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开门红
“哦哦,好好~”
被小勇突然表现出来的世故成熟吓了一跳,向来精明的若水被唬的一愣一愣的,一听说他饿了,便忙不迭地拉了他的小手起身往家走去。
与此同时,在另一处节度使的驻野的大营内,一幕让若水意想不到戏码也正在上演着……
“高大人请,高大人请上座。”
在花点坊负气而走的节度使张大人,这会儿正费力的将自己的大肚腩往回收去,半躬着身子朝另一人讨好的笑着,而那人,正是若水最看不透的那个胖子。
“不可不可,小民身无半点官职,怎可坐此席位,还是张大人上座。”
“不不不,高大人虽无官职,却是那位,那位主子身边的红人,再怎么说也算得上是无冕之王了,下官怎敢僭越。”
“不可不可……”
两个胖子站在一张椅子前面互相客气来客气去,大半天的谁也不肯上前一步,场面别提有多滑稽了。最后还是那个胖子板起了脸,张大人这才战战兢兢地坐了上去,也只敢在椅子上放了小半个屁股。
“高大人替那位主子办差,怎的不早点亮出身份来,害得下官怠慢了贵客,多有得罪还请高大人海涵啊~”
好不容易踮着脚坐了下来,一开口张大人又是站起身来作揖连连,在那胖子的沉声低喝下才又坐了回去。
“张大人也算得上是礼贤下士了,何来怠慢之说。之前隐瞒身份也是主子的意思,当然,现在亮出了身份,也是主子对张大人有所交代。”
“那位主子不论有何交代,下官必将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张大人牛眼一瞪,猛地一拍桌子,将桌上的茶壶茶杯震了个七倒八歪,又手忙脚乱的扶完这个扶那个,扯着自己的袖子胡乱的擦着桌上的水渍,一时之间好不狼狈。
“粉身碎骨倒不需要,只是主子想麻烦大人多照看一下花点坊那位萧姑娘,将她的一言一行记录下来每月按时送呈。”
“啊?那,那我马上派人去将萧姑娘捉拿到我府上好好看管……”
“张大人!是‘照看’,不是‘看管’!”
胖子大声吼过之后,指尖大力揉搓着青筋凸起的太阳穴。这张大人什么都好,就是缺心眼,跟他交代个事情别提有多费劲了~
“不要影响她的正常生活,也不要让她发现有人在观察她,一切都要秘密进行,秘密!懂么?”
再怎么说这张大人也是朝廷命官,胖子也不好冲着他大呼小叫,但是不得不说,每次看见他那一脸憨相,胖子都想上前抽他两巴掌,相较起来骂他都是轻的了。
“懂懂!”
张大人连连点头。
“那就这样吧~我还要回去给主子复命,每月的二十五记得将记录呈报。那……小民就告辞了~”
总算是将任务完整的交代了下来,胖子长松了一口气,恨不得分分钟就离开这驻野大营,所以面对张大人的热情挽留也只是敷衍推辞,离开的时候更是脚下健步如飞,直累得想要千里相送的张大人刚刚送到大门口就已经气喘如牛了。
这时候的若水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某个不知名的大人物给盯上了,还在自家灶房里欢欢喜喜的拉着小勇研究新品呢~
今日赚足了整整三百两银子,这些银钱已经足够在湘南县城里买一套精致的小四合院了。若水与干娘商量了一下,决定挑个黄道吉日就举家搬迁,近几日除了要收拾细软以外,还要去县城里寻摸一处价格和位置都能可心的房子。
更重要的是,搬了新家就是新的开始了。再也不用徒步走十几里的山路去赶早市,光靠人手搬运即便是生意再好也不能带去足够多的货品,如果要雇车又得不偿失,现下这些难题全都迎刃而解了,所以若水也开始对新品上了心。
前几日晾在灶房窗台上的那一盆土豆蓉搓下来的浑水,早已涓滴不剩,只留下了盆底厚厚一层白色的粉末。若水将那盆收了回来,小心翼翼的将这些粉末全部倒进了一只粗瓷碗里。
“姐姐,这些粉粉是什么?”
小勇指着粗瓷碗好奇的问道。
“这叫淀粉,是一种做菜用的调料。”
“做菜?做什么菜?”
“炸鸡啊~”
小勇愣了一下,看了看那个粗瓷碗,又瞅了瞅院子里栅栏里的那群鸡,眼中有着明显的不舍。
“小勇……可以么?”
他的不舍若水很是理解,所以她并没有急着催促,而是小心翼翼地征询着他的意见。
“可以!我答应过姐姐,绝对不会反悔!再说了,我们还会有更多的鸡,对不对?”
 p;再回过头来的小勇已经是满脸的笑容,只有微微发红的眼圈和咬的发白的嘴唇才能看得出他刚刚做了多艰难的抉择。
既然他已经做出了决定,若水也没有再做过多的推辞和劝慰,而是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不舍似的,笑眯眯地说道。
“对,我们还会有更多更多的鸡,等搬到了新家里,还要给你建一个大大的鸡舍,让它们也能有个新家。好不好?”
若水笑眯眯地哄道,小勇十分捧场的拍着手原地跳了起来。
可是这做炸鸡说起来容易,实施起来就困难多了,首先第一关就卡在了杀鸡这上面。
为了表达自己是绝对甘愿的奉献,小勇还特意挑了一只格外肥大的肉鸡,并且坚持要用它来做菜。至于究竟肥大到什么份上,总之他一个人是绝对拎不住的,就连若水也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也才堪堪能够将它老老实实的按在地上。
秉持着小孩子是坚决不能碰危险器具的理念,若水尽管对杀鸡这项工作处于两眼一抹黑的状态,却还是硬着头皮上了。在一场人追鸡的持久大战之后,最后终于还是以若水的胜利告终。
可是若水也就这两只手而已,所以当她发现自己好不容易抓住了这只鸡,却只能与它彼此干瞪眼而都拿对方没有办法的时候,顿时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最后还是小勇熟门熟路的拎了菜刀,眼都不眨的就将这只鸡利利索索一刀割喉,这同时也让若水深刻的检讨了自己,居然连个孩子都不如。
接下来的工作就顺畅多了,将鸡血放干然后掏净了内腑,若水将鸡腿和鸡翅都小心分割开来,再剔出了鸡胸肉,剁掉鸡脖子和鸡爪子之后,又将整个鸡架放了起来。要说鸡这种家禽还真是全身都是宝,几乎所有的部件都能用来分别用来做成各种美食。
这一次若水是想先从鸡翅做起,再将其他暂时用不到的部分好生收起来之后,她便开始了新品的制作过程。
首先是准备调料腌制。
除了提前已经准备好了的土豆淀粉,若水又准备了一些洋葱、蒜、百里香以及花椒等等材料,由于哪里都找不到卖胡椒的,所以她就只能先用花椒代替。
百里香洗净去掉脉络后切碎,洋葱和蒜也是去皮后切成碎末。比起这些材料,花椒粉的制作就相对要复杂一些了。
用干锅小火翻炒,待渐渐炒出椒香,有连续的噼啪声响起之后,盛出平铺在案上放凉。待花椒凉透后,就会变得极为脆生容易碾碎,此时再用擀面杖反复碾压,最终将碾压成的粉末用筛网过滤一下,只留细粉。
到此为止,所有用来腌制的调料就已经准备齐全了。
将分割好的鸡翅用刀划开放于碗中,再将准备好的调料倒进去,另外再加入酱油和食用油,接下来就只剩下了机械性重复的工作了。那就是不停地揉搓,再揉搓……由于没有足够的泡腌时间,也就只能靠人工了~
好在有小勇陪着,两个人闲聊着这项工作还不至于太过无趣,大约小半个时辰过去了,碗中的鸡翅终于在色泽和手感上都达到了若水的要求。
接下来终于要用到小勇惦记已久的淀粉了。
将淀粉和面粉混合在一起装碗备用,将腌制好的鸡翅放入碗中,左右晃动使其充分且均匀的粘上混合粉,再取出略蘸清水,待清水沥干后再次放入碗中裹粉……这样反复几次过后,最后裹上一层用干馒头搓成的馒头渣。
再次将灶火点燃,若水向锅中倒入了不少的油。估摸着油温差不多到了六成热,这才将裹好粉的鸡翅挨个放入锅中。再过盏茶的工夫,锅中的鸡翅已经转为诱人的金黄色,浓浓地香气也飘了出来。
“好了么好了么?”
早早地就已经闻到了那诱人的味道,小勇馋的围着锅台直打转,眼看着若水终于将鸡翅盛了出来,连想都不想就伸手去抓,结果被烫的“哇哇”直叫,眼珠子却还是不舍得挪开半分。
看到小勇那副馋猫相,若水直笑的合不拢嘴,她柔声埋怨了这孩子几句,手下却是利索的将鸡翅的油控干,待到这鸡翅变得不再那么烫的时候,便麻利的用绢布包了一只递给了小勇。
“尝尝吧~小心别烫着~”
小勇如获珍宝般接了过来,小嘴飞快地凑到了鸡翅上,“吭哧”就是一口。
尽管被烫的呲牙咧嘴,但他的表情却是无比的惊喜,这一口下去便是更加顾不得烫了,双手抓着大口大口的吃着,不一会儿这一整块的鸡翅就被啃得只剩下了骨头。
“怎么样?好吃么?”
作为新品出锅的第一个食客,小勇狼吞虎咽的表现虽然已经说明了一切,若水却还是忍不住的想再确认一遍。
“好吃好吃。”
尚还意犹未尽舔着手指的小勇,说话含糊不清,两眼还在不经意地往盘中剩下的鸡翅瞟着,看样子是好不容易才找回了差点跟着一起被吞掉的舌头。
“那就好,剩下的都给你。”
若水喜不自胜,将盛着鸡翅的盘子整个都端到了小勇面前。而这会儿本应该欢天喜地继续吃下去的小勇,却是略微思索了片刻,才单手接过了盘子。
“我要拿到屋里和干娘一起吃!那~这只给姐姐~”
一把捞出盘子里最大的那只鸡翅,踮起脚尖塞进了若水的嘴里,小勇蹦蹦跳跳的端着盘子跑回了屋里。
……
这次新品的制作看来是成功的,但是若水自己心里清楚地很,这炸鸡翅有个致命的缺点——不能放凉。
放凉了的鸡翅不仅味道会变,口感更是难吃了千万倍,所以万万不能像彩虹团子一样提前做好了去赶早市。不过该怎样解决这个缺点,若水其实早在想到这件新品的时候,就已经在心里有了计较。
就像现代街头那些小吃摊,他们都是将锅碗瓢盆加碳烤炉子全都安置在特制的小推车里,现做现卖,所以若水也想着能够做出这样的摊位。
要说这小推车里的东西是怎么都好置办,重点是小推车要从哪弄来,还要做成什么样子。若水做厨子是内行,做木工的话就不行了,关于这个关于这个小推车她顶多也就只有一个构想,至于具体能做成什么样子,还是得找个靠谱的木工师傅才行。
泉水村这种乡下地方的木工师傅若水是肯定信不过的,所以赶完早市再去县城里找个手艺高超的木工师傅,也已经排上了她的日程里。
话说这新品开发出来已经有几日了,家里的细软也收拾了个差不多,就连小勇养的母鸡也抱了几窝的蛋,天天蹲在那里孵小鸡。小四合院若水也看了几处比较中意的,现在正在谈价格,干娘也已经把最近的几个黄道吉日算了出来,就等着订好房子举家搬迁。
今日若水约了一家谈房价,因为之前的几次沟通,双方都已经有了合适的心理价位,恐怕今日的见面就要最后定下来了,所以今日要售卖的彩虹团子也比往常少了许多,为的就是能够早一点把房子定下来。
现在她和小勇正走在去往那处小院的路上,那里离集市并不远,所以两人也没有雇车。眼看着时间也有些太早了,两人便一边闲聊着,一边信步慢行。
“姐姐,你看那面人,捏的好像~”
“姐姐姐姐,那边有耍把戏卖艺的耶~哇!还会喷火!好厉害!”
“姐姐,我们要买的那处小院子究竟长得什么样子啊?有没有我自己的房间?”
……
一路上小勇兴奋得要命,一会儿跑到这个摊子前边拣拣摸摸,一会儿又钻到人群中对着走街的卖艺人大呼小叫,小嘴更是不停地问东问西。不过他总算还是发现了若水的心不在焉,因为所有的问题得到的答案基本都是些“嗯嗯哦哦”的敷衍,要想发现不了也难。
“姐姐——”
耳边突然想起了炸雷一般的喊声,若水终于从自己的臆想中醒了过来,正看见鼓着腮帮子生闷气的小勇,正抱着肩膀仰着头看着她。
“怎么了小勇?你刚才说什么?”
勉强的笑了笑,若水问道。
“姐姐在想些什么呀?一路上都没怎么理会小勇~”
“呀~是姐姐忽略了小勇呢~真是对不起~”
尽管心情还是不怎么太好,但是眼看着小勇嘟着嘴巴顶着一张孩子气的脸,却故意学着大人的动作抱着膀子的模样,若水还是忍不住的笑了。
小勇也不是那种不依不饶不讲理的孩子,见若水道了歉,自己也便不气了。
“是有什么心事么?说说,说不定小勇能帮姐姐分担一下。”
“唉~我是想着咱们搬了新家,人却没齐,心里多少有些堵得慌。都这么多日子了,也不知道大哥去了哪?消气了没有?”
话一出口,小勇也耷拉下来了一张小脸。虽然两人初一见面就彼此闹得不可开交,但是打着打着就出了感情,多日不见,说不想也是假的。
一提到莫名失踪的高大壮,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下来,前行的步子也变得沉重多了。就这么不吭声的走了一会儿,突然发现前面的街口处围了一大圈的人,里面还间或传出些骂骂咧咧的人声。
照着若水平日里清冷的性子,碰上这种事情向来是能避则避的,所以她牵了小勇的手就打算绕过去。
哪知才刚刚绕出去不远,在听到人群里传出来的某句叫骂声之后,若水蓦地一下站住了。
“怎么了姐姐?”
小勇不明就里。
然而若水并没有回答,反而迅速地俯下身来,匆匆地朝着小勇交代了一句“站在原地等我”,而后便强行分开了人群,挤了进去。
里面的一片空地之上,一群身着家丁衣服的人正围成了一个圈,对着倒在地上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拳打脚踢。
地上滚着一个酒瓶,还在往外咕嘟嘟的冒着酒,那男子满身的酒气,想来是醉的不轻,已是连爬都爬不起来了,只有嘴里还是含含糊糊的骂个不停。
然而正是这些间断不连续的骂声,这才让若水发现了这个人,居然是她认识的。
“大哥——”
死命的推开了挡在身前的两个人,若水大声叫着飞跑过去,也顾不得那几人的拳打脚踢,猛地就扑在了高大壮的身上。
饶是被吓了一跳住了手,若水也还是挨了好几下。半边头发散落了下来,衣服也是污浊不堪,样子说不出的狼狈。但是当她一眼看到倒在地上的高大壮,两臂缝隙之间露出的脸已经肿的没了原本的模样,当即怒火就冲了上来。
“我有王爷赐的平安符!谁还敢乱来!”
猛地从袖中掏出了那枚平安符,若水一边尖叫着一边四处亮相。
围殴的几人都下意识地退后了几步,彼此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一个看似领头的人又往前走了一步,说道。
“萧姑娘,我劝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这人打碎了我们家姑娘心爱的玉镯,又没有银子赔,就只能挨揍了。”
“一只玉镯能值几个钱?你们就要把人往死里打么!”
慌忙从怀中抽出了随身带着的绢布,若水心疼的擦着高大壮脸上各处的血污。后者也不知是被打的晕过去了,还是醉糊涂了,嘴里仍是不停地骂着,眼睛却是早已肿成了一条缝,看样子也是睁不开了。
“哈~几个钱?我们姑娘的玉镯可是从西域带回来的稀罕货色,通体晶莹没有一丝杂色!少说也要值个三百两银子。这个穷光蛋恐怕连个零头都不值,我们就算打死了他,也抵不了我们姑娘的玉镯!”
寻常的玉镯顶多也就三四两,若水本想着掏钱了事,却在乍一听到这个价格之后,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她的第一反应就是高大壮被人算计了,但是谁承想还没等她将事情问问清楚,原本躺在地上像死狗一样一动不动的高大壮,不知道是抽了什么疯,突然就大喊了起来。
“臭!狗眼看人低!今日砸了你的镯子给你个教训!明日再瞧不起人!一把火烧了你的烟翠楼!”
原来人家还人家还真没冤枉高大壮,这家伙竟然真的摔了人家的镯子。不过这还不是最令人头痛的,当若水从他嘴里听到“烟翠楼”这三个字之后,不好的预感顿时涌上了心头。
他口中的那个“臭”,不会是……
“怎么停手了?打!给我往死里打!没几个臭钱还敢在老娘面前装大爷,今日不把你送去见那阎王爷,老娘就不叫柳媚儿!哎呀~我的镯子啊~”
若水猛地抬起了头,正看见一栋红柱绿墙、装潢极尽俗媚的建筑正中,挂着一块写有“烟翠楼”三个金字的大招牌。而那自称柳媚儿的女人,就站在招牌之上的走廊里,扶着栏杆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扯着帕子抹眼泪。露在外面的那节皓腕上,红色的印子清晰可见。
烟翠楼是湘南县最有名的青楼,而那柳媚儿,则是烟翠楼的头牌,湘南县几乎半数的大小官员和各大商贾都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高大壮得罪什么人不好,得罪的居然是本地最有名的地头蛇!
现在若水已经没有心情去追究那镯子究竟价值几何了~要知道高大壮也就是个市井混混,人家虽然是个风尘女子,却也算得上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定然不会平白无故跟他过不去。想来便是那高大壮喝醉了酒在烟翠楼闹事,不论是不小心还是刻意,总而言之是把人家的镯子给砸碎了。
“让开让开,我们姑娘说了,要往死里打!拳脚无眼,小娘子这么漂亮的脸蛋,万一碰着磕着,哥几个可也心疼着呢~”
那几个身穿家丁衣服的人,应该就是烟翠楼豢养的打手了。他们长久的待在烟花之地,言行举止都难免带些轻佻,不过不管怎么说,他们没有立刻动手,已经算得上是客气的了。
“别打别打!”
若水惊慌的护住了怀中高大壮的头脸,低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周围站了一圈气势汹汹的打手,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似是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突然开口说道。
“那镯子值多少钱?我替他赔了!”
话一出口,周围人哗然一片,若水紧张之下也没有发现到,怀中的高大壮虎躯微微一震,被打的已经有些歪了的嘴巴,嗫喏了几下,随后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
“吆~还真有人肯为这小子大出血呢~我说小娘子,你长得如此花容月貌的,怎地非要与自己过不去?能来这种地方的男子,啧啧啧~”
领头的那人满脸惋惜,未尽的话语意思也是无比的明确,出入烟翠楼又会喝酒闹事不分轻重的男人,又岂能是一个女子能够托付终身的对象。
“废话少说!你刚才说那镯子值三百两银子对不对?我这里有三百两!你放了他,钱就给你!”
说话间若水毫不迟疑地从怀中掏出了那三张皱巴巴的银票,直直的伸向了领头那打手的面前。
“妹子……”
一直倒在若水怀里装死的高大壮,这会儿终于忍不住了。他勉强睁开了双眼,颤抖着抓住了若水的手,想阻止她交钱。
“大哥,你醒了?”
若水惊喜地看着高大壮。
“别管我……是我自己惹的事……与你无干……”
高大壮一边咳嗽着,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
“怎么能不管!你好好歇着,剩下的事交给我来就好了。”
秀眉高高挑起,若水佯装薄怒。她轻轻地将高大壮放在了地上,取了随身带着的竹篮遮布卷了卷,掖在了高大壮的后脑之下。随后便站起身来,仔细地平整了一下手中皱巴巴的银票,毅然决然的再一次递了出来。
“三百两就在这里,马上放人!”
“这……”
领头之人到了此刻却犹豫了起来,毕竟被得罪的人是他们家的姑娘,究竟要不要拿钱放人,他自己也说了不算。于是,他抬起头来,望向了招牌之上的柳媚儿。
“三百两银子就想赔我的镯子?休想!给我继续打!”
谁知那柳媚儿不依不饶,硬是要命不要钱。
“你这泼妇怎地说话不算数!”
三百两银子已经是笔不小的数目了,然而即便这样对方都不肯罢休,若水也动了真火。
“哎?哪里来的小贱蹄子?竟敢在老娘的地盘撒野!来人!给我撕了她那张烂嘴!”
“慢着~”
就在众打手围将上来,即将要再次出手的时候,一个令若水略有些熟悉的声音突然从楼上传了下来。若水抬头一看,只见那柳媚儿的身后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了一个人,手中折扇在柳媚儿的眼前微微一晃,那叫骂不休的头牌马上就息了声。
“公子!”
柳媚儿马上就从吃人的母老虎变成了温顺的猫咪,娉婷一福,杏脸桃腮嘴角浅笑,哪有一丝曾流过眼泪的模样,感情刚才一直是在干嚎啊~
怎么又是他!若水暗暗腹诽。
这突然出现,令青楼头牌都痴迷不已的男子,正是之前才刚刚搅了拍卖会的叶枫天。若水本来就对这人没什么好感,眼下落入了困境,又见到此人,便更是烦闷之气丛生。
面对柳媚儿的殷勤示好,那叶枫天根本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双手背在身后,右脚微微一抬,也不见他如何使力,竟然就这么从楼上飘然而下了!
稳稳落在地上之后,他先是打量了躺在地上不得动弹的高大壮一番,随后便皱着眉头问道。
“萧姑娘,此人与你是何关系?居然肯花三百两买他一命。”
“此事与你何干!”
只赏了这多管闲事的人一记大白眼,若水便不再理他了。
“柳姑娘,这里有三百两,我们两清,从此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然而,那柳媚儿这次居然连骂都不肯骂一句了,只是遥遥的盯着叶枫天的背影,好似完全没有听到若水说的话似的。
“柳姑娘……”
你听不见是吧~听不见我就再说~就不信你永远都听不见!
若水卯上劲来还想继续问,却是被叶枫天截住了话头。
“此人与你是何关系?”
没想到这人比自己还轴,若水再次白了他一记,预备怎么也不会搭理他,却没想到这人突然抬手一甩,也不知扔出了些什么,躺在地上的高大壮随后便突然惨叫了起来。
“大哥!大哥!你这坏人!我大哥又没得罪过你,为何要痛下杀手!”
若水急忙扑倒在地,上下检查了高大壮一番,却是什么也没发现。可是他始终不停地在地上翻滚着哀嚎,若水手足无措的也压不住他,眼泪马上就下来了。
“大哥?你不早说!”
再次随手一指,翻滚不休的高大壮马上就静了下来,哀嚎不再,只是伏在地上呼呼地直喘粗气。
凑上前去蹲下身来,叶枫天探手要为高大壮把脉,却被已经如同惊弓之鸟的若水一把抽开。望着那双充满了防备与愤怒的眼眸,叶枫天突然对自己刚才的举动有些后悔。他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只是想看看他的伤势如何,令兄被打成这样,恐怕伤了内腑,若不及时送医,怕是会有遗症作下了。”
“不用你来假好心,你与这些泼妇流氓都是一伙的!我大哥我自己会去送医!银子给你们!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们!”
将好不容易平整开来的银票又窝成了一团,若水恨恨的直接将它朝着叶枫天的脸上扔去。后者抬手一抓便将银票抓在了手中,脸上已是有些恼羞成怒了。
他叶枫天在江湖上行走多年,何曾主动帮过什么人,这头一遭出手相救就被人断然拒绝,他顿时觉得面上无光。
“好!好!好!”
连着说了三个“好”字,叶枫天的脑门上已经隐约爆出了青筋。他站起身来,面沉入水,偏头朝着身后的一遭打手厉声喝道。
“都给我让开!你们走!如你所愿!两不相欠!”
听闻此语,若水诧异的抬起了头。她也是害怕大哥伤到了內腑,自是生怕会被对方故意拖延,却没想到竟然这么容易就能离开,一时之间竟然愣住了。
“怎么?如今又不想走了?”
等了半晌没有动静,叶枫天回过身来,正看见若水瞪着一双迷茫的大眼睛愣在原地,模样煞是可爱。见此佳人,他眼中的寒霜和薄怒便化去了几分,口吐之言虽仍是低沉,却已带了些微不可察的玩味。
怎么可能会不想走!
若水猛地一震,马上意识到现在可不是发愣的好时候,急忙扶着摇摇欲坠的高大壮艰难的站起了身,晃晃悠悠的朝外走去。
待经过了叶枫天身旁之后,她蓦地站住,迟疑了一会儿回过头来,小嘴鼓囊着嘬了几下,突然朝着叶枫天啐了一口吐沫出来。
不过她也应该是并不怎么会做此种粗鲁的行为,这一口吐沫的目标本是叶枫天露在长衫之下的白靴,却没想到筋筋连连的好不容易出了口,也只能没有任何力度的直落在地上,别说人家的靴子了,地上连点土灰都没能扬起来。
这下子本是气势汹汹的若水马上羞红了一张脸,心虚的慌忙丢了一记白眼便急忙转身离开。落在身后的叶枫天先是一愣,满脸的阴云马上就散开了,他嘴角扬起了一抹笑意,自言自语道。
“如此佳人,自当势在必得!”
“姐姐……这是大哥么?大哥怎么了?”
拥挤的围观人群让开之后,小勇也终于能够挤进来了。结果还没往前走几步,就看见若水扶着一个被打的面目全非的男子踉跄出现,当即就吓坏了。
“现在已经没事了,小勇,你去找辆马车来,大哥受的伤不轻,我们得赶紧找大夫。”
“萧姑娘,我们家公子安排了马车,还请几位上车吧~”
正在此时,之前围殴高大壮的那几个打手的领头人赶了上来,低头拱手说道,其身后便是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
然而若水却好像完全没有听到似的,只顾着自己缓缓地往前走着,连停都没停一下。
那人也不好直接阻住若水的去路,只得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再次重述了一遍刚才所说的话。
“姐姐……”
在大街上一时半会儿也不好找到什么马车,小勇迟疑的站在原地没动。
“小勇!让你去找马车,没听到么?”
见小勇还是没动,若水突然倒竖柳眉,说话的口气也变得严厉了起来。
骤然被呵斥了,小勇愣了一下,抬脚刚想走,却听到了高大壮歇斯底里的咳嗽声。末了,竟然喷出了几点猩红,正落在他面前的地上。
毕竟还是个孩子,他到底是吓坏了,再说话时嗓音里已经戴上了哭腔。
“姐姐,我们就坐他们的马车吧~大哥都吐血了!”
“不许哭!”
若水再次喝道,却见小勇吓得一个哆嗦,流了满脸的涕泪,终究还是心软了。
她空出一只手来轻轻地擦了擦小勇的脸,语气缓和了些。
“做人是要有骨气的,我们家的男人,是绝对不会向折辱我们的人低头的。小勇听话,去找辆马车,我与你大哥就在这里等着你。”
饶是对那番话仍有些一知半解,但小勇已经不再委屈的流眼泪了。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回身就飞快地跑走了。而若水则是扶着高大壮缓缓走出了人群,寻了路边的一块平整石头将其安顿下来,竟是连一眼都不肯看身后的马车。
大清早的哪来的什么马车,尤其是在夜出昼伏的青楼前面,要不是这场闹剧,恐怕整条街上都不能有几个人。所以小勇已然出去了好些时候,却依旧没有一点要回来的意思,眼看着高大壮的精神越来越萎靡,若水也开始坐立不安了。但是即便这样,她也一直坚定着不肯回头。
之前因为若水的断然拒绝,叶枫天一干人早已愤而回转,只留一人送与若水马车。其实叶枫天也一直站在二层的走廊上不曾离开,所以他清楚的看到了若水的焦急和彷徨,本欲袖手旁观给她个教训的,现下也有些不忍了。
他凝视了片刻,招手将站在身后的下人唤到身边,小声吩咐了几句。那下人呆愣了片刻,又被训斥了一句这才忙不迭地跑下楼去。
又过了不大会儿,清脆的马蹄声便从街道的尽头传了过来。若水早。若水早就已经翘首以盼,在听到这声音后便立刻欣喜地站了起来,往街口望去。
马车很快就出现了,小勇站在车把式的一侧,朝着若水的方向一个劲的摆手。后者急忙回身将伤员吃力的扶起,正是这个角度,俏脸被叶枫天看个正着。
叶枫天从来没想过,这个如同倔强的狗尾草一般从不肯低头的女子,竟然还会流泪。
喜欢这个女子,是从拍卖会开始,看她掌控全局却不慌不乱的气度,还有面对高官时不卑不亢的风姿,那不同于一般女子的勃勃英姿深深地吸引了他。
那时他也只是出于对难以掌控的人或事,有着习惯性地想要征服的欲望,此刻却发现,似乎又有了新发现。
见惯了她的牙尖嘴利,见惯了她灵动飞扬的神采,也见惯了她恼羞成怒桃红色的脸庞,却在此刻看见她眼泪划过腮旁嘴角却噙着如释重负的笑意时,心中最柔软的那一角被触动了。
所以,他的心底突然漫出了些许的庆幸。
还好,他一直站在这里,未曾离开……
车把式殷勤地帮着若水把高大壮小心翼翼地扶上了马车,这才扬起马鞭,驱赶着马儿缓缓走远。
早晚目送着马车离开了自己的视线,叶枫天这才松开了暗中聚起的那口气,“啪”地一下打开了手中的折扇,手中摇晃着,身影消失在了走廊中。
总算是没出什么大事……
再从医馆中出来,若水也终于落得了一身轻松。高大壮的情况稳定了,所有外伤都已经包扎利索,內腑中的淤血在针灸过后也已经吐出了大半,拿过了内服外用的几包药之后,几人又再一次登上了马车。
若水觉得,今天的运气还不至于坏的彻底,至少这位小勇不知道从哪里拉来的车把式,又是帮忙抬伤员,又是毫无怨言的一直等在医馆外面,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心人。
拢了拢袖口,若水本意想多给这车把式一些赏钱,却在捏遍了所有衣角之后,讶然地发现,在付了医药费之后,恐怕连车钱都不能给全了~
“小勇,你那里还有没有钱?”
在马车行进之后,早已偷摸将昏睡过去的高大壮所有的衣兜都掏了个遍,却仍是一无所获的若水,眼看着马上就要到家了,只能红着脸小声问向了小勇。
“啊?我的都搁在家里了~”
果然是意料之中的答案,想来也是,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随身带着几十上百文,问了能有算是侥幸,没有也只能算是正常。
若水大概从没有如此迫切地盼望着这辆马车能够就这么走下去,永远也到不了家。可是事与愿违,也就是盏茶的工夫,马儿在车外“希律律”地扬蹄一叫,眼见得是到了目的地了。
“大哥……能不能稍等一下,我去取一下车钱。您现在这里稍微一坐,小勇,给这位大哥看茶!”
那热心的车把式甚至还帮着把高大壮挪到了屋里,这下子若水就更加不好意思了。擦了擦额角鬓出的汗珠,若水小心翼翼地陪着笑,用商量的口气说道。
“不忙不忙,我这就走了,不用喝茶了。”
这人连汗都顾不得擦,抬脚就要走,眼看着都要走到门口了,才被若水慌忙叫住。
“大哥,车钱还没给呢~”
“不用不用,哪敢要车钱……不不不,我是说,您家里也不宽裕,还有两个病人,我哪能收您的钱,走了走了,千万别送。”
一口一个“您”的无比客气着,那车把式连连鞠躬倒退着就出了门,在门槛那还绊了一下差点歪到地上去。这哪里像是个被欠车钱的,压根就是个欠人钱的模样。
“哎?哎——大哥——”
接连喊了几声,终究还是没能叫住人家,若水急赶到门口往外看去,却是只能看到马车疾驰而去的背影了。
“这人好奇怪……小勇,你从哪找到的这人?”
颦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正看见小勇捧着茶壶颤颤巍巍的走过来,若水急忙问道。
“啊?就在路边,我走了好远,都差点迷路了,正看见他驾着马车往我这个方向跑。我招了招手他就停了,正好空着车,他就跟着我过来了。”
听上去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但是又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不过毕竟人已经走了,没留名没留姓的也不知道上哪找去。再说了,人家除了帮忙也根本就没做什么坏事,并不值得念念不忘的惦记。
其实确实是有地方不对劲,只不过若水还是对这个县城了解的不够。这里可不是现代,走几步就能看见出租车在大街上来回跑,马车都是要去车马行雇的,这马车大清早的空着个车在那一片基本不可能有什么生意的地方瞎转,只要是正常人都会感觉出不对劲来。
只可惜若水是个穿越外来户,小勇又是个小孩子,到底还是被忽悠了过去。
高大壮被殴一事到现在为止也算是有了个了结,只是后遗症也着实有些严重了点。首先,赚的那三百两银子只是过了过手,还没捂热乎呢就已经飘到了别人的口袋里。这下子搬到县城去的事又得搁浅了,高大壮又是伤筋动骨的,没有个把月看样子是别想自由行动了,好歹他多少还能照顾自己,只是干娘的病又要拖了。
然而世事难料,可谓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当天晚上若水刚刚睡下,干娘的咳症就犯了。如果只是寻常犯病也就算了,这一次却是非同小可。眼见得整服药都灌了下去,咳嗽声却不消反涨,竟然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没办法若水只能再去请大夫,可是这月黑风高的,又不能让小勇一个人去,也不能放干娘一个人在家,若水只能硬着头皮独自上路。
夜晚的山路格外难走,若水深一脚浅一脚的,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这才赶到了往常常去的那个大夫家。可是那家也不知道是人真的不在,还是嫌太晚不肯出诊,总之若水敲了许久的门,到底是没能敲开。
没办法,她只能再磕磕绊绊的往家赶,好在这一路也并没有碰到什么坏人,等再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到了半夜时分。
急急火火的跨进了院门,若水仔细听着,却是完全没有干娘一声紧过一声的咳嗽,她的心里“咯噔”一下,眼泪马上就控制不住的下来了。
“干娘——”<——”
娇呼一声,若水扔掉了手中的灯笼,提起裙裾就往屋里冲去。进屋一看,干娘正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了无生息,小勇也坐在床边,瞪着一双大眼睛看向若水,脸上还留着两道泪痕。
“怎么会这样……”
这一下子便像是将若水的全身力气都抽走了一样,她软软的坐倒在地,掩面哭了起来。
半晌,一道软软的童音在她耳边响了起来。
“姐姐,你怎么了?是有人欺负你了么?”
若水放下双手,抬眼看向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身边的小勇,正看见他满脸的迷茫、怯生生的表情。
“我……”
张了张口,实在找不出自己该说些什么,若水张了张嘴,终于感觉出了不对劲。
“干娘她……”
抬手遥遥一指,若水欲言又止。
“嘘——干娘好不容易才睡下了,姐姐,我们出去说好不好?”
睡,睡下了?睡下了!只是睡下了!
这三个字在若水的脑中转了无数个圈,她这才终于反应了过来。这下子还有什么好哭的,她直接从地上蹦了起来,要不是怕吵了干娘睡觉,她都要尖叫了。
不过即便是没有尖叫,她也原地转了好几圈,还把傻呆呆的小勇一把抱起来狠狠地亲了几口,直逗得这个小大人满脸通红,挣扎着要下来。
“干娘是怎么回事?自己就不咳了么?”
宣泄完了自己的情绪,若水也终于定下心来问起了正事。
“不是,是李……额,是我见姐姐老是不回来,干娘又咳得厉害,自己害怕,跑到外面去想找姐姐,结果正碰见柳南村的大夫,就把他请回来了。他给干娘扎了几针,又煎了一副凝神静气的药喝下,干娘不多时就睡下了。”
小勇话说的分外的熟练,听上去都像是背了许多遍的样子,只可惜漏洞明显,一下子就被若水抓了出来。
“这大晚上的,大夫会在路边上等着你去请么?”
“这……这……”
眼珠子转了几圈,小勇突然做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说道。
“人家大夫是刚刚出诊回来,经过泉水村正巧被我碰到。对,就是这样。”
末了又强调了一句,小勇自己也点了点头,看样子对自己的回答颇为满意。
“真的是这样么?没有别人帮你请么?”
眯着眼睛一副审问的模样,若水只是轻轻地问了这么一句,小勇马上就有些心虚了。然而若水也没有一再追问,因为她想到了一个已经好久不曾出现过的人。
想来想去,他是最可能做出这种雪中送炭的事情的,只是一想起他来,若水就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不是个滋味。
这世间最扯不清的事便是感情事了,多想也只能是钻了牛角尖。若水暗叹一声,轻轻地拍了拍憋得满脸通红的小勇,到底是没再多说什么。
这边这么一闹腾,睡在另一间屋子的高大壮也被吵醒了,只是他隐隐只能听到阵阵若有若无的咳嗽声,并不知道刚才干娘竟是从鬼门关外转了一圈,好险才被拉回来。
这还是他被打之后第一次完全清醒,周身的剧痛如潮水般袭来,让他再也无法继续入睡。
然而,身上的痛还在其次,心中的痛却是令他更加煎熬。若水递出那三百两银子时的背影,已然深深地镌刻在了他的脑海中。
该死的!他怎么会怀疑自己的妹子!
“大哥?你是醒了么?”
就在高大壮纠结的无以复加的时候,一道颤抖的童音突然在安静黑暗的屋内响了起来。
原来是小勇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正待爬上床睡觉的时候,突然发现本应昏睡着的高大壮居然睁着两只眼睛直愣愣的看着房梁,这模样对于刚刚经历过干娘发急症的小勇来说,着实是有些骇人了。
“嗯,醒了觉得身上太疼,就睡不着了。”
见高大壮还能好好回答自己的话,小勇松了一口气。
两人的床铺本就是并排放着的,高大壮怕小勇睡觉不老实,还特意把自己的床靠在外面,所以小勇要想上床睡觉,是必须先要爬过高大壮的床的。
脱掉鞋子爬上床来,小勇并没有立刻回到自己的床上去,而是冲着高大壮上了夹板的腿直呵气。
“你这是在做什么?”
高大壮不明就里。
“我娘说过,痛的地方就这样‘呵’几下,就不会那么痛了~”
其实这只是大人用来哄磕碰着的孩子的话,待到高大壮这个年纪其实早就不信了,但他却愣了一会儿,随即说道。
“是,确实不那么疼了。”
“是吧~”
见到自己的方法起了作用,小勇得意极了,呵起气来也越发的卖力了。
再次愣怔的看了忙活着的小勇一会儿,高大壮下意识地抬起手来想摸摸小勇的小脑袋,却是再初抬起的时候就扯到了伤口,疼的倒吸一口凉气。
“呀~哪里又疼了?是这里么?”
指了一处自认为很疼的地方,小勇又趴了下来继续呵气。只是接连的大口喘气容易让人产生眩晕感,小勇如此的卖力,自然很快就有些不支了。
高大壮见状急忙说着“我已经不疼了”,这才哄得小勇乖乖的躺了下来。
这一大一小两兄弟并排躺在床上,终于安静了下来,只是高大壮是满怀心事又疼得厉害无法入睡,而小勇则是折腾了半宿已然过了那个困劲,两人迟迟无法入睡。
“我从来都不知道,像你那样呵气就可以止疼……没有人告诉过我……”
沉默了半晌,到底是高大壮先开了口。
“大哥的娘亲呢?”
“我从小就没见过爹娘,记事起就是跟着路边的乞丐住破乞丐住破庙讨饭吃。小勇,这点你比我幸福多了,至少你还拥有关于爹娘的回忆。而我,压根就不知道什么叫亲情。”
“人在得到了从没有得到过的东西之后,总会患得患失,疑神疑鬼。再加上……若水她又总是那么冷冷清清,我怕,怕以为自己是得到了,其实最终仍是一无所有。可是!可是我明明已经得到了!竟然还自以为是的将她推开!伤害了她!我真是没用!没用!”
越说越是懊恼愤恨,高大壮竟然扬起了自己受伤的那只胳膊,狠狠地砸向了头顶处的墙壁,眼见得被包扎着的伤处又隐隐有鲜血沁出,小勇急忙拉住了他。
好不容易才阻止住了高大壮的自残行为,小勇干脆也不在自己的床上躺着了。他小心翼翼地越过高大壮身上的几个伤处,小小的身体蜷缩在他胳膊与身体之间的狭窄缝隙里,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才抬起小胳膊,抱住了高大壮的腰身。
“大哥,别难过,姐姐不会怪你的,我也不怪你。”
把小脸埋在高大壮的单衣里,小勇闷声闷气的说道。
高大壮闻言,顿时感觉自己的嗓子眼好像被什么堵住了,眼角有些发涩。
“记得以前我起夜去茅厕,经常会看到姐姐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望着天上的月亮发呆。那个样子好像是我想念我的爹娘时候的样子。姐姐从未说过自己是从哪里来,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平时也都好像浑不在意的模样,其实,我总觉得,她心里苦的很,却没办法说出来。”
“在这个世上,我们都是孤孤单单的,小勇好不容易找到了姐姐,还有大哥,知道你们都会循着各自的性子,但至少你们都是爱我的。大哥,每个人表达感情的方式都是不同的,就像爹爹和娘亲的爱也会不同,姐姐是爱你的,现在你总该明白了吧~”
明白!当然明白!如果现在还不懂得,那他高大壮也就白活了这么多年了!
高大壮没有回话,只是搂紧了小勇,哑着嗓子对他说道。
“很晚了,睡吧~”
带着迟来却也终于来了的滚滚困意,小勇不大会儿便酣然入睡了。高大壮却是大睁了两只眼睛,直直的望着窗外的那轮弯月,一夜无眠。
……
当太阳升起来后,一切都要重新开始。昨日约了看房子的那家,因为半路救下了高大壮而爽了约,饶是已经没办法再买人家的房子,若水也觉得多少应该登门表达一下自己的歉意。
于是,早市结束后她还特意留了些彩虹团子,想着能够多少体现出一点自己的诚意。
然而,毕竟是从买主变成了不相干的人,就算是碍着若水近日来的风头正劲和那一小盒排队才能买到的彩虹团子,那卖家并没有直接闭门撵人,但是阴沉着脸爱理不理的态度,也着实让若水体验了一把如坐针毡的感觉。
在摆明了就是不欢迎的态度之下,若水跟人家客气了几句,便忍受不了这样的气氛告辞离去了。
站在轰然紧闭的大门前面,若水无奈地苦笑,正待转身离去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惊喜的叫声。
“若水?你怎么会在这里?”
闻声蓦然回首,若水发现,站在她身后的竟是白素莲。
几日未见,这个原本一脸愁容的娇弱寡妇,此刻却是容光焕发,两只手都满满的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鬓角微湿,脸上的笑意却是毫不掩饰的欣喜。
“原来是白姐姐~”
若水愣了一下,露出了自己惯常摆出来的客气又略带疏离的笑意,后者面色微微一紧,两人竟然就这么冷场了,气氛说不出的尴尬。
“姐姐,我们帮白姐姐拿东西好不好?有些日子没吃白姐姐做的点心了,小勇想念的紧呢~”
最后还是小勇站了出来,小手偷偷地捅了捅若水的后腰,自己则是甜笑着走上前去接下了一提不大不小的纸包。
“小勇想吃我做的点心了?那就去我那儿,马上就做给你吃好不好?”
对着刻意撒娇的小家伙本来就没有丝毫的抵抗力,白素莲要不是手里还拿着东西不方便,早就扑上去亲小勇一脸的口水了,自然对他的要求更是满口答应了。
“嗯哒~”
重重的点了点头,小勇将目光投向了还站在原地未动的若水。白素莲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这才想起自己似乎是有些冷落了人家,急忙说道。
“若水……额,萧姑娘若是没什么要紧事的话,不如到寒舍一坐?”
再看向若水的时候,白素莲就有些局促了,连说话的口气都变得无比的客气。
“姐姐~我们就去白姐姐家好不好~唉~可惜大哥还躺在家里,怕是没口福喽~”
见若水迟疑着没有要应下的意思,小勇有些发急。他皱了小脸眼珠一转,便开始了撒娇神功,顺便还有意无意地提了一句高大壮。
一听到“大哥”这俩字,若水的娇躯细不可察的震了震。然而,对于习惯了清冷待人的若水来说,却再没有比这两个字更为有效的了。
她终于还是换了一副笑脸,走上前去,拿下了白素莲接近半数的包裹,嫣然笑道。
“别说小勇了~就连我也有些想念白姐姐的手艺了~左右无事,那若水就厚着脸皮叨扰一回了。”
“好好,那咱们现在就走!”
……
“什么?高兄弟让他们给打了?!怎地不告到官府去?岂能白白让人欺负了!”
白素莲激动地站起身来,顺便还带翻了桌上的茶杯,面上的焦急和担心一览无余。
“白姐姐莫急,此事也是大哥有错在先,就算去了府衙也少不了要挨上一顿好打,还不如赔钱了事。这一顿打也没有白挨,怎么也算是给他一点教训了。”
当时人家人多势众,高大壮又伤的严重,若水也没有心思去想讨公道的事情,待第二天再与他细细谈过之后,这才知道他这顿打挨的一点都不冤。
其实并不只是碎了那一个镯子的事,高大壮大清早的酗酒闹事,跑到人家青楼里非要人家的头牌作陪。且陪。且不说平日里头不头牌的就与他这等穷酸扯不上任何关系,更何况还是个大清早,青楼正歇业休息的时候,就连最末等的姑娘也没心思搭理他。
高大壮的心里早就窝了多少日的火气了,这会子被人稍一怠慢,借着酒劲就发起了疯。趁着人家的打手都还没来得及到场,他一路疯跑踢坏了柳媚儿的房门,抓着人家就要强上。柳媚儿是何等眼界的人物,自然是抵死不从,算起来这高大壮何止是碎了人家一只镯子,屋里的花瓶床上的布幔,自打他进了屋子就基本没剩几样完好的了。
双拳难敌四手,待得青楼的打手们都赶了过来,高大壮哪还能讨得一点好处?自然是只剩下了挨打的份儿。闹将到这个地步的时候,若水才恰好经过,救下了他。
搞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自然是少不了好一顿的说教,好在高大壮吃一堑长一智,认错的态度倒也算是良好。再加上两人之前还有些误会未解,若水也不好过多责骂,见他似是诚心认错了的模样,也只好骂了几句便作罢了。
当然这里面的细节若水也不好一五一十的和盘托出,毕竟是家丑不可外扬,只是轻描淡写的解释了几句,若水便不再多说了。
若水不肯详述,白素莲也不好多问,饶是心中仍是颇为挂念,表面上也不好一而再再而三的追问了。不过心中有所挂碍,再聊起天来两人都些心不在焉,直到点心铺的大门突然被人敲得“咣咣”作响,直把若水骇得一个激灵站起身来,慌忙问道。
“怎么了?有人要闹事么?”
自从高大壮被人打了之后,若水竟然会被可能存在的打击报复心有余悸,所以此时此刻,对那一声紧过一声的敲门声也颇为忌惮。
“不妨事~大概是我到了时间还没开门的关系~说起来还应该是托了妹妹的福,当日参加了拍卖会的那些顾客们,对当赠品奉送的点心味道还算认可,近几日我这花点坊的生意好得不得了,如今更是有客人会来催着开门了~”
到了此时闲话也聊得差不多了,若水便起身告辞,白素莲再三挽留不住,也只能将客送到门口,顺便将店门一起开了。
哪知大门一开,外面的顾客便纷纷围了上来,一下子大门都被堵了个严实,若水哪还找得到路出去。一时之间只能被堵在了店里,望着满坑满谷的人头傻了眼。
客人这么多,白素莲早就没了工夫管若水姐弟俩,自己都忙得不可开交了。小勇这个鬼精灵,一看反正都已经出不去了,索性就拉着自家姐姐一起上前帮忙,等到这一波的顾客全都心满意足的散去了,两位香汗淋漓的女子这才得空坐下喘上一口气了~
经过这一番合作,若水的态度少了几分疏离,多了几分亲热,白素莲也敛去了局促,说话的口气变得轻松了起来。
“我也是待客不周了~原本是想着得空去牙行雇些伙计来,这几日皆是如此忙着,一时之间没能成行,竟累得妹妹与我一起应付~”
“有我们呐~白姐姐哪用雇什么伙计?我们搬过来与白姐姐一起住就是了~”
小勇状似童言无忌的随口一说,直叫若水好不尴尬,然而说者无心听着有意,那白素莲闻声一愣,眼睛刷的一下便亮了。
“小勇说的是!妹妹若是能搬来最好不过了!姐姐守着这空荡荡的大院子,早就已经寂寥够了。”
白素莲高兴地连忙起身拉住了若水的手,言辞之间颇为真诚,哪知后者神色为难,早已面露婉拒之意。
这下子白素莲也顾不得对方冷淡疏离的态度了,忙道。
“妹妹可是担心家中长者?一并都搬来也可以的!姐姐这里院子大得很,再多个十口八口人都住的开!”
本意就想搬来县城住,哪知突遭横祸未能成行,谁想此番这么一折腾,竟然歪打正着的还有机会再搬过来,一时之间若水都有些意动了。
白素莲见若水神色已有松动之意,欣喜非常,唯恐她思量过多又会生出变故,急忙再接再厉的许下好处。
“姐姐也没有别的意思,更决计不是为了省下雇用伙计的投入,只是因着之前的恩惠,想着有机会定要报恩的~既然妹妹一时没办法找到新住处,就委屈些现住在姐姐这里可好?”
话说到这里,已经带了些恳求的意思了。若水本就不觉得自己之前帮过人家多少,只是因着互利互惠的理由才出手,自己甚至在分红时还拿了大头,现在见了人家千恩万谢,口口声声皆是要报恩,便觉得万分的不好意思了。
她思索片刻,暗暗叹了一口气。
罢了~且先住下来,再怎么说干娘的病是最重要的,大不了月底分钱的时候少拿些,只求得了心安便好。
她是已经打算将自己早市的摊位弃了的,不然每晚歇在人家那里,白日里却出去做自己的生意,虽说一个是小摊位,一个是大作坊,但毕竟都是做点心的,同行即是仇家,吃喝拉撒睡都在人家那里,回头却要抢人家的买卖。若水是精明,但不是下作,此等无耻之事她也是做不出的。
想到这里,她便不再纠结,只迎着白素莲殷切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后者见状万分的欣喜,连生意都不做了,直要多腾出些工夫来把几处客房好好打理一番,以便若水能够尽早搬过来。
白素莲心里所想简单之极,就是如她之前所说的那样,仅仅是报恩而已。但是她却没有想到,自己心存善念竟能换来巨大的荣耀。若水所能带来的,远远要比她能付出的要多得多。
……
在将那破旧小院关门落锁之时,她扶着那扇掉漆的木门,鼻子一酸,几乎都要落下泪来。
这里虽不是她重生的地方,却也算得上是这一世的家了。除去最开始稀里糊涂被马追到狼狈坠崖的那段不算,自打她清醒起,就一直生活在这一方天地中,与干娘相依为命。
她知道,如今这院门一锁,恐怕就再难复返了。自己那一段艰难的适应与彷徨,终将会被一同锁在这里,从此只能存在于记忆当中。
不过,人总是要向前看的!她萧若水上一世已经是被活活窝囊死了,老天又给了她一次机会,是绝对不是绝对不会再让老天看了笑话的!
一想起身后便是一片广阔无垠的天地,若水心中豪气顿起。她偷偷拭去几乎已经要滚落下来的泪水,深吸几口气,猛地回过神来,冲着早已等在马车上的老老小小一声娇喝。
“我们出发!”
就这样,萧若水带着一家老小,在短短的几日内就搬进了花点坊。
白素莲自然是乐得恩人能够给她这个报恩的机会,所以面对若水一进门便例行斤斤计较的月底如何分红之事,也是左耳进右耳出,恐怕自己占了几成都没往心里去,直张罗着烹茶铺床,收拾细软,面对若水的喋喋不休,根本就是只有“好好好是是是”的敷衍。
说到最后就连若水自己都觉得没啥意思,只能悻悻地住了嘴。好歹乍一搬迁,零零碎碎且需要细细整理着,店铺的事恐怕也无暇插手,那便等一切收拾妥当了,再好好地拟个协议签了便是。
可谁知,她这边协议还没彻底拟好,便已经出了亟待解决的幺蛾子。
这一日,好不容易将家中所带的琐碎器具都一一摆置整齐了,若水得了空便在院中煎药。这原本是小勇的活计,她见小勇这几日整天忙前忙后不得空闲,心疼他小小年纪便要操持家事,便坚持着塞了他几枚铜钱放他上街玩去了。
可是这火才刚刚点起来,外院就隐隐传来了数声喧哗。若水当即心头一紧,眉头紧颦,侧耳细听。
这里可是内宅,花点坊可是要穿过一片院子,再经过灶房,才能进到外厅里去,若是声音都能传到这里来,想必外面早就已经吵的不成样子了。
离着太远到底是听不真切,若水沉吟片刻,决定还是不能袖手旁观,便熄了炉火,匆匆朝外厅赶去。
只刚刚经过灶房,还未掀开连接外厅的那处帘子,就听得“咣”地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是女子的尖声惊叫。若水心中徒然一紧,脚下加快了速度,一把便将帘子扯向了身后。
只见一群身穿深灰色短打的壮年男子,零零散散的站在大厅中,手中无不拿着各种棍棒,这里戳戳那里捅捅,将顾客都吓得跑了个精光,他们却是各个神色轻佻满身的煞气丝毫不加掩饰。为首的一个虽是两手空空,但是脸上那道从眉心利落划至下巴的长疤,简直完全就是一副反派小头目的标准面相。
不消说,一眼便能看得出,这是一群故意来闹事的。
心中挂念着担心白素莲是否吃了亏,若水一时间倒没想着如何害怕,连一丝迟疑都不曾有过,便疾步冲了进来。
“大哥!白姐姐!”
进来了才发现,白素莲被一个彪形大汉紧搂着腰肢,任凭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而她心心念念想要扑过去的地方,高大壮正趴在那里,被另一个大汉踩住了后心,牢牢地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遍地狼藉,木头碎片到处都是,想来刚刚那声巨响便是他们将桌子砸碎了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