要分个高低吧?

阮白和楚昊比四个人先一步到达乐阳驿,此时已经参观了一圈。驿户送上热好的烙饼,被阮白招呼了一起坐下吃。

四个考试人员却没有什么闲心,经过一番折腾之后,他们随意吃了点干粮和水,全都翻身上马,开始往回赶。

这回骑马总算分出了一个高下,虽然从开始到最后马匹都没有小跑起来过的时候,可是到达的时间还是明显有前后,然后还有货物的保存度。

阮白比四个人晚出发,比他们四个先到的驿站。楚昊随时在侧保驾护航,顺便制造威压。许五殿后,看着自家两个兄弟慢吞吞“跑”在最后面,恨不得牵过缰绳自己来。

张大牛第一个到了驿站,放包袱里的鸡蛋打开一看,碎了两个,看着两个“鸡蛋雪泥”,挠头:“怪不得觉得一点都不湿。”

其实冬天的衣服穿得厚实,阮白给的外套是标准的皮裘,那么一点蛋液根本就渗透不进衣服。

剩下三个的速度差不多,周大虎是最慢的,一边把鸡蛋从怀里掏出来,一边自我消遣:“杀猪杀多了,连马见着都害怕,唉……啊!”

糙汉子一边说话,没掌握好力气,直接把一个鸡蛋给捏破了。周大虎整颗心都碎了。

其他人面无表情:“……”

许二也破了一个,不过他是在路上破的,倒是没周大虎那么心碎。

许六另辟蹊径,在作为干粮的烙饼上挖了几个坑,把鸡蛋一个个“坐”进去,两个烙饼两头一夹像个蛋格,还用包袱皮包了好几层塞怀里,跟个大肚皮一样,倒是完完整整地带了回来。

阮白把四个人的成绩一一记录,然后公布:“第一项考试,张大牛带路,得二分;其他人不分先后,不得分;第二项,许六将货物完整带回,得二分;其他人货物不完整,不得分。我知道有些人要问,为什么碎了一个和碎了两个都不得分。”话落,他看到周大虎和许二都是一脸为什么的表情,解释了一下,“因为我给你们的货物是这四个鸡蛋,要求是将货物完整带回。至于鸡蛋是碎了一个还是碎了两个,或者全部都碎了,结果是一样的,那就是货物不完整。好了,今天的考试到此结束,好好休息。”

今天得分的张大牛和许六表情略微放松,许二和周大虎则有些惴惴,尤其是周大虎,不断为自己失手捏碎一个鸡蛋感到懊恼万分。

本来阮白的计划是考试一天考完,但是第一天的考试项目花费了太多时间,原定在上午结束的两个项目,直接花费了一整天。这其中主要是因为他的想当然,对周边的环境缺乏认识。

阮白自我检讨了一下,给自己扣了一分。

第二天的考试比第一天略晚一些,因为第一项是比武,阮白让他们在吃完早饭后,休息半个时辰再开始。

作为考试场地的大院里围满了人。荒驿百姓们全都放下手头的活,或者拿着针线之类的做做样子,帽子围巾大衣全都裹得比肥羊还肥羊,目光炯炯地注视着考场。

于是本来就很紧张的四个人就更加紧张。

比武的第一步先是抽签,结果是许二对周大虎,许六对张大牛。四个人的习武进度可以说完全一样,但是其实初赛并没有悬念。周大虎和张大牛本来就是因为天赋异禀被田凯复看中的,哪怕使用的是一样的基础套路,两人对上许氏兄弟也是三下五除二。

然后,赢的和赢的比,输的和输的再比过。

这一轮可以使用武器,张大牛用的弓箭,周大虎用的是一根木棍。

阮白摇了摇头:“两人脚下速度差不多,远程对近战,直接风筝死。”

楚昊和田凯复不太明白,问:“什么叫风筝死?”

“放风筝啊。”阮白感觉到身侧吹过来一股冷风,把楚昊挪了个位置给自己挡风,“远程有攻击距离优势……嗯,拿匈人来说,他们为什么难对付?并不是他们的刀子有多锋利,事实上他们很多还在用骨器,冶炼铸造工艺更是和咱们大周没法比。可是他们的马快啊,哪怕他们的弓箭射程没我们的远,他们射一箭能打到我们,等到我们要去打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跑掉了……反正,大概就这么一个意思。”

楚昊和田凯复心领神会,尤其是楚昊感触最深:“大周缺马。”这次虽然带回了一些良马,可是要繁衍出一批适合的战马,没有几年时间根本就办不到。几年还是保守估计。

田凯复一脸心有戚戚。

阮白一歪头,质疑:“全世界就只有匈人有好马?”难道一条河上只有一座破桥可以过么?

楚昊眼前一亮,猛地站起来抓住阮白的肩膀,直接把坐着的人直接提起来,然后t一个无比凶残的眼神:“坐下!”

老三带着全家过来凑热闹,听到这么一声,直接就蹲坐在地上,一路疯跑来不及刹车的大胖小胖接连撞在老三的厚毛里,看了看自己狗爸,也有,也有样学样坐好。老四跟在后面舔了舔狗崽子,慢悠悠地坐在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甩尾巴。

楚昊恭恭敬敬地把阮白放在凳子上,模样十分狗腿。

“汪!”老三用大脑门顶了顶阮白,满眼期待地看着他。

阮白伸手四个狗头一一虎摸,后背安心地往老三身上一靠,既挡风又保暖,舒服。

楚昊表示不服,伸指头戳了戳阮白:“二弟。”

“呵呵。”想了想,阮白把自己的一只包子手递过去。

楚昊两只大手裹着包子手,心满意足。

田凯复一脸不堪直视,扭头看到场上的两组已经分出了胜负。张大牛就跟阮白所说的一样,赢了周大虎,不过过程并没有那么轻松。周大虎的速度不慢,加上院子的空间有限,最后还是张大牛翻身上了围墙,才用高度优势,一箭“射杀”了周大虎。

箭枝并没有带箭头,包了一点面米分,白色的印子在周大虎黝黑的脑门上额外显眼。周大虎一脸惊魂未定,过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许氏兄弟两个人反倒更加纠结,两个人不像是比试,反倒更像是喂招,你来我往打得倒是热闹,两根木棍乒乒乓乓的撞击声不断传来,似乎很像是那么一回事情。

阮白皱了皱眉,张了张嘴巴,没发声。

在边上围观的许五,看到阮白的样子,急得跳脚。自家兄弟下不去手是正常的,可是现在是作为驿卒的比试,在顺阳关这个地方,驿卒遇到危险的几率要远远高于其它地方,最大的可能性是遇到匈人。

所以,他们这个比武,应该将对手视为匈人。现在这种“不分胜负”的样子,是把阮大人当傻子,还是当楚千户是个摆设?

可是作为旁观者,一早就被打了招呼,要围观可以,但是不能影响场上,出声提醒更是绝对不允许。

果然,过了一会儿,阮白就皱着眉头喊停:“可以了,你们停手吧。第三场比试结束,张大牛得二分,周大虎一分,许二、许六不得分。”

到底打了好一会儿,许二和许六都气喘吁吁,问:“大人,为什么?”

阮白一挑眉:“凭你们刚才的表现,不让你们走人就已经客气了,还问为什么?呵呵。”

许五赶紧走到阮白面前躬身道:“阮大人,兄弟不懂事,您大人大量,别跟他们计较。”

阮白淡淡地应了一声:“我就是没跟他们计较,只是以后这种小聪明别让我看到。许五,你兄弟岁数不小了,还‘不懂事’。要真出了事情,你要帮他们兜到什么时候?”

一个月时间的相处,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撇开汤信厚不谈,这四个放在一起比较,尤其能显出高下来。同样是辅军出身,但是许氏兄弟在行为处事上要比周大虎和张大牛要直得多。这一点并不是说就不好,许氏兄弟有问题就会问出口,并不会瞻前顾后,但同样缺少了一份自我思考和审慎。因为他们进入军营以来,背后一直有个当总旗的兄弟兜着。对一个辅军来说,总旗的地位已经非常之高。

阮白的音量不高,只有周围几个人听见了。许五顿时满脸愧色,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看着场上的两兄弟,恨铁不成钢。

比武费时不长,紧接着是第四项考试。四个人轮流上台。

张大牛率先上台,对阮白的方向先是抱拳,然后说道:“大人,小人的特长是射箭。”说完,他有些忐忑。因为他不确定射箭算算是比武里面的。

阮白点了点头:“可以开始了。”

得到肯定,张大牛立刻就站好,张弓搭箭,先是连续几箭射中了画在围墙上的几个靶心。刚巧几只麻雀飞过,张大牛几乎没有瞄准就射了出去,五只麻雀射中了两只。然后他收弓站定:“大人,小人的特长展示完了。”

“嗯。”阮白的表情非常冷淡,一点都看不出什么,“下一个,周大牛。”

张大虎原本的兴奋压了下来,一脸郁郁地回到围观群众的队伍中,贴墙站好。

“是!”周大牛在看到张大虎的表现后,被震慑了一下,听到阮白的话反应慢了一拍,“小人的特长是刀法。”

阮白略微感兴趣。无论是阮白还是楚昊,或者是偶尔客串的田凯复,都没教过刀法。当然不是不能变通。一般武学中的拳法,可以衍伸为枪法棍法;掌法则对应刀法。刀的攻击力高,在军中也属于必修课之一。

结果周大牛一展示,阮白就差点给跪了。这确实是刀法,只不过是杀猪刀的刀法,使用的武器还是从厨房借来的菜刀。

要说周大牛这个还勉强靠得上边,许二和许六就完全不靠谱了,一个展示的是做砖坯,泥土扮草茎,放木模里面夯实倒出,干净又利落;另外一个展示的是木匠手艺,当场用几根木头做了一个小凳子。

阮白点评:“张大牛得二分,另外三个不得分。许六,你有木匠手艺,为什么不做个陷阱,哪怕做个箭杆呢?”好的枪手都是子弹喂出来的,好的弓箭手也一样。现在军队都喂不起,他将来要训练驿卒,肯定只能自产自销,估计还得打申请报告,否则私铸武器什么的……不用估计,百分百会有人上门找茬。

所有的成绩都出来了。最后许二不得分,许六得二分,张大牛六分,周大虎一分。许二被淘汰。

考试的结果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许二被淘汰了,心里面不高兴,但是自家兄弟能够当上驿卒,他还是开心的。

他拍了拍许六的肩膀:“六子,好好干,以后别耍心眼。”比武的时候,他们还想着能打个平手就各有一分;现在冷静下来一想,简直是在白日做梦。

阮白并没有什么安慰“落榜生”的念头。哪怕是放在现代,这次全部五个人的年纪都已经成年了,而且在外那么多年,早就应该有独立处事的能力和担当。他招聘的是员工,又不是少爷。难道以后见到匈人,也让敌人给他们先做个心理辅导?

于是阮白把实习工资结了,宣布开始休年假。

其实驿站现在什么都没有,也无所谓休息不休息的。再说现在对于四个“上天堂”的人来说,现在都兴奋着,让他们休息也不愿意。一个个抢着干活。

西北的冬天又冷又干燥,土坯造的房子很容易就落满灰,没有玻璃窗,天气又冷,一天之中只有白天才会开一会儿门窗透气,其它时候屋子里都黑漆漆的,有些地方还需要点火把。

临近过年,所有人都告别了恨不得团起来的状态,把门窗全开得笔直,各种打扫。屋子修得急,现在有些收缩,有些地方裂开细小的纹路,如果下雪堆积的话,屋子里的温度高,将上面的雪层融化后,很可能雪水会从这些纹路中漏进屋子。到时候就不是纹路,直接会变成裂缝了。

阮白回想了一下乐阳驿,发现人家的五等驿用的也是土坯砖,一手拽住田凯复:“瞎忙活啥呢,别添乱。”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比楚昊还娇生惯养的富贵公子,也难为他出门连个书童都不带。

田凯复不满:“什么叫添乱?”至少他不怕碰冷水,抹布还是拧得很干的!

阮白把他攥在手上的抹布展开一抖,上面一块块的脏污清晰可见,撇嘴:“连条抹布都搓不干净,别越擦越脏。”

丽娘刚巧经过,把抹布直接抓过来,笑道:“打扫是咱们女人家的事情,两位大人还是去书房谈吧。书房已经打扫出来了。”

被嫌弃碍手碍脚的两个人被撵进了书房。阮白终于想到这个人还是自己的启蒙老师,赶紧摆出一副尊师重道的样子,恭敬地问道:“学生有一事不解,还请先生解惑。”

田先生横了一眼,哼了一声:“行了行了,有问题快问,又没外人,假正经什么。”

“哦。那我就问了。”屋子里的暖气一点都没有,阮白开始在屋子里慢慢绕圈,“我能用砖瓦造驿站吗?”没有玻璃,采光问题确实不好解决,不过砖木结构比起土坯房子来说,要更容易开窗。阴雨天气是没办法,至少天气好的时候,室内的采光还是能保障的。

田凯复想都不用想:“可以是可以,可是你哪里来的钱?上面能给你拨多少钱?总不见得自己贴钱吧?”

“唔……可以就没问题,反正六等驿总共也没多大,就算自己贴一点也没什么。驿站建好之后,我就得搬过去,自己住的地方总要舒服一点,再说砖瓦房也好打扫。”周围有那么多商人往来,哪里还愁赚不到钱。

西北苦寒不等于贫瘠,事实上西北的皮毛药材等等,每年的交易量都不少。而这个交易量还远远不能满足市场的需求量。楚昊就是靠着这方面的产品,只是用一个小商人,就赚到了贴补一个百人军队的日常需求。这些产品还是原材料,只有极少部分会有一些粗加工。

在阮白眼里,这样的状态简直就是白花花的银子扔得满地都是,还没人捡!

田凯复点点头:“你心里面有主意就行。要是有谁敢叽叽歪歪,你告诉我,我直接上折子。”

言官好牛啊!阮白眨巴了一下眼睛,想到之前考虑过的关于占领舆论高度的问题。他竟然放着眼前摆着的专业人士不利用,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田兄,你们平时言官到底干什么呀?”

少年人充满好奇和求知欲的眼神,并没有让田凯复卸下心防,而是默默戒备。几个月来的相处,无一不告诉他,如果把阮白当成是个普通的十五岁少年,那自己立刻就会被卖了还帮他数钱。可是他仔细思考了三遍,也没发现阮白的问题中,有什么陷阱,也没什么不可告人之处,就实话实说:“上谏天子,下察百官,拨乱反正,正本清源。”

“哦。”反正大概就是路有不平踩一脚的意思。阮白点头:“田兄啊,你有没有想过……”

一听到阮白的开头,田凯复就兔子一样跳开,速度之快连阮白都没抓住:“我没想过,什么都没想过!”

阮白目瞪口呆地看着田凯复跑了个没影。

楚昊像个大蝙蝠一样,从窗口倒挂下来,看着阮白嘿嘿直笑:“看看你“看看你把人吓成什么样了?”

阮白走到窗边,看着楚昊维持着倒挂的姿势,有些担心:“你这样不会掉下来吗?”他对现在这房子的质量很担心,楚昊的分量又不轻,这么挂着不会把屋檐给弄掉吗?

楚昊还以为阮白担心的是自己,顿时心口都甜了,笑眯眯道:“放心,不会。”他看了看天色,交代,“别站窗口,这边冷。我检查一遍屋顶就下来。”

“行,那我去准备晚饭。”历劫归来,这个春节一定得好好过,哪怕他知道无论准备多么美味多么丰盛的饭菜,也一定会有人食不知味。

每逢佳节倍思亲,对于离乡背井的人来说都是如此,更何况是这些守着故土,却等着注定无法再见面和生死不知下落不明的亲人的人们。

他现在好歹大小算是个官,身后又有楚昊和田凯复的渠道,见过几次曹达,偶尔几句也会说起这次的兵灾,规模比起往年都要大。以前匈人们虽然也有进入关内的时候,但是极少会杀人和放火。

老百姓们虽然想离开这个地方,但是没有特殊的理由,并不能随意流动,更何况是搬迁?他们只能一代代地在这个地方继续生存。

可是今年的情况却是连生存都没有办法了,更不用说是繁衍生息。

阮白内心叹了口气,带着云姑和马大娘一张张做春卷皮。两个姑娘很好奇,不知道春卷是个什么东西。

云姑更是道:“过年有饺子吃就行了。咱们现在平时吃的,都比过年好,别折腾了。”

马大娘到底年纪还小,满心满眼的好奇,可也结结巴巴地劝了一句:“二十多个人……好多顿的饺子……要好多。”

阮白当然知道,这么多人无论男的女的,饭量就没一个小的。人的肚子里没油水,每天又要做那么多事情,吃多少进去都不够贴肥膘的。几个月下来,唯一能看得出和草原上明显区别的,不是长肉了,而是皮肤和气色好了很多,虽然还是瘦,但不是那种随时就会倒下来的样子。

阮白心里面苦,脸上却笑:“多什么?倒时候让所有人一起干!再说难得过年,咱们还是吃点新鲜的。”

云姑笑了起来:“老爷可别让他们一起来,别说是擀皮子拌馅儿,就是包饺子我看也有一半人不会的。”

“不会就学呀。自己包的自己吃。”他当年刚开始一个人住的时候可苦了,什么都不会,还不是照样过来了。

田凯复一只脚刚踏进厨房,就听到这样惨无人道的决定,不禁……面无表情。

阮白一看到田凯复进门,就挤了挤眼,笑:“田兄,怕了?”

“怕什么?”他田某人虽然没下过厨,但是区区一个饺子而已,他自忖有经天纬地之才……差了一点,难道还搞不定一个饺子?!

阮白擦干净手,拍了拍田凯复的肩膀,鼓励并肯定:“年轻人有志气,继续保持!”

田凯复也不客气,在阮白边上探头探脑:“我饿了,你在弄什么?”

“春卷。”阮白回答,“晚上咱们炸几个春卷吃。”

田凯复就没见过阮白手上出来的东西有哪个不好吃的,指了指:“现在炸几个吃。”

阮白看了看时间,感觉也差不多,反正今天弄的这些就是试吃的,早一点倒也没什么。

“行,那你等一会儿。”

馅料很简单,韭黄炒肉丝,再用淀粉勾芡。韭黄的味道很霸气,不喜欢的人觉得臭,喜欢的人觉得格外得香。

田凯复一点都不介意,摸了摸肚子,耐着性子看阮白用把馅料包进薄得透明的皮子里,然后放油锅里炸。

他们的生活已经算是不错了,可是平时炒菜都觉得奢侈,更何况是这种大油锅的油炸。

云姑看着心疼得眉头一抽又一抽,想念叨两句年轻人不会过日子,可是想想难得过年,也就叹了口气放下了。

春卷皮薄,里面的馅儿本来就是熟的,炸至金黄就夹了起来。阮白给了田凯复一个:“特别优待,小心点烫。”

厨房里的人照例是有优先食用权的,每个人分了一个。因为有提醒在先,每个人都吃得小心翼翼,酥脆的皮子咔嚓一声破开,里面滚烫的馅料流出来,还没吃进嘴里,咸香的味道已经足够让人留下口水。尤其那么冷的天,吃这么热烫的食物,感觉格外的温暖。

短短一小会儿时间,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在别处忙碌的众人只能暂停工作,收拾好手头的东西,顺手关上门窗,还没进厨房就闻到味。

楚昊大怒:“你们又在偷吃东西!”还不带上他!

二十多个人,说多也不多。

春卷毕竟不是主食,也就吃个新鲜,并没有刻意就计算分量,最后倒是一人一个还有剩余。

楚某人仗着嘴巴大,多吃了一个。

田凯复仗着脸皮厚,嘴皮子利索,也多吃了一个。

阮白不稀罕,把剩下的切了切,分给姑娘们一人一段。

“可惜没醋啊,蘸醋吃更好,解腻。”阮白笑眯眯地看着表情放松的众人,排在第一个等晚饭的面条。

因为家里有大小四条狗,其中一条狗还是所有人的救命恩狗,家里从来不缺肉骨头。骨头汤更加不缺。

清水煮好的面条放在碗里,浇上一勺骨头汤,旁边的桌子上摆了一小瓷缸泡菜、酸萝卜,爱吃的往碗里面放一点,边上还放了一个小勺子,喜欢的可以加点泡菜汤。

差不多所有人都盛完,老三一家也溜溜达达走了进来。

现在两只大狗都学会了自己开门关门——进门前爪拍一下,关门后爪蹬一下;并不用像以前那样需要特意给它们守门。

许六来了之后,觉得好玩,给它们做了高低两张狗饭桌,现在它们可以不用趴着吃饭那么累。

阮白还在琢磨过年再弄点啥新鲜的,冷不丁被大力拍了一下,因为楚昊在他身边,他半点防备都没有,整个人都被拍进了楚昊怀里。

“噗。”楚昊忍俊不禁,把阮白扶好,指指边上的大狗:“老三催你去盛饭。”

“汪!”老三抬了抬爪子,很有一点给阮白再来一下的意思。

“别拍别拍!”阮白赶紧站起来,“我去给你们盛饭。”平时他不在,老三它们倒是能接受荒驿中人的喂食;但是阮白在,那就非得让他来。而且破狗越来越会讲究。

老三满意了,走到自己的饭桌前坐好,等着佣人白给它上菜。

一会儿大肉骨头端了上来,小份的带点软骨的肉块放在大胖小胖面前。

老三:“汪汪!”

阮白:“不少了,人家都只吃一顿,看看你老婆吃的还没你一半多。”

老三:“汪汪汪!”

阮白捏了一把它的肚子:“晚上吃太多会长胖的,你都胖成啥……咦?”硬硬的,腹肌么?狗也有腹肌么?

老三不满,低头用鼻子拱开阮白的手:“汪!”

阮白皱着眉头看着老三苦思:“不对,你肯定胖了。”

老三不耐烦,用爪子在地上刨了刨:“呜汪!”

楚昊看不过眼,走过去把和狗吵架的人给拽起来:“去洗手,给老三再添两根骨头。老三长高了一点,你没发现吗?”

“咦?”可是老三已经是成年狗了,难道成年了还会再长高?这不科学!阮白目测了一下,发现好像是微妙的……“可我还是觉得是它胖了!”

楚昊把人带回饭桌前,按着坐下:“吃你的,面都快凉了。”

刚才还滚烫的面,再入口确实已经温热,阮白很快就吃完。这年头大部分人们都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睡得早,加上又多了一顿中饭,晚饭就吃得少。

吃晚饭,阮白给四只狗洗干净爪子,又是擦又是整理了一遍狗窝,才被允许回自己的窝睡觉。

天气越来越冷,阮白也减短了看书的时间,他现在的基础还行,已经可以保证自学,就算有不懂的,也随时可以请教楚昊。

楚昊看阮白放下书,问了一句:“不看了?”

“嗯。”阮白钻进被窝。

“我再看一会儿。”楚昊整理了一下被子,不让冷风吹进去,却猛然倒抽了一口气,手上的书掉在了床上,一只手扣住阮白的,声音都变调了,“干嘛?”

“让我摸一下肚子。”阮白从被窝里抬头,死鱼眼看他。

楚昊缓缓松开手:“你要摸哪里都可以。”

阮白当然听得出来……各种各样的意思,但他就是想摸个腹肌。楚昊果然有腹肌,八块!连老三都有腹肌!

他……掀开自己的衣服摸了摸……一块腹肌什么的,不看了!

楚昊的视线透过掀开的被子缝隙,扫到了阮白的动作,白皙漂亮的腰身露出来……他把书随手一放,吹灭蜡烛:“睡觉。”

“你干嘛?”

“摸摸你肚子。”

“小孩子吗,被摸了一下非得摸回来?”

“唔……你可以多摸我两下。”

“嗯……等等……”

“……对不住。”不住。”已经摸到小腹的手收了回来,然后绕过阮白的后腰,把人拉进怀里死死抱住。

这已经是他在外过的第二个年,然而无论是他娘还是京城那边,都还没有放弃他和敏公主的联姻。这档子事情,哪怕他现在摆出那么明确的态度也没用,哪怕明知道把敏公主嫁过来会不受他待见,他们还是会这么做,哪怕敏公主再受宠也没用。这件事情和他或者敏公主的个人意愿并没有关系,往大了说是出于国家安定的角度考虑。

他现在还给不了阮白任何保证,现在能够这样睡在一起,已经是他得寸进尺的结果。他不能仗着阮白对他的一点点喜欢,甚至是懵懂无知,就趁人之危。

“二弟,对不住。”

阮白听着耳边压抑的声音,想了想还是抱住拍拍。他其实倒并不是怎么拒绝略微亲密一点的接触,他只是不想洗个内裤还被围观。

“嗯……你要是有什么想不通的,别憋在心里,可以跟我说说。”其实被撒娇什么的,他一点都不介意。

这个人怎么能这么好呢?楚昊察觉到自己抱得太紧,调整了一下姿势,让阮白靠得更舒服一些,微微低下头蹭了蹭,蹭完觉得这个动作太像老三,在黑暗中撇了撇嘴,撒娇:“二弟,如果我不是平西王府的世子,该有多好。”

嗯?阮白一听下意识就给他分析:“你是想短时间不当世子,还是想以后都不当世子,还是想和你爹娘断绝关系,还是想从此浪迹江湖?”

浪迹江湖什么的,楚昊自动跳过:“我当然不是想和爹娘断绝关系……就是当世子好麻烦。如果我们家就只是个普通的农户,也没那么多烦心事。我娘想让我娶敏公主。”

阮白想了想,回答:“如果你只是个普通的农户,那你就没有一身好武艺,还目不识丁,你一家可能就像阿强他们那样,被……人欺负。”

百姓贫苦,并不是说说而已。在社会生产力发达不知道多少倍的现代,都还不能完全解决。但是那样的贫苦,最低的底线,并不会像现在这样,生命安全都难以得到保障。

没有被安慰到的世子殿下:“哥只是抱怨一下。”不是说让他随便说说的吗?

“你要是不想当世子,那就不当。”阮白仔细想了想,隐居他是不怕的,但是略微忐忑,“就是我不会种地,你会吗?”

文武双全十分能干的世子殿下:“……”

过了一会儿,楚昊说道:“明天再炸春卷吃?”

“除夕晚上再炸,那个费油。明天随便吃点,还得去城里看看能不能再买点年货。”过年应该有些新鲜东西吧?各大商家年终大促什么的。

顺阳关是边塞,还是军事要塞。虽然人口众多,但是过年的气氛什么的,其实并没有多少。楚昊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左右阮白只是想买点年货,虽然这个时候城里已经基本没什么客商,可是多少还是能买到一点东西的。

于是,起了个大早起来做豆腐,然后急匆匆赶去顺阳关的阮白,死鱼眼看着楚昊:“为什么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楚昊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虚:“街上人不是比平常多一点吗?”

阮白满脸不高兴:“我去买年货了。”

他们今天来了两辆牛车,基本上算是倾巢出动。买东西是其次,主要是逛街来的。

阮白不觉得这有什么好逛的,不过看着人们似乎都逛得挺起劲,就跟着一起瞎转悠。一个巴掌数得过来的店铺,怎么逛一整天呢?

楚昊今天来还得把他这个千户的年礼给领了,另外还得给部下们发年礼,事情挺多的,不能和阮白一起逛街。看着垂着脑袋不吭声的阮白,他突然福至心灵,往前一步拉住了手:“二弟是在跟哥撒娇?”不然平时都表情不怎么外露的人,突然就别扭了呢?

阮白闻言,瞪大眼反驳:“才不是,走开!我去逛街!”撒娇什么的,他又不是小孩子!

要不是真的有事,地点也不合适,楚昊真恨不得把人摁在怀里,好好亲上两口……唉,家里的一堆烂摊子还没解决,还不能亲。

楚昊加紧步伐把工作做完,本以为阮白他们早就已经回去了,没想到碰到许五一问,他们竟然还在城里。

到了地头一看,阮白正在饭庄里面给人写信,提笔写得认真,速度不快,面前的人排了长长的队伍,但是没有人催促,全都安安静静地等着,直到阮白抬头,把信纸交给第一个人:“好了,下一个。”

原本的第一个人赶紧双手接过纸张,往边上一个布袋子里投了一个铜板:“多谢阮大人。”

“不用客气。”阮白摆了摆手,抬头问下一个人,“你要写什么?”

楚昊看了看长长的队伍,叹了口气,让店家另外摆了一张桌子在阮白身边,端正跪坐:“我也来。”

阮白偏过头笑笑:“好,一文钱一个。”

楚昊:还收钱?!

一文钱写一封信真心不多,就算笔墨纸砚都是饭庄老板几乎以白送的价格拿出来的,还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么多人下来,估计也连本钱都赚不回来。

楚昊写信比阮白快得多。无论是文字功底,还是经验,他都完胜阮白。

就算是这样,两个人写到天色微暗,后面还有很多人没写。

阮白站起来不伦不类地拱拱手:“诸位兄弟们对不住,天色不早了,兄弟还得赶回去,要是还有家书要写的,可得过些日子了。”

他没敲定日子,因为不知道接下来什么时候有空。等开春了肯定不行,而且他也不确定这些人的休息时间。楚昊是个千户,除了逢年过节之外,还几乎天天往军营赶。当然,他几乎每天都早退。

后面的人听他这么说,都是一阵失望,抱怨了几句多半是冲着自己来得晚的。再说他们还从来没见过代写书信收得那么便宜的,而且给他们写信的都是些大人,以前他们遇到的代写书信的都是些落魄书生,最便宜也要十文钱,这还不算笔墨钱。

有楚昊压阵,人们很快就散开了。

田凯复毫无形象地伸了个懒腰,又扭了扭脖子,才感觉好了一些,感慨:“唉,老了。这还是坐着呢,以前天天站着写上一整天的大字,都不会感到多累人。”

他这么一出声,把楚昊给惊了一下:“你在呢?”他左右一看,明白过来田凯复坐在另外一边,刚才被那么人一隔开,当然什么都看不到。

田凯复翻了个白眼,看着楚昊跟个小厮一样,帮着阮白在收拾一堆散落的东西,阮白责跟蔫儿了似的,小口小口地喝着饭庄掌柜端上来的热水。

“你除了你家二弟,哪里还能看得到别人?”田凯复小声嘀咕了一句。说实在的,哪怕他以前爱慕楚昊,也没有想过如果真的和楚昊在一起的话,会是什么样子。他们两个几乎从小一起长大,他总觉得或许以后就还是那样,或许更亲近一些,毕竟世子总是世子,将来还会是王爷,还必然会娶妻生子……现在看来,他将楚昊看轻了。

有些人一起生活了十几年,却还不如别人认识十几天。

楚昊听见了也不生气,只是笑了笑,低头看着阮白。

阮白被他看得脸上发烫,挪了挪屁股站起来:“收拾好了,赶紧回家吧。”

“阿强他们呢?”他过来的时候没看到牛车。

匈人的牛比周人的要大,盘旋的大角长长的毛,曾经一度引起过关城内人的围观。现在倒是习以为常了,可是那牛车还是很显眼。

“他们先逛完就回去了。”阮白眯着眼,打了个哈欠,双手抱住楚昊递过来的钱袋子,一笑,“还挺沉。”

楚昊看他的样子,只能无奈地摸了摸他的头:“蚀本生意做得还挺高兴的。”

阮白歪歪脑袋,把头顶上的手抖开:“这可不是做生意,这是公益活动,人文关怀。”

“行,随你怎么说。”楚昊翻身上马,伸手把阮白给拉了上来,放身前抱住,开始审讯小犯人,“别老说这些听不懂的词,直接说有什么目的?”

小犯人把楚昊的披风拢了拢,舒舒服服地在楚昊胸口窝好,蹭了蹭:“我还是想种树苗。”

这么来钱虽然迂回了一点,但是一来广大的士卒受到了实际的好处,二来也没让朝廷掏钱,到时候种树苗也完全可以让士卒们来。不朝廷的钱,又办了好事,朝廷能有什么不乐意的。

况且,他还想开展一下民营业务。其实在大周关于驿站的律法中,只写明了驿站有送信的责任,但是这个信,究竟是官方的还是民间的,并没有明确规定。很多老百姓送信,大部分都是转托要回去的老乡,或者是一些经常往返两地的行脚商人。这其中的不方便,完全不需要细说。

楚昊是一点就透的人,立刻就想到:“那么多士卒拿出来的钱,确实和自己直接掏钱不一样。你和田兄还是官员,这次的作为倒是可以换个不大不小的功劳,这么点蝇头小利,上面的那些大人们也看不上眼。”

他也就是说说,但是能想到这份心思的人,除了阮白还能有谁?别说其它城池,就是一般的小镇子上多半也有能代写书信的人,可是顺阳关是没有的。

作为一座纯粹的军事要塞,虽然有一些基本的民用设施,也有一些老百姓居住,但其它的就完全谈不上了。顺阳关伫立了多少年,从来就没听见过士卒还能直接捎信回家的。

他们三个人骑马,比牛车的速度要的速度要快得多,回到荒驿的时候,天色也已经完全黑了。

张大牛守在院子门口,远远听到马蹄声,赶紧拉开了大门,举着火把引着三个人进去,汤信厚在后面关上门,牵过两匹马的缰绳,道:“三位大人,赶紧去吃饭。”

牲口都是汤信厚在照看,两匹马对他也熟悉,顺从地跟着走了。

打开房门就是另外一个世界,火光人声渐次响起。

楚昊先带阮白回了一趟卧室。

田凯复跟在后面看了一眼,略心伤。

眨眼就到了除夕,荒驿中人无论男女全都忙碌起来。所有人一起上包饺子,简直跟世界大战一样。偏偏有些人明明不擅长,还觉得自己很牛,完全不接纳别人的意见。

田凯复就是其中之最,还带领了许六、潘大宁等一系列顽固分子,就连丽娘也悄悄加入其中,被云姑抓住还不服输地叫:“饺子能吃就行了,管它长什么样呢!”

“就是,放下去煮,绝对不会破!”田凯复坚定地维护队员,把手上的裹了三张皮子才糊住的“饺子”递出去。

荒驿中人年纪都不大,互相也相处了不少时间,平时是有些隔阂,可是年轻人一疯起来,谁还顾得上谁是大人谁是小人?

楚昊和阮白缩在战场外的另外一角。楚昊对力的操控简直绝了,就算是第一次擀皮子,也能迅速掌握要领,很快就变成一次擀三张皮。

阮白在边上动作飞快地包饺子,云姑和马大娘原本看到楚昊擀皮子快,想过来一起包,结果发现阮白包饺子更快,那手指头跟翻花一样,看一会儿眼睛都晕了。

“你留两张皮子,给我来包。”

“没多的。”

“你包慢一点,什么叫没多的?”他擀皮子比别人快多了!看看,多匀称多圆。

阮白补充:“没多的给你糟蹋。”他把桌子上的证据放在楚昊面前。五六张饺子皮,几乎都碎成了五六十张,这要包出一个饺子得用上多少张皮子?人家田凯复好歹三张就能搞定。

楚昊老脸一红,把分尸状的皮子揉巴揉巴,揉进面团里,看着竟然有包饺子资格的伴读十分不顺眼,大吼一声:“老田,你去剁馅儿!”

田凯复平时也就听楚昊的了,可是这会儿正热闹,谁管你世子还是千户,不听!“剁馅儿有大虎呢!”

前任屠户将两把菜刀挥舞地跟旋风一般,效率堪比绞肉机。

云姑隔两下就看一眼:“行了行了,再剁就太碎了。”

不得不说,人多力量大,就算有那么多人捣乱添乱,饺子还是很快就做完了。

云姑自己上手没包几个,不过比自己包还累,指挥着把这一顿吃的饺子留出来,把剩下的放院子里冻着:“放高一点,别让大胖小胖够着!”

两条大狗都懂事,简单的说上两三遍就能懂,有时候看着别人怎么做,多看看自己也会了。可是两条小狗那真是……以前看着还挺好玩的,毛茸茸的一团,又胖嘟嘟的,可是现在长了个,会上蹿下跳,凡是能够到的地方,几乎都遍布它们的牙印狗爪印,偏偏两个胖子干了坏事还一点自觉都没有,摇着尾巴求表扬,就算是被阮白教训了罚一顿不能吃饭,它们也还有个护崽子的狗爹会给它们藏肉吃。

老三和老四时不时会出去逮兔子田鼠什么的,也不知道它们是从哪里找来的,一只比一只肥硕。有一次潘大宁好玩,还跟着老三去掏了田鼠窝,挖出许多粮食。

过年的另外一个重点项目是祭祀。

条件有限,没法多做考究。下午在院子里摆了香案,楚昊主持着祭祀。

并没有什么祭祀穿的礼服,楚昊只是换上一身云姑提前浆洗好的衣服,架子一端就是一副庄严肃穆的样子。

阮白看着这样的楚昊像是在看着另外一个人,开始相信这个人真的有让人一见钟情的本钱。他的审美一定被现代的流行的那些什么花美男给弄坏了,楚昊这样的才是真正的男性阳刚之美。哪怕他并没有舞刀弄剑,只是念着一些他听不懂的祷词。

“怎么哭了?”略带冷意的手指划过阮白的脸庞,伴随的是楚昊忧心的脸,“想起你爹娘兄弟了?”

阮白眨巴着一双泪眼仰头,不吭声。

楚昊整个人都不知所措了,把人搂进怀里拍拍:“别怕,我就是你哥,以后哥的爹娘就是你的爹娘。”

除了楚昊之外,其他人都红了眼。

他们这些能在这里的人,大多可以称得上九死一生;几个驿卒也是离乡背井,一路过来也经历了不少苦难。

田凯复虽然家人安好,但是他是个性情中人,被周围的人一感染,哭得比他们还要惨。

所以,当他面对自己包了三层皮的饺子时,已经欲哭无泪了。他抬头茫然四顾,刚才包饺子的时候跟他一挂的人,现在个个愁眉苦脸,碗里面的不是饺子皮就是饺子皮和饺子馅儿。

楚昊严肃地看了一眼伴读的饭碗,低头吃阮白给包的饺子。幸好他没坚持自己包,不然现在吃到的就是一碗面糊汤。

田凯复看看自己一口咬下去看不到馅儿的饺子,再看看楚昊碗里透出蔬菜和肉颜色的饺子,眉头一拧,问:“不是自己包的饺子自己吃吗?”在这里没有食不言的规矩,他就直接问了。

楚昊理直气壮地回答:“皮子都是我擀的。”

“我们分工合作,昊哥的皮子擀得可好了。”阮白笑眯眯地把脑袋往楚昊手臂上一放。

楚昊被他一声昊哥,叫得通体舒泰。这还是阮白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这么叫他。他下意识就端过阮白的碗:“刚才包饺子累着了吧?哥喂你。”

阮白爱吃汤饺,现在条件有限不能弄什么蛋皮丝紫菜的,只能撒了点葱花。人家拿筷子吃,他偏用勺子,倒也方便楚昊喂食。

一个饺子两个人非得一人一口,看得田凯复心塞。

云姑指了指外面,鄙视田凯复他们:“不服气什么?你们包这么几个的功夫,人家把三天的都包完了。”

自己包的饺子的数量,自己都是心里面有数的。刚才搬出去的饺子的数量,他们也都看到了,想想没什么不服气,再说这饺子/面片加馅儿也是自己包的,怪不了别人。

一顿饭吃完,人们把外面冻好的饺子搬进来,转了转觉得有些无事可做,就见阮白从卧室里搬了一个箱子出来。

今天这顿年夜饭吃得早,还得守夜,以往这时候一家老小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讲些家长里短,时间嗖嗖地就过去了,现在……

阮白像个刚干完一票的土匪头子一样,一脚站在凳子上,一脚踩在桌子上,伸手把箱子往桌子上一推,顿时一堆小布袋子从箱子里滚了出来。

云姑看着他踩在桌面上的脚,就想抽过去,好悬忍住了,告诉自己过年不打小屁孩。

“来来来!分钱分钱!”阮白张开双手挥了挥,拿起一根筷子不伦不类地叼在嘴里,“叫到名字的都上来!”

“云姑!”

云姑本来就站得近,脚步一错就到了阮白面前,问道:“这什么呀?”

楚昊帮着阮白把写着云姑名字的蓝色布袋子递给云姑,又把一个白色的布袋子递过去:“去年卖酸菜赚到的钱。”

“咦?这酸菜方子是老爷的,怎么我也能拿钱呢?这可使不得。”云姑顿时就急了,要把钱袋子放回去。

阮白正在叫:“丽娘!”闻言把云姑往边上推了推,“帮工不要钱啊?领完钱的站一边去,别站这儿碍事。”

碍事的云姑站在一边哭笑不得,只能打开钱袋子点了点,钱不多,也就百十来文。但是他们孑然一身从草原回来,虽然阮白说是把东西分给他们,可是得有多厚的脸皮才能拿阮白和楚昊用命换来的东西?别说是那些东西,就是他们的性命都是阮白他们的,只是阮白不要他们的卖身契罢了,竟然还给他们钱……云姑的眼眶一红。

“阿强!”阮白把筷子从嘴巴里抽出来,用力敲了敲桌子,一指云姑他们的方向,语气凶恶无比,“说了领完钱的走开走开走开!都挤一堆干嘛呢?多看两眼钱也不会多出一文来。”

田凯复在边上目瞪口呆,他还从来没见过阮白这幅样子,不禁问楚昊:“阮兄这是怎么回事?”

楚昊满眼宠溺地看着阮白,一边分发手上的布袋,一边回答:“二弟爱演戏。当初在匈人账下,把匈人们都骗得团团转。难得过年,你就让他去吧。”

不让他去又能怎么样呢?田凯复看着气势惊人的小土匪头子,和一众领了“贼赃”的小贼们。有些小贼还把另外一个布袋子打开看了看,里面一把南瓜子、一把花生、一块芝麻糖。

阮白觉得东西寒碜得不行,发完东西就把筷子一扔箱子一抱,一溜烟就跑了开去,还是从桌子上跑的。<b的。

云姑原本还傻站着,这会儿看到那一溜的脚印,顿时就气运丹田:“老!爷!”

溜达到厨房的老三怵然一惊,爪子下意识地一缩,跟着往它身边蹿过去的阮白就跑了开去,迅速超过阮白。

其他人也跟着开始疯,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变成了全民追逐战,在荒驿里面围追堵截。阮白左躲右闪,专门挑落单的下手,抢人家的糖果袋子。

田凯复在追截的途中扫到了一眼,看着阮白轻轻巧巧地就把潘大宁撂倒在地,再摸走袋子,然后纵身跃上房梁,顿时就不见了踪影,前后不过几息时间。

没一会儿,阮白就把还在流窜的人全都打劫了一遍,得意地趴在房梁上看下面的人追逐。

白天屋子里就暗,晚上就更加不用说了。虽说走道里都有火把,可是能照亮的地方有限,房梁上面全都是死角,能快速爬上来的就没几个,更别说还要逮到他了。

楚昊蹲在一根房梁上,习武之人五感比常人要敏锐得多,更何况是到了他这个境界,在这样黑暗的环境下,也能隐约观察到阮白的行动。看着少年像一只藏食的田鼠一样,把一个个袋子码放起来,他就趁着阮白不注意,把一个个袋子偷走。

阮白一开始没发现袋子少了,直到他最后一次打劫回来突然闻到一股芝麻糖香。芝麻糖放在袋子里,味道弱不可闻,怎么也不会那么明显。他顿时就知道黑吃黑的来了。

在这里有这个本事的,就只有一个楚昊。所以他一点都没退开,反倒往香味的地方凑了过去,立刻就被扣住了手,然后整个人被楚昊拉进了怀里。

黑暗中,温热的鼻息扑到他耳边:“抓住你了。”

“哼。”阮白双手摸索着掰正了楚昊的脸,凑上去:“让你偷吃我的糖。”

不属于自己的鼻息和自己的交错在一起,少年柔软的双唇和自己紧密贴合,灵活的舌尖甚至钻进他的嘴巴勾缠着自己的……

从未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楚昊瞪大眼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立刻反客为主起来。

阮白一点都没有反抗,任由这个学习能力太好的家伙,将战场移到了他的这边。他的工作特殊,以前一直和人保持着距离,不得不说感觉不错,先是整个背脊都软了下来,然后整个人都酥麻了。

楚昊勉强让自己和阮白分开一点,问:“感觉怎么样?”

微弱的光线下,阮白的嘴唇反射出一点微光,他舔了舔回答:“很甜。”芝麻糖的味道。

楚昊像个真正的大盗一样,高来高去地把阮白掳回房间。

“还要守夜呢。”

楚昊慢慢靠近:“放心,不会让你睡着的。”

什么冷静自制顾虑重重,这一刻全都远离。他只想在阮白身上烙下自己的印记,想让阮白属于他,也想让自己属于阮白。

过年什么都放开供应。炕烧得很暖,阮白的后背贴上去的时候,还感到有些发烫。黑暗中视线受阻,触感就格外明显,连楚昊的呼吸声都放大了。

“……昊哥……”

回应他的是楚昊猛然间加重了几分力道的亲吻和揉捏。

“笃笃笃”地敲门声响起的时候,阮白并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他只是奇怪楚昊怎么停下了动作。

敲门声很快再次响起,门外传来田凯复的声音:“快点出来,等你们烧头香。”

楚昊把阮白用力抱紧,低头狠狠咒骂了两句。

“噗。”阮白突然笑了一声,抬脚踢了踢,“点灯,出去了。”

那一脚与其说是踢,还不如说是蹭,楚昊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一把摁下腿,警告:“别乱动。”

油灯点燃,阮白还没看清楚两个人的样子,就被楚昊迅速套上了衣裤。他遗憾地看着八块腹肌消失在视线中。

穿妥衣服,临出门楚昊却把阮白往怀里一拉,低头在阮白嘴唇上亲了一口:“以后少玩火。”如果不是田凯复敲门,他敢肯定自己一定会做到最后。他的自制力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好,只要对象是阮白。

阮白想想,郑重点头。他原本只是想亲一下啊,谁家谈恋爱都睡一起了,却连亲都没亲过的?他完全没想到会失控成差点煮饭的程度。听说,第一次很痛……要不让他想个办法推了楚昊,他会负责的!

烧头香不是和阮白认知的那样,找个寺庙赶在子时进香;而是直接在正堂摆了香案贡品,然后点香进酒。

祭拜的不是神灵,而是先祖。

轮到阮白的时候,他有些迷茫。他是被师傅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孩子,捡到的时候已经命悬一线,花费了好大的精力才终于救活;从此以后他就是师傅的孩子。师傅是个特工,于是他也跟着做了个特工,如此简单。

师傅早就已经退休,还活得好好的,剩下他一个在这个不知道哪儿的年代……

原身的亲人和他没什么关系,想来想去,他只能祭拜原身,希望这个苦命的少年下辈子要好过一些。

轮流祭拜完毕,人们走到大院门口烧纸钱。

寒风呜啦啦地吹过,夹杂着男人和女人压抑的呜咽。点燃的纸钱很快被吹走,黑夜里的火光并没有传开多远。

阮白呼出一口白气,楚昊拢了拢他的肩膀:“走吧,进去了。”

“嗯。”

大年初一,这一天不干活。

阮白像乌龟一样背着厚厚的被褥,抱着枕头,在炕上负隅顽抗:“不起来!”

田凯复在门口探头探脑,被楚昊一把推远,然后关门落栓,转身又到炕边坐下:“炕都冷了,反正你也睡不着,快点起来。”

“谁说我睡不着?你不吵醒我,我就睡得着!”阮白裹紧被子。

楚昊无奈,一弯腰连人带被抱了起来:“吃过东西再睡。”

但是阮白没能去睡,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去吃,刚上完茅房就被汤信厚拉去了牲口棚。

汤信厚的表情很神奇:“大人,有一匹牝马揣上崽了。”

牲口棚里不冷,壁炉比火炕还来的暖一些。汤信厚他们打扫得很勤快,也没有什么异味。一匹牝马被单独关在一边,和其它牲口用一道简易的木栅栏隔开,正在低头吃拌了鸡蛋的黄豆。

荒驿的牲口棚虽然大,但是无论哪个驿站原本的配备,也不可能容纳几十头牲口。现在的牲口棚多半是之前许五他们临时搭建起来的,相当于几大间的通铺,单身公寓都是没有的。然后混居出了问题。

荒驿中来来回回的马匹都是有数的。原先从匈人那里得到的战马早就已经上缴,现在的四匹牝马是后面换来的。

“看时间是最近揣上的……”对于马匹,汤信厚的经验十分丰富,他有着足够的判断力,所以现在足够迷茫。

楚昊赶紧澄清:“我的那匹战马不行!”早就已经阉掉了。

所以,“凶手”是谁?!

阮白看着和马匹关在一个牲口棚里的驴子,面无表情:“等生下来不就行了。”管它是什么时候有的呢?

汤信厚一想,点头:“也是,能多一匹马驹是好事。”

回到屋子里,楚昊看着阮白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越看就觉得越有问题,忍不住问:“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阮白看着书,头也不抬,反问:“你以为我还有闲心去管那些个牲口?”

他每天一早起来跑步练功,上午要跟着田凯复学文,下午要跟着楚昊习武,晚上还要抽空安排家务、看书自学,还要规划新一年的计划。

作为朝夕相处的枕边人,楚昊对阮白的忙碌程度是最清楚不过。可是理智上他知道不可能,感情上他还是倾向于这次的事情和阮白有关系。没别的,这小家伙满肚子的坏水和满脑子的鬼点子,老是爱折腾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凡是常理无法解释的,套在阮白身上十有八|九差不离。

但是,没有证据!

过年整个人都松散了下来,也没有早锻炼这么一回事了。

楚昊拉着阮白闲聊:“今天早上出去跑步的就几个驿卒,还有马大娘。”

“咦?马大娘不是胆子挺小的吗?怎么敢跟着四个大男人一起跑?”阮白有些惊奇。

楚昊把阮白又裹在身上的被子扒开一层:“谁跟你说马大娘胆子小了?那姑娘……”楚昊皱了皱眉,“我也没见过那样的姑娘。当初在草原上,她拿着剪子就能捅死一匹狼。”

“那不是被逼急了嘛!狗急了还能跳墙呢,人急了有什么事干不出来的?”阮白觉得那样的事情完全是特例,“算了,不说这个。姑娘家学两招防身挺好的。”

楚昊觉得那姑娘不是学武防身的问题,很题,很有可能变成学武伤人,有点他家表姐的影子。

“楚大人、阮兄,方便进来吗?”

楚昊听到田凯复的敲门声,从炕上下去开门。

田凯复走进来,脱了鞋子往炕上一盘,抱起团在一角的小胖往身上一揣,舒服地叹了口气。

阮白从炭炉上提了水壶给他泡茶:“红枣加了两颗桂圆。”

茶水很烫,田凯复不敢马上就喝,只是闻了闻茶水香甜的味道,感慨:“还是阮兄会过日子。”

田凯复曾经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后来当了言官之后,才对种种物价慢慢熟悉起来。一般的官员俸禄是用不起那些山珍海味绫罗绸缎,送礼的东西也没法有那么多考究。哪怕是一时碍于一些关系,他无法将之一一写成奏折上书,可是这些都有备案,说不准哪天就能用上……

阮白摇了摇头:“我算什么会过日子,没见云姑老念叨我吗?”

田凯复小心喝了一口热茶,才认真道:“不,我说真的。要让日子过得舒服,除了节流之外,更重要的是开源。”

“没错。”楚昊赞同,“我来到边关之后,还扶持了一个客商,不然根本养不活手下。来年开春,恐怕还得多扶持几个,毕竟我现在是千户了,手下人多,需要照应的也多。”

军饷克扣以及恤金稀少的事情,田凯复知道,可是他现在这点细胳膊根本就掰不动这种官场陋习,只能等以后了。

阮白抬头把对面两个人扫了一眼,放下茶杯,摊开手:“给钱。不是想让我教你们怎么赚钱嘛,快点交学费。”

世子和伴读相视一眼,纷纷无奈叹气。他们已经习惯了拐弯抹角的这么一套,被阮白这样一下子捅破窗户纸难免有些尴尬。说穿了,他们两个的身份一个是平西王世子,还是个千户;另一个也是出身名门的京官;就这么算计一个身无长物的小小驿丞……还真挺不要脸的。

顺阳关的环境构成太单一,平时接触的人也就这些。阮白其实对能在大周做什么生意赚钱,差不多是两眼一抹黑;但是这一点都不妨碍他骗人。

阮白收了两块芝麻糖当定金,然后讲了半天七零八落的所谓经济知识,从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到想要富先修路,各种词汇把两个大周知识分子忽悠得一愣一愣的。忽悠完了,他自己抱着小本子做年度计划。

楚昊和田凯复都跟被点穴了一样,坐着不动消化刚才的新知识。楚昊先“解穴”,低头看阮白用炭笔在本子上记录的,惊讶:“你打算分家?”

阮白抬头,理所当然道:“嗯。当初受到战乱逃走的人,逃不了多远,你们不是说在各个城镇被拦下来了吗?现在路上不好走,等开春了,这些人就得回来。荒驿再好,也不是家。有家人,总是跟家人一起生活更好一些。再说,他们现在手上有钱,哪怕家里面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也不过是重新造个房子的事情。如果到时候找不到人,再来荒驿生活,也是一样的。”

阮白说的每一句都在理,可是在大家都没考虑到这个事情的时候,他却考虑到了分离。

碍于田凯复在身边,楚昊只是捏了捏阮白的手。

田凯复忽然问了一句:“那阮兄自己呢?”

阮白愣了一下,才明白田凯复问的是原身的家人,立刻道,“我总是希望家人安好,若是……也无法。”

田凯复并没有察觉到阮白的异常,只是跟着悲伤了一会儿。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被迫和家人离散,经历生死之后,如今家人还生死不知……少年是被迫长大了啊。

“放心,吉人自有天相,阮兄的家人不会有事的。”田凯复说完就走了。

楚昊把门栓上,一坐上炕就把阮白紧紧抱住,良久才问:“若是周七的家人真的回来了……”或许他可以立刻派人去查探一下,这个不难。各个流民集中的地方,都会专门将流民登记造册,以待条件允许发还原籍。只要找到周七的家人,他完全可以出一笔钱,让他们去别的地方定居,甚至可以给他们更好的生活。

他知道这样的想法不应该,但是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如果周七的家人都回不来的话,他就可以独占二弟。明明男鬼只是借用了一下周七的躯壳,才不是周七,家人什么的跟他家二弟一点关系都没有。

阮白奇怪道:“我叫阮白啊。你看着我和周七有什么相似的地方吗?”就算周家真的还有人活着,他也不想去相认。反正,到时候再看吧……

周七是个苦出身的少年,常年营养不良骨瘦如柴;阮白却是个顿顿吃肉,还皮光肉滑的小公子。少年人长得快,几个月时间就跟脱胎换骨一样。

大周的过年很单调,连个春晚都没有。

阮白一时半会也不想折腾点麻将扑克牌什么的出来,睡了两天懒觉之后,就开始恢复了学习。

田凯复开春就要离开,他有什么问题也要趁早请教/忽悠。

楚昊没有什么事情,干脆也加入了教学行列。

书房已经习惯有人围观,三个人直接把教学地点挪到了卧室。现在讲的不方便让其他人知道,当然普通老百姓也没必要知道朝廷中的各种人际关系。

阮白听得头昏眼花,什么甲是乙的姻亲,乙是丙的学生,甲和丙又是同族,丙和丁又是同乡,混乱到脑门疼。

他拿了纸笔画人物关系图,结果混乱到根本无法直视,只能打乱了重新画:“你们讲慢一点,咱们重新开始,一个个地方来。先是顺阳关这里……”

楚昊只能给他详细讲:“曹大人出身勋贵,祖上曾经是开国功臣曹显大将军,后来曹显大将军之子娶了皇后的侄女……后因长子早夭闹翻,曹家中途败落,直到如今的曹大人才开始兴起,曹家除了少数出来做官,一直在西平一带发展。乐阳驿的曹达,不过是曹大人的族侄,关系极远。”

阮白干脆单列了一张人物简介,把各个一把手专门写一张纸。炭笔经由许六的改进,如今使用要方便很多,在阮白手中飞快地落笔,几乎跟楚昊的语速持平。

“继续。”

田凯复补充道:“曹大人这一系如今在朝中并无多少势力,官位最高的到五品,还是外任。”

楚昊摇了摇头,吐出一个名字:“曹广,曹家三房嫡次子,师从米大先生,年方十五……和我家二弟一样大呢。”他偏头看一眼阮白,捏了捏脸,被拍开手也不生气,继续说道,“今年应该会考科举,就是不知道会参加文科还是武科。如果是二弟,会是参加文科还是武科?”

阮白还真就仔细想了想,比较纠结:“当文官好像更省力一点,动动嘴皮子挥挥笔杆子就好了;不过当武官更帅更拉风!”

至于曹广,除了考武举也没别的选择了吧?那什么米大先生,无论再怎么牛,也无论曹广学得多好,皇家怎么能够容许一个家族内又掌军权又掌内务?除非曹家分宗。若是碰上小心眼一点的皇帝,估计就是分宗也不一定放心。

“噗。”田凯复毫不客气地笑他,“还在讲考科举呢,阮兄直接就转到当官了。考上了也不一定马上就有缺,未必有官能当呢。”

这么说的时候,他不由得暗暗心惊。除了曹家的曹广外,其他家族里差不多年纪的优秀子弟同样不少。他如今不过才二十,已经有了深深的危机感。将来大周的天下,恐怕就要在这些人的掌中。同时,他也难免为了阮白感到可惜。如果阮白有一个好一点的出身,甚至都不用像他这样的家庭,普通的衣食丰足的人家,能供得起孩子上个私塾,像阮白这样的人哪里害怕不能够一飞冲天?

楚昊和田凯复未必没看出来阮白故意把话题绕过,但是都没追根究底,继续讲起了朝中形势。这么一讲可要凌乱得多,阮白只能先记上,只期望将来有一天能够用上。他的心野,安安分分驻扎一地不适合他,哪怕跑个快递也应该是全国联网的吧?

“阮兄?”

“二弟?”

“嗯?怎么了?”阮白突然意识到两个人的对话已经结束了,再一看纸上应该没漏记内容,就是正确性还得等他整理完了之后,再找楚昊确认核对。

楚昊的脸上了没了开始的闲聊时的慵懒,显得郑重:“二弟的这个驿丞,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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