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告知
人实在太多了,告辞离去时,马车在门口堵了快一个时辰
回到杏林胡同天已经黑了。
姜氏梳洗换了衣裳,崔振翊才回来,顾不得换下朝服,便问寿宴上内院的事。
姜氏笑着道:“拜寿时杨老夫人一直让可茵陪着,午膳后看戏,在跟前凑趣的人实在太多了,才顾不上可茵的。戏快散时又让人约了过两天去赏花。”
也就是说,可茵入了杨老夫人的眼了。
崔振翊松了口气,说起在外院发生的事:“定兴侯可真不要脸,席还没坐完,跑过来敬酒,又说起结亲的事,惹得大家都用异样的目光瞧我。”
姜氏道:“待两家的亲事订下来,定兴侯也该消停了。”
崔振翊深以为然。
过了两天,王氏下贴子说程。
至安帝小时,文宗拨了一个识字的宦官王哲给他,服侍他的饮食起居,为他启蒙。
王哲原是落法,还请王爷回去吧。”
“你也看到了,本王现在挺忙的。”周恒提笔继续画王八,道:“哪里走得开?”
李德从大相国寺离开,直接进了宫,向太后禀报。
太后怒道:“他哪里是出家,分明是想把我哀家气死了事。”
不满意这桩婚事就说不满意,搞这么一出,人家还以为她欺负他没了亲娘呢。
掌印太监马凉接过宫人递来的瓜果放在太后面前的炕几上,谄媚地笑着,道:“太后息怒,晋王为祈求江山永固,太后和皇上龙安康,才去大相国寺静行。”
虽然明眼人都知道他是为逃婚才跑去大相国寺的,因此备受嘲笑的是定兴侯府,可没人觉得太后做得不对。
太后一想,可不是,脸色稍霁,道:“他爱在大相国寺住,就让他住个够好了。”
不就是为了表明他对皇位没有野心,一心向佛吗?那就好好念念经书吧。
这句话传回大相国寺,周恒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雨一直下了小半个月,到五月底才停,天一放晴,酷暑时节也到了。
去大相国寺打听消息的小厮回了话:“晋王住在云房,把守得可严了,一般人不能靠近。”
还在就好。姜氏马上吩咐下去,明天去大相国寺进香。
翌日一早,服侍崔振翊去上朝,姜氏马上派人去催促崔可茵:“请小姐快点收拾了过来。”
崔可茵身着嫩黄色素面杭绸褙子,白色挑线裙子,打扮得清清爽爽,在丫鬟们的簇拥下快步走来。
像是要去打仗的姜氏一见,道:“太素了些。”
可是日头越升得高,外面越来越热,早去换衣裳会耽搁不少时候。她有些犹豫要不要让崔可茵回花月轩重新换衣裳。
崔可茵道:“天气太热了,这样穿着觉得凉爽些。”
也是。姜氏携了崔可茵的手一同上车。
“您打听清楚,定兴侯府的人今天也去大相国寺吗?”在车里,崔可茵边喝着从暖瓶里倒出来的茶,边问。
这个,姜氏还真没想到。她忙喊跟在外面的婆子:“着人去看看定兴侯府可有人去大相国寺。”
婆子应了,正要去传话,被崔可茵叫住,笑对姜氏道:“不管定兴侯府有没有人过去,我们就当是散散心好了。”
难道定兴侯府的人不去,她们即刻回府,连大相国寺也不去了吗?<了吗?
姜氏有些郝然,这些天,她把精力放在和崔振翊修复关系上,对定兴侯府那边的关注就少了些。
崔可茵说了些从书上看到的佛法趣事,把话题岔了过去。
姜氏听得津津有味。
大相国寺山门外停满了马车,知客僧忙得脚不沾地。
好在提前一天派人来打点,接报崔侍郎的夫人来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和尚迎了过来,稽首道:“夫人、小姐请随我来。”
一路上,姜氏打听起晋王的事,小和尚道:“王爷在迎晖阁静修,不见外客的。”
姜氏失笑,道:“男女有别,我怎么会求见王爷呢。”又故作关心地问:“听说王爷与定兴侯府的五小姐议亲,不知此事可真?”
小和尚面露为难之色,道:“出家人不理俗事,夫人勿怪。”
崔可茵安静地走在姜氏身侧,这时拉了拉姜氏的衣袖,眼睛瞟了前面一个女子一眼。
那女子身着石榴红如意纹妆花褙子,绿色马面裙,中等身材,梳了个倾髻,从背影上看,颇有窈窕之态。
姜氏不解,侧过脸眼望崔可茵。
崔可茵在姜氏耳边道:“从背影看,像是李秀秀。”
姜氏马上兴奋起来,借口要随便走走支开小和尚,道:“我们且看她去哪里。”
李秀秀带了两个丫鬟,七弯八拐,来到一处院子门口。院子粉墙静瓦,一大丛红灿灿的石榴花伸出墙头,在阳光下怒放。
门口一个身着低等内侍服饰的小太监坐在台阶上拿根棍子不知在画什么。
姜氏和崔可茵对视一眼,都明白此处就是晋王所居的迎晖阁了。
李秀秀心事重重,两个丫鬟只管低头走路,并没有发现后面有人跟随。
崔可茵让丫鬟们远远跟着,自己拉了姜氏躲到路边一株合抱粗的松树后。
李秀秀带了人就要往里闯,小太监不让,丢下小棍子站起来阻止,道:“李五小姐,您还是且回吧。王爷没在呢。”
李秀秀身后的丫鬟递上一个荷包,不知低声说了什么。
小太监不接,仰了脸看李秀秀,道:“您这样天天过来,也没用,还是回去吧。”
姜氏几乎笑出声来,在崔可茵耳边道:“她可真不要脸。”
追男人追到大相国寺来了。
崔可茵微微一笑,道:“或者她对晋王一见倾心,再见钟情,情之所钟,身不由已……”
“呸!”姜氏完全不信,道:“你别把她想得太好了。她大概想做王妃想疯了。”
本朝嫁给亲王郡王的女子,都得随夫婿就蕃,只有嫁给晋王能住在京城。这么一想的话,嫁给晋王好象也不错,起码回娘家近些。
姜氏不过走了一会儿神,崔可茵已道:“快看。”
小太监蹬蹬蹬跑进院子里,关上院门,把李秀秀主婢关在外面。
李秀秀扬声道:“王爷,奴知道您在里面。奴来了好几天,一直没能见您一面。奴实是有要紧的话对您说,还请您纡尊降贵,见奴一面。”
崔可茵低声笑道:“身份摆得好低,自称‘奴’呢。”
奴是未婚女子的自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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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紧闭的门扉,寂静的院子,哪里有人回应?
李秀秀让丫鬟上前叩门。
“咚咚”声持续响着,单调而空洞。
姜氏扶着松树干笑得不行,道:“真是把勋贵千金的脸面丢光了。”
崔可茵若有所思。大伯父对晋王避之不及,生怕和他沾上一点关系,定兴侯却放任李秀秀不顾女孩儿家的矜持,亲自上门,有色/诱晋王的嫌疑。定兴侯图什么?
大概姜氏的笑声太大了,也或者在门口烦躁地走来走去的李秀秀瞧见了她们被风拂起的衣角,怒喝道:“谁?出来!”
出来就出来,谁还怕了你。
有心过来踩人的姜氏牵了崔可茵的手,满脸笑容,昂首挺胸走了出去。
崔可茵忙低声道:“大伯母,待我走在前面。”
姜氏是有诰封的夫人,年龄又比李秀秀大了一倍不止,跑来偷窥人家的,怎么也说不过去。
姜氏很快明白崔可茵的意思,脚步一顿,道:“怎好让你挡在前面?”
她是长辈,最到事怎能把小辈推到前面去?
“我和她年龄相当,出面比较好。”崔可茵说着,反牵了姜氏的手,踏上一步。
李秀秀看清来的是崔可茵,脸先是胀得通红,接着变得铁青,挥手就扇了身边丫鬟一个耳光。那丫鬟半边脸肿了起来,低头退开。
崔可茵笑道:“原来是李五小姐,真是缘分啊,我们又遇见了。”
李秀秀怒视崔可茵。
庶兄对崔可茵一见钟情,闹得满城皆知,偏偏崔可茵看不上庶兄,一向好面子的她自觉丢了大脸,对崔可茵自然没有半丝好感。本来她以为能说服崔可茵嫁入定兴侯府,让此事成为佳话。可是崔可茵不假辞色,让她怒火更炽。
不过是官宦人家的女子,就算百年世家又如何,他们还是百年的勋贵呢。
“你这是干什么呢?”崔可茵笑得和气,一改以前的冷淡,道:“可去前殿上香了?这里到前殿,要怎么走?”
迷了路,才无意走到这里来吗?李秀秀眯了眯眼。
姜氏紧了紧崔可茵的手,不停向崔可茵使眼色。
崔可茵轻轻摇了摇头,左右张望一会儿,指了左侧一条甬道,道:“我们从这里去,看能不能找到去前殿进香的路。”
李秀秀眼睁睁看着崔可茵淡定从容地离开,姜氏边走边不停回头看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转过弯,崔可茵才停了下来。
姜氏抽出手,道:“这样放过她实在可惜。”
她就是来打李秀秀脸的,这样打了一半,算怎么回事嘛。
崔可茵道:“她够难堪的了,若逼急了,狗急跳墙反而不好。”
姜氏想了一息,笑了,道:“勋贵之家原来是这个样子,难怪大家说起来,都瞧不起他们。”
正经人家,谁会纵容女儿不顾廉耻追男人追到寺庙来?
说话间,绕了一大圈的丫鬟们跟过来了,两人在丫鬟们的簇拥下去了前殿。
走到大雄宝殿的台阶上,迎面几个年轻学子边说着什么边走下台阶,姜氏和崔可茵逃避不及,差点就撞上了。
&nbssp;缀在远处的护卫们大急,紫兰忙拦在前头,娇吡道:“谁家的公子,冲撞了我家夫人。”
走在最前的一个学子抬头瞥了一眼,和紫兰同时叫了起来。
“小姐,是表大爷。”紫兰回头道。
“姨母?表妹?”唐伦很是惊讶。
姜氏和崔可茵也瞧清是他了,退下台阶,姜氏道:“你怎么没去上学?”
互相行礼、见礼后,唐伦道:“先生病了,放我们一天假,我们就来大相国寺玩。”
其实是来大相国寺凑热闹的吧?崔可茵腹诽着,也不揭破他。
一道明亮的视线落在崔可茵身上,待崔可茵望过去时,那人露出一口大白牙,冲崔可茵笑。崔可茵见是一个身着竹青色宝瓶纹杭绸直裰的青年,约摸二十一二岁的样子,站在唐伦身左,应该是同窗。
姜氏叮嘱唐伦几句“不要贪玩,早点回家。”的话,就放他走了。
礼过佛,用过非常有名的斋菜,两人在知客僧的引领下去了歇息的耳房。
耳房收拾得很干净。知客僧没口子的道歉,说来的人实在太多了,抽不出更好的房间,怠慢了夫人、小姐。
确实到处都是人,也不知大相国寺香火一贯这么鼎盛,还是最近香火才突然这么好。
服侍姜氏歇午觉,安排好护卫、服侍的丫鬟,崔可茵带了紫兰和绿莹到外面走走。
走没一刻钟身上便有细汗,绿莹道:“小姐,您这是要到哪里?”
树木浓郁,可蝉鸣声声,吵得人心烦。
崔可茵道:“随便走走。”
只是想看看大相国寺的景致,并没有明确想去哪里。
“小姐,您看。”紫兰指了指远处的山,道:“上面有人呢。”
站在屋檐下能望见不远处山上的亭子,亭子里一僧一俗,一老一少,两人坐在蒲团上下棋,旁边也是一僧一俗两个童子,蔚蓝蔚蓝的天空就在他们身后。
真是一幅很美的画卷。
崔可茵停住脚步,看了一会儿。
紫兰却道:“那个少年,好象是周公子?”
崔可茵定晴仔细一看,可不正是周持之?他怎么会在这里?
脚步匆匆,有人大步走来。
崔可茵转头一看,真是巧,李秀秀带了那两个丫鬟,也来到这儿。瞧见崔可茵,她的脸沉了下来,道:“崔小姐又迷路了?”
“没有。”崔可茵大大方方道:“午膳吃得太饱,走动走动消消食。”又做关心状:“李五小姐这是要去哪里?”
李秀秀不理,带着丫鬟走了。
“我们看看去。”崔可茵笑道:“她这是要去堵晋王吗?”
不知晋王长什么样子?
崔可茵带了绿莹和紫兰跟在后面,边走边高声谈论午膳吃的斋菜,大相国寺的景致。
李秀秀回头瞪了她们几次,每次崔可茵都说得更大声,绿莹更是凑趣,笑声不断。
走了三刻钟,来到山脚下,一条砌了青石板的小径蜿蜒向上,通往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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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秀秀转身,拦住了路,道:“崔小姐要去哪里?”
崔可茵挑眉,道:“北海的官房是你家的,大相国寺的亭子也是你家的不成?”
绿莹很大声地笑,道:“原来李五小姐出门带着官房呀。”
李秀秀气得倒仰,深深吸了几口气,道:“你不要血口喷人。”
若不是绿莹站在崔可茵身后,她早就一巴掌扇过去了。
上午躲在树后鬼鬼祟祟偷窥,说出去不雅,现在可是光明正大的偶遇,崔可茵哪里会客气,道:“不是吗?那李五小姐怎么拦在这里?难道不知道好狗不拦路?”
血直往李秀秀脑袋上冲,道:“你才是……”
崔可茵打断她的话,道:“就算是恶狗也不该拦路嘛,这里可是大相国寺,不是你们定兴侯府。”
不要说绿莹,就是平时没有存在感的紫兰也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又记挂着自身的职责,侧过身,以防李秀秀暴起伤人。
李秀秀气极,想冲上去和崔可茵掐架,又怕落在周恒眼里,成了一个没有教养的人。她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探得周恒在这里和释佳大师下棋的。
“我还不知道崔小姐这么伶牙俐齿。”李秀秀很快克制扑上去掐住崔可茵脖子的冲动,双臂抱胸,冷冰冰道。
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凶光全落在崔可茵眼里,崔可茵笑道:“多谢夸奖。你是要当好狗还是坏狗啊?”
其实她也不一定非上山不可,大伯母心心念念要踩李秀秀,她不帮忙怎么行呢。
李秀秀大怒,道:“你才是狗!”
“对,你才是狗。”崔可茵笑得越发迷人了。
两人在山脚下斗嘴,很快把亭子里的周恒和释佳惊动了,有内侍模样的人过来问:“谁人在这里喧哗?”
“公公。”李秀秀庆幸没有冲动的同时,,从中收受贿赂,这一趟下来,最少赚了几万两。”
送女参加宫宴的人家,哪个敢不向他行贿?谁敢保证女儿在宫宴中不会吃坏东西,不会迷路,不会众目睽睽中丢脸,不会说错话让太后不喜?
崔可茵睁着一双妙目睇他,道:“他如何拿你的亲事获利?”
周恒反问:“难道你三天后不参加宫宴?”
崔可茵可算明可算明白了,原来为着这个,大伯父才急匆匆回家和大伯母商量对策。
“应该不参加吧,大伯父、大伯母没跟我说这事。”崔可茵想了想,笑道:“估计王哲赚不到大伯父的银两了。”
“是吗?”周恒说不上失望,也说不上高兴,略略坐了坐,走了。
绿莹刚沏了茶来,粉彩茶盅还捧在手上,不由纳闷地问崔可茵:“他这是怎么了?”
崔可茵没答。
崔振翊果然报了个生病,内侍递上去,太后道:“身子骨也太弱了些,在家里好好养着吧。”
并没有要崔可茵病好靓见的意思。
崔振翊一颗心总算放回肚子里。
到底不是亲生父母,姜氏思来想去,生怕以后被崔可茵怨恨,还是找个机会跟崔可茵说这件事:“你大伯父的意思,皇室再好,不如找个妥当人家,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的好。”
崔可茵表示理解:“大伯父也是为我着想。”
姜氏很是欣慰:“你能这么想就好。”
崔可茵没去参加宫宴,姚六小姐去了,来串门的时候说起李秀秀,笑得不行:“……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穿着十二幅的月华裙呢,还弹了一曲凤求凰。那又怎样,宴后,太后并没有留她说话。”
想来太后留姚六小姐说话了。
崔可茵道:“晋王可在场?”
“没有瞧见。”姚六小姐道:“太后和皇后,以及陈贵妃都到了。可笑李秀秀把皇后的风头都抢了,娘娘们怎么可能中意她?”
崔可茵不想说李秀秀的事,把话题岔到别处去了。
可是很多人都说定远侯为了把女儿嫁给晋王,送给王哲五千两,托他在宫中打点。
崔振翊摇头叹气:“王哲真是胆大包天,连这种钱也敢拿。”
崔可茵默然,在很多人眼里,晋王不及王哲有权势。仗着皇帝宠爱,拿捏亲王的亲事,他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待周恒来的时候,崔可茵问他:“那天你去了吗?”
“去了。”周恒坦然道:“我和皇兄站在紫藤花后,看她们各种矫情。”
崔可茵打量他,见他并没有气愤伤心的样子,打趣道:“可见她们多么想与你缔结良缘。”
“是想做晋王妃吧?”室中空气陡然冷了下来,周恒寡淡地道:“与我有什么关系!”
崔可茵吩咐绿莹:“给王爷沏一杯大红袍来。”
周恒恢复漫不在乎的神态,笑道:“没想到你还记得。”
还记得他爱喝大红袍吗?
崔可茵也笑了,开玩笑道:“多少人想奉承王爷还没有门路呢,我能给王爷奉一杯茶,可是祖坟冒青烟。”
“你不用安慰我。”周恒道:“多少人认为我命不久长呢。不过,就算我死了,妻子也是王妃,享受皇室尊荣。”
这才是他的悲哀吧?
想想大伯父正是因为这个,不愿与他沾染上半点关系,崔可茵不知怎么安慰他好。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外面树上的蝉发出一阵高过一阵的鸣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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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过后,太后开始召赴宴的名缓靓见,语气和蔼可亲,多有赏赐。
靓见时说些什么,陆陆续续传了出来。不外乎是女红做得好不好,有没有读过书之类极平常的话。有心人却从中看出,这些也提到“小太监”,其实严格来说,他们都是内侍。
姜氏送崔可茵到西直门,看崔可茵下车,随张贺走向宫门,只觉天旋地转,要不是翠环及时扶住,她就摔倒在地了。
一路上,张贺回头看了崔可茵好几次,每次都见崔可茵目不斜视,规规矩矩地走着,每一步的距离跟用尺量过一样。
“果然呆呆的。”他小声嘀咕。
到了坤宁宫,太后马上传见。
待崔可茵行礼直起身,太后细细看了一回,道:“女红如何?”
崔可茵双肩自然下垂,双手交握放在小腹,垂下眼睑,吐字清晰道:“民女不会女红。”
“不会女红?”太后笑道:“听说你自幼失怙恃,可是崔夫人没有教导你?”
殿中便响起一片轻笑声。
崔可茵动也不动,依然垂着眼睑道:“家祖母悉心教导,民女愚笨,没有学会。”
祖母说过,藏拙很重要。太后既然与卫贵妃有隙,自然不希望卫贵妃的儿媳妇聪慧过人。
太后心情大好,道:“可曾读过书?”
“读过。”
“嗯,崔家乃是耕读传世之家,子女进学读书也是常事。”太后笑对史姑姑道。
谁都看得出,她不相信崔可茵读过书,识得字。
史姑姑恭躬地道:“娘娘说得是。”
“回去吧。”太后笑道:“照姚侍郎家的小姐赏。”
一副对崔可茵兴趣缺缺的样子。
崔可茵行礼道:“谢太后赏,民女告退。”
她转身在宫人引领下离开,身后传来太后的笑声,道:“崔家教养还是不错的。”
大家都明白,她要说的是,一个笨蛋也能教到没有殿前失仪。于是都发出会意的笑声。
姜氏被翠环和绿莹扶到马车上歇了,还没喘过气来,就见崔可茵掀帘上车,不由大喜,道:“怎么这么快出宫?”
不是说太后问了好些话,若是应对得体,还会赐点心和茶吗?这还没一刻钟,加上来回路上的时间,觐见总共也没几息吧?
“太后就问我两句话。”崔可茵把太后的话以及她的回答转述了,道:“然后太后就让我出宫了。”
姜氏狐疑地道:“太后这是要找儿媳妇还是找绣娘?怎么不会女红就没茶喝?”
崔可茵摇了摇头。
马车不能在宫门口久留,姜氏只好吩咐回府,待崔振翊下衙再说。
没想到她们刚在春山居坐下,还没喝一口茶,崔振翊已急匆匆赶回来了。
顾不得天气炎热,官袍穿在身上出了一身汗,他进门便道:“太后召可茵进宫了?”
崔可茵起身要行礼,被他拦住,道:“太后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你细细说来我听。”
总共就几句话,崔可茵把两人对答,以及太后与身边宫人的对话细细说了,连听到的笑声也没遗漏。
崔振翊松了口气,夸崔可茵道:“还是你有急智,表现得这么木讷。太后定然瞧不上。”
早知道侄女这么聪明,他就不用白担这些天的心了,刚才接到消息,他差点晕过去,笔都拿不住了。
让丫鬟更了衣,一家人坐下说话。崔振翊难得的笑道:“夫人今晚加几个菜,一壶酒,我要喝几杯。”
 p;姜氏眼眶微湿,应“好”,道:“这下子老爷能睡个安稳觉了吧?”
崔振翊“呵呵”地笑。
崔可茵低了头,心里有些内疚,若是知道她答应了周恒的亲事,不知大伯父要如何的生气了。
直到夕阳西下,宫里的赏赐才送来。
看着摆在中堂的两匹绢,姜氏道:“好歹是太后赏的,待可茵出嫁,给可茵添箱吧。”
带到婆家也有面子。
“还是夫人想得周到。”崔振翊哈哈笑道,只觉十分畅快。
晚膳时,崔振翊难得的喝醉了,拉着崔慕华的手只是傻笑。
晚上,周恒又来了,随手把两匣子畹豆黄递给绿莹,道:“太后召你进宫了?”
崔可茵行礼后,先让绿莹去沏茶,然后道:“是。”把觐见的情景说了,道:“我这么做可还行?”
周恒笑道:“你别生气,为了让太后召见你,我把你说得很不堪。”
把遣了内侍诋毁她的事简略说了,道:“你要生气,打我两拳出气就是。”
崔可茵道:“那两个内侍可曾受到责罚?”
若真被活活打死,可怎么办好?
“放心吧,我早留了后手。怎么能让给我办事的人涉足险地呢?”周恒笑着凝视崔可茵,眼里有不容错识的爱意。
内侍再卑贱,也是两条人命。她先关心他们的安危,他很高兴。
崔可茵确认那两个内侍已成了王原的干儿子,王哲的干孙子,不仅没有性命之忧,还不用去扫地,不由露出笑容,道:“看来王原也不太坏。”
“怎么不太坏?”周恒撇嘴,道:“你是没见他干过的坏事。”见崔可茵仰了头听,拣不要紧地道:“服侍他的小内侍上的茶烫了些,他便把人一双手切下来,埋在花盆子里做花肥……”
一句话没说完,端茶进来的绿莹弯腰干呕。
崔可茵也觉得胸腹翻涌,忙摆手道:“不要再说了。”又对绿莹道:“下去吧。”
周恒笑吟吟看她,道:“赶明儿我带一套茶具来,我们现沏了喝。”
崔可茵让他稍坐,自己去给他沏了茶来,道:“我这里没什么人手,要传个话不方便……”
比如今天进宫,这样行事可合太后心意,想问问他就找不到人传话。
周恒也想到了,道:“是我欠考虑。明天给你送一个宫人来,就说你身边的丫鬟家里的亲戚,让她做些粗活,有事打发她传话递东西极方便。”
谁会去注意一个粗使的丫鬟婆子呢?
崔可茵道:“不如找个小厮来更方便些。”
“也行。”周恒又说起太后,道:“原是我忘了嘱咐你,好在你聪慧,晓得装傻充怔,要是表现得太机灵,太后一定不中意的。”
他得到崔可茵默许,心喜难耐,没细得那么细,好在崔可茵一旦晓得原由,便想到太后一定不喜欢她一副聪明相,所以装得傻傻的。
想到未来老婆人精人精的,周恒忍不住笑出声来。
崔可茵却道:“我本来就不喜欢女红,做得也不好。”
“没关系呀,”周恒笑眯眯道:“我们多养几个绣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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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条胡同的上房灯火通明,大姜氏好不容易等到唐伦回来,把他叫到自己房里,道:“你也不小了,该说亲了,可有什么心仪的姑娘?若是有,娘给你娶回来。”
唐伦没料到父母这么开明,不由睁大了眼。
大姜氏抿了嘴笑,道:“好好想想,想好了告诉娘。”
瞧着晃动的湘妃竹帘,唐伦发了半天呆,脑子里晃来晃去的,都是崔可茵的一笑一颦。
直到三更鼓响,把他惊醒,跳起来大步往外走。
小厮在后面追,道:“大爷,这么晚了,您这是要去哪里?”
唐伦哪里理他,径直去了上房。
大姜氏和唐天正早就歇下了。两人睡得迷迷糊糊的,被外面杂乱的脚步声给惊醒了,都坐了起来,不约而同道:“发生什么事?”
“娘,我要话要说。”
“老爷、夫人,大爷来了。”
唐伦和轮值的剪秋齐声道。
大姜氏披衣起床,道:“怎么回事?这么晚怎还么不歇下?”
剪秋掌了灯。唐伦一双眼睛比烛光更亮,极认真极认真地道:“求娘为儿子求娶可茵表妹。”
门边的大姜氏,内室床上的唐天正,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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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中,皇后、妃嫔向太后请安后纷纷散去。
太后对在一旁侍候的马凉道:“依你看,崔侍郎为人如何?哀家原想找一户没落的勋贵,既无权又无势,不仅不能帮晋王,还时不时地拖一拖他的后腿;不仅不能做为他的助力,还时不时得让他帮衬着些儿。本来定兴侯府的姑娘挺合适,偏偏定兴侯又养出一个聪明机敏贤名在外的女儿。”
马凉佝偻着腰,谄媚地道:“娘娘圣明。李五小姐不合适,不还有别的勋贵吗?祖上英雄,子孙不肖的可着实不少。”
像李明风这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勋贵,京中不下十家呢,总能找到一个嫡女嫁进晋王府。
太后似是拿不定主意,道:“挑家破落户,大臣们又要说我苛待晋王了。”
想起当年的事就让她恨得牙痒痒,几次下毒都杀不死卫氏那个贱人,逼得她只有用勒死这一招。可是,贵妃在深宫中被勒死,虽说动手的是宫人,到底还是朝野震动。又因为她与卫氏一向不对付,大家都说是她指使宫人干的。
是她指使的没错,可是所有人都一副看白痴的眼神看她,让她怎么忍?偏偏文宗为保住周恒一条小命,马上把他打发去封地,留下了后患。
要不是顾虑众口一词,早在周恒入京她就杀死他了,还用得着这么费心为他娶妻?她吃饱了撑的不成。
马凉一向深懂她心,知道她好面子,是又要立牌坊又要做的性格,道:“崔侍郎尊崇儒术,推崇正统,为人古板又端方。若是把侄女嫁给晋王,依然会对皇上忠心耿耿。”
谁是正统?身为正宫娘娘所出的至安帝是文宗嫡长子,占嫡占长,再没有比他继位更具合法性了。他就是正统!晋王若有不臣之心,那是篡位,是乱臣贼子。、崔振竣,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有义务帮崔振靖把女儿抚养成人,嫁个好夫婿。
崔振翊籍此告诉崔可茵,这不仅是他一个人的决定,也是崔振章和崔振竣的决定。
崔可茵用银勺舀温水送到崔振翊边,轻声道:“大伯父、二伯父、四叔父一片真心为我好,我都知道。”
崔振翊一把打掉崔可茵手里的银勺,怒道:“你既知道,为何非要如此?”
崔慕华把掉在地上的银勺捡起来,一脸担忧地看着崔可茵。
崔可茵又长又翘的睫毛微微颤动,声音轻得像风,道:“因为他机智,善良。”
“荒谬!”崔振翊暴怒之下,气血翻涌,一口气倒逆,咳个不停。崔慕华忙轻拍他的背。
崔振翊双眼几乎要突出来,道:“你死我活的时候,一味良善,死得更快。太后断然不会容忍他好生生活下去。现在没有动手,不过是为了一个贤良的虚名。只要有一丁点把柄落在她手中,她岂会留情?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何况是以有心算计无心!到时候你怎么办?是随他赴死,还是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活下去?就算要独活,也得问太后答不答应!”
崔慕华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唇抖个不停。
崔可茵直视崔振翊的眼睛,声音依然轻轻柔柔的,道:“卫贵妃惨死宫中,大家暗地里都说是太后下的黑手,若是利用得好,自能保晋王几年平安。几年后,晋王有了自保的力量,太后又年老,或是心慈,或是体衰力弱,都能让晋王有一线生机。”
崔振翊更生气了:“合着你都想好了!”
崔可茵不答。
“他就这么好?让你连家族亲人都不顾!”
崔可茵认真想了想,道:“只要不是谋逆,不会诛连九族,崔家无虞。”
崔振翊闭上了眼,手腕无力地抬了抬,道:“子由,送你妹妹回去。”
崔可茵道:“大伯父好好想想,其实境况并没有您认为的这么差。”
“出去。”他一眼也不想见到这个侄女。
崔可茵不待崔慕华出声,行礼走了出来。
天上繁星点点,入夜的风吹散了些许热气。她先去叮嘱翠环,若是灶上的鸡汤好了,马上送来。为这事,一家人连晚膳都忘了吃,大伯父上了年纪,大伯母已病倒,都是捱不得饿。
翠环用p;翠环用力点头:“小姐放心,奴婢亲自盯着呢。”
回到花月轩,小丫鬟们都围了上来,一个个眼睛都亮晶晶的,脸上更是带着笑。
自家小姐成王妃了呢,她们不知道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才能在花月轩当差服侍。
崔可茵扫了她们一眼,道:“一人赏两个银锞子吧。”
墨玉叹气,应“是”,打了赏,又把小丫鬟们打发出去:“都去歇了吧。”
崔可茵在临窗大炕上坐了,绿莹和墨玉都围了上来,两人欲言又止。
没想到晋王果然让皇帝下旨,可是她们还没来得及高兴,姜夫人却当场晕倒了,大老爷赶回家又大发雷霆。这大半天来,她们心头压着一块大石,心情沉重得很,又担了半天的心。
崔可茵微笑道:“都没用膳吧?红豆呢?让她做几个菜,我们先填饱肚子再说。”
“小姐,”绿莹带着哭音儿道:“您若想哭,就哭出来好了。”
哭一场,心里就舒畅了。
墨玉的眼眶早红了,只晓得不停点头。
“我没事,哭什么?再说,遇事不紧着把事儿解决了,只是哭,就能把事儿哭没吗?”崔可茵往大迎枕上一靠,道:“先给我沏杯茶来,渴。”
墨玉抹着泪去沏茶,红豆来了,道:“做好的菜放在灶上热了几次,煮烂了,不能吃啦。小姐想吃什么,奴婢现做去。”
春山居乌云密布,她就紧着去做饭了,没想到二更鼓响,小姐还没回来,可惜了这些好饭菜。
“我想吃冰糖肘子。”崔可茵确实累得很,想吃肉,补充一下体力。
红豆点头,道:“有,就是得半个时辰才能得。”
肘子得炖得烂烂的才好吃。
就在这时,一人掀帘进来,道:“我这里带得有点心,你先垫垫。”
几人循声望过去,一身宝蓝色祥云直绸,身姿修长挺拨的周恒含笑走过来,把两匣子点心放在崔可茵面前的炕几上。
“在树上藏太久,点心放凉了。”他有些遗憾。
崔可茵看他,道:“你在树上藏很久?”
“天黑时就来了,你一直没回来。”周恒在炕几对面坐了。
也就是说,春山居的情况他都知道了。
崔可茵挥了挥手,丫鬟们都退了出去。
“无论如何危急,我都会护得你周全,你放心。”周恒缓慢而坚定地道。
崔可茵道:“我知道。就算姿势难看,名声不好听,你插科打浑,不顾一切,也会护得我安全。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不仅要护得我安全,也要护得自己安全?要不然我一个人活着,平日里连个说话吵架的人都没有,又有什么意思?”
笑意一点点从周恒的眼里溢出来,柔柔的,从崔可茵坐的角度望过去,像有很多小星星。他柔声道:“好!”
他的手修长干净,就那样摊开来,放在崔可茵面前。
崔可茵把手放在他掌心中。
他的大手把崔可茵的小手包在掌心,紧紧握住,像是用尽了力气,谁也扯不开。
甜白瓷里,黄的是畹豆黄,绿的是碧绿千层糕,浅黄色的是驴打滚,红的是玫瑰糕,再配上浓淡正好的大红袍,让人食欲大开。
崔可茵吃了两块,拭手不吃了,道:“我幼失怙恃,由祖母抚养长大。”
周恒轻声道:“我知道。我没怪崔大人,他全一心一意为你打算呢。我原想大大方方上门求见,又恐他在激怒之下,和你大伯母一样气晕了过去。你放心,我会让他接受我的。”
他眼里的真诚一览无余。
崔可茵道:“好。”
两人一时无话。
耳边淡淡的幽香传来,周恒悄悄拿眼瞅崔可茵,见她腰颈挺得笔直,正襟危坐,不由摸着鼻子笑道:“在我面前不用这样严肃。”想了想,又道:“以后日子还长着呢,天天这样,岂不累坏了?”
崔要茵听他说“以后日子还长着呢”,不由脸颊微微一红,放轻松了些。
周恒把炕桌挪挪,自己也坐到窗边去,道:“你把腿伸一伸,这样盘着坐,久了血液流通不畅,腿会麻的。”
“好。”崔可茵看着他微微一笑,果然把一双腿伸了出来。
翠绿色的马面裙下两只着白袜的小巧的脚,让周恒瞬间心跳加快。他忙掩饰般别过脸去,望向窗外。
一道灼热的视线落在脚上,又很快移开。崔可茵忙把腿缩了缩,用裙子把脚遮得严严实实。
“院子里的花可不多,你不喜欢花吗?”
外面黑蒙蒙的,什么都瞧不见,周恒不过是没话找话说。
崔可茵道:“喜欢啊,刚来京城时还想去丰台买花呢,后来天气越来越热,就懒得动了。”
自她住进来,院子里的花树就没动过,还是原先种的那些树。这儿原是先祖如翱公的书房,百余年前如翱公就是在这间书房读书,考中两榜进士的。院中的树都是如翱公亲手所植。
崔可茵要来京城,崔振翊夫妻俩商量来商量去,除了上房就这几间最好,光线又足,所以在厢房上头加盖了二楼,做崔可茵的绣楼。
“去丰台吗?”周恒道:“我陪你去吧?”
他回转过头来,一脸的期盼。
崔可茵想他怪会搞怪,有他在场,气氛一定好得多,便点了点头。
本朝男女大防虽严,但名份早定的未婚夫妻,结伴出游也是常有的事。
周恒依然回头去看窗外,嘴却咧了开来。有一个人,愿意和他在一起,这种感觉真好。
不知不觉间时间过得飞过,红豆在帘外道:“小姐,饭菜准备好了。”
“端上来吧。”崔可茵吩咐。
因周恒在这里,不方便叫小丫鬟们进来侍候,绿莹掀帘子,红豆和墨玉端了托盘,跑了几趟才把菜上完,整整并了三张炕桌,摆得满满的。
崔可茵不解望向红豆:“怎么做了这么多菜?”
她一个人怎么吃得完嘛。
红豆头快垂到胸前了,小声道:“绿莹姐姐说,晋王爷在这儿,不能太寒碜。”
她在熟人面前很放得开,可一见生人,就很不自在。此时眼前的人是王爷,要不是刚才绿莹和墨玉给她鼓劲,她早就紧张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崔可茵没注意到她的神态,侧过脸去看周恒。
周恒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哈大笑起来,道:“既然做多了,那我舍命陪君子,勉强吃一点吧。”
帘外的绿莹和墨玉耳语:“应该是舍命陪美人才是。我们小姐,可是大美人呢。”
墨玉用手肘拐了拐她,示意她别多话。
恰在此时,传来打三更鼓的“梆梆”声。
“这么晚了?”周恒讶然,道:“那快点吃饭,吃完我回去,你也好早点歇了。”
崔可茵应了,喊绿莹:“去看看大老爷和夫人可用了参汤,歇下了没有?”
大伯母并没有大碍,只要醒过来就没事了。可是两人心事重重,今晚,定然是极伤心的了。还有大哥,为她挨了大伯父一巴掌。他自小到大,还没挨过打呢,心里一定很委屈。
绿莹应声而去。不一会儿回来,道:“春山居熄了烛火,想来都歇下了。”
崔可茵稍微放心,道:“王爷请用膳。”
周恒挑眉笑道:“你太客气了,我不用。”
转身走到门口的绿莹赶忙捂住嘴,免得笑出声来,急急掀了帘出去,在门口侍候。
崔可茵讶然,道:“你可是客。”
周恒撒赖,道:“在杏木胡同,我是客,在你这里,我不是。”
在杏林胡同他是娇客没错,在她面前,他却只有一个身份:他是她的夫君。
崔可茵明白他的意思,想说夫妻相处之道,也该互敬相重,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只好朝他一笑,拿起筷子。
烛光下,周恒见她如白玉般的脸庞染上一层胭脂,明艳动人,心便剧烈地跳动起来,只觉嗓子发干。
“你喜欢吃的冰糖肘子。”他赶忙抄起筷子,挟起一块油光锃亮,胖瘦相间的肘子放进崔可茵面前的碗里。
因动作太猛,袍角在汤面上拂过,沾了一点汤汁。
崔可茵只好道:“我这里没有直裰,要不,你把身上的衣裳脱下来,让丫鬟们把袍角浆洗一下,烫一烫,很快就干了。”
现在这个时候,这个时刻,去问崔慕华借衣裳,肯定是不合适的。
周恒看了看沾了汤汁的袖子,道:“不用,我回去再换。你快点吃饭吧,这么晚了,一定饿坏了。”
亏她忍受得了,要是一般的姑娘,早就饿哭了吧?周恒忍不住去想,崔可茵哭是什么样子,又很快把这个念头掐断,暗暗发誓,这辈子绝不让她哭。
崔可茵由他去,低头吃起来,一连吃了三块肘子,才舀了汤喝。
周恒给她布菜。
绿莹隔着帘子瞥眼瞧见,不由咋舌,道:“我们家小姐面子可真大。”
墨玉一直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听她这么说,颇为不解。
绿莹往里呶了呶嘴。
墨玉伸过半边脸一看,吓了一大跳,只觉手脚发抖,怎么也停不下来。
绿莹忙小声道:“你去准备小姐等会儿要换的衣裳吧。”
留在这儿也侍候不好。
墨玉急急走了。
崔可茵吃得认真,还没发现周恒在给她布菜。她眼睛望向那一碟,筷子便伸那那一碟,肉或菜就到了碗里。这样吃饭,真是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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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放下筷子,一抬头,瞥见同样放下筷子的周恒一脸温柔地笑。崔可茵不由一怔,再看屋里,只有他们两人,丫鬟们早就退到廊下侍候了。
“怎好让王爷布菜?”崔可茵讶然道。
他再不招太后待见,也是文宗皇帝的妻子许氏把头从信中抬起来,道:“当今天子仁慈。再说本朝自立国后,历代皇帝有几十年没有对世家大族动手了吧?”
世家大族自有其生存法门,任你王朝更迭,他自稳如泰山。除非谋逆,皇帝也不可能对根繁叶茂的世家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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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天,崔振端带崔家年轻一辈的子弟陪着周恒游武植祠、赐福宫,交朋会友,把周恒介绍给清河的世家大族年轻一辈的子弟认识。
皇帝赐婚的事大家都多多少少有所耳闻,自是免不了恭喜崔家。可是谁也没想到,这位待人和气,举止儒雅的周持之,就是赐婚的主角晋王。
崔家既获与皇家结亲的殊荣,自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大家虽然不明白周持之的家世,却也无人敢小觎。不少人还明里暗里打听周持之的身世,只是崔家的人嘴都紧得很。
端大太太抽空回了一趟娘家,临安郡王也于同一天回娘家,两族姐妹在房中说了半天话。
离开时,端大太太脸上的神气很是古怪。
晚上崔振端回来,端大太太把丫鬟们支出去,把从临安郡王妃那儿听来的八卦告诉崔振端:“……我道好事怎么会落在崔家,原来是太后借整治晋王的机会整治崔家。三婶一直想抬高可茵的身价,我娘家族中的侄儿还瞧不上,这下好儿,攀了高枝了,却性命难保。”
说到后来,满满的兴灾乐祸藏也藏不住,叫你嫌弃我们娘家侄儿没有功名,现在好了吧,小命都快不保了。
崔振端不悦道:“你这是说的什么!可茵的命运已与我们息息相关了。她落不了好,难道我们能好得了?你以为晋王跟临安郡王一样,是个没落王爷吗?”
端大太太见丈夫不高兴,不敢再说,只小声嘀咕道:“她是出嫁女,又怎么会危及我们?”
本朝律法规定,娘家获罪,罪不及出嫁女;同样的,夫家获罪,娘家也不会受波及。除非谋逆。
想到这里,端大太太心头一紧,道:“难道……”
“胡思乱想些什么?”崔振端斥道:“我们家不用借可茵联姻攀附谁,可我们都希望她嫁得好。你以后别跟你族姐搞在一起,以前的事更不要再提。”
崔振端说完,由丫鬟侍候换了衣裳,过来梧桐院,见了张老太太,道:“侄儿这几天细细观察,晋王待人和气,并无倨傲骄纵之色。”
每天回府,无论多晚,崔振竣和崔慕冬都会把当天发生的事事无巨细禀报一番,由张老夫人判断周恒的为人。
“让他明天辰时过来吧。”张老夫人手捻佛珠,淡淡道。
翌日,周恒求见,得到的答复是老夫人在佛堂念经,然后宝珠引他过去。
好宽大的一间佛堂,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走进寺庙的大雄宝殿呢。
周恒眼观鼻,鼻观心,随宝珠走到供着观世音菩萨的香案前,向由碧珠从蒲团搀扶起来的张老夫人行礼。
张老夫人受了他的礼,道:“您贵为亲王,却没有一丝骄气,可茵托付给您,老身很放心。”
周恒的身份摆在那儿,再随和,崔家也只会觉得他平易近人。何况圣旨已下,绝无可能更改,他原不必亲赴清河,求张老夫人允婚。他做的一切,在张老夫人看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真的对崔可茵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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