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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镇山河(九)

 

“俺以前当过兵,现在不是又打仗了吗,听说咱楚国比他们西蜀少一半的人,俺就想着赶过去,多一个人也是多呀。”

陈树根已经徒步走了半个多月了,路上遇见人群都是往南走,他却逆着人流往北上。

包里带的干粮早吃完了,路程还有一半,他没有什么钱,买不起马匹骑着过去,在他身体快要撑不住的时候遇见了北上的军队。

他跑过去拦住前面银甲将军的马:“将军,能不能带上俺,俺也想去打仗,赶跑蜀蛮子。”

周猛是个草莽,平时占着山头当王称霸,性子火爆,打着劫富济贫的名号没少干些抢劫来往商队的勾当,朝廷一而再剿匪不成,也就放任自流了。

“大当家的,这一车车拉的都是那些商人送给北边的粮草,咱要是劫上来点,那兄弟们一个冬天的伙食可就不用愁了。”

一群骁龙寨的山匪蹲在山坡后面,打量着过往押送粮草的商队。为首之人虎背熊腰单手拎着大锤,转过身来长得却有些眉清目秀,他就是骁龙寨的当家周猛。

周猛一巴掌把说话的阿丘打了个趔趄:“他奶奶的,你也知道那是送给北边的粮草,北边那是干嘛的?”

阿丘捂着脸有些害怕的说:“大,大当家。”

“说啊,干嘛的。”

“打仗的。”

周猛不解气的又踹了阿丘一脚:“这群废物商人都知道给北边送粮食,你他娘的废物不如。”

他皱眉盯了会快要走远的商队,无奈的又骂了句“真是废物!”

拎着大锤跟上了车队,扭头冲着后面站着不动的兄弟们说:“愣着干嘛,跟上啊!”

没人护着,这帮商人送一辈子粮食也送不过去,嘿,不过倒真他娘的有钱,自发组织攒起来的粮草都快比上朝廷给拨的了,以后有机会回来再劫路的时候遇上,下手得再狠点儿。

阿丁是新兵蛋子,跟在老丁的手下,当初分派的时候因为都姓丁,老丁便收了阿丁,别看老丁白头发一把,皱纹成沟,但他却是战场上的老油条,和他一起参军的人死的死,重伤的重伤,只有老丁一个从军这么多年,安然无恙的活了下来。

老丁最常说的话就是上了战场一定要狠,你杀不死敌人,你就会被敌人杀死,还要学会认怂。

要习惯战友在自己身边倒下,总不能见一个救一个,往往是救不成把自己也搭进去。

这天的仗打的要比之前久的多,还下了雨,阿丁已经数不清自己被砍了几刀,恐怕要死了吧,好想吃阿娘的桂花糕啊,他双眼模糊的想着,手机械的向前砍着。

一个晃神间有刀朝他脑袋上劈了下来,然后有个人挡在前面救了他,晕过去前他心想还在感叹了句,老丁的刀法还挺厉害。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军帐中疗伤了。

“老丁呢?”阿丁问。

“死了。”

临关村顾名思义,是紧挨着边关城的一座小镇,不过里面的百姓有点特殊,都是军属。

来参军的一参便是数年,家里亲人很多都会选择跟着过来在临关镇上落户,所以村中多是女流老弱,每次开战她们就会坐在一起等消息。

谁家去从军的人死了,就会在门上挂上百花,手臂上带上白布条。

柳莺自小长在临关村,已经七岁了,每日里喜欢在村口疯跑着玩,因为要等他爹爹回来第一个看见自己。

她中午从外面跑回家的时候,饭菜已经做好了,她跑过去抱住自己娘亲的大腿,奶声奶气的问:

“阿娘,为什么村子里大家都要挂上白布条,还要在门上挂小白花啊。”

柳莺的阿娘蹲下身子抱住她,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说:“因为这是一个节日,大家为了纪念所以才这样做。”

“哦。”柳莺学着她阿娘的样子轻轻拍着她阿娘的后背,“那阿爹什么时候回来再看看我,我都已经会爬树了。”

“等你再大些,他就会回来了,走,陪阿娘把小白花挂门上,然后回来吃饭。”

“我们也要挂吗?”

“对啊,这是我们临关镇的习俗。”

“临关镇?我们不是临关村吗?”

“临关镇底下,有好多个临关村”

但添新战骨,不返旧征魂。

这一战,便是三年。

当初淮城非要闹着一块跟去,激动之下滑胎流了产,沈嘉青和梁子衿的婚约又被延迟了下来,他出征后,梁子衿便被拘在府中不得外出。

沈嘉青到边关不久后发现了沈嘉珩的下落,带兵找过去的时候,沈嘉珩已经去世多时。

沈嘉青去边关一路上遇见了很多人,逃荒的人,边城沦陷无家可归的人,以及死在战场上的他的亲人。

他的心态也一点点的在转变,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过来投军,年过半百的大夫送来了药馆中所有的药材,唯利是图的商人带来了救急的粮草

天下战乱,风雨飘零,有人借机谋利,有人奔赴他国求生,有人抱头痛哭听天由命,可是也有更多的人来到了边关,有更多是个家中的父亲,大哥,儿子来到了这里。

时至今日,三年间,沈嘉青展现了他惊人的领兵天赋,不仅收复了失地,还打入了蜀国,使其成为西楚的附属国。

在签订完协议返回军帐的当天,沈嘉青吐血昏迷,他之前中了剧毒,加上战场上刀剑无眼,三年来积累了不少暗疾。

不治而亡。

烟花三月,楚军起兵凯旋南归。

同行的还有沈家父子三人的棺材,古来征战,几人能回。

沈嘉青是在一片晃晃悠悠中醒了过来的,周围黑漆漆的,大概到了晚上吧,他心里想着。

一些窸窸窣窣的说话声断断续续的传来进来,不过并不真切,他喊了两声自己的亲兵,不过并没有人进来,他用力的坐了起来,身上好像压了十个大胖子,不过坐起来的时候身子骤然一轻,有光猝不及防的刺了他眼睛一下,他条件反射的抬手挡了一下,不过无济于事。

周围的一个小兵压着嗓音道:“再过两天马上就到京城了,听说皇上的圣旨已经下来了,追封沈将军为护国将军。”

旁边有人搭话:“人死了追封还有什么用。”

还有人义愤填膺道:“就是!中毒的事情一句话推给南蜀那边,就这么不了了之不查了。”

沈嘉青坐着听了半天,才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不过他中毒的事十有八九是三皇子做的,现在太子和三皇子的争斗日益激烈,三皇子肯定不希望太子一脉的沈家揽尽兵权。

不过这小五小六也太没眼色了,自己坐起来半天了都不知道端杯水过来,“小六,给我倒杯水来。”

叫小六的小兵还在和旁边的小五搭着闲话,嘿,一天不打上房揭瓦,“小六!”

还是没人应声,沈嘉青才察觉到不对劲,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坐在口棺材上,明明是被完好无损的木盖子盖着,自己却能从中穿过坐起来。

见鬼了。沈嘉青心里喊了句,只不过这鬼是他自己。

日升日落的他已经接受自己死了的事实,他坐在拉他棺材的木板车上,看着天空的晚霞,昏黄的霞光照到了他手中的通灵宝玉。

“不能回去娶你了。”

梁子衿听说沈嘉青阵亡的时候正在给院中的花浇水,她被拘在府中不能出门,像往常一样给自己找些事做,贴身的丫鬟思弦突然闯了进来。

“小姐小姐,沈将军大败南蜀朝,凯旋而归。”

梁子衿兴奋的拉住思弦的手问:“真的吗?”

思弦眼眶有些发红,吞吞吐吐道:“不过”

“不过沈将军阵亡了,现在已经传回了消息说已经拔营回京,带着他们父子三人的尸首。”

梁子衿失神的摆手让思弦下去,走到一边把浇花的喷壶放好,然后坐在了石桌旁,目光涣散。

“骗子。”

鲜血顺着梁子衿的嘴角流下来,她想放声痛哭,却发不出来声,不是说好的,回来娶她吗?

与此同时沈嘉青手中的玉佩出现了一道蜿蜒的裂纹,他轻轻触碰着说:“对不起,是我食言了。”

就这样,沈嘉青坐在棺材板上一坐就是两天,回过神时已经到了京城。

皇上和文武百官都出城相迎,也是,给个死了的将军一些体面,也不会损失什么,反而可以收买人心。

出城迎接的除了他们还有沈府上下,沈大夫人一身缟素,后面跟着徐婉君和淮城,还有梁子衿。

一片哭声中,沈嘉青跳下马车,走到徐婉君身边:“娘,孩儿不孝。”

徐婉君轻抚着棺身,她孤傲了一辈子,此时也落了满脸的泪,两个对她来说最重要的男人消失在了她的生命中。

梁子衿低落的站在一旁,却没有落泪。沈嘉青走过去想,这样也好,他死都死了,赶紧退婚,找个好人家嫁了。

不过他还是轻轻抱住了梁子衿,即使她听不见,依然开口道:“我回来了。”

沈嘉青跟着梁子衿回了梁家,一进门梁博就把她叫进了书房,梁夫人也在那里等着。

梁博掀起衣服坐下开口道:“皇上下令大赦天下,半月后你和沈嘉青举行。”

梁夫人在旁边帮腔:“子衿,你可要想开点,你年纪也不小了,虽然你嫁过去就是个寡妇,但是沈家满门忠烈,全天下的百姓都在盯着沈家,现在皇上都不敢对不起他们家,更何况你父亲只是个小小的言官。”

梁子衿在旁边站着等他们说完方才开口:“我嫁。”

沈嘉青在旁边听着干上火,冲着她说了一堆。

“你嫁什么嫁,不准嫁。”

“梁子衿你倒是反抗啊。”

“我已经死了,你还嫁过去做什么,以前想你嫁给我你却喜欢我大哥。”

“”

可惜梁子衿听不见,梁博有些意外于她这么爽快的答应,怔了怔道:“行了,你先回去吧。”

梁子衿回到她的院子的里的时候,思弦已经在门口等了半天,“小姐,你可回来了。”

“思弦,把喜服拿出来,还有几处没有绣完。”

西楚的闺阁女子成亲时,是要自己亲手秀喜服的,梁子衿的媳妇已经绣好了好久,就等着沈嘉青回来娶她。

“咳咳。”捂嘴的帕子上咳出了血。

沈嘉青在旁担忧地问道:“你为什么会咳血?”

当然没人听见他的话,不过思弦在旁边倒是为他解了惑,她忧心忡忡的心忡忡的劝着梁子衿道:“小姐,服明天白天再绣吧,而且你今天的药还没喝。”

梁子衿又咳了两声,气息有些虚弱:“以后,不用再给我熬药了。”

“小姐!”

自从金玉良缘没了之后,梁夫人不再用靠着梁子衿什么,便对她下了慢性毒药。梁子衿察觉到的时候毒已经漫入骨髓,只有几年可活了。

她又轻微地咳嗽了几声,实在没了力气看喜服,吃力道:“行了,下去吧。”

空气中还有着若隐若无的草药味,梁子衿躺在床上已经昏睡了过去,沈嘉青走过去坐在了她的床前。

有些事情已经改变不了了,以梁博的势力,势在必行。

沈嘉青抚摸着梁子衿的脸,语气轻柔如同时下的风:“半个月后,我娶你回家。”

沈嘉青眼角有微亮的泪光,他救下了这座江山,却救不回他最爱的人。

梧桐花开时,梁子衿在敲锣打鼓一片恭贺声中嫁入了沈家。

沈嘉青跟她身边陪着她跨过了火盆,前方坐着沈夫人和徐婉君,前方的傧相开始唱词。

“一拜——”

下人抱了只公鸡,套了红绸带放在梁子衿旁边,沈嘉青走过去站在她另一边,二人同时行礼弯腰。

“天地——!”

拜完堂之后,原本是要送入洞房了。但是梁子衿把团扇递给了在旁边侯着的思弦,开始倒酒亲自招待敬酒。

先是沈夫人徐婉君,然后是梁博,然后是太子,最后是三皇子。

在一片惊世骇俗中敬完酒,他便重新拿起团扇掩面,碎步走回了新房。

窗外明月依旧,故人却不曾归来,梁子衿一身喜服靠坐在软榻上,望着天上的明月,怔怔落下两行清泪,嘴角又有鲜血留下,滴落在大红色的锦衣花团之上,洇出一团褐色的印痕,“你走的慢点,等等我。”

沈嘉青静静的望着,走过去轻轻擦拭了下擦不掉血,揽住她的肩,一起望着明月:“我等着你呢。”

西楚十九年,梧桐花开,梁子衿殉情沈嘉青。

故事下酒,酒更香,拂衣听完了故事起身伸展了下腰,拖着拖地的头发走到沈嘉青的旁边取走了通灵宝玉,“说吧,是想让我复活梁子衿?还是让你俩长相厮守?”

沈嘉青透过杯中的酒水,看着远方的人,叹了口气开口道:“她一生被世俗所累,被礼教所困所拘,从来不曾肆意妄为的活过。”

月光透过枇杷树倾泻而下,一地的斑驳树影。

沈嘉青笑的温柔暖融:“让她来世可以活到一个,女子也可以读书上战场的时代,那个时代女子像男子一样可以有很多种选择,那个时代不需要有三妻四妾,一生娶一个人就足矣,那个时代可以让她想出门就出门,想活成什么样,就活成什么样。”

他顿了顿,继而问道:“这样的时代,存在吗?”

拂衣轻声道:“有的。”

沈嘉青走后拂衣抛着手中的玉佩,看着神宗在忙活着酿酒,“别卖关子了,这个玉佩到底有何用处。”

神宗背对着拂衣没有回头,“这个玉佩没什么用,有用的是玉佩中心的麒麟心头血。”

“其实真正的金玉良缘本来该是沈嘉青和梁子衿,那沈嘉青本是麒麟转世,和梁子衿触犯天条,下凡历十世劫难,方可脱离轮回,他们为了能在凡间相遇,麒麟便取了自己的心头血给了梁子衿,不过现任的司命比较喜欢狗血故事,所以故意把那金麒麟给了降生的沈嘉珩,因此有了前期的乌龙。”

拂衣还是有些疑惑的问道:“那麒麟下凡历劫又是什么说法。而且梁子衿大婚之时为何要和太子三皇子喝酒?”

神宗酿完酒盖好盖子,转身道:“麒麟是天生战神,此次十世历劫,便是要平定十世的战乱。”

至于下一个问题,神宗笑了笑:“三皇子的酒中有毒,一时片刻不会发作。”

拂衣解开了一个疑惑,但是还有最后一个,她摩擦着玉佩问道:“麒麟的心头血和我们去取半月剪有何关系?”

“半月剪的主人是头孽龙,麒麟血可以抑制它发狂,一滴心头血更是能缓解百年,我们登门求人,总得备点薄礼,才不会被主人家赶出门。”

拂衣颔首:“啧,有道理。”

解完惑,酒也酿好了,神宗取出酒水装坛,提笔名为“镇山河”。

————

梁子衿本来记错了开学的日期,订了最后一班机票才赶上。

新生接待处一片人生鼎沸,她拖着行李箱倒退着挥别父母,匆忙间,她被人撞了下摔倒在地。

“你没事吧?”那人没有管掉落在地上的书,反而伸手先把她扶了起来,梁子衿抬头看着撞倒她的男生,内心深处涌出了一阵熟悉感。

男生穿着白色的t恤,黑色运动裤,他弯腰捡起了落在地上的书,修长的手轻拍了两下,书页起伏间梁子衿看见上面写着——

“沈嘉青”。

清明时节小雨纷纷,白日里周边的铺子都关了,人们纷纷携家带口的去扫墓踏青,不过拂衣可没什么要扫的墓,瘫在酒馆门前枇杷树的躺椅下闭目养神,落的清静。

神宗搬了把躺椅放在拂衣旁边,躺上去喟叹了一声:“清明过后百鬼夜行,明天晚上我们就能启程出发讨半月剪了。”

拂衣没有睁开眼睛,有些慵懒的说:“为什么非要在百鬼夜行的时候出门?”

神宗现在倒是常常用自己本来的面貌,没在变化莫测行使他的恶趣味,微风穿过二人上方遮雨的法术屏障,浮动了他的发丝。

他答非所问道:“往常不见你会理会这些,你终于也会感到好奇了。”

带着心中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神宗开口解惑:“明天晚上我们需要混在鬼群中,虽然我们不是凡人,生魂的气息没有凡人那么浓烈,但是掩盖行踪,还得靠鬼气遮掩。”

只要拂衣询问,神宗向来知无不尽,“而且那条孽龙每逢百鬼夜行都会揽尽天下魂魄,跟着这群鬼物走,会省不少事。”

拂衣形魂受损,七情六欲皆有残缺,经过千年的温养倒是修复了不少,往常如机关人一般,坐在一旁一天没有半句话,现如今有了好奇的情绪,知道开口询问了,神宗双手盘起枕在脑后,满怀欣慰的闭上眼睛,准备也享受下雨中小憩。

拂衣对神宗自然是信任的,但是有时候也难免惊叹于他的无所不知,三千世界,除了生而知之,就算是天帝也不可能知晓天下事,神宗却是比她这活了千年的魅都要知道的多,且功力比她鼎盛时还要高深。

她缓缓的睁开眼睛,想要看眼神宗,虽然看他一眼也不会把他这人看穿就是了。

方才下过小雨,乌云退散,月光清亮亮的,照的树影婆娑,照在树上熟透了的枇杷果上,好似渡了一层莹白的光。

拂衣一睁眼,便看见了头顶上的枇杷枝蜿蜒着生出了一朵金花来,金色花瓣上还残留着露珠般的雨水滴,像一簇金色的火焰,充满了勃勃生机。

“吃了它。”

她的内心中涌出一阵渴望,不过枇杷开花多在秋冬,如今四月里开一朵金花,实在诡异,那朵花好像要把拂衣的神魂给吸过去,她压制住心中欲望,吃力地轻喊出声:

“神宗?”

神宗察觉到拂衣声音的异样,睁开眼起身,顺着拂衣直愣愣的目光望去,发现是金花绽放,他挥手切断拂衣和那朵金花的联系。

“凝神静气。”

拂衣沉下心神,吐出一口浊气,起身捂着胸口问道:“这花是怎么回事?我内心里好像有一个声音,喊我吃了它。”

“枇杷又称为玉树,玉树万年开朵金花,重伤之人可恢复全数功力,我们酒馆门前的这朵是催生出来的,亦可恢复半成功力,那金花藤则为重生藤,可生死人肉白骨。”

神宗拉着拂衣起身:“走吧我们先且进去,这花离得越近,影响越深,你形魂不稳,吃了金花对你有好处,但是金花未成之前剧毒无比,且会蛊惑人心,按照花期得今晚凌晨才能成熟。”

行走间拂衣间拂衣感叹:“想不到小小的枇杷树还会生出此等天材地宝。”

神宗扶着她坐下给她倒了杯水:“此事说来倒也是个千古佳话,天地初开时,百花成灵,枇杷当时本是万花之王,修炼成仙便可号召天下万花,可惜爱上了个以花为食的蝴蝶妖,两人的相爱为两族所不容,而蝴蝶妖因为枇杷仙不再吃花,渐渐的步入衰亡,身死道消之际,枇杷仙为了救所爱之人,耗费了自己万年的功力结成金花给其吞食,兴许是二人的爱情感动了天道,蝴蝶妖复活了,且不用再以吞花为食。枇杷仙最后虽然没能成为花王,但是此后万年枇杷树便可开出一朵金花,天价难求。”

尽赞梅花生傲骨,谁怜玉树废私心。拂衣隔着门遥望着那朵即将完全盛开的金花感叹:“倒是个好故事,能吃了最好。”

神宗好笑道:“行了,天下的故事都给你吞了,还怎么流传,亥时到了,最后一个客人也该来了。”

说完二人同时看向门口,来者是条矶姬,一头银色的长发打着卷拢到一旁,和头上两支银白的鹿角相映相辉,深蓝色的瞳孔里仿佛盛满了忧伤,嘴巴却裂开到耳朵处,仿佛在张嘴大笑。

她上半身穿了白色的儒衫,白皙的脖颈间佩戴了条红绳,不知道挂着什么坠子,右手腕上带了个金色的花囊手镯,动作间花囊挂坠和金色镯子碰在一起,响声清脆,矶姬的腰部以下是条深粉色的漂亮鱼尾,开口入耳之声十分空灵:

“传说里都说再高深的修为,进了忘忧酒馆都会显露原型,如今亲眼所见,倒真是半分不做伪。”

深海里有人鱼一族,自远古时期传承至今,当中有一些被诅咒的人鱼,男为鲛人,女为矶姬,他们从出生起便会继承来自上古的诅咒,身边的亲朋好友会逐一死去,每月月圆都要忍受噬心碎骨之痛,她们却不会伤痛落泪,反而口裂开至耳朵,超年面带大笑,普通的人鱼族背地里称其为“不哭”。

矶姬仿佛操纵的是人腿而不是鱼尾,行至酒桌旁坐下后接着道:“忘忧酒馆忘忧酒,故事讲给你们,讨杯忘忧酒不为过吧?”

拂衣向来喜欢看貌美的女子,她支着下巴,眉眼弯弯眼波流转:“给你喝便是,至于别的心愿还得等你讲完了故事我再考虑应不应你。”

这矶姬性子有些爽利,直言道:“救人一命罢了,对老板来说举手之劳的事。”

神宗倒了酒递给了那条矶姬:“讲故事吧,从你的名字开始。”

“我叫路遇。”她轻轻摸着手腕的花囊镯,一开口便漏出了嘴中的尖牙:“矶姬一族生来便不会有名字,因为我们被预为不详。”

一般这种话开头,后面都会接个但是,矶姬瞳孔内的忧伤仿佛海水,多的要溢了出来。

“但是有个烂好心的道士,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矶姬一族如果有人真心的赐予她一个名字,那么赐名之人和矶姬的命运便会绑在一起,双方共同承担诅咒,且两个人由于命绑在一起,不能互相攻击,但是如果假借他人之手杀死赐名之人,矶姬的诅咒便会就此消散。

数万年间经常有无数的矶姬做此尝试,但没有几个可以成功,求人随口起个名字简单,但要赐名一方的真心,古往今来,真心犹如彩云易散琉璃脆,最是奢求不得。

小道士睁开眼,有几条小海妖在眼前游来游去。

他“咳咳”的吐出了几个水泡泡,呛着了自己。

不远处游过来一只美人鱼,人鱼一族虽然自古避世,但是却并不是与世隔绝,也有着自己的礼仪。像是女子人鱼的上身也会穿着独特的衣服,救他的这只倒是有点例外。

她上身不着寸缕,是女子袒露的,下身像是披上了金色光波的粉红鳞片的鱼尾,她以一种优美的姿势缓缓地游了过来。银白色的发丝飘散在水里,形成了一副唯美的图腾。

人脸浮现在小道士的面前,头上长着两只银白的鹿角,五官标致,白如珍珠的肤色,美如珊瑚的樱唇,望着他的双眸似深海般蓝如宝石。

“你醒了?”人鱼的嘴角裂到耳边,獠牙透着尖锐,细微的声波传入小道士的耳中,却如歌谣般动听。

小道士点了点头,他虽然有功法可以在这深海里闭气,却到底是不比在陆地上,无法开口出声。

“吃下去。”她拿出了一颗晶晶亮亮的珍珠,放在了小道士的嘴里。

用力咽下,腥咸的海水在口腔里搅动,稀薄的空气在海里终于能够让小道士进行呼吸。

他微微适应了下环境,冷眉轻扬,“你为什么救我?”

人妖不两立,更何况他是收妖的道士,一身的道袍装扮,这小妖应该趁机杀死自己才对。

“我为什么不能救你?”她游了下来,仿佛人一般弯曲了鱼尾坐在床边,盯住他的双眼,好奇的凑近打量着他:“喂,小道士,你叫什么名字?”

小道士再是冷面都有些面红耳赤,他撇过头不去看那对莹白,“你这小妖,还不快把衣服穿上?!”

人鱼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道士,她还是觉得赤条条的舒服,不过她溜到岸上去凡间玩的时候,凡间人倒是都穿着衣服。

做人鱼要不懂就问:“为何要穿衣服?”

小道士闻言看了眼人鱼懵懂的脸,绞尽脑汁的想着如何告诉他的救命恩人穿衣服不需要理由。

“嗯”他支吾了下。

“我知道了。”人鱼抢答道:“你们凡人都要穿衣服,那如果我穿上衣服是不是就可以做人了?”

这都是什么问题,小道士的课业是捉妖,研究妖怪狡诈,魅惑,凶狠恶毒的天性,可却没讲遇见脑子不好使的妖该怎么办。

人鱼自问自答了一番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小道士,你快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啊?”

道士从怀里的储物袋中掏出了一件白色儒衫,递给她穿上,随后道:“我叫张继先,你呢?”

人鱼眼波流转:“我是矶姬。”

兴许是一个人在深海中太过孤单,好不容易有了个人作伴,矶姬有一肚子的问题:“你为什么会重伤从天上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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