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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林伊慕手上捧着一盆淡紫的太阳花,绕了这么远的路,就是为了到这里买它,这种花极普通,但是在她居住的那一区却没有卖,为什么?呵,大概是因为它太普通了吧。

她是林浩宇的女儿,附加一条,私生女,叱咤商界的林浩宇,跟任何叱咤风云的商人一样,除了正妻以外,在外头还有许多包养的情妇,林伊慕漂亮温婉的母亲有幸成为其中一名,并在受宠三年之后,不幸遭到冷落,于是从两岁到十八岁,林伊慕不知道有父亲的存在,直到母亲去世,而林浩宇碰巧发现了女儿的惊人美丽,才赐予她姓林,把她接回家。

现在她住在山顶道,读的是明星学校,周围的人眼中只有高雅的百合花,没有视之如草芥的太阳花,所以这个假日,她才会那么辛苦,冒着烈日开车到这条被称为“花圩”的小街。

她记得母亲从前最喜欢的,就是这细小的太阳花,淡紫色,像一枚枚夏夜的星。

挑了一小盆,正对着阳光观赏它的色泽,忽然四周跑过数名员警,引起一阵慌乱。

“小姐,你选中意了没有?我要收摊了。”老板娘催促道。

林伊慕微微诧异,才下午三点,正是人潮汹涌的时候就要收摊?

“再不收摊,我的花可能全部都会被踩坏。”老板娘叹了一口气,不等询问,自行滔滔不绝地解答“这几天都是这样,员警在这街上跑来跑去,听说是要逮什么要犯,”掩着口,神秘地往某个方向一指“那人,是黑街上的大人物哟。”

黑街——再孤陋寡闻的人,也知道她是指枫旋街,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那是全亚洲所有犯罪份子的聚集地,人们提到它时的狰狞面目,犹如提到一条毒蛇。

枫旋街,好美的名字,却有这样丑陋的名声。林伊慕微微讽笑。

选中三盆花,付了钱,却没有惊慌地匆忙逃走。

她明白,员警是在虚张声势,若是真要逮捕什么关键人物,哪会闹得连一个卖花的妇人都知道?怕是只打雷,不下雨,好让枫旋街上的恶势力闻风丧胆吧。

“小姐,你可要当心呀,我劝你最好还是从后街走,啊”热心的老板娘刚想指点迷津,忽然看到林伊慕无意中拉开的衣领,惊得掩口。

衣领中,有一块细小的玫瑰刺青——这是不良少女才会拥有的标志,难道眼前这衣着斯文的小姐,跟黑街有什么关系?难怪她毫不紧张。

林伊慕神情淡然,抱着花潇洒地离开。

她就知道常人看到这刺青会有这样的反应,所以她总是穿有领子的衣服,或是结上丝巾,这是在未婚夫面前都要保守的秘密,这刺青,代表了她从前那段不堪的岁月。

车子就在对面街道,转动钥匙,拉开车门——

就在这瞬间改变了她的命运——她从此以后的生活。

“乖乖地坐过来,不要动。”车内多了一名男子,指着她的是一把手枪。

阳光照得她有些炫白,好一阵子才适应车内的暗淡,也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要不是车子装着防透视玻璃,她早该看到车内有不速之客,但现在,想逃已经来不及了。

看来市井小民们的道听途说,不是毫无根据的。

那是个不属于她这个世界的男子——不属于她现在的世界。

英俊的相貌是人都有可能拥有,但特殊的气质却模仿不来,男子的黑衣衬着由于失血过多而苍白的面孔,他捂着小肮,看得出受了重伤,但他的语气却有不容反抗的霸气,嘴角的弧线轻扬,显现一缕魔性,而那双眼睛让素来大胆的林伊慕都不敢逼视。

二十二岁的这个初秋时节,他突如其来地闯入了她的生命。

“你想怎么样?”林伊慕找回自己的声音,还算镇定。

男子微微侧目打量她,这个女人居然没有慌乱?这还是第一次,以往见到他的女人,都不可避免地会用各种方式表达自己的惊奇,无论是在什么情况之下。

“开车,送我到枫旋街。”他淡淡地命令。

她知道没有必要做无谓的挣扎,于是听话地转动钥匙,但打起的火忽然又熄灭。

“怎么了?”他的枪更进一步深入地抵住她,以为她在找“熄火了”之类的借口,耍逃跑的花招。

“有人来了。”她从照后镜中看到一个员警“你不要动,我来应付他。”她怕他为了急于逃走,伤了这名员警。

“喔?”男子饶富兴趣地看着她,没想到她会主动要求帮助自己“你打算怎么应付他?”

“放心,你有枪抵着我,我不会耍花样的。”林伊慕从容答道。

“好吧,信你一次。”男子笑笑,闭上眼睛假寐。

员警已走近,敲着车窗“小姐,你的驾照,麻烦拿出来让我看看。”

“我违规停车了?”林伊慕摇下车窗,绽放一个柔和的笑脸。

员警没有回答,看了一眼驾照,马上把目光移向车内的男子。

“我朋友,他太累了。”她故作关心地拉拉男子的夹克,指尖无意中滑过他的脸,也许是她的错觉,她感到男子微动了一下,肌肤上的温度直烫她的指尖。

“可以叫这位先生拿他的身份证出来看一下吗?”员警皱着眉,显然对她的话有所怀疑。

黑衣男子握枪的手紧了紧。

“呃他睡着了,可不可以不要吵醒他?我朋友在工地做事,昨晚通宵加班,好不容易他才睡着的。”

笨员警,我是在救你的命,还不快走开!林伊慕在心里喊道。

“对不起,附近有危险份子,我只是例行公事,小姐请配合。”员警毫不退让。

“我们看上去像危险份子吗?”林伊慕显露恼怒的神态“你的编号是多少?对了,我想到,我还没看你的证件呢,谁知道你是不是假冒的执法人员!”

“你”这名员警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阿华,出什么事了?”僵持中,另一名员警走了过来。

“啊,陈警官,你来得正好!”她惊喜道。

“咦!林小姐,好巧,来买花?”陈警官寒暄。

“是呀,”她努努嘴“你们这位同事好不讲理哟,把我当成了恐怖份子。”

“嘿。”陈警官失笑,凑到阿华耳边说了什么。

那名唤阿华的员警顿时神色大变,将驾照急忙还给林伊慕,连连鞠躬“对不起,林小姐,对不起。”

“不要紧,”她似嗔非嗔地瞧了身边的黑衣男子一眼“幸好你们没把我这个朋友吵醒,否则他发起脾气来,没人吃得消。”

再次抛出几句客套话,便急急开车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身边的“朋友”已经“醒”了,散发一个懒洋洋的微笑“刚才是你逃走的最好时机,为什么不揭穿我?”

“我想凭你的身手,一枪打死三个人不成问题。”她从照后镜中横他一眼。

“你怎么知道?”他倒毫不谦虚。

“一种感觉。”

“他们为什么忽然对你那么客气?”

“请尊重隐私。”

男子轻笑,人质还要求被尊重?她一定是从来没被胁持过,唉,伤口又痛了,暂时放过她吧,反正自己迟早会知道。

林伊慕没来过枫旋街,只在报纸的社会新闻版上看过关于它含沙射影的报导废话,好人是不会到这里来的,此刻车子开进街口,她的表情简直可以用目瞪口呆来形容。

惊艳!她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街道——形形色色的尖顶小洋房,仿佛童话,金黄的枫树蔓延至天边,与云霞相连,难怪它叫做枫旋街——枫叶在空中旋舞的花街。

这里与世隔绝,犹如汪洋上一座繁华的孤岛,据说这里的居民完全可以自给自足,百货公司、游乐场、学校、教堂应有尽有,当然最重要的,它有属于自己的医院。

枫旋街是私人产业,业主狄雄风生前称得上黑道中的教父级人物,他倾尽毕生财力建立这处避难所,给为非作歹的人避难。

警方早已将这里视为头号攻击重点,但狄雄天手下精明的大律师们,不容他们找到一丁点围剿的理由,政府的秘密组织,也曾派了三千名精英夜袭枫旋街,但这三千人竟一夜之间同时失踪,大家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都无可奈何,没有找到尸体,就没有起诉的证据。

黑衣男子命林伊慕把车直接开进医院的走廊,早有他的兄弟在那里等候。

手术室的灯亮了,医生、护士不断穿梭,林伊慕被挤到一旁,她听着推车滑过的声音,看着飘来荡去的白大衣,微微诧异——似乎整个医院都出动了,难道她无意中“搭救”的还真是个大人物?

她退到墙边,打算默默离去的身体却猛然被一只手抓住,回过头,只见一名男子逮着自己,而四周此刻已安静下来,整齐的目光向她投来,掠过人墙,她看到躺在担架上准备进手术室的男衣男子。

&nbs>“替我好好招待这位小姐,她救了我。”那男子发出令人猜不透的微笑,似乎不打算放过她的意思。

“是,大哥。”他的手下恭敬地说。

大哥?这么说,他真是一个大人物?狄雄天已经过世,继承枫旋街事业的是他的独生子狄昊天,这位大哥是狄昊天手下得宠的大将吗?林伊慕耸耸肩,暂时放弃逃跑的想法。

两秒钟后,一名蓝衣男子出现,证实了她关于“大人物”的猜测,同时也推翻了她关于“受宠大将”的假设。

“昊天哥,你没事吧?”带着保镖威风凛凛的蓝衣男子,一见担架上的人,顿时收起嚣张气焰,几乎是讨好地跪在地上。

昊天哥!他那正对着她微笑的男子,竟是狄昊天本人?!

几分钟前,她费尽心思,竟搭救了全亚洲最大的毒枭!早知如此,不如当时在车上就玉石俱焚。

她想不出任何表情来对付这种戏剧化的场面,当献媚的蓝衣男子转过身来时,她更是哭笑不得。

“戴菲儿!”蓝衣男子几乎是欢欣雀跃的声音引得人人侧目。

没错,是他,认得她并且叫得出她从前化名的——王永荣。那年客串酒国名花时,在夜总会里差点被她的杯子砸碎脑袋的人。

原以为过了改头换面的生活,过去的记忆已不复存在,但没想到冤家路窄,倒楣的她又要与那阴暗的往事面对面了。

王永荣倒不计前嫌,大步走过来搂住她的肩,咧嘴抛一个老相好似的媚眼“这两年你跑到哪里去了?我找得你好辛苦,怎么,遇上了什么麻烦?”

拜托!他以为自己是惹了祸事躲进枫旋街的吗?

“你们认识?”狄昊天挥了挥手,止住正要推他入手术室的护士,饶富兴趣地问。

“她是我马子唉哟!”左脚突然被高跟鞋狠踩了一下,他慌忙改口“不、不,她是从前巴比伦的红牌,戴菲儿小姐。”

“巴比伦?”狄昊天显然看见了那警告的一脚,又上下打量了林伊慕的衣着一番“现在的酒廊公关兴走清纯路线了吗?”

林伊慕不否认也不承认,她并不想让别人知道她是林浩宇的女儿,既然有人说出她以前的代名,那就顺水推舟,反正一离开这里,跟这些人也不会再有牵扯。

“好吧,戴菲儿,”狄昊天似乎捕捉到林伊慕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狡黠笑意,但并不揭穿“至少我除了知道你姓林之外,还知道了你的昵称。”

门一推,在医生、护士们的簇拥下,狄昊天隐入手术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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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伊慕坐在窗台上,面对满树淡金的枫叶,却不像从前面对美景时那样开心。

她知道,自己被囚禁了。

狄昊天已做完手术,正在休息,却没有放她走的意思,而是命人把她送到他的家中。

被称为表少爷的王永荣听了这道命令,顿时打消与她“重修旧好”的念头,反倒退避三舍。脸上流露出奇怪的表情,看她的眼光充满畏惧。

这是什么意思,怕自己泄露枫旋街的秘密就该杀掉她灭口,半死不活地把她关起来,算什么?想借她勒索林浩宇?省省吧,林浩宇养她是为了拿她做商业联姻的筹码,哪会白白花费一笔赎金!要她当情妇?哈哈,林伊慕几乎为这种荒唐的想法大笑起来,狄昊天什么女人没有,犯得着碰她吗?

回首打量这间起居室,偌大空旷的简洁摆设,标志着男主人的风格,靠墙竟有一排书架,取下几本翻一翻,涉及面之广令她吐吐舌头,听说最近罪犯们都往高智商类型发展,果然不错。

天色早已暗了,日落后的风吹进屋子,带着秋季的薄凉,总能引起人心的一阵惆怅,林伊慕无意中瞥见屋角桌上放着一支口琴,便不自觉拿起,吹奏起来。

她喜欢口琴的声音,又有点惧怕这声音,尤其是夜晚,那本该欢快的调子,被凉风一吹就显得格外萧瑟,仿佛孤独的水手坐在被海浪吹打的礁石上,她的心,常常被这飘飘散散的魔音所牵引,沉迷于往事。

“爱尔兰民谣。”忽然,有人在身后说。

林伊慕被吓得猛一回眸,口琴掉在地毯上。

“对不起,我不会再乱碰你的东西了。”她连连道歉奇怪,不卑不亢的她,何时变得如此脆弱了?

狄昊天移动轮椅,俯身捡起口琴,伤口微微扯痛了,她看到,想上前扶他,又警惕地止住。

他仍然穿着黑色,黑色的丝质睡衣,胸口敞开,露出男性的肌肤,也许只有黑色才适合这个魔域中的男子,别的颜色无法与之匹配。

“你残废了?”她看着他的轮椅。

“嘿,”他失笑“我没那么容易残废,坐轮椅是因为我不想躺在床上,但又不能走动。”

“你应该躺在床上,”林伊慕皱着眉“刚动完手术,不该乱跑。”

“羚羊出生几小时就能奔跑,我们这些混黑道的,做完手术的当天就应该下床,否则难以生存。”他再次细细地看她,仿佛先前由于逃亡和手术没能观赏够,此时要补偿回来“你为什么不怕我?”良久,他低声问。

“因为先前我并不知道你是大毒枭狄昊天,你只是一个受了伤的男人,唯一的危害就是你拿着一把枪。”她跳起身,重新坐到窗台上,她喜欢这种坐姿,就好像又回到了童年,又是那个叫“慕儿”的小女孩“我该怎么表现才叫做怕你?要像惊悚电影里的女人那样厉声尖叫吗?”

他像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滑动椅轮也来到窗前。

“这些枫树,现在只是淡黄色,还不够漂亮,染了霜以后变为深红,那时这里才是真正的枫旋街。”

“是吗?真想看一看。”她像个孩子般笑了,她回望狄昊天,第一次正视他的眸。

那本是冷峻深邃的眸子,此刻涂上一抹柔和,犹如蜜般,透明亮泽,复杂的男子总有万变的双眸,让人猜不透他的心。

“你什么时候让我回家?”这样和谐的时刻不问,更待何时。

眸子瞬息间变了,变回深潭般的幽蓝。

“你不是想看深红的枫叶吗?”他向门边滑去“待在这里,就可以看到。”

他什么意思?要囚禁自己到深秋?还是永远?

“为什么?”她气急地大喊。

没有回答,门砰然关上。

为什么?连他自己也说不出具体的答案。几分钟之前,他是打算让她走的,毕竟她只是一个没有危害的女孩子,而且救了自己的命。

但当他看到她坐在窗前,吹奏那首爱尔兰民谣,花园的灯光把她的身子映成一个孤独的剪影,他的想法就变了。

他要留下她,让他可以每天看到她,听她吹奏的曲子,谁也不知道那恰好是他最喜欢的曲子。

无意中,这个突如其来的女孩奔入他的心,一向紧锁的心,这次却没有提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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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叫林伊慕,是商业钜子林浩宇的女儿。”

一份调查报告摆在他的桌上,他翻着她的照片,手下讲叙着她的故事。

“一个月后,在英皇大酒店,将举行她和楚氏公子楚文俊的订婚典礼,这是最近上流社会最重大的新闻之一。”

“楚文俊?”狄昊天轻挑眉“哪个楚文俊?”

“就是害得阿平坐牢的那个明星检察官楚文俊。”手下忿忿不平“大哥,他害了阿平,我们可以借这个机会做掉他的未婚妻。”

“他们是商业联姻,”狄昊天的语气中有微微不悦“你以为损失了一个未婚妻会给楚文俊多大的打击?也许他现在就正搂着别的女人风流快活呢。继续说林伊慕的事。”

“喔,”手下反应过来“她是林浩宇小老婆生的,十八岁之前一直住在不起眼的小鲍寓里,听说她这个老妈失宠很久了,她十五岁到十八岁这段时间,她在巴比伦一带混,化名戴菲儿,偷过两次客人的钱包,撬过三次车,拿酒瓶砸伤过十九个男客人的头,据那里的妈妈桑说,她还满纯情的,没有嗑过药,也不陪客人出场,后来林浩宇不知道发了什么善心,忽然把她接回家,从此以后辣妹变成了乖乖女,去年考上明星大学,一直到现在,就这么多了,大哥。”

有趣的故事!

她是林浩宇的女儿,楚文俊的未婚妻,难怪昨天那个姓陈的员警会对她刮目相看,也许是认识她的父亲和未婚夫吧。

她又是戴菲儿,有过偷窃、盗车、斗殴等一系列不良纪录,难怪她对黑道中人毫无畏惧,也不怕他的枪和他的血。

狄昊天指尖轻轻勾勒相片上她的脸庞,无瑕的笑容是属于什么时候?十八岁之前,还是之后?

这个女孩,有点意思。

有意思的东西,他从不放过。

于是在这个秋天的早上,他做出了生平从未作过的决定——他要她,要这个刚刚在他生命中出现不到三天的女子。

距离订婚典礼只剩下两个星期,林伊慕不再像先前那么镇定。

她要回家。

这与爱情没有关系,并不见得她非要嫁楚文俊,但不是他也会是别人,这是为了妈妈临终的遗言——慕儿,妈妈被别人骂贱女人骂了一辈子,你回到爸爸那儿后,可要好好争气呀。

病危的母亲,使尽最后的气力,嘶哑着挤出这一句话,然后像是完成了什么心愿,闭着眼睛去了,嘴角带着一丝希冀的微笑,她没有强迫女儿答应,因为她知道她一定会答应,这辈子就这个愿望,她能不答应吗?

林伊慕记得,她对着冬天雪白清冷的阳光僵立了好久,才将妈妈的手握了握,放入被单,算是允诺了吧,她没有哭,尽管从此以后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无所谓,活着似乎就是为了完成这个遗愿。

为了这个理由,她才跟着父亲回到林家,虽然她恨这个道貌岸然的男人;为了这个理由,她才拚尽心智考上明星大学,别的富家子女是花钱进去的,她却是真枪实弹考上去的,虽然她对学位并不热中;为了这理由,她收敛从前随心所欲的个性,换上淑女的外衣,虽然她知道这只是伪装;为了这理由,她才答应跟楚文俊订婚,虽然她连那个男人的样貌都记得不太清楚。

但此刻她却被囚禁在这里,失踪的消息大概已闹得人尽皆知了吧,林家自然有替她掩饰的方法,只要她能够在订婚典礼当天准时出现,所以时间不多了,她得想办法。

“砰——”白瓷盘摔在门上,猛然碎裂,这是第五十六个,也是一连好几天她对待早餐的态度。

“林小姐,吃一点吧,你这样会叫我们难做。”身旁的女佣战战兢兢地劝道。

林伊慕偷笑,她并非绝食,每天她都会藏起一点食物,再把大部份摔得稀烂,但表现上,她要装出绝望愤怒的神情——狄昊天不会不理的,他留她在这里,似乎不是为了要她的命。

果然——

几分钟后,玄色的衣着出现了,狄昊天恢复得不错,短短一个多星期,已经看不出他受的枪伤,不再需要轮椅,而是迈着悠闲的步子踱进来。

“听说你不愿吃饭?”他靠在门边,戏谑地打量她,像在取笑一个淘气的小孩。

“我要回家!”这句话,每次见他她都要重复一遍,是开场白,也是结束语,她不会再对他说其他的话。

他像是没听见,目光环顾屋内一周,指着墙上装饰用的雕花盘子“那儿还有,如果觉得不解恨,可以继续摔它们,外加这些景泰蓝花瓶,摔光了我会叫人再送来,但你必须吃饭。”

好建议!伊慕咬牙切齿地心忖,然后一阵阵猛然的摔打声音再次响起,每一次都伴随着围观女佣的捂耳尖叫,几分钟后,风卷残云一般,屋内所有易碎物品荡然无存。

狄昊天面不改色,仍是悠闲地把手环在胸前,像在观赏一出戏剧。

“很好,很好!”他鼓掌“如果不是因为盘子不太够,我也会加入助兴。”

“你”林伊慕瞪着他,喘着气,老天,她该怎么激起这男人的怒火?

有了!

瞥过一眼地上的碎瓷片,她顿时知道该怎么做了,这样也许有效,她趁人不备时迅速捡起锋利的瓷片,往自己手腕割去。

“你疯了?!”他显然没料到她会有这样大胆的举动,终于变了脸色,一个快步奔过来,打掉她手中的利器。

“放开我——”林伊慕奋力挣扎。

不知是什么布料被骤然撕裂,一层又一层缠在她的手腕上,像是缠住了她的呼吸。

“调皮的小孩!”他的神色迅速恢复日常的戏谑,声音不细听,听不出略带一丝沙哑,他挥起大手,一掌打在她的臀部上。

“不要——”林伊慕抱住头,以为那一掌是冲着她的脸而来,但接下来的触感却令她诧异不已,他居然像个哥哥,在惩罚似的打她的?

“不听话的小孩就应该这样!”又是一掌,不重不轻,并不觉得痛,只引得林伊慕想笑。

“你干么?”话一出口,她便愣怔,那语调竟有明显的娇嗔。

他似隐隐的愣怔,在对上她不知觉的撒娇眸子时,他庞大的身躯压下来,压得她无处可逃“不要想用绝食和自杀来威胁我,没有用,如果你再敢这样,我会惩罚伺候你的女佣人。”

“你”他就那样自信,断定她不愿连累无辜吗?

“还有——”他声音忽然放低,低到只有她一人能听见的耳语“下次偷藏食物的时候,选些有营养的东西,不要光啃干面包。”

林伊慕惊得呆了,他居然知道自己的诡计?!

“可怜的小东西。”狄昊天看着她的惊愕哈哈大笑,拍拍她僵硬的小脸,潇洒地离去。

这家伙可恶至极!

她深吸一口气,并不放弃。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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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天公作美,从清晨开始就下起连续的缠绵秋雨,林伊慕坐在窗台上,任冷雨飘进窗子,打湿了窗帘,打湿了地毯,也湿透了她的全身,尽管早已瑟瑟发抖,但她仍然保持这个姿势坐好,湿漉漉的头发贴住脸颊,不言不语。

女佣们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但都不敢言语,接触了一个多星期,她们知道这位林小姐时常有些古怪的举动,最好不要打扰。

狄昊天不知到哪里鬼混去了,整天不见踪影,林伊慕心里轻哼一声,大概又是找他的明星名模风流快活去了。

从前,她以为这些黑道上的混混们,泡妞也顶多泡到酒国名花就算很了不起了,但这一个多星期,她从二楼的窗子俯视到院里来来去去的美人,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那都是些熟悉的面孔,杂志上、电视上经常能见到,其中一位竟是被众人称为“玉女派掌门人”的甜姊儿歌星,这也就罢了,另有一位更让林伊慕大跌眼镜,居然是电视台节目主持人,联合国驻非洲扶贫的亲善大使。

她不知道这些女人是否都属于狄昊天,但总有一个是他的吧。

黄昏的时候雨停了,天边露出幻妙的霞光,狄昊天也回来了。

这次他可没那么温和,从他踢门而入的声音,她知道自己终于惹恼了他。

“你在搞什么鬼?!”他一把将她揪下来扔到床上,幽瞳闪着足以杀人的光芒。

“我病了。”林伊慕愣愣地说。

“你当然有病!”他怒喝“淋了多久的雨,说!”

掰开指头,细细数给他听“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唔,大概快一个白天了。”

“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他的冷眸转向那群打颤的女佣。

“林小姐不让”颤抖的声音同时回答。

“哈啾——”一个喷嚏打断了狄昊天即将对女佣们裁定的刑罚“好冷喔。”她抱住被子。

“愚蠢的小孩。”他的声音温柔下来,亲手拿过一块干爽保暖的毛巾,替她擦那成绺的头发。

“唔——”林伊慕闭着眼睛,享受这种超级待遇,不知为什么,她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舒适,从发尖暖到心间。

“嘿。”狄昊天看着她如同猫咪一样缩在被子里,不禁怒气全无,低嘎的声音传入她的耳膜“你以为把自己弄病了,我就会心软放你走?”

“哈啾!”她的鼻子又痒起来,痒到说不完一整句话“我才没有那么想你铁石心肠我感冒了。”

“想让我送你到医院,乘机逃走?”

“你们有自己的医院、自己的医生,我逃不走。”

“那你到底想干什么?”他笑了。

拧拧鼻子,呼吸畅通后她坐起来,用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地看着他“带我出去走走吧,呼吸新鲜空气对我的感冒有好处。”

“只是想出去走走?”他仍笑“想去哪?”

“枫旋山!”她脱口而出。

她知道枫旋街依山而建,背靠的就是枫旋山,山的另一边是大海,这样的布局可以防止外人围攻,但也方便了里面的人逃走。

“好啊。”没想到他竟爽快地答应“换身干净衣服,我们走。”

“呃”她倒犹豫“你要带保镖吗?”

“怕有人暗杀我?”他又笑。

她最恨他这样的笑,仿佛早已把她看透。

“不是,”故作无所谓地耸耸肩“只是怕把感冒传染给更多的人。”

“我不带保镖,就我们两人出去逛逛。”他眨眼“这样满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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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困了这么久的林伊慕,一来到山上便情不自禁地蹦蹦跳跳,她信手摘一把枫叶在手中挥舞,狄昊天跟在身后,不疾不徐,像在放任一只狂欢的小羊。

“喂,你好慢喔,不怕我跑了?”她胆大妄为地把枫叶拂过他的眼睛,纵声大笑。

“山后面是大海,跑过去你只有淹死。”他毫不在意。

是吗?林伊慕心里暗自盘算,总算得了这个机会,该怎么把握才好?

“这山上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她问。

“只是一座普通的山罢了,”他淡淡回答“那边有个瀑布,你们女孩子可能会喜欢。”

“真的?”她眼睛闪亮“怪不得一直听见哗哗哗的声音,我还以为是海水,嘿!快带我去!”

绕过树丛,瀑布竟就在眼前,虽不能说是飞流直下的九天银河,但也颇为壮观,已是秋季,却没有干涸,纷纷溅落在一碧幽潭中。

她这才发现瀑布旁还围着一群小孩子,在老师的带领下昂头观看。

“这里怎么会有小孩子?”林伊慕诧异。

“是附近孤儿院的孩子,”狄昊天指指山脚,用一种极为自得的声音解说“枫旋街的孤儿院是全亚洲最大最好的。”

“哈,天下奇闻!”她嘲讽“你知不知道你的毒品一天能害死多少人?却又大发慈悲办什么孤儿院!”

“有的事是无可奈何的;有的事却能自己掌握,”他的口气顿时冷下来,带着一股萧索的意味“办孤儿院,大概是我自已能掌握不多的事情之一。”

这男人在说什么!扮哲学家吗!她瞪了他一眼,继续面对瀑布。

“昊天大哥。”孩子们的老师走过来打招呼,是位极有气质的女老师。

“这么晚了,还带孩子们上山?”他的口气中有一丝不满。

“下了一天的雨,他们闷坏了,看着夕阳漂亮,就带他们上山来观赏日落。”女老师像做错事般低下头“下次不会了。”

“天黑后山路会不好会不好走,早点回去吧。”他发号施令。

孩子们这时都看见了狄昊天,纷纷兴高采烈地围过来,有的要他抱,有的要他讲故事,一副跟他很熟的样子,他露出难得的灿烂笑容,摸摸这个的脑袋,拍拍那个小脸,举起一个最胖的小男孩,玩笑似的抛高,引起一阵童音的欢呼。一旁的林伊慕又是大开眼界——想不到,真想不到,名声胜过魔鬼的狄昊天,竟有邻家大哥哥的慈蔼面目。

脚跟无意中踩到一粒石子,石子向后滑下山坡,林伊慕回头一望,顿时想到如果如果趁现在逃走,应该有可能,因为此时的他完全忽略了她,而且正被一群孩子绊住。

林伊慕不动声色,悄悄往后退,待掩入树丛后一拔脚,飞也似的往山坡下跑!

她不知道自己的方向是否对了、是否正奔向大海,她只告诉自己不要停、使劲地跑,摆脱那个恶魔。

正在跟孩子们调笑的狄昊天猛然发现她钻入丛林的身影,迅速回神,喝声传入林稍“伊慕,快回来!你想被淹死吗?”

但林伊慕根本听不进去,她只知道这声音是要逮捕她,完全听不见话语中担忧的成分。

狄昊天正欲排开孩子们的围绕,追上她,凭他的速度他相信自己能追得上,然而一个一直站在潭边的孩子,这时却受了同伴们退后时的无意撞击而落入水中。

狄昊天望了望正拚命奔跑着却不知自己将有危险的林伊慕,又看了看在水中挣扎的孩子,立刻脱掉外衣钻入水中。

秋天的潭水已有一股寒气,狄昊天忘了他刚动过手术,枪伤的小肮被凉水侵袭,顿时刺痛得抽搐起来。

原本熟识水性的他,在托着孩子到达潭边时,忽然一阵眩晕。

那头奔跑着的林伊慕已到达另一处高坡,气喘让她放慢了脚步,好奇心却让她不由回首眺望。怪事,那家伙居然没有追上来?

她看着不远处人头钻动的山坡,听着那飘过来的孩子们的哭呼声,隐隐感到不对劲。

难道出了什么事?不管,逃命要紧,出了再大的事也不是她能管得了的!

抽足又奔数步,心中的不安越衍越烈,迫使她再次停下步子,孩子的哭喊声愈来愈大,树顶的叶似乎都在微颤。

伊慕无奈地深深吸进一口冷气,转身往回跑。

“出了什么事?”心急的女老师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询问。

这不是那个刚刚跑开的女孩子吗?她怎么又回来了?女教师顾不得猜想,指着深潭泣不成声“昊天大哥他他在里面好久都没上岸。”

林伊慕看着女教师怀中混身湿透、满面惊恐的小女孩,看一眼潭边狄昊天丢弃在那里的外衣,立即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那家伙,枪伤未愈就冒充英雄下水救人,活该有这种下场!

救人?这好像不该是黑社会老大该有的情操,何况救的是一个小孩子,见义勇为、无私奉献,统统应该属于那种道貌岸然的社会栋梁才对,比如楚文俊。但她打赌,楚文俊是不会在秋天跳水救人的,尤其是自己受了枪伤的时候。

“让一让!”她推开女教师,跃进水中。

明明是囚犯,却主动搭救刽子手,呵,真是讽刺。

看来今天是逃不掉了

潭中的狄昊天只感到自己不断地往下坠,深水呛着他的鼻,堵着他的胸,张开虚弱的眸,他看到一条白色的美人鱼向他游过来,水草般缎亮的长发,玲珑的身子,关切的眼神是在作梦吗?他已经死了,才会看到这样美妙的景象?

最不可思议的是,那人鱼的脸像——林伊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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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温暖!

这是谁的怀抱?是妈妈的吗?

八岁那年发高烧,妈妈就是这样抱着她跑过了九条街,她们叫不到计程车,而救护车由于修路,要四十分钟以后才能到,妈妈等不及了,替她裹上毯子,急急地跑着,那时妈妈已有哮喘的毛病,那时父亲已经好久没汇生活费过来了。她们住的窄小鲍寓,断了水、断了电,仅剩的钱因她的一场病,完全耗尽。

没人知道她们是怎么熬过来的,包括她们自己也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度过了那段魔鬼般的岁月。

清晰地记得,许多年未曾出门工作的妈妈只找到了一份车衣女工的活,虽然医生说布料中的细小纤维会加重她的哮喘,但妈妈还是日夜加班,为了她的参考书、为了她的新衣服、为了她在校的营养午餐,或者一次学校举办的春游。

十五岁,她背着妈妈到街上找零工,但各式小店听说她不能上白天班,而且只有十五岁,都不敢雇她,直到那天她走进了巴比伦。

她并不觉得做酒廊公关是什么丢脸的事,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在出卖着自己身体的一部份,有的卖的是体力,有的卖的是脑力,政府官员在出卖脑子里的治国之方;商业富豪在出卖手下员工的劳动成果;哲学家、文学家在出卖自己的胡言乱语,任何伟大的职业都是一种变相的出卖行径,她只是卖一两个笑容,应该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行。

那里的妈妈桑倒很好说话,跟电视里逼良为娼的老鸨还有一段距离,妈妈桑借给她彩妆、租给她衣服,让她看起来不止十五岁。

由于聪明好学的缘故,戴菲儿这个名字很快窜红,她会在繁华热闹的夜晚唱两首歌、喝两杯酒,跳一段还算含蓄的舞蹈。

有时她会做一两件“坏事”或为了打抱不平,或为了重病的母亲,如——

偷了两个钱包,因为医院催缴母亲的住院费。

撬了三部车,因为车子的主人欺负她的姊妹。

拿酒瓶砸了十九个男客人的头,因为他们对她动手动脚。

偷来的钱,在她宽裕的时候又悄悄地还回失主的口袋,至于撬过车和打伤男客人的头,她很快就忘了。

最后母亲还是去世了,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给过她如此温暖的怀抱。

这个抱着她的人到底是谁?那胸膛宽广厚实,那气息沉郁动人,那环着她的臂膀像避风港般安全。

“妈妈”她在睡梦中低呼。环抱着她的人一怔,微微动了一下。

她立刻依依不舍地贴上去,贴得更紧。

“妈妈,不要走”眼泪也许是受了怀抱的热度,冰溶似的,一时间倾泄而下,想止也止不住,她只能抽抽泣泣,沉醉在梦与现实的边缘,品尝爱与痛,不愿清醒。

狄昊天看着哭泣的她,像个小女孩般无助,手指不由得伸到她的腮边,轻轻抹掉泪珠。

十多个小时前,当他从水中醒来,难以置信地望着为他做人工呼吸的林伊慕。

她不是跑了吗?怎么会忽然间又回转,而且再一次救了自己!

甚至为了救她,由小靶冒转为发高烧,吊了一夜点滴。

除了骂她笨,他再也想不出别的词。

狄昊天对女人一向没有太多的兴趣,也许是因为身边的脂粉从未缺少过,并不渴求,也不会十分珍惜,他既不会像王永荣那样,玩过女人们之后就伤尽她们的心,也不会像贴身护卫阿平那样,为了一个女人而身陷牢狱,他的女人都被照顾得很好,在床上很愉悦,在服装和首饰店里更愉悦,女人对他而言,就像他的手枪,每把都用过,每把都保存完好,但也只是一把手枪,有它纵然好,可少了它,用刀子也照样能砍出一条活路。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留下林伊慕,也许她如同一把自己从未用过的新型手枪,无论如何都要得到——因为新鲜。

这把新型手枪他并不打算马上启用,在不熟悉它的性能之前,他宁可好好观察,慢慢玩味。

听说让女人爱上自己的最好方式,就是直接占有她们,一般来说,女人很难忘记在床上表现突出的男人,但这次,他却不愿走这样的捷径,他发现这个女人深邃多变的心更让他着迷,得到她的身子之前,他要先得到她的心,就像吃鸡蛋时,他喜欢先吃蛋黄一样。

爱?

是的,他要让她爱上他,他可以不爱她,但她必须爱上他——人对枪可以无情,但枪必须听人的话,让使用者得心应手。

从未追过女人的他,还不太明白怎样才能掳获女人的心,大概先要给她温暖吧。

“妈妈,不要哭,我不再偷钱了,再也不敢了”怀中的人儿滴落着泪水,似乎想起了某些回忆,絮絮地梦呓“你可以打我,可以骂我,但是你不要哭,医生说的,你的病不能哭我跪在这里妈妈,求你用扫帚打我吧,衣架也可以不要哭”

狄昊天凝住眉,心不知为何忽然一酸,手臂不由得收了收,将哭泣的她环得更紧。

“不要走!不要走!妈妈,我再也不敢了——”

一声惊叫,怀中的人儿醒了,睁大的眼睛有些茫然的环顾四周,像迷路的小孩。

“妈妈呢?”她似在询问狄昊天,也似在自言自语。

“烧退了,觉得好点了没有?”他伸手探探她汗淋淋的额。

“妈妈”她懵懂地呆望着狄昊天“你不是。”

“我当然不是。”狄昊天失笑,他是男人,怎么可能是她的妈妈,这个傻小孩,错得也太离谱了吧!

“那她去哪里了?”她半梦半醒,拉着他的衣袖,缠着他给她答案。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一把将她搂进怀中,温暖的大掌摩挲着她的面颊,让她清醒。

隔了好久——

她像是已摆脱恶梦,无力地靠着他,低低问:“我睡多久了?”

“对一个发烧的人来说,不算太久。”他将她轻轻放在枕上,注视她散漫的眸,犹豫着要不要开口,但最后还是说了“你刚才作恶梦了。”

“是吗?”她并不吃惊,淡淡答道:“我肯定又讲梦话了吧?讲了些什么?”

“你在叫妈妈,叫她打你,你说你再也不偷钱了为什么偷?”

“喔,”她的情绪倒平复很快,波澜不兴“大概是梦见十五岁那年的事,那时妈妈病了,我没钱交住院费,所以扒了两个钱包,呵——”一声轻笑“后来在洗衣板上跪到半夜,洗衣板,你知道是什么吗?林浩宇的情妇居然还用洗衣板搓洗衣服,真是天大的笑话!这就是女人失宠后的悲哀!”

他的掌心轻轻抚着她的背,像是要冲淡她的怒气。

“你妈妈呢?她一定很疼你吧?”她缩着身子,偎着他。

“不知道,我很小的时候她就去世了,我对她没有多少印象。”他奇怪自己居然跟她讨论这些。

“那样很好,”她幽幽地说“至少你不用为她的死伤心。”

他没有回答,是呵,他从未伤心过,周围的环境不允许他伤心,但——空着的心,更难受。

秋季的雨又下了,打在窗棂上,如一盘散珠,淅淅沥沥的声音包裹着这两个只是依偎却不再言语的人。

“什么?昊天哥,你要带她一起去?”王永荣刚吞下的咖啡差点一口全数吐到地上,没料到素来沉着冷静的大哥居然会做出如此劲爆的决定。

“是。”简单的一个字却有不容反对的魄力。

他打开抽屉,不自觉地摩挲着里边的一个相框,嘴角轻扬,那相框原本装了他骑马夺冠时的照片——他最喜爱的一张照片,不知什么时候换了她的身影。

“可是这次交易很重要,对方一再强调地点要保密,国际刑警那边也就罢了,何况还有千竹会的人盯着,上次惹毛了他们,放话说要给黑街一点颜色看看,昊天哥你不怕林小姐有危险?”王永荣自知无力反对狄昊天的决定,只好用“危险”这个词来打动他。

危险?他怎会不知道,只是把林伊慕单独留在黑街更危险。

那个傻瓜性子这样烈,在他眼皮底下都敢一再逃跑,自己若飞到大洋彼岸,她还不更加胆大妄为?可手下那帮守卫却不是善男信女,而且一味忠于自己,若发现她有逃走的心思,定会不择手段加以阻挡,到时候就不是发一两场斑烧那么简单了,他曾见过手下处理逃犯的方式——数十枚子弹射入心脏,尸体的背部不剩一处完整的肌肉。

何况他的仇家千竹会一向善于声东击西,明里说要跟到交易地点找他的麻烦,谁知道会不会趁他离开时偷袭黑街!

总而言之,他一定要把她带在身边才能安心,就像古代的死士往往把藏宝图刺在自己的皮肤上一样。

“昊天哥,你就不怕她乘机逃走?”王永荣再次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我们去的地方她无处可逃。”扬起的唇纹更深了,看不出是笑意还是胜算的自得。

两天后,林伊慕便跟随狄昊天离开了枫旋街,来到另一个国家。

一下私人飞机,她就知道自己又弄错了,原本听到他要带她出远门,以为可以乘机溜逃,于是兴高采烈地答应,但是这个鬼地方,到底属于哪个洲,她都搞不清楚!是西亚?北非?还是南美?街头上行走着各式各样的人,有白人、黑人、黄种人,也有不说中国话的黄种人,建筑有的古典,有的前卫,他们的语言她听不懂,她比划的手势他们也不明白,仿佛被扔到了外星球,叫她怎么逃?

唯一可以推理的是,这个地方天气湿润炎热,已经十月却仍似夏天,应该是热带国家。

“要不要到处逛逛?”那个可恶的男人仿佛在嘲笑她的挫败,戏弄地问。

“当然要了!”虽然被阳光晒得昏头,但仍不服输,赌气也好,硬要撑下去。

狄昊天打发了扛行李和扛枪的手下,牵起她的手往酒店的反方向行走,不一会儿来到一处市集。

“喜欢什么就买什么,我送你。”他大方地挥挥手。

林伊慕很想多瞪他几眼,但很快目光便被市集上花花绿绿的新鲜玩意所吸引,顾不得与他斗气,左转转、右看看,拿起一枚细小精致的手工艺品在阳光的直射下赞叹。

“你渴不渴?”身旁的他成了男佣,手里提着一大堆她选中的东西,还不忘关心她会不会口渴。

“唔。”她目不暇给,只点点头,算是回答。

“叽哩呱啦咯叽——”小贩比手划脚,引诱她再掏一次钱包。

完全不知所云的林伊慕只好再次回头,找那个真正带有钱包的人。

“喂,狄昊天,狄”懒洋洋的话语戛然而止,停顿数秒忽然变成焦急的呐喊“狄昊天!狄昊天”

他不见了!

刚才还在身后,忽然之间就不见了!

她环顾四周,努力辨认拥挤街道上每一张脸,雪白的阳光刺得她的眼睛红肿流泪,但还是找不到他。

“狄昊天,狄昊天。”她像一个孩子手足无措,只是不断胆战地叫着他的名字,希望他能听到。可是这闹烘烘的街头,他听得到吗?

许久未曾有过的失落涌上心头,就像妈妈去世的那一年,就像小时候她在商店里流连一只布娃娃与妈妈走散时,她曾有过的茫然。

无可否认,那个生病的夜晚环抱自己的他,暂时填补了多年以来心间的空洞,那股温暖,那个倾听她心事、抚慰她恶梦的人,无意中成了她的依靠,虽然这个依靠很危险。

但也总比此刻好呀,她如同被抛弃在孤岛上,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又犹如置身于孤星,宇宙的风肆意从身边经过。

“狄昊天,你到哪里去了?不要躲我,快出来!”她任由眼泪滑下,喃喃自语。

忽然一只手搭上她的肩,引得她尖声惊叫。

“是我。”身后传来笑声。

“狄昊天!”她愤怒地回头,抓起摊贩上的一只棒状的东西,朝他使劲打去“你到哪里去了?你吓我!你居然敢吓我!”

仍不解恨,再踢他一脚,正中他的膝盖!

狄昊天哈哈大笑,递过一瓶冷饮“你不是说口渴吗?我去买水了,很少看到你惊惶失措的表情,这次是为什么啊?”

林伊慕嘟起嘴,抓过冷饮猛灌到肚子里,扭过头去半晌不理他。

他并不计较,自顾梭巡一圈“咦”的一声,忽然从某处抽来一根怪模怪样的草绳,晃到她眼前。

“知道这是什么?很稀奇的玩意喔。”他逗她。

刚决定跟他绝交的林伊慕受不住好奇的诱惑,终于转过身子打量那根草绳。

“是什么?”指尖忍不住碰了碰。

那与其说是绳子,不如说是绳编的小套子,张着鲤鱼般的小嘴,还有一条长长的草尾巴。

“来,把你的手指头伸过来,塞进这里。”狄昊天指了指那用草织成的鲤鱼嘴。

林伊慕不知他要搞什么花样,但足以杀死一只猫的好奇心仍在作祟,不由得伸出食指探进套子里。

“啊!”她想抽手已经来不及了。

在她的食指探进套内的那一瞬,狄昊天把草尾巴猛然一抽,于是整根草绳紧绷,她的指头被拴得牢牢的,想溜也溜不掉了。

“这到底是什么鬼玩意?”林伊慕再次大怒“抓犯人的工具?”

“不是,”狄昊天失笑,凑近她神秘地说:“是戒指。”

“戒指!”真叫人目瞪口呆!这个国家的戒指也太滑稽了吧?

“相当于戒指。”他解说“乡下的男孩子向女孩子求婚的时候,就编一个这种套子,骗女孩把手伸进去,然后一扯——套牢了,女孩从此也跑不掉了,你说,是不是相当于戒指?”

“喔,”林伊慕点点头,笑逐颜开“还满有趣的嘛。”

“那”狄昊天的眼中闪着诡异的光“我套住你了,该怎么说?”

她一愣,呆呆地咬住舌头。

他伸出指腹,抚了抚她紧张的唇,红润的唇瓣在温暖的触碰下微微颤抖,阳光洒在上面更显晶莹,狄昊天的嘴骤然渴了。

他搂住她的腰,俯下身子,就在这繁闹的街头轻轻吻她。

薄而软的四片唇触碰在一起,没有深入,只是像蝴蝶落在花间,轻盈地-着翅,一下就飞开了,但两双眼睛却紧紧地闭着,放纵心灵体会这温情的一刻。

“告诉我,刚才你为什么那么惊慌,嗯?”狄昊天感到胸中闪着火花的星芒,声音低嘎至嘶哑。

“我以为你不见啦。”她忽然感到一阵委屈,低下头埋进他的胸膛。

“傻瓜。”他笑,抚摸她的长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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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日,狄昊天似乎都很忙,住在隔壁房间的林伊慕,总是到很晚才听到他回来的脚步声,但隔天清早又出去了,两人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她不知道他来这个国家是做什么的,但可以猜到是危险的事,心中不由得暗暗替他担心担心?刚开始有这种念头的时候,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人质居然为劫匪担心?真是天大的笑话!

有一点点想见他,但却更加害怕见到他。

那天在街头,他浅吻了她之后,整个晚上她难以入眠,看着隔壁阳台发射出的灯光,她猜测他会不会忽然敲房间的门,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数着羊,心怦怦的跳着。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过来,午夜两点,那束灯光终于熄灭,整个世界归于黑暗。

林伊慕发现,她竟然希望他来敲她的房间,这种不知羞耻的想法让她更是心神不宁。

已经第三天了,正在房中为自己心境迷惑的林伊慕,这时忽然听到走廊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呵,他回来了!

今天才日暮时分,他就回来了,为何这样早?

抑不住激动的林伊慕猛然拉开房门,顾不得自己还穿着睡衣便冲出去。

“狄昊”脱口的呼唤忽然止住,她尴尬地睁大眼睛。

走廊上不止他一个,还有另外一个人——一个女人,正亲热地挽着他的手,低声说笑着,眼前的女人属于明艳类型,看到林伊慕时也微微愣怔。

但她明显比林伊慕懂得交际,立刻发出友好的笑容对她点头“是林小姐吧?我是昊天的朋友,方紫安。”

林伊慕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难堪,甚至在她初到父亲家中,被大妈和几个异母兄妹打量时,也没感到如此难堪,她穿着苹果图案的睡衣,头发带着起床后的篷乱,像个无知小孩,手脚不知该怎么放,而对方,同样是狄昊天认识的女人,却衣着光鲜,扬着明亮的唇彩大方微笑,还未开口,就已经被比下去了,虽然林伊慕想不出自己为什么要和她比。

匆忙地回敬对方一眼,她转身逃入房内——二十多年来头一朝,从容自若的神情荡然无存,胆怯到想逃。

“等一等!”狄昊天唤道。

刚要关上的门被一只手抵只手抵住。

“紫安,你先到房里去等我。”

她听到她对他的“女朋友”说。

方紫安乖巧地答应,踱入他的房中。

“你找我有事?”玄色的身子挤进门缝,猜不透的笑容浮现在嘴角。

“呃我”林伊慕的脑子匆匆遍寻理由“我想出去走走,在这酒店待烦了。”

“我现在没空陪你上街。”他一口回绝。

“我不是让你陪我!”她几乎叫起来,反驳他的曲解“我一个人出去就好了,带份酒店的宣传小册子,计程车司机会送我回来的。”

“你好像忘了一件事。”他的笑意更浓了。

“啊?”

“你是我的囚犯,怎么可以一个人出去逛街?”

“那你叫个兄弟陪我去也可以啊。”她避开他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突如其来地握住她柔弱的手“这么聪明的你,应该不会犯这种逻辑错误。”他的声音充满魔性。

“什么逻辑错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左挣右扎,她企图摆脱他的铁箍。

身后突然一凉,她发现自己紧贴着瓷般的墙,而他充当另一堵墙,将她逼得无处可逃。

不是没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但这回,他的温度让她感到燥热难安。

“之前你叫住我,应该不是想去逛街吧?”他低语“为什么临时改变对我说的话?为什么要逃避?”

“我哪有逃避?”被他一语击中心事,她脸颊瞬间绯红。

“还不承认?”他俯下身贴住她的腮,语音轻得像一缕风“该不是吃醋了吧?”

“胡说八道!”林伊慕简直想跳起来打他,然而却被他圈得死死的。

“我这几天没来看你,是因为走不开,等事情一办完,我就陪你到处玩玩。”他凝视她闪烁慌乱的眸子,轻轻拈起一绺她垂在额前的乱发,替她塞到耳后,归拢整理“紫安,她只是一个朋友。”

闪烁的眸子一惊,骤然抬起,那一抹慌乱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竟是一抹笑意。

“我没骗你,的确是闷了,想出去走走。”她轻声说。

“嘴硬的小孩!”狄昊天笑,揽过她的肩“一起出去吃晚饭。”

“那方小姐”

“她跟我们一起去,”觉察到她肩膀的肌肤一僵,他补充道:“不介意吧?”

于是十多分钟后,林伊慕穿上狄昊天命人送来的凉爽麻质裙,坐到酒店一楼的餐厅,她的对面坐着紫安。

桌上的第二道菜是海蚌,方紫安一边撬着蚌壳,一边笑道:“记得从前看过一部捷克电影,改编自安徒生童话中海的女儿,整部电影拍得不怎么样,有处细节却让我记忆犹新,小人鱼陪王子用餐,每撬开一个海蚌,蚌内就有一粒珍珠,那是海族们不动声色地送她的礼物,以后每次吃海蚌,都希望自己也能像人鱼公主一样,能撬到珍珠,可惜从没有过这种好运,今天希望能够”海蚌的壳这时开了,方紫安失望地叹了口气“唔我看我是在作梦,这辈子都别想碰到那种好事了!”

林伊慕笑了,她开始觉得方紫安不是那么讨厌的人,即使她真是狄昊天的情人,自己也不会太憎恶她。

“对了,伊慕,你也来撬一个吧,”方紫安忽然提议“说不定你运气好能撬到珍珠!”

“不,我吃海蚌会过敏。”林伊慕摆摆手,从小不相信童话的她,不会有那种愚蠢的希望。

“试一个吧,我帮你吃它,说不定你运气好呢?”狄昊天也童心大发,怂恿着,把一个硕大的海蚌推到林伊慕面前。

“嗯好吧。”林伊慕举起餐具,认真地看着狄昊天“说定了,你要帮我吃它哟。”

餐具上的银光一闪,蚌壳翻开,桌面上一片惊呼。“哇!你真的这么好运!”方紫安几乎要把头伸过长桌,快碰翻桌上的花瓶。

林伊慕自己也呆了,嘴形撑得像歌剧女演员,她望着蚌内的珍珠——是颗黑珍珠!

“看来你真是好运,小美鱼人。”唯有狄昊天保持笑容“快许愿!撬到珍珠的人许愿会很灵!”

“真的?”她立刻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许了什么愿啊?”她睁开眼睛后,狄昊天问。

“等我回来再告诉你,现在,我要先去洗手间洗净它!”林伊慕兴高采烈地拿着珍珠“可以打条链子,把它镶上去,这可是永久的纪念喔。”说完,便飞也似的往餐厅一侧走去。

待她走远,方紫安才卸下夸张的表情,浅笑着对狄昊天眨眼“这么浪漫的花招你是从哪里学来的?她果然被逗得很开心,多亏有我的配合!”

“她在酒店里闷坏了,难得开心一次。”狄昊天把目光移向窗外的天际。

“注意你的心,”方紫安提醒“不要被她偷去才好。”

“我从不知道自己还有心。”叉起壳中的蚌肉,送入口,他答应过要帮她吃的。

“你们男人都这么倔强吗?”方紫安叹了一口气“像阿平,直到他坐牢,我才知道原来他对我你可千万不要学他呀,把自己的感情埋得那么深,其实是害了两个人。”

“跟公爵谈妥了没有?什么时候交易?”他岔开话题,语调平静似止水。

“还没有最后的答复,这次警方盯得很紧,听说千竹会也派了人登陆。”方紫安环顾四周“总之这里不太安全,你还是小心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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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黑珍珠!

此刻在洗手间里,不知自己被戏弄了的林伊慕仍在傻笑着观赏她的幸运物,看来,童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将珍珠紧握在掌心,她走到走廊,走廊边有几株棕榈树,过滤热风,带来一点清爽的空气,林伊慕停下步子,迎着满眼葱绿,放纵自己好久没闲暇的心情。

自从遇见狄昊天之后,整个世界的颜色仿佛变了,从前她也喜欢看花、看云,但花的淡紫让她想到忧郁;云的流动让她想到易逝,现在她的心像吹进了晴日的海风,潇洒舒畅,看花;会看到花瓣在阳光中的明媚;看云会看到云后广阔湛蓝的天空。她的视野里满是青绿,心境得到了依靠。

为什么会变?是因为他吗?呵,不会的,应该只是巧合而已。

她希望只是巧合。

远处高楼上有一点光,她随便一瞥,注意到了。

很奇怪的光,像小时候调皮时玩的那种折射太阳的小镜子,只一点,晃晃荡荡。

那是什么?

空闲的林伊慕知道狄昊天这会儿可能有机密跟方紫详谈,懒得去打扰他们,便寻着四周有趣的事物一一猜想。

但那点光,让她感到不安她眯起眼睛让瞳孔适应明亮,然后渐渐的她看清了——远处高楼的顶层有一个男人。

那男人拿着枪,那点闪烁的小扁是枪口的瞄准器,而瞄准器对着的位置是

“昊天,快趴下——”林伊慕瞬间明白了即将发生的事,她的嘶喊穿过人群,却被距离和钢琴声冲淡,远处的狄昊天正和紫安仔细地讨论着,没听到她的话。

她拔腿跑过去,愈跑愈快,像只扑火的飞蛾。

“砰——”

飞蛾在枪响的那一刹那化作蝴蝶,用翩翩的翅膀挡住了她心中男人的身体,挡住那颗穿越空间的子弹。

林伊慕记得闭上眼睛前,她手中的珍珠滚到地上不见踪影。

妈妈回来了吗?搁在她脸边的手是那么温暖,是妈妈吗?

“妈妈”她在梦里喊。

草地上,她在跑,妈妈就在前面,可她却怎么也追不上,忽然绊了一跤,纵声大哭,妈妈终于回过头来,她以为像往常摔倒时一样,妈妈要爱怜地过来扶她、哄她,但是没有。

妈妈的脸变得万分狰狞,语气严厉,尖锐地直刺进她的耳,刺出血来——

“你忘了!你忘了我说的话!我说过要你好好争气,不要再让别人骂你妈妈是贱女人!但你忘了!你想让妈妈在地下做鬼也抬不起头吗?你不是我的女儿,我没有你这种女儿!为什么要忘记我说过的话?啊?说——”

我没有忘记妈妈,我真的没有忘记

“那你为什么不回到你爸爸那里去?为什么要跟这个男人在一起?他是黑社会的人,跟他在一起,你也会变成一个贱女人!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不愿跟楚文俊订婚——”

妈妈不要生气,我回家我这就回家再也再也不见他了

林伊慕知道自己肯定哭了,她睁开眼睛的时候觉得脸颊边湿湿的,一只温暖的大掌正怜惜地替她擦拭。

“慕!”一个惊喜的声音叫她。

不用看她便知道是谁叫她,这些日子朝朝暮暮在耳边回响的,是这和煦的声音。

“珍珠掉了”她吃力地说。

“没掉,没有掉,”狄昊天急忙安慰“已经叫人拿去镶成链子了,放心。”

她凝视他,伸手抚住他的脸,她不期而遇的狄昊天,一向意气风发的他为什么忽然这样憔悴?像是瘦了。

“怎么了?”他笑,笑得那样无力,像是几天几夜没有睡眠。

“你说过,撬到珍珠的人,许下的愿望一定能实现,对吗?”

“嗯。”他点头“你当时许了什么愿望?”

“我曾经答应过妈妈,要替她争气”声音静止,隔了良久才下了决心,缓缓吐露“我的愿望就是回家,赶上订婚典礼。你能放了我吗,昊天?”

狄昊天痛苦地闭上眼睛,像是哭了,却没有眼泪。

王永荣今天特别恼火。

本来他相中的女明星在收了三套蓝钻首饰、一幢山顶别墅后,终于答应跟他约会,但就在他梳得油光粉面,正“性”致勃勃的打算去赴约时,忽然一通越洋电话命他迅速飞往南美洲。

可怜的王永荣,哭丧着脸飞到指定地点,却不见大哥,只见一明艳美人叉着腰、冷漠地站在机场外,算是迎接他吧,美人?没错!但那又有什么用?可远观不可亵玩焉!那是阿平的马子,碰不得。

“大哥呢?”王永荣东张西望,晚到了两个多小时,最怕狄昊天严厉的眸子。

“回黑街了。”方紫安回答。

“回黑街了?!”王永荣大惊,旋即一头雾水“为什么我才飞过来,他就飞回去了?交易完了?那要我十万火急的赶过来做什么?”

“交易还没进行。”

“还没进行?”开什么玩笑!“还没进行大哥怎么会飞回去?”

每次交易大哥都要亲自盯着,即使是老头子去世的那一年也不例外。

“千竹会要偷袭黑街?”王永荣恍然大悟。

“没有。”

“国际刑警又要耍小把戏?”

“没有。”

“那是为什么?”他觉得自己打破了脑袋也猜不出来。

“林伊慕中了枪伤,他要陪她回去就诊。”方紫安说完呼出一口气,算是叹息。

王永荣此刻的表情犹如听到世界末日即将来临,惊恐得直跺脚“你是说——大哥爱上那女人了?”

“恐怕是。”

“完了!完了!”他跺脚的动作变为跳跃的姿势“大哥三十年来无情无义,怎么忽然爱上了一个女人?爱女人也就罢了,偏偏挑了个最最不可能有搞头的,还为她丢下几十亿的买卖!中邪了,是不是千竹会下了蛊毒?”

看他那副火烧的模样,方紫安懒得理他,只丢下一句“他要你全权负责这次的交易,不得有误。”接着转头便走。

“喂!”王永荣见状立即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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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昊天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中了邪,他只知道自己的确是中了毒,爱情的毒。

从前一直不承认有爱情的存在,以为囚禁她,只是单纯的男人对女人的强掳,带点侵占领土的霸心,但当她求自己放了她的时候,心酸酸到极点,化为心痛,强忍着的泪水吞进喉咙,苦涩如饮烈酒。

“你爱上她了。”那天他提出要带伊慕回去就医时,方紫安一语道破。

爱?是吗?

他从不知道爱是什么,原来竟是这样的。

狄昊天靠在医院的走廊上,企图厘清自己的情感,却愈理愈乱。

该放她走吗?他多想要她留下啊。

想听她吹如高原般空旷的口琴声,想看她坐在枫叶间的剪影,想笑她在山间蹦蹦跳跳的姿势,还有吻她在日光下透明的唇。

她救了他三次,一次在车上、一次在水中、一次替他挡子弹,如果说第一次她不是出于自愿,那后两次呢?尤其是当她为他挡下那一枪时,她是在用自己的命换他啊!而且那样不加思考,仿佛一种本能。

记忆中,替自己挡过枪袭的曾有两个人,一个是狄雄风,他的父亲,还有一个是阿平,他的护卫。父亲这样做,是为了家族的血脉能够延续;阿平这样做,是一种报答,报答狄家对他的养育之恩。

可她呢?非亲非故,非恩非义,他甚至还是她的敌人!

该自私地留下她吗?

“大哥,查出来了,”一个手下打断了他的沉思“这次偷袭是千竹会的人干的,我们在南美那边的兄弟已经把那人做掉了,还挑了几个千竹会的场子,给他们一点教训。”

这样有用吗?做掉一个杀手,对方会再派十个;损失的场子,不过是对方的九牛一毛而已,只要身在黑街,危险就不会间断。

“大哥,看来我们跟千竹会多年的恩怨这次要挑明了。”

从十多年前两个帮派抢地盘、抢生意开始,黑街就跟千竹会结下梁子,两年前对方害阿平坐牢,更加使宿怨不共戴天,只不过有国际刑警在碍手碍脚,双方只是暗斗没有明争,如今也该是挑明的时候了。

“大哥,你放心,虽然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好过,可兄弟们都勒紧了裤子,把枪口擦得亮亮的,该打发的马子都打发了,该攒的钱都凑好了,你尽管下命令,黑街半片枫叶也不会少!”

是啊,危险将近,多余的女人都该打发掉!那她呢?

“阿莫,我知道你一直中意阿欣,你们两个在一起也好几年了,想过以后该怎么办没有?”狄昊天忽然发问。

“啊?”手下忙着报告战况,没料到大哥竟会忽然提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一时反应不过来“什么怎么办?就这样,满好啊。”

“有没有想过”狄昊天欲言又止,下意识拨动着指上的尾戒。

“喔!大哥你是说结婚?”阿莫顿时大悟。

“嗯。”他点头。

“没想过,即使阿欣肯,我也不会答应。”阿莫眼中闪过爱怜的神色。

“为什么?你不爱她?”他倒诧异。

“大哥,你没拍拖过不懂啦,我就是太喜欢她了,所以才不想连累她,你想,如果阿欣当了我老婆,将来有一天你知道,我们这一行很危险,我可不想她当寡妇或者被仇家、条子盯上,而且,女人结婚生孩子会很辛苦,我宁可现在有钱供她花,让她开心就好,阿欣很有志向的,她说要回去把高中念完,将来还要考大学哩,说不定她可以遇到更好的男人,与其留她在我身边将来怨我,不如放她自由,让她想到我的好处。”

与其留她在身边将来怨恨,不如放她自由?

是啊,如果强留她,将来她会跟他成为仇人,从先前她绝食、割腕、淋雨,到那次在山间的奔逃,一再表明了她要离开的决心,何况回到林家,出人头地似乎是她母亲对她的期望,看得出她对一切都无所谓,就是抛不开对母亲的承诺。

就算她只是一个单纯没有背景的女孩,像阿欣那样,难道他真忍心让她跟在一个黑社会老大的身边担心受怕、恐慌度日吗?不,她会心忧,而他会心痛。

父亲好像没有娶妻吧?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生母,只听说病逝了。

但现在想想,父亲在看母亲画像时的忧郁神情,似乎那背后还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也许母亲不是病逝的,而是离开了父亲,反正他们从来就不是夫妻,只不过生了一个儿子而已,要离开是很容易的事。

这就是身为黑社会男人的悲哀,一方面拥有大量财富,大可尝遍天下胭脂;另一方面如果真遇到了自己心中所爱,就会患得患失,如同得到了一件美丽但易碎的水晶。

难怪他身边大多数兄弟会被视为冷面的摧花杀手,世人在指责他们的同时,是否也想过这个中的无奈?

转身眺望医院的花园,那儿有几个孩子的欢笑吸引了他的注意。

是孤儿院的孩子,正在金黄的阳光下玩耍嬉戏。

这些孩子,当初收容他们只是为了给他们一个暂时的家,将来求学或求职,终究会让他们离开。

黑街,毕竟不是永远的居住地,自己陷在这儿也就罢了,没道理拖下无辜的人。

他该作决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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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病床上的林伊慕脸上露出一丝惊喜,她的黑珍珠失而复得,坠在白金炼端,摇摇晃晃荡在她的眼前。

“我要戴!”她说,像是撒娇。这些日子不知不觉中,她已对他撒过几百次娇了,从小到大除了母亲,宠她的就只有他。

狄昊天笑笑,轻轻扶起她的脖子,手绕过去,一条项炼无形间系住两个人的心。

“听说我明天可以出院了?”她待在这里都快闷死了。

他神色微变,误解了她的意思“放心,他们已经把订婚典礼延后了,报上登的。”

“嗯?什么典礼”林伊慕陶醉在链子的光泽中,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淡然答道:“是吗?”

;这不是故作轻松,而是她真的有好久都没有想过那桩婚事了,自从跟随他远赴南美,整个林家的阴影都被她抛诸脑后,唯有那次梦到母亲的指责,她才发现自己原来已乐不思蜀。

但他却仍然以为她在故意摆出无所谓的神情,不让他内疚,感动之余搂住她的背,轻抚良久后终于说:“放心,到时候你的伤已经全好了。”

“什么意思?”林伊慕一怔,感受到他与往日的不同,特别是那幽然的口吻。“你是说”她猛然领悟。

“对,”郑重的眸子告诉她自己没有在说谎“我要放你走。”

放她走?他终于答应要放开她了!

是感激她为他挡了一枪,还是已经厌倦了整日需要照顾的她?

本是多日来心之向往、奋不顾身追求的事,忽然之间变成失落,她发现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已经恋恋不舍,想留下看看深秋被霜染红的枫叶,想跟他在一起。

“明天,明天我亲自送你回去。”

明天!好快,虽然还有二十多个小时,却像只剩一秒钟那样令人心惊。

“好啊。”她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如果这时流露失望的神色,岂不是很奇怪?

看到她的笑容他倒失望,虽然这失望埋在心底,这辈子都不会让人察觉。

“哈——”她舒展肢体“终于可以回家啦!喂,狄昊天,你今晚要请我吃大餐喔,你们枫旋街上有什么可口的馆子?”

最后的晚餐?他苦笑。

这天晚上,他们一边观赏枫叶,一边吃着狄昊天吩咐大厨做的拿手菜。

林伊慕虽然不断称赞菜色鲜美,却很少动筷子,他也一样,两个人都怀着相同的心事而吃不下。

最后他缓缓站起来,吩咐下人将碗盘撤走,接着给她一个晚安吻“好好睡,明天我叫醒你,想几点钟回家?”

“嗯”她涩涩地笑“当然是愈早愈好。”

“就九点钟吧!”玄色的影子抱她上床,俯身的时候他的脸无意间触到了她的唇。

两人同时感到一阵心悸,她望着他,双颊瞬间烧红,而他却避开了她的凝视。

“好好睡”他再次重复,一时间颤抖的心想不到别的话语。

转过的身忽然定住,袖子被一只手轻轻拉住。

“其实我好想看看被霜染红的枫叶喔。”林伊慕在他离开的一刹那,心中顿时凝满勇气,心语不自觉倾盆而出“你说过,只要我留在这里就能看到的,对不对?刚才骗你的啦,我不喜欢太早起床,明天我想睡懒觉,唔”絮絮不止的唇被突如其来的吻堵住了,他再也忍耐不住,这样的告白只要不是傻子,都会听得出来。

这次不再是浅吻,他火热滚烫的舌迅速启开了她的贝齿,辗转反侧中肆意品尝她的甘甜,仿佛饥渴的人遇到醇美的泉水,直至窒息也不愿离开。

纤细的玉臂攀上他脖子的时候,喘息更甚了,她青涩的回应撩起他更多的激情,汗水濡湿了他,身下的硬挺肿胀得让他痛苦。

“昊天,你”她虽然青涩,但非无知,隐隐感到他的痛苦,羞怯半晌后下了决心“你想要我吗?”

一道闪电划过他的心幕。

想要她吗?大概,只有石像才想拒绝这诱人的邀请吧。

但他不能,她还要留着清白寻找更好的归宿,他不能如此自私,这个深长缠绵的吻只是一种道别而已,没有其他。

“如果要了你,我就再也舍不得放开你了,慕,懂吗?”他爱怜地抚着那被他吻肿的唇,下巴的胡碴摩擦着她颈上敏感的肌肤。

“昊天,抱我!我要你抱我!”林伊慕觉得体内窜起一股会引她爆炸的热流,但她不知该如何发泄,只是苦苦地哀求他的怀抱,差点要哭喊出声。

他顺着她,伸手解开她的衣襟,深吻一路往下,吻过她的雪峰,吻过她的小肮,到达最隐秘的花园,蜂般贪恋地吮吸,应和她的愉悦,排解她的痛苦。

而他自己却被推向崩溃的边缘,汗水止不住的滴落在她的胸前。

“你还好吗?”她伸手捧住他的脸庞,天真地问。

“唔。”他骗她。

“为什么不要我?”

“傻瓜,你还要留着你的第一次给将来的丈夫。”他微微一笑。

“你真不懂我的意思?”林伊慕失望了,她刚才不是已经暗示过了吗?她要留下来。

“想想你妈妈,伊慕,不要匆忙做出让自己后悔的决定。”他怎么会不懂?

林伊慕的表情僵住了,是啊,她怎能忘记妈妈、忘记自己的承诺?

她的表情让他释然,又让他难过,没有占有她是明智的决定,可是过了今晚,也许再无亲近的机会了。

“吻我,吻我”她搂着他的脖子喃喃哀求。

热吻加升了两人的体温,不知不觉中褪了衣衫,肌肤相贴,贴着慰藉对方,贴着排解自身的痛苦。

短暂的夜晚就这样过去了,两人仍然相拥着,直到下午才离开枫旋街。

狄昊天开着车,林伊慕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枫叶——她也许再也看不到的枫叶,两人默默无语。

“我把车停在这里,你自己过去,等你进门后我再离开,推得动这轮椅吗?”他蹲下身子握住伊人的手。

已是林家门前了,他们把车停在一面墙边,相互凝视,算是告别吧。

枪伤刚愈的林伊慕点了点头,她靠在轮椅上,轮椅是狄昊天为她准备的,无论说什么,他都不让她下地走路。

“昊天”她决定再努力一次,最后一次了“你有没有想过离开黑街?我知道你曾在美国取得硕士学位,离开黑街也不会饿死的,对吧?”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半晌,琢磨语句,力图让她明白“慕,我不能离开那儿,黑街是我从小生长的地方,很多事一出生就注定了,没有人会相信狄雄风的儿子能成为奉公守法的社会栋梁,我小时候也曾经以为自己能摆脱黑帮的命运,但是十五岁那年,父亲要我亲手开枪打死一个叛逃的属下后,我就没有退路了,我并不是说黑街的人都是出于无奈才沉沦的,有的跟着我也是因为想赚大钱,但很多时候我们身不由己,你懂吗?”

她不想懂,只想强辞夺理地让他离开那个危险的圈子,不幸的是,她竟真的懂——她自己不也是身不由己吗?

“快去吧,有人出来了。”他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嘴里却无奈地催促着。

林家侧门已经打开,一个女佣正提着菜篮子走出来。

“我走了,”她推着轮椅忍不住回头,沙哑地问:“你说过要等我进门才离开的,对不对?”

他点点头,对她挥挥手。

转过那堵遮挡的墙,林伊慕看着自家院门,泪眼模糊了,这真是她要回的家吗?怎么毫无温暖动人的感觉?

“啊!三小姐!”提篮子的女佣看到林伊慕大惊失色,忙向宅子里高喊“是三小姐回来了!”

顿时一群人跑了出来,都是平时伺候她的老妈子,还有工人,院子里乱了起来,鼎沸的人声回荡在空中。

林伊慕看到几个异母兄妹从楼上的窗子拉起帘子看她,林太太站在门前,射来凛冽的目光,却不见父亲,也许是正在客厅里抽着雪茄,等这失踪多日的女儿前去请安。

还有一个人她也看不见,那人应该在她的身后不远处,一堵墙的旁边,他答应待她进门他才离开,现在,他是不是已经走了?

她想着这个可能永远也无缘再见的人,泪水直流了下来。

大家对她的泪水并不感到惊奇,纷纷断定是匪徒对她的恐吓,让她连日来的委屈无法排解,现在好了,终于回家了,终于可以哭了。

院门“铛”一声锁上,喧嚣声不再听得到。

狄昊天站立车头,望着她被人簇拥的样子。既放心又伤感。

也许再过几个月,订了婚,有了日夜相伴的未婚夫后,她不会再记得他。

他们的相遇只是她人生中一段短暂的意外插曲罢了,可有也可无。

发动车子,他决定离开她的世界。

她又回到了这个冰冷的家,秋天清寒的空气使偌大的客厅变得更加空荡荡,林浩宇坐在沙发上看报,这个父亲并没有对女儿的归来表现出任何喜怒哀乐,仿佛她不是失踪了一个月,而只是出去逛了一趟街。

“爸。”林伊慕低声叫着。

眸子从老花眼镜上方抬起,瞥了她一眼,在轮椅上停留数秒,再落回报纸上。“受了伤就到医院治好,订婚典礼延后了两个月,这段时间你不要再到处乱跑了。”这是唯一的话语,算是关心吧。

一旁的林太太正指点女佣如何摆放瓶中的花,淡淡地插上一句“对了,如果处女膜破了,记得要去修补。”漫不经心的语气就像在说“如果鞋子破了记得去修”

林伊慕涩笑,还好她这只破鞋没有被命令扔掉或处理掉,是否该谢天谢地?

这就是她的家,一群僵尸跟她住在一起——他们不吸她的血,只是逐年逐月地吸取她的热情,吸掉她作为人的温度。

一般妾氏生养的女孩,在家里受到的是什么待遇?上通常都把她们描写得很惨,遭大妈毒骂、遭异母兄妹欺负,整日饥寒交迫、伤痕累累。

但她没有这么惨,吃穿用度与别的家庭成员一视同仁,大妈没有讲过一句重话,兄妹们倒也客气,而且还帮她物色了门当户对的翩翩贵公子。

林太太出生名门,身份规定了她不能像一般市井小民那样破口大骂,受过的教育也决定了她不会像一般得势的女人那样喜欢冷嘲热讽,有不满时,她绝不会敲着桌子尖刻地说:“你怎么这么不自爱”她只会不理人,而她的子女也以她为榜样,一颦一笑都似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举手投足完全机械化。

至于父亲则从不会拿正眼瞧家里的人,他太忙了,忙赚钱、忙着在外面选情妇,偶尔呆在家里——比如今天,也会忙着报纸。

林伊慕上了楼,隔着护栏远远地观望这一家人,不禁心惊——二十年后,她会不会也变成他们的同类?

一定的,在这种古墓般的环境里,是人都会变成化石,无论他曾经是什么形状。

这般清冷的感觉,为何她在过去的一个月不曾体会?

虽然那时她是囚犯。

那金黄的枫叶,那山间奔涌的瀑布,那阳光灿烂街头的草“戒指”那颗蚌中的珍珠还有那玄色的吻。

她抚抚嘴唇,仿佛在回味一颗香味久散不去的糖果。

“三小姐,楚少爷来了。”女佣敲门报告。

楚文俊?

林伊慕这才想起还有一个即将成为她未婚夫的人。

“是让楚少爷到这儿来,还是让他在起居室等着?”女佣问。

“我到起居室去。”她实在不想在卧室里会见这个男人,如果真有谁可以进驻她睡眠的天地,那也只有他。

楚文俊是一个明星检察官,这是别人私底下给他的称呼,因为他打官司如同做秀,每赢一场都会把自己英俊严肃的照片刊登在报纸上,告诉市民们他多么有才华,多么有正义感。

身为豪门子弟的他,不似一般念法律的青年,辛辛苦苦考得律师执照后,要靠诉讼费度日,他入这一行,是为将来从政打基础,所以奉劝那些企图出千金请他辩护的被告们,趁早打消自己的白日梦,楚文俊只会把他的口才供献给政府。

此刻,这位明星检察官正坐在二楼的起居室,等候自己失踪多日的未婚妻,下午的阳光照着他闪烁不定的眸子,生为一个黄种人,他的眸子有些奇怪,不是幽黑,而是有点泛灰,林伊慕每次无意中窥见他的眼,都会想起不知从哪本里读来的,描写间谍的语句——竖起的领子上瞥来一只冰冷的灰眼睛。这让她不寒而栗。

他会在这个时候出现,有些奇怪。

虽然他俩是未婚夫妻,但并不太熟,见过几次面,吃过几顿饭而已,大多数时候有家长的陪同,所以她前脚刚踏进门,后脚他就十万火急地赶过来,这是奇怪的,要表示慰问和关心也不急于一时吧?何况下午三点正是他办公的繁忙时刻。

“文俊。”林伊慕犹豫半晌,才鼓起勇气走进去。

有点害怕,但不是因为自己与别的男人有了私情而怕被未婚夫发现,究竟是害怕什么,她也说不清楚,总之与黑街有关。

楚文俊看到她吃力地推着轮椅,马上站起来帮她推到桌边,体贴的动作完全似一个合格的未婚夫。

他一向保持着十全十美的姿态,无论哪个方面。

在世人眼中,她大概是一个令人羡慕的幸运儿吧,未婚夫如此优秀,前途不可限量,显赫的家世再加上英俊夺目的外表,使男人嫉妒、女人尖叫发烧,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如果两人貌合神离,即使再相配,幸福也只是一朵虚幻的云而已。

“哪里受伤了?”他蹲下身子仔细打量她。

他温柔的声音足以令任何女人沉迷;但并不包括她,她心有所属。

“这里中了一枪。”她指指伤口,礼貌地回答。

“我认识一位还不错的医生,明天陪你去检查好吗?”

也许只是客气话,于是她也客气地点头。

在这个圈子里,她是一个有气质的淑女,一举一动都极有教养,她不会让这些人看到她活泼调皮的一面,不会穿着牛仔裤跳坐上窗台,不会舞着枫叶蹦蹦跳跳,不会为了一颗珍珠兴高采烈,更不会大胆到在繁华街头与一个男人接吻。

“呃”楚文俊清了清嗓子,进入正题“那天听陈警官说,你车上的男人其实是黑街的冥王,不是你朋友。”

冥王?是昊天吗?他竟有个这样的称号,嗯,还满配嘛。她暗自评断。

一想到他,心中就有淡淡的甜蜜。

“我不知道他是谁,他把我带到那个地方后就没再露面,他是一个重要的危险人物?”她故作无知。

“不是重要,是极重要,他叫狄昊天,名为企业家,实是全亚洲最大的毒枭,你应该听说过他,这段时间报纸上都有关于他的消息,从前你真的不知道他吗?”闪动的灰眸显然对她的话存有怀疑。

她耸耸肩“我是觉得面熟,原来他就是狄昊天,是有看过关于他的报导,也听说过狄氏企业,但那些报导都是含沙射影,我不太明白其中的意思,也没把他跟那天胁持我的混混连想在一起,他真是全亚洲最大的毒枭?满有趣的嘛,啊!对了!原来那天在花圩时,陈警官就知道我被胁持了?”

“他当时是想救你,但他很清楚狄昊天的身手,如果贸然行动,在场的人都会没命,你们开车走后他马上通知支援部队,可惜你的车子开得太快,还来不及采取措施就拐进黑街里。”他的灰眸进一步逼近她“狄昊天很狡猾,我们一直在收集他的犯罪证据,但总是不充足,他的律师很厉害,而且他有强大的洗黑钱的门路,所以至今他仍然是一个令警方拿他没有办法的企业家,你在黑街那么久,有没有什么线索可以提供给我们?”

“我一直被关在一间小屋子里,什么也看不到。”

原来楚文俊这么热情地探访,是为了收集情报,她总算弄清了他来此的目的。

“那你的伤哪里来的?”

“逃跑时被打伤的。”

“喔,是吗?”他的灰眸露出诡异的笑“我听说狄昊天最近收了一个很得宠的情妇,还带她去了趟南美,甚至为她丢下几十亿的买卖,那情妇替他挡了一枪,枪伤在背部,跟你的一模一样。”

他竟为她丢下了几十亿的买卖?难怪受伤后他就陪着她寸步不离,原来如此,林伊慕强忍住心头的酸痛,仍然抬着无辜的笑脸,这个时候不能露馅。

“文俊,我大概弄错了你的意思,你是在暗示我就是那个得宠的情妇吗?”

这个学期的选修课程,她正好挑了一门“人际关系”书上说,当对方把自己逼得无路可走时“反客为主”往往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楚文俊用他那双审视犯人的凛冽眸子盯着她,在法庭上,这双眸子能无形中给被控方的证人一种强大的压力,所以他才能屡屡获胜。

但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迎上他的目光与他对视,她不能输!一点点胆怯就会毁掉整条黑街,有“他”在的枫旋街啊。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楚文俊终于耐不住,比她先一步垂下眼睑“慕,我们就要订婚了,我不是那种胡乱猜忌的人,不会随便怀疑你的。”

“不不,文俊,你千万不要自责,是我弄错了你的意思,应该怪我的。”她礼貌地回敬。

这么客气,真像一对未婚夫妻吗?大概吧,世人不都说,最和谐的夫妻关系就是“相敬如宾”吗?

“明天,我接你去看医生。”他握住她的手。

“好啊。”她抛出一个微笑。

临走前楚文俊又转过身,补充一句“对了,我会帮你提出起诉,控告狄昊天绑架,如果法院开庭审理,这段时间你会忙一点。慕,我一直不太弄得明白,为什么他们会这么轻易地放了你?”

未待回答,他已踱出门外。

林伊慕并不担心,回来之前她和狄昊天就猜测到林家会提出起诉的可能,也想好了上庭的对策,让他们去忙吧,反正最终只是徒劳而已,至于他们为什么会放了她,她可以回答“放了就是放了,我怎么会知道?可能留着我并无多大价值吧”她伸了个懒腰,一点儿也不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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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证据不足,官司最终没有打成,再加上林、楚双方的家长不愿意把此事闹得过于沸沸扬扬,尽管有楚文俊的一再坚持,这件悬案仍然不了了之。

不过从那天以后,楚文俊常抽出时间陪林伊慕复诊,既可以体贴未婚妻,又可以刺探情报。

两年前成功地告倒了黑街护卫司徒峻平,使他的前途一片大好,人气急剧升温,连他的恩师——德高望重的余检察官也拍着他的肩膀,祝贺他即将成为自己的接班人,如果这次他能够扳倒狄昊天,那么就算将来竞选议员,也不成问题。

林伊慕知道他的心思,也不反对,由他陪着自己。

这天从医院复诊出来,阳光正好,楚文俊便扶着已经能行走的林伊慕在林荫道上散步。

“文俊,你喜不喜欢小孩?”她看见一个推粉蓝色婴儿车的妈妈,心中羡慕不已。

“喜欢。”他公式化地回答。

“我们将来生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好不好?”

“随你愿意,我没意见。”

多好的未婚夫,从不苛求她,事实上楚文俊除了公务,好像对任何事情都缺乏热情。

她讽刺地看了他一眼,忽然玩心大发,仰着脸道:“文俊,吻我。”

“在这儿?”楚文俊惊奇地看着她,又张望了一下这虽不算热闹,但也总还是有人经过的林荫道,不确定地问:“你说真的吗?”

“当然啦,”林伊慕失笑“我们都快订婚了,除了牵手和道别吻之外,什么也没有,唔,好像太规矩了一点,”她指指自己的嘴唇“吻这里,一下下就好,我很想体会那种当街拥吻的浪漫感觉。”

“好吧,如果你想。”楚文俊癌下身子,在她唇上轻轻一吻。

这一吻,吻去了林伊慕最后的幻想。

原以为只要忍耐,今后的几十年还是可以过得下去的,但只是一个吻就让她绝望了,这个冰冷的男人就连唇也是冰冷的,他不是在吻她,而只是尽一个未婚夫该承担的义务。

相比之下,两个星期前,在南美炽热的阳光下,那喧嚣的街头,那突如其来的甜蜜,让她心头怀念。

再也没有了,那种激情、那种狂放。

她和楚文俊只是两个没有交集的圆,各自沿着自己的轨道寂寞地旋转。

“先生,买一朵花吧。”不知从哪里钻出一个小女孩,牵着楚文俊的手央求。

楚文俊看了那女孩子一眼,甩开衣袖淡淡地说:“走开。”

“先生!先生!”小女孩仍不放弃,高高地举起一枝玫瑰,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

是个满漂亮的孩子,但有些脏,苹果脸上有一块污渍,身上的衣服很旧,而且不合身,显然是穿着大人改给她的衣服,为了防止她长得太快,故意改大了点,穷人家出来卖花的女孩,没那么多讲究。

林伊慕不禁想到黑街孤儿院里的孩子们,他们看上去是那样的整洁、快乐,丝毫没有孤儿的阴影,更不用在深秋时节穿得如此单薄沿街叫卖。

他们能够如此幸运,是因为有昊天啊。

“走开!”楚文俊已经极不耐烦了,干脆不再逗留,拖着她的手朝车子走去。

女孩子不知从哪里学来穷追猛赶的功夫,硬是缠了上来黏着他,非要这位金主掏钱不可。

这次楚文俊可没有这么客气了,毫不费力地一推,女孩跌坐在地上,也许是跌痛了,也许是费了半天劲仍徒劳无功,她大哭起来。

“你干么推她?”林伊慕瞪了楚文俊一眼,扶起女孩“来,姊姊买你一朵花,不要哭了。”掏出钱包塞给女孩一张钞票。

女孩不哭了,但仍抽着鼻子捧着钞票满脸委屈。

“伊慕,你不该给她钱。”楚文俊皱着眉。

“她那么小就出来卖花,满可怜的。”

“这些人就是利用你们的同情心骗钱。”楚文俊滔滔不绝“你以为她是卖火柴的小女孩,妈妈躺在病床上,要她独自出来讨生活吗?说不定她的父母就躲在附近,乐呵呵地等着数钱呢!这种案例多了,譬如你在街上常看到的那些乞讨的残障儿童根本就不是先天残疾,他们是被人口贩子拐来挑断脚筋,或刺瞎眼睛整成畸形儿,专门沿街骗取社会同情,你们一发善心给了大把钞票,孰不知这些钞票根本就落入那些人口贩子的手中,这些小孩子一毛钱也拿不到,还会继续被逼行骗,落入更悲惨的命运,所以不要理睬是最好的办法!”

林伊慕吐出一口气,不愿跟他争论。

只是一朵花而已,何必发出如此长篇大论?这就是世人对待不幸儿童该有的态度吗?只因为被骗走了一点点钱,就由人口贩子的身上转而迁怒于这些无辜的孩子,面对这样的社会问题不去解决,只是采取不予理睬的逃避态度,一般市井小民自顾不暇,有这种想法也就罢了,眼前的男人可是楚文俊耶!是最最优秀的检察官,是未来的议员,他也好意思这样想?

如果换作是狄昊天,他绝不会这样做,他会以自己的方式打抱不平。

想想当初,面对他的孤儿院她还嘲笑过他这种“治标不治本”的做法,但现在想想,虽然他无法挽救芸芸众生,但即使只救一个,也比不予理睬的好。

“文俊,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含着金汤匙出世,有时候宽容一点对你并无损失。”林伊慕忍不住反驳一句,不再说话。

她侧过头去,透过照后镜寻找那个被车子抛得老远的女孩。

惊异的发现令她睁大眼睛——那个女孩此刻已经展露欢愉的笑脸,蹦蹦跳跳晃着手里的玫瑰花,因为有一个男人像是正在掏钱要买下它们。

那个男人身材魁梧,穿着玄色的衣服。

这背影化成灰她也能认出。

是昊天!她的昊天!

他就在附近?一直都在吗?还是碰巧经过?如果一直都在,有没有看到她跟她的未婚夫为何没能早点看到他?

伊慕看着照后镜中他愈来愈小的身影,眼里不由得蓄满泪水,但碍于有楚文俊在身旁遂不敢流露。

车子拐过街角,他终于不见。

这一整天,由于无意中见到他,林伊慕都心神不宁。

黄昏的时候,女佣送来一个礼品盒,说是早上就搁在信箱里的,没有送礼人的贺卡。

林伊慕不觉得奇怪,这段时间由于订婚典礼迫近,送礼的人愈来愈多,大部份是林、楚两家的亲朋好友,也有一些求助于这两家企业的小鲍司经理。

“搁下吧。”她并没有马上拆开。

直到晚上,她由于无聊便打开那个礼盒,才发现自己延迟了怎样激动的时刻。

枫叶——整盒被霜染红的新鲜枫叶映入她的眼。

不用猜,她便知道这是谁派人送来的。

昊天!只有她的昊天才明白她的心思。

“其实我好想看看被霜染红的枫叶喔,你说过,只要我留在黑街就可以看到,对不对?”

那个赖在他怀里的她,曾经这样许愿。

如今愿望实现了,他既让她看到了枫叶,又让她回了家。

一举两得,真是她的心愿吗?

这个傻瓜!他知不知道她想看的枫叶,是要他陪伴着她欣赏,没有了他,再红再美的枫叶也会变得无趣。

她要看枫叶,只是一种留下的借口罢了。

雨落梨花般,林伊慕将红色的枫叶撒至满床,今夜,她将睡在这片耀眼的色泽上,回想那个夜晚,她跟他的情缠。

叶子上没有他的气息,却有那天窗外飘进的味道,足以勾起她的回忆。

他炽热的肌肤、深切的长吻、赤o的拥抱一切回忆的印象在这秋浓的夜里逐渐清晰。

如同昨日,她枕着霜染的芬芳,蓄着多日的眼泪倾流而下。

订婚典礼通常是什么样?

大概会由男方选定一处豪宅,请来亲朋好友、社会名流,喝两杯鸡尾酒,切个十几二十层的蛋糕,在众人的掌声中准新人走上台子,颔首接收四方涌来的道贺,然后完毕。

为了标榜自己是“看不见的顶层”时下一般不流行对外公开订婚典礼的时间,以免记者和无关人士善意的“骚扰”整个夜宴走的是轻松温馨的家庭路线,至多隔天再打电话给相熟报社的老总,让他帮忙发一条订婚事,算是得到社会的承认,也满足了市民们对于豪门婚姻的好奇。

但楚、林两家这次做得却比较稀奇,居然挑了英皇大酒店当礼堂,请来不下一百间报社、杂志社的记者们,犹如什么发表会!

发表的并非对准新人美好未来的祝愿,而是两大家族强大势力的联合。

林伊慕穿着粉白的礼服,坐在化妆间里,等待签定自己的下半辈子。

“林小姐,我再帮您补个腮红如何?”一旁的化妆师愁眉苦脸地劝道。

这位国际级化妆师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平时浅浅几笔就能勾勒出美人的她,在今天楚、林两大家族联姻的关键时刻,却功力失常!眼前的林小姐虽然十足的美人胚子,但任她怎么努力动笔,准新娘却仍然面色枯黄、容貌憔悴,两个眼圈黑如猫熊,她左敷、右补,眼影、腮红、唇彩统统派上场,但仍然达不到预期的效果。

化妆师顿时变得比林伊慕还面无血色,难道她响当当的“变脸”招牌即将毁于一旦?

林伊慕没有说话,任凭别人怎么摆弄她都没意见,得不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无论别人给她什么都无所谓了。

她把脸转到一边,方便化妆师补第五次妆。

脸无意中朝着的窗外,在一片漆黑的夜色中隐隐有什么东西在晃动。

是风?是树影?是月光?还是她眼花?

“啊——”她忽然跳起来,撞翻了化妆师手中的胭脂盒子,疯了般的冲到窗边。

“林小姐,你”看着才拆封的粉底瞬间沦为泥土,一向认为化妆品也有生命的化妆师心痛得目瞪口呆。

是他!是他!

林伊慕坚信自己没有看错,那跟夜色融为一体的玄色身影,虽然只是在窗外闪现了一刹那,她却能准确清晰地辨认出来。

他来看她了吗?他是不是已经后悔,后悔当初没有留下她?

“林小姐,你去哪里?”身后的化妆师一向很讨厌在未完成之前“作品”就擅自匆匆跑掉,可偏偏这位林小姐身手太俐落,虽然穿着宽篷的裙子,却仍然窜得那么快“嗖”的一声,就溜得不见人影,仿佛一道粉色的烟。

昊天!她跑至酒店的花园中,心中焦急地呐喊,她不能喊出声,因为附近都有楚文俊的人,她这一喊叫很可能会喊掉狄昊天的性命。

林伊慕睁着就快滴下泪来的眼睛,在树丛前四顾张望,慌乱地回旋着自己的身子。

她觉得胸口一阵闷痛,所有的血脉似堵塞凝结般,让她无法呼吸。

昊天,如果你在,快点出来,不要躲我不要,我想你,真的好想你她在心里唤着,先是捂住胸口,然后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地蹲下身子,双手紧紧抱着自己,微微隐泣。

身后,她的裙摆在地上形成一个巨大的圆,像伤心的泪湖。

“怎么了,慕?”忽然一只手搁在她的肩上。

“昊”林伊慕惊喜回头。

她以为是昊天,那时在南美洲的街头,他不也是这样忽然出现在她身后吗?然而笑容在她脸上凝结,那只手不是属于他的,没有他的温度,那只手是这样冰冷,属于那个闪着冷冷灰眸的人。

“文俊?!”林伊慕低低地唤,努力抑制自己的眼泪。

“你在这里做什么?”楚文俊精明地打量她,仿佛猜到了什么。

“我屋子里太闷,我出来透透气,”她指指自己的胸口“缺乏锻炼,所以一直有胸闷的怪毛病。”

天!这就是她以后要过的生活吗?要在这样没完没了的谎言中生存?

“进去吧,他们等着我俩切蛋糕呢。”楚文俊温和地笑笑,拉起她的手,不忘柔柔地叮嘱“下回胸闷的时候记得要站起来,不要蹲着哭。”

林伊慕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一边任他牵着,一边忍不住回头,默默寻找那个人的踪影。

然而她始终没有找到。

步入大厅的时候,林伊慕虽然也听到了捧场似的掌声,但一些窃窃私语把她围绕得水泄不通,她没有直接听见,可是从人们的笑意中,从那些嘴唇的蠕动中,她可以猜得出又有一大堆闲言碎语要升温了。

过去在学校里,在各种社交场合,异样的目光她不是没有领教过,她也知道随着跟楚文俊的婚事逼近,异样的目光会变得更复杂。

此时站在自助餐桌旁的一个女孩,就用利剑般的目光盯着她,仿佛要把她穿透。

那目光不似一般旁观者只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那目光里充满了嫉妒与憎恨。

她知道那个女孩,略微听说过。

她似乎跟楚文俊十分要好,是律政署里的一名秘书,名唤王嘉莹。

王嘉莹握着酒杯,已带有几分醉意,待到切完蛋糕,各方人士向准新人致贺词的时候,她便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把酒杯举向林伊慕。

“跟我干一杯,未来的楚太太。”她说。

“谢谢。”林伊慕礼貌地拿酒与她碰了碰,递到嘴边。

“嗳——”王嘉莹摇摇头,举起一根指头挡住她手中的杯子“要喝就喝真的,不要拿没掺酒精的汽水骗人喔!”

林伊慕一愣,没错,她喝的的确是没掺酒精的汽水,这是惯例,通常准新人因为要敬的人太多,为了防止醉倒出洋相,都会“以水代酒”而客人们也心知肚明,通常不会点破,但眼前这个王嘉莹显然来者不善,要当众让她出丑。

“伊慕酒量小,我替她喝吧。”一旁的楚文俊马上过来解围,毕竟女人是他惹来的,他可不想在这种场合闹什么笑话。

“啧啧,”王嘉莹冷笑“还没进教堂呢,就心疼成这样!这个老婆是不是你的还不一定呢!”

“王小姐一喝了酒就喜欢说笑话。”楚文俊转身对着一群律政署的同事打趣。

众人皆尴尬地笑了,大家都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也都很期待接下来的好戏。

“不是吗?”王嘉莹凑近楚文俊,柔指挑逗似的在他的领带四周画着圈“那天晚上,你难道不是这么跟我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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