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什么?昊天哥,你要带她一起去?”王永荣刚吞下的咖啡差点一口全数吐到地上,没料到素来沉着冷静的大哥居然会做出如此劲爆的决定。
“是。”简单的一个字却有不容反对的魄力。
他打开抽屉,不自觉地摩挲着里边的一个相框,嘴角轻扬,那相框原本装了他骑马夺冠时的照片——他最喜爱的一张照片,不知什么时候换了她的身影。
“可是这次交易很重要,对方一再强调地点要保密,国际刑警那边也就罢了,何况还有千竹会的人盯着,上次惹毛了他们,放话说要给黑街一点颜色看看,昊天哥你不怕林小姐有危险?”王永荣自知无力反对狄昊天的决定,只好用“危险”这个词来打动他。
危险?他怎会不知道,只是把林伊慕单独留在黑街更危险。
那个傻瓜性子这样烈,在他眼皮底下都敢一再逃跑,自己若飞到大洋彼岸,她还不更加胆大妄为?可手下那帮守卫却不是善男信女,而且一味忠于自己,若发现她有逃走的心思,定会不择手段加以阻挡,到时候就不是发一两场斑烧那么简单了,他曾见过手下处理逃犯的方式——数十枚子弹射入心脏,尸体的背部不剩一处完整的肌肉。
何况他的仇家千竹会一向善于声东击西,明里说要跟到交易地点找他的麻烦,谁知道会不会趁他离开时偷袭黑街!
总而言之,他一定要把她带在身边才能安心,就像古代的死士往往把藏宝图刺在自己的皮肤上一样。
“昊天哥,你就不怕她乘机逃走?”王永荣再次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我们去的地方她无处可逃。”扬起的唇纹更深了,看不出是笑意还是胜算的自得。
两天后,林伊慕便跟随狄昊天离开了枫旋街,来到另一个国家。
一下私人飞机,她就知道自己又弄错了,原本听到他要带她出远门,以为可以乘机溜逃,于是兴高采烈地答应,但是这个鬼地方,到底属于哪个洲,她都搞不清楚!是西亚?北非?还是南美?街头上行走着各式各样的人,有白人、黑人、黄种人,也有不说中国话的黄种人,建筑有的古典,有的前卫,他们的语言她听不懂,她比划的手势他们也不明白,仿佛被扔到了外星球,叫她怎么逃?
唯一可以推理的是,这个地方天气湿润炎热,已经十月却仍似夏天,应该是热带国家。
“要不要到处逛逛?”那个可恶的男人仿佛在嘲笑她的挫败,戏弄地问。
“当然要了!”虽然被阳光晒得昏头,但仍不服输,赌气也好,硬要撑下去。
狄昊天打发了扛行李和扛枪的手下,牵起她的手往酒店的反方向行走,不一会儿来到一处市集。
“喜欢什么就买什么,我送你。”他大方地挥挥手。
林伊慕很想多瞪他几眼,但很快目光便被市集上花花绿绿的新鲜玩意所吸引,顾不得与他斗气,左转转、右看看,拿起一枚细小精致的手工艺品在阳光的直射下赞叹。
“你渴不渴?”身旁的他成了男佣,手里提着一大堆她选中的东西,还不忘关心她会不会口渴。
“唔。”她目不暇给,只点点头,算是回答。
“叽哩呱啦咯叽——”小贩比手划脚,引诱她再掏一次钱包。
完全不知所云的林伊慕只好再次回头,找那个真正带有钱包的人。
“喂,狄昊天,狄”懒洋洋的话语戛然而止,停顿数秒忽然变成焦急的呐喊“狄昊天!狄昊天”
他不见了!
刚才还在身后,忽然之间就不见了!
她环顾四周,努力辨认拥挤街道上每一张脸,雪白的阳光刺得她的眼睛红肿流泪,但还是找不到他。
“狄昊天,狄昊天。”她像一个孩子手足无措,只是不断胆战地叫着他的名字,希望他能听到。可是这闹烘烘的街头,他听得到吗?
许久未曾有过的失落涌上心头,就像妈妈去世的那一年,就像小时候她在商店里流连一只布娃娃与妈妈走散时,她曾有过的茫然。
无可否认,那个生病的夜晚环抱自己的他,暂时填补了多年以来心间的空洞,那股温暖,那个倾听她心事、抚慰她恶梦的人,无意中成了她的依靠,虽然这个依靠很危险。
但也总比此刻好呀,她如同被抛弃在孤岛上,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又犹如置身于孤星,宇宙的风肆意从身边经过。
“狄昊天,你到哪里去了?不要躲我,快出来!”她任由眼泪滑下,喃喃自语。
忽然一只手搭上她的肩,引得她尖声惊叫。
“是我。”身后传来笑声。
“狄昊天!”她愤怒地回头,抓起摊贩上的一只棒状的东西,朝他使劲打去“你到哪里去了?你吓我!你居然敢吓我!”
仍不解恨,再踢他一脚,正中他的膝盖!
狄昊天哈哈大笑,递过一瓶冷饮“你不是说口渴吗?我去买水了,很少看到你惊惶失措的表情,这次是为什么啊?”
林伊慕嘟起嘴,抓过冷饮猛灌到肚子里,扭过头去半晌不理他。
他并不计较,自顾梭巡一圈“咦”的一声,忽然从某处抽来一根怪模怪样的草绳,晃到她眼前。
“知道这是什么?很稀奇的玩意喔。”他逗她。
刚决定跟他绝交的林伊慕受不住好奇的诱惑,终于转过身子打量那根草绳。
“是什么?”指尖忍不住碰了碰。
那与其说是绳子,不如说是绳编的小套子,张着鲤鱼般的小嘴,还有一条长长的草尾巴。
“来,把你的手指头伸过来,塞进这里。”狄昊天指了指那用草织成的鲤鱼嘴。
林伊慕不知他要搞什么花样,但足以杀死一只猫的好奇心仍在作祟,不由得伸出食指探进套子里。
“啊!”她想抽手已经来不及了。
在她的食指探进套内的那一瞬,狄昊天把草尾巴猛然一抽,于是整根草绳紧绷,她的指头被拴得牢牢的,想溜也溜不掉了。
“这到底是什么鬼玩意?”林伊慕再次大怒“抓犯人的工具?”
“不是,”狄昊天失笑,凑近她神秘地说:“是戒指。”
“戒指!”真叫人目瞪口呆!这个国家的戒指也太滑稽了吧?
“相当于戒指。”他解说“乡下的男孩子向女孩子求婚的时候,就编一个这种套子,骗女孩把手伸进去,然后一扯——套牢了,女孩从此也跑不掉了,你说,是不是相当于戒指?”
“喔,”林伊慕点点头,笑逐颜开“还满有趣的嘛。”
“那”狄昊天的眼中闪着诡异的光“我套住你了,该怎么说?”
她一愣,呆呆地咬住舌头。
他伸出指腹,抚了抚她紧张的唇,红润的唇瓣在温暖的触碰下微微颤抖,阳光洒在上面更显晶莹,狄昊天的嘴骤然渴了。
他搂住她的腰,俯下身子,就在这繁闹的街头轻轻吻她。
薄而软的四片唇触碰在一起,没有深入,只是像蝴蝶落在花间,轻盈地-着翅,一下就飞开了,但两双眼睛却紧紧地闭着,放纵心灵体会这温情的一刻。
“告诉我,刚才你为什么那么惊慌,嗯?”狄昊天感到胸中闪着火花的星芒,声音低嘎至嘶哑。
“我以为你不见啦。”她忽然感到一阵委屈,低下头埋进他的胸膛。
“傻瓜。”他笑,抚摸她的长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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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日,狄昊天似乎都很忙,住在隔壁房间的林伊慕,总是到很晚才听到他回来的脚步声,但隔天清早又出去了,两人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她不知道他来这个国家是做什么的,但可以猜到是危险的事,心中不由得暗暗替他担心担心?刚开始有这种念头的时候,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人质居然为劫匪担心?真是天大的笑话!
有一点点想见他,但却更加害怕见到他。
那天在街头,他浅吻了她之后,整个晚上她难以入眠,看着隔壁阳台发射出的灯光,她猜测他会不会忽然敲房间的门,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数着羊,心怦怦的跳着。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过来,午夜两点,那束灯光终于熄灭,整个世界归于黑暗。
林伊慕发现,她竟然希望他来敲她的房间,这种不知羞耻的想法让她更是心神不宁。
已经第三天了,正在房中为自己心境迷惑的林伊慕,这时忽然听到走廊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呵,他回来了!
今天才日暮时分,他就回来了,为何这样早?
抑不住激动的林伊慕猛然拉开房门,顾不得自己还穿着睡衣便冲出去。
“狄昊”脱口的呼唤忽然止住,她尴尬地睁大眼睛。
走廊上不止他一个,还有另外一个人——一个女人,正亲热地挽着他的手,低声说笑着,眼前的女人属于明艳类型,看到林伊慕时也微微愣怔。
但她明显比林伊慕懂得交际,立刻发出友好的笑容对她点头“是林小姐吧?我是昊天的朋友,方紫安。”
林伊慕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难堪,甚至在她初到父亲家中,被大妈和几个异母兄妹打量时,也没感到如此难堪,她穿着苹果图案的睡衣,头发带着起床后的篷乱,像个无知小孩,手脚不知该怎么放,而对方,同样是狄昊天认识的女人,却衣着光鲜,扬着明亮的唇彩大方微笑,还未开口,就已经被比下去了,虽然林伊慕想不出自己为什么要和她比。
匆忙地回敬对方一眼,她转身逃入房内——二十多年来头一朝,从容自若的神情荡然无存,胆怯到想逃。
“等一等!”狄昊天唤道。
刚要关上的门被一只手抵只手抵住。
“紫安,你先到房里去等我。”
她听到她对他的“女朋友”说。
方紫安乖巧地答应,踱入他的房中。
“你找我有事?”玄色的身子挤进门缝,猜不透的笑容浮现在嘴角。
“呃我”林伊慕的脑子匆匆遍寻理由“我想出去走走,在这酒店待烦了。”
“我现在没空陪你上街。”他一口回绝。
“我不是让你陪我!”她几乎叫起来,反驳他的曲解“我一个人出去就好了,带份酒店的宣传小册子,计程车司机会送我回来的。”
“你好像忘了一件事。”他的笑意更浓了。
“啊?”
“你是我的囚犯,怎么可以一个人出去逛街?”
“那你叫个兄弟陪我去也可以啊。”她避开他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突如其来地握住她柔弱的手“这么聪明的你,应该不会犯这种逻辑错误。”他的声音充满魔性。
“什么逻辑错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左挣右扎,她企图摆脱他的铁箍。
身后突然一凉,她发现自己紧贴着瓷般的墙,而他充当另一堵墙,将她逼得无处可逃。
不是没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但这回,他的温度让她感到燥热难安。
“之前你叫住我,应该不是想去逛街吧?”他低语“为什么临时改变对我说的话?为什么要逃避?”
“我哪有逃避?”被他一语击中心事,她脸颊瞬间绯红。
“还不承认?”他俯下身贴住她的腮,语音轻得像一缕风“该不是吃醋了吧?”
“胡说八道!”林伊慕简直想跳起来打他,然而却被他圈得死死的。
“我这几天没来看你,是因为走不开,等事情一办完,我就陪你到处玩玩。”他凝视她闪烁慌乱的眸子,轻轻拈起一绺她垂在额前的乱发,替她塞到耳后,归拢整理“紫安,她只是一个朋友。”
闪烁的眸子一惊,骤然抬起,那一抹慌乱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竟是一抹笑意。
“我没骗你,的确是闷了,想出去走走。”她轻声说。
“嘴硬的小孩!”狄昊天笑,揽过她的肩“一起出去吃晚饭。”
“那方小姐”
“她跟我们一起去,”觉察到她肩膀的肌肤一僵,他补充道:“不介意吧?”
于是十多分钟后,林伊慕穿上狄昊天命人送来的凉爽麻质裙,坐到酒店一楼的餐厅,她的对面坐着紫安。
桌上的第二道菜是海蚌,方紫安一边撬着蚌壳,一边笑道:“记得从前看过一部捷克电影,改编自安徒生童话中海的女儿,整部电影拍得不怎么样,有处细节却让我记忆犹新,小人鱼陪王子用餐,每撬开一个海蚌,蚌内就有一粒珍珠,那是海族们不动声色地送她的礼物,以后每次吃海蚌,都希望自己也能像人鱼公主一样,能撬到珍珠,可惜从没有过这种好运,今天希望能够”海蚌的壳这时开了,方紫安失望地叹了口气“唔我看我是在作梦,这辈子都别想碰到那种好事了!”
林伊慕笑了,她开始觉得方紫安不是那么讨厌的人,即使她真是狄昊天的情人,自己也不会太憎恶她。
“对了,伊慕,你也来撬一个吧,”方紫安忽然提议“说不定你运气好能撬到珍珠!”
“不,我吃海蚌会过敏。”林伊慕摆摆手,从小不相信童话的她,不会有那种愚蠢的希望。
“试一个吧,我帮你吃它,说不定你运气好呢?”狄昊天也童心大发,怂恿着,把一个硕大的海蚌推到林伊慕面前。
“嗯好吧。”林伊慕举起餐具,认真地看着狄昊天“说定了,你要帮我吃它哟。”
餐具上的银光一闪,蚌壳翻开,桌面上一片惊呼。“哇!你真的这么好运!”方紫安几乎要把头伸过长桌,快碰翻桌上的花瓶。
林伊慕自己也呆了,嘴形撑得像歌剧女演员,她望着蚌内的珍珠——是颗黑珍珠!
“看来你真是好运,小美鱼人。”唯有狄昊天保持笑容“快许愿!撬到珍珠的人许愿会很灵!”
“真的?”她立刻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许了什么愿啊?”她睁开眼睛后,狄昊天问。
“等我回来再告诉你,现在,我要先去洗手间洗净它!”林伊慕兴高采烈地拿着珍珠“可以打条链子,把它镶上去,这可是永久的纪念喔。”说完,便飞也似的往餐厅一侧走去。
待她走远,方紫安才卸下夸张的表情,浅笑着对狄昊天眨眼“这么浪漫的花招你是从哪里学来的?她果然被逗得很开心,多亏有我的配合!”
“她在酒店里闷坏了,难得开心一次。”狄昊天把目光移向窗外的天际。
“注意你的心,”方紫安提醒“不要被她偷去才好。”
“我从不知道自己还有心。”叉起壳中的蚌肉,送入口,他答应过要帮她吃的。
“你们男人都这么倔强吗?”方紫安叹了一口气“像阿平,直到他坐牢,我才知道原来他对我你可千万不要学他呀,把自己的感情埋得那么深,其实是害了两个人。”
“跟公爵谈妥了没有?什么时候交易?”他岔开话题,语调平静似止水。
“还没有最后的答复,这次警方盯得很紧,听说千竹会也派了人登陆。”方紫安环顾四周“总之这里不太安全,你还是小心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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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黑珍珠!
此刻在洗手间里,不知自己被戏弄了的林伊慕仍在傻笑着观赏她的幸运物,看来,童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将珍珠紧握在掌心,她走到走廊,走廊边有几株棕榈树,过滤热风,带来一点清爽的空气,林伊慕停下步子,迎着满眼葱绿,放纵自己好久没闲暇的心情。
自从遇见狄昊天之后,整个世界的颜色仿佛变了,从前她也喜欢看花、看云,但花的淡紫让她想到忧郁;云的流动让她想到易逝,现在她的心像吹进了晴日的海风,潇洒舒畅,看花;会看到花瓣在阳光中的明媚;看云会看到云后广阔湛蓝的天空。她的视野里满是青绿,心境得到了依靠。
为什么会变?是因为他吗?呵,不会的,应该只是巧合而已。
她希望只是巧合。
远处高楼上有一点光,她随便一瞥,注意到了。
很奇怪的光,像小时候调皮时玩的那种折射太阳的小镜子,只一点,晃晃荡荡。
那是什么?
空闲的林伊慕知道狄昊天这会儿可能有机密跟方紫详谈,懒得去打扰他们,便寻着四周有趣的事物一一猜想。
但那点光,让她感到不安她眯起眼睛让瞳孔适应明亮,然后渐渐的她看清了——远处高楼的顶层有一个男人。
那男人拿着枪,那点闪烁的小扁是枪口的瞄准器,而瞄准器对着的位置是
“昊天,快趴下——”林伊慕瞬间明白了即将发生的事,她的嘶喊穿过人群,却被距离和钢琴声冲淡,远处的狄昊天正和紫安仔细地讨论着,没听到她的话。
她拔腿跑过去,愈跑愈快,像只扑火的飞蛾。
“砰——”
飞蛾在枪响的那一刹那化作蝴蝶,用翩翩的翅膀挡住了她心中男人的身体,挡住那颗穿越空间的子弹。
林伊慕记得闭上眼睛前,她手中的珍珠滚到地上不见踪影。
妈妈回来了吗?搁在她脸边的手是那么温暖,是妈妈吗?
“妈妈”她在梦里喊。
草地上,她在跑,妈妈就在前面,可她却怎么也追不上,忽然绊了一跤,纵声大哭,妈妈终于回过头来,她以为像往常摔倒时一样,妈妈要爱怜地过来扶她、哄她,但是没有。
妈妈的脸变得万分狰狞,语气严厉,尖锐地直刺进她的耳,刺出血来——
“你忘了!你忘了我说的话!我说过要你好好争气,不要再让别人骂你妈妈是贱女人!但你忘了!你想让妈妈在地下做鬼也抬不起头吗?你不是我的女儿,我没有你这种女儿!为什么要忘记我说过的话?啊?说——”
我没有忘记妈妈,我真的没有忘记
“那你为什么不回到你爸爸那里去?为什么要跟这个男人在一起?他是黑社会的人,跟他在一起,你也会变成一个贱女人!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不愿跟楚文俊订婚——”
妈妈不要生气,我回家我这就回家再也再也不见他了
林伊慕知道自己肯定哭了,她睁开眼睛的时候觉得脸颊边湿湿的,一只温暖的大掌正怜惜地替她擦拭。
“慕!”一个惊喜的声音叫她。
不用看她便知道是谁叫她,这些日子朝朝暮暮在耳边回响的,是这和煦的声音。
“珍珠掉了”她吃力地说。
“没掉,没有掉,”狄昊天急忙安慰“已经叫人拿去镶成链子了,放心。”
她凝视他,伸手抚住他的脸,她不期而遇的狄昊天,一向意气风发的他为什么忽然这样憔悴?像是瘦了。
“怎么了?”他笑,笑得那样无力,像是几天几夜没有睡眠。
“你说过,撬到珍珠的人,许下的愿望一定能实现,对吗?”
“嗯。”他点头“你当时许了什么愿望?”
“我曾经答应过妈妈,要替她争气”声音静止,隔了良久才下了决心,缓缓吐露“我的愿望就是回家,赶上订婚典礼。你能放了我吗,昊天?”
狄昊天痛苦地闭上眼睛,像是哭了,却没有眼泪。
王永荣今天特别恼火。
本来他相中的女明星在收了三套蓝钻首饰、一幢山顶别墅后,终于答应跟他约会,但就在他梳得油光粉面,正“性”致勃勃的打算去赴约时,忽然一通越洋电话命他迅速飞往南美洲。
可怜的王永荣,哭丧着脸飞到指定地点,却不见大哥,只见一明艳美人叉着腰、冷漠地站在机场外,算是迎接他吧,美人?没错!但那又有什么用?可远观不可亵玩焉!那是阿平的马子,碰不得。
“大哥呢?”王永荣东张西望,晚到了两个多小时,最怕狄昊天严厉的眸子。
“回黑街了。”方紫安回答。
“回黑街了?!”王永荣大惊,旋即一头雾水“为什么我才飞过来,他就飞回去了?交易完了?那要我十万火急的赶过来做什么?”
“交易还没进行。”
“还没进行?”开什么玩笑!“还没进行大哥怎么会飞回去?”
每次交易大哥都要亲自盯着,即使是老头子去世的那一年也不例外。
“千竹会要偷袭黑街?”王永荣恍然大悟。
“没有。”
“国际刑警又要耍小把戏?”
“没有。”
“那是为什么?”他觉得自己打破了脑袋也猜不出来。
“林伊慕中了枪伤,他要陪她回去就诊。”方紫安说完呼出一口气,算是叹息。
王永荣此刻的表情犹如听到世界末日即将来临,惊恐得直跺脚“你是说——大哥爱上那女人了?”
“恐怕是。”
“完了!完了!”他跺脚的动作变为跳跃的姿势“大哥三十年来无情无义,怎么忽然爱上了一个女人?爱女人也就罢了,偏偏挑了个最最不可能有搞头的,还为她丢下几十亿的买卖!中邪了,是不是千竹会下了蛊毒?”
看他那副火烧的模样,方紫安懒得理他,只丢下一句“他要你全权负责这次的交易,不得有误。”接着转头便走。
“喂!”王永荣见状立即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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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昊天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中了邪,他只知道自己的确是中了毒,爱情的毒。
从前一直不承认有爱情的存在,以为囚禁她,只是单纯的男人对女人的强掳,带点侵占领土的霸心,但当她求自己放了她的时候,心酸酸到极点,化为心痛,强忍着的泪水吞进喉咙,苦涩如饮烈酒。
“你爱上她了。”那天他提出要带伊慕回去就医时,方紫安一语道破。
爱?是吗?
他从不知道爱是什么,原来竟是这样的。
狄昊天靠在医院的走廊上,企图厘清自己的情感,却愈理愈乱。
该放她走吗?他多想要她留下啊。
想听她吹如高原般空旷的口琴声,想看她坐在枫叶间的剪影,想笑她在山间蹦蹦跳跳的姿势,还有吻她在日光下透明的唇。
她救了他三次,一次在车上、一次在水中、一次替他挡子弹,如果说第一次她不是出于自愿,那后两次呢?尤其是当她为他挡下那一枪时,她是在用自己的命换他啊!而且那样不加思考,仿佛一种本能。
记忆中,替自己挡过枪袭的曾有两个人,一个是狄雄风,他的父亲,还有一个是阿平,他的护卫。父亲这样做,是为了家族的血脉能够延续;阿平这样做,是一种报答,报答狄家对他的养育之恩。
可她呢?非亲非故,非恩非义,他甚至还是她的敌人!
该自私地留下她吗?
“大哥,查出来了,”一个手下打断了他的沉思“这次偷袭是千竹会的人干的,我们在南美那边的兄弟已经把那人做掉了,还挑了几个千竹会的场子,给他们一点教训。”
这样有用吗?做掉一个杀手,对方会再派十个;损失的场子,不过是对方的九牛一毛而已,只要身在黑街,危险就不会间断。
“大哥,看来我们跟千竹会多年的恩怨这次要挑明了。”
从十多年前两个帮派抢地盘、抢生意开始,黑街就跟千竹会结下梁子,两年前对方害阿平坐牢,更加使宿怨不共戴天,只不过有国际刑警在碍手碍脚,双方只是暗斗没有明争,如今也该是挑明的时候了。
“大哥,你放心,虽然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好过,可兄弟们都勒紧了裤子,把枪口擦得亮亮的,该打发的马子都打发了,该攒的钱都凑好了,你尽管下命令,黑街半片枫叶也不会少!”
是啊,危险将近,多余的女人都该打发掉!那她呢?
“阿莫,我知道你一直中意阿欣,你们两个在一起也好几年了,想过以后该怎么办没有?”狄昊天忽然发问。
“啊?”手下忙着报告战况,没料到大哥竟会忽然提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一时反应不过来“什么怎么办?就这样,满好啊。”
“有没有想过”狄昊天欲言又止,下意识拨动着指上的尾戒。
“喔!大哥你是说结婚?”阿莫顿时大悟。
“嗯。”他点头。
“没想过,即使阿欣肯,我也不会答应。”阿莫眼中闪过爱怜的神色。
“为什么?你不爱她?”他倒诧异。
“大哥,你没拍拖过不懂啦,我就是太喜欢她了,所以才不想连累她,你想,如果阿欣当了我老婆,将来有一天你知道,我们这一行很危险,我可不想她当寡妇或者被仇家、条子盯上,而且,女人结婚生孩子会很辛苦,我宁可现在有钱供她花,让她开心就好,阿欣很有志向的,她说要回去把高中念完,将来还要考大学哩,说不定她可以遇到更好的男人,与其留她在我身边将来怨我,不如放她自由,让她想到我的好处。”
与其留她在身边将来怨恨,不如放她自由?
是啊,如果强留她,将来她会跟他成为仇人,从先前她绝食、割腕、淋雨,到那次在山间的奔逃,一再表明了她要离开的决心,何况回到林家,出人头地似乎是她母亲对她的期望,看得出她对一切都无所谓,就是抛不开对母亲的承诺。
就算她只是一个单纯没有背景的女孩,像阿欣那样,难道他真忍心让她跟在一个黑社会老大的身边担心受怕、恐慌度日吗?不,她会心忧,而他会心痛。
父亲好像没有娶妻吧?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生母,只听说病逝了。
但现在想想,父亲在看母亲画像时的忧郁神情,似乎那背后还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也许母亲不是病逝的,而是离开了父亲,反正他们从来就不是夫妻,只不过生了一个儿子而已,要离开是很容易的事。
这就是身为黑社会男人的悲哀,一方面拥有大量财富,大可尝遍天下胭脂;另一方面如果真遇到了自己心中所爱,就会患得患失,如同得到了一件美丽但易碎的水晶。
难怪他身边大多数兄弟会被视为冷面的摧花杀手,世人在指责他们的同时,是否也想过这个中的无奈?
转身眺望医院的花园,那儿有几个孩子的欢笑吸引了他的注意。
是孤儿院的孩子,正在金黄的阳光下玩耍嬉戏。
这些孩子,当初收容他们只是为了给他们一个暂时的家,将来求学或求职,终究会让他们离开。
黑街,毕竟不是永远的居住地,自己陷在这儿也就罢了,没道理拖下无辜的人。
他该作决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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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病床上的林伊慕脸上露出一丝惊喜,她的黑珍珠失而复得,坠在白金炼端,摇摇晃晃荡在她的眼前。
“我要戴!”她说,像是撒娇。这些日子不知不觉中,她已对他撒过几百次娇了,从小到大除了母亲,宠她的就只有他。
狄昊天笑笑,轻轻扶起她的脖子,手绕过去,一条项炼无形间系住两个人的心。
“听说我明天可以出院了?”她待在这里都快闷死了。
他神色微变,误解了她的意思“放心,他们已经把订婚典礼延后了,报上登的。”
“嗯?什么典礼”林伊慕陶醉在链子的光泽中,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淡然答道:“是吗?”
;这不是故作轻松,而是她真的有好久都没有想过那桩婚事了,自从跟随他远赴南美,整个林家的阴影都被她抛诸脑后,唯有那次梦到母亲的指责,她才发现自己原来已乐不思蜀。
但他却仍然以为她在故意摆出无所谓的神情,不让他内疚,感动之余搂住她的背,轻抚良久后终于说:“放心,到时候你的伤已经全好了。”
“什么意思?”林伊慕一怔,感受到他与往日的不同,特别是那幽然的口吻。“你是说”她猛然领悟。
“对,”郑重的眸子告诉她自己没有在说谎“我要放你走。”
放她走?他终于答应要放开她了!
是感激她为他挡了一枪,还是已经厌倦了整日需要照顾的她?
本是多日来心之向往、奋不顾身追求的事,忽然之间变成失落,她发现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已经恋恋不舍,想留下看看深秋被霜染红的枫叶,想跟他在一起。
“明天,明天我亲自送你回去。”
明天!好快,虽然还有二十多个小时,却像只剩一秒钟那样令人心惊。
“好啊。”她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如果这时流露失望的神色,岂不是很奇怪?
看到她的笑容他倒失望,虽然这失望埋在心底,这辈子都不会让人察觉。
“哈——”她舒展肢体“终于可以回家啦!喂,狄昊天,你今晚要请我吃大餐喔,你们枫旋街上有什么可口的馆子?”
最后的晚餐?他苦笑。
这天晚上,他们一边观赏枫叶,一边吃着狄昊天吩咐大厨做的拿手菜。
林伊慕虽然不断称赞菜色鲜美,却很少动筷子,他也一样,两个人都怀着相同的心事而吃不下。
最后他缓缓站起来,吩咐下人将碗盘撤走,接着给她一个晚安吻“好好睡,明天我叫醒你,想几点钟回家?”
“嗯”她涩涩地笑“当然是愈早愈好。”
“就九点钟吧!”玄色的影子抱她上床,俯身的时候他的脸无意间触到了她的唇。
两人同时感到一阵心悸,她望着他,双颊瞬间烧红,而他却避开了她的凝视。
“好好睡”他再次重复,一时间颤抖的心想不到别的话语。
转过的身忽然定住,袖子被一只手轻轻拉住。
“其实我好想看看被霜染红的枫叶喔。”林伊慕在他离开的一刹那,心中顿时凝满勇气,心语不自觉倾盆而出“你说过,只要我留在这里就能看到的,对不对?刚才骗你的啦,我不喜欢太早起床,明天我想睡懒觉,唔”絮絮不止的唇被突如其来的吻堵住了,他再也忍耐不住,这样的告白只要不是傻子,都会听得出来。
这次不再是浅吻,他火热滚烫的舌迅速启开了她的贝齿,辗转反侧中肆意品尝她的甘甜,仿佛饥渴的人遇到醇美的泉水,直至窒息也不愿离开。
纤细的玉臂攀上他脖子的时候,喘息更甚了,她青涩的回应撩起他更多的激情,汗水濡湿了他,身下的硬挺肿胀得让他痛苦。
“昊天,你”她虽然青涩,但非无知,隐隐感到他的痛苦,羞怯半晌后下了决心“你想要我吗?”
一道闪电划过他的心幕。
想要她吗?大概,只有石像才想拒绝这诱人的邀请吧。
但他不能,她还要留着清白寻找更好的归宿,他不能如此自私,这个深长缠绵的吻只是一种道别而已,没有其他。
“如果要了你,我就再也舍不得放开你了,慕,懂吗?”他爱怜地抚着那被他吻肿的唇,下巴的胡碴摩擦着她颈上敏感的肌肤。
“昊天,抱我!我要你抱我!”林伊慕觉得体内窜起一股会引她爆炸的热流,但她不知该如何发泄,只是苦苦地哀求他的怀抱,差点要哭喊出声。
他顺着她,伸手解开她的衣襟,深吻一路往下,吻过她的雪峰,吻过她的小肮,到达最隐秘的花园,蜂般贪恋地吮吸,应和她的愉悦,排解她的痛苦。
而他自己却被推向崩溃的边缘,汗水止不住的滴落在她的胸前。
“你还好吗?”她伸手捧住他的脸庞,天真地问。
“唔。”他骗她。
“为什么不要我?”
“傻瓜,你还要留着你的第一次给将来的丈夫。”他微微一笑。
“你真不懂我的意思?”林伊慕失望了,她刚才不是已经暗示过了吗?她要留下来。
“想想你妈妈,伊慕,不要匆忙做出让自己后悔的决定。”他怎么会不懂?
林伊慕的表情僵住了,是啊,她怎能忘记妈妈、忘记自己的承诺?
她的表情让他释然,又让他难过,没有占有她是明智的决定,可是过了今晚,也许再无亲近的机会了。
“吻我,吻我”她搂着他的脖子喃喃哀求。
热吻加升了两人的体温,不知不觉中褪了衣衫,肌肤相贴,贴着慰藉对方,贴着排解自身的痛苦。
短暂的夜晚就这样过去了,两人仍然相拥着,直到下午才离开枫旋街。
狄昊天开着车,林伊慕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枫叶——她也许再也看不到的枫叶,两人默默无语。
“我把车停在这里,你自己过去,等你进门后我再离开,推得动这轮椅吗?”他蹲下身子握住伊人的手。
已是林家门前了,他们把车停在一面墙边,相互凝视,算是告别吧。
枪伤刚愈的林伊慕点了点头,她靠在轮椅上,轮椅是狄昊天为她准备的,无论说什么,他都不让她下地走路。
“昊天”她决定再努力一次,最后一次了“你有没有想过离开黑街?我知道你曾在美国取得硕士学位,离开黑街也不会饿死的,对吧?”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半晌,琢磨语句,力图让她明白“慕,我不能离开那儿,黑街是我从小生长的地方,很多事一出生就注定了,没有人会相信狄雄风的儿子能成为奉公守法的社会栋梁,我小时候也曾经以为自己能摆脱黑帮的命运,但是十五岁那年,父亲要我亲手开枪打死一个叛逃的属下后,我就没有退路了,我并不是说黑街的人都是出于无奈才沉沦的,有的跟着我也是因为想赚大钱,但很多时候我们身不由己,你懂吗?”
她不想懂,只想强辞夺理地让他离开那个危险的圈子,不幸的是,她竟真的懂——她自己不也是身不由己吗?
“快去吧,有人出来了。”他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嘴里却无奈地催促着。
林家侧门已经打开,一个女佣正提着菜篮子走出来。
“我走了,”她推着轮椅忍不住回头,沙哑地问:“你说过要等我进门才离开的,对不对?”
他点点头,对她挥挥手。
转过那堵遮挡的墙,林伊慕看着自家院门,泪眼模糊了,这真是她要回的家吗?怎么毫无温暖动人的感觉?
“啊!三小姐!”提篮子的女佣看到林伊慕大惊失色,忙向宅子里高喊“是三小姐回来了!”
顿时一群人跑了出来,都是平时伺候她的老妈子,还有工人,院子里乱了起来,鼎沸的人声回荡在空中。
林伊慕看到几个异母兄妹从楼上的窗子拉起帘子看她,林太太站在门前,射来凛冽的目光,却不见父亲,也许是正在客厅里抽着雪茄,等这失踪多日的女儿前去请安。
还有一个人她也看不见,那人应该在她的身后不远处,一堵墙的旁边,他答应待她进门他才离开,现在,他是不是已经走了?
她想着这个可能永远也无缘再见的人,泪水直流了下来。
大家对她的泪水并不感到惊奇,纷纷断定是匪徒对她的恐吓,让她连日来的委屈无法排解,现在好了,终于回家了,终于可以哭了。
院门“铛”一声锁上,喧嚣声不再听得到。
狄昊天站立车头,望着她被人簇拥的样子。既放心又伤感。
也许再过几个月,订了婚,有了日夜相伴的未婚夫后,她不会再记得他。
他们的相遇只是她人生中一段短暂的意外插曲罢了,可有也可无。
发动车子,他决定离开她的世界。
她又回到了这个冰冷的家,秋天清寒的空气使偌大的客厅变得更加空荡荡,林浩宇坐在沙发上看报,这个父亲并没有对女儿的归来表现出任何喜怒哀乐,仿佛她不是失踪了一个月,而只是出去逛了一趟街。
“爸。”林伊慕低声叫着。
眸子从老花眼镜上方抬起,瞥了她一眼,在轮椅上停留数秒,再落回报纸上。“受了伤就到医院治好,订婚典礼延后了两个月,这段时间你不要再到处乱跑了。”这是唯一的话语,算是关心吧。
一旁的林太太正指点女佣如何摆放瓶中的花,淡淡地插上一句“对了,如果处女膜破了,记得要去修补。”漫不经心的语气就像在说“如果鞋子破了记得去修”
林伊慕涩笑,还好她这只破鞋没有被命令扔掉或处理掉,是否该谢天谢地?
这就是她的家,一群僵尸跟她住在一起——他们不吸她的血,只是逐年逐月地吸取她的热情,吸掉她作为人的温度。
一般妾氏生养的女孩,在家里受到的是什么待遇?上通常都把她们描写得很惨,遭大妈毒骂、遭异母兄妹欺负,整日饥寒交迫、伤痕累累。
但她没有这么惨,吃穿用度与别的家庭成员一视同仁,大妈没有讲过一句重话,兄妹们倒也客气,而且还帮她物色了门当户对的翩翩贵公子。
林太太出生名门,身份规定了她不能像一般市井小民那样破口大骂,受过的教育也决定了她不会像一般得势的女人那样喜欢冷嘲热讽,有不满时,她绝不会敲着桌子尖刻地说:“你怎么这么不自爱”她只会不理人,而她的子女也以她为榜样,一颦一笑都似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举手投足完全机械化。
至于父亲则从不会拿正眼瞧家里的人,他太忙了,忙赚钱、忙着在外面选情妇,偶尔呆在家里——比如今天,也会忙着报纸。
林伊慕上了楼,隔着护栏远远地观望这一家人,不禁心惊——二十年后,她会不会也变成他们的同类?
一定的,在这种古墓般的环境里,是人都会变成化石,无论他曾经是什么形状。
这般清冷的感觉,为何她在过去的一个月不曾体会?
虽然那时她是囚犯。
那金黄的枫叶,那山间奔涌的瀑布,那阳光灿烂街头的草“戒指”那颗蚌中的珍珠还有那玄色的吻。
她抚抚嘴唇,仿佛在回味一颗香味久散不去的糖果。
“三小姐,楚少爷来了。”女佣敲门报告。
楚文俊?
林伊慕这才想起还有一个即将成为她未婚夫的人。
“是让楚少爷到这儿来,还是让他在起居室等着?”女佣问。
“我到起居室去。”她实在不想在卧室里会见这个男人,如果真有谁可以进驻她睡眠的天地,那也只有他。
楚文俊是一个明星检察官,这是别人私底下给他的称呼,因为他打官司如同做秀,每赢一场都会把自己英俊严肃的照片刊登在报纸上,告诉市民们他多么有才华,多么有正义感。
身为豪门子弟的他,不似一般念法律的青年,辛辛苦苦考得律师执照后,要靠诉讼费度日,他入这一行,是为将来从政打基础,所以奉劝那些企图出千金请他辩护的被告们,趁早打消自己的白日梦,楚文俊只会把他的口才供献给政府。
此刻,这位明星检察官正坐在二楼的起居室,等候自己失踪多日的未婚妻,下午的阳光照着他闪烁不定的眸子,生为一个黄种人,他的眸子有些奇怪,不是幽黑,而是有点泛灰,林伊慕每次无意中窥见他的眼,都会想起不知从哪本里读来的,描写间谍的语句——竖起的领子上瞥来一只冰冷的灰眼睛。这让她不寒而栗。
他会在这个时候出现,有些奇怪。
虽然他俩是未婚夫妻,但并不太熟,见过几次面,吃过几顿饭而已,大多数时候有家长的陪同,所以她前脚刚踏进门,后脚他就十万火急地赶过来,这是奇怪的,要表示慰问和关心也不急于一时吧?何况下午三点正是他办公的繁忙时刻。
“文俊。”林伊慕犹豫半晌,才鼓起勇气走进去。
有点害怕,但不是因为自己与别的男人有了私情而怕被未婚夫发现,究竟是害怕什么,她也说不清楚,总之与黑街有关。
楚文俊看到她吃力地推着轮椅,马上站起来帮她推到桌边,体贴的动作完全似一个合格的未婚夫。
他一向保持着十全十美的姿态,无论哪个方面。
在世人眼中,她大概是一个令人羡慕的幸运儿吧,未婚夫如此优秀,前途不可限量,显赫的家世再加上英俊夺目的外表,使男人嫉妒、女人尖叫发烧,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如果两人貌合神离,即使再相配,幸福也只是一朵虚幻的云而已。
“哪里受伤了?”他蹲下身子仔细打量她。
他温柔的声音足以令任何女人沉迷;但并不包括她,她心有所属。
“这里中了一枪。”她指指伤口,礼貌地回答。
“我认识一位还不错的医生,明天陪你去检查好吗?”
也许只是客气话,于是她也客气地点头。
在这个圈子里,她是一个有气质的淑女,一举一动都极有教养,她不会让这些人看到她活泼调皮的一面,不会穿着牛仔裤跳坐上窗台,不会舞着枫叶蹦蹦跳跳,不会为了一颗珍珠兴高采烈,更不会大胆到在繁华街头与一个男人接吻。
“呃”楚文俊清了清嗓子,进入正题“那天听陈警官说,你车上的男人其实是黑街的冥王,不是你朋友。”
冥王?是昊天吗?他竟有个这样的称号,嗯,还满配嘛。她暗自评断。
一想到他,心中就有淡淡的甜蜜。
“我不知道他是谁,他把我带到那个地方后就没再露面,他是一个重要的危险人物?”她故作无知。
“不是重要,是极重要,他叫狄昊天,名为企业家,实是全亚洲最大的毒枭,你应该听说过他,这段时间报纸上都有关于他的消息,从前你真的不知道他吗?”闪动的灰眸显然对她的话存有怀疑。
她耸耸肩“我是觉得面熟,原来他就是狄昊天,是有看过关于他的报导,也听说过狄氏企业,但那些报导都是含沙射影,我不太明白其中的意思,也没把他跟那天胁持我的混混连想在一起,他真是全亚洲最大的毒枭?满有趣的嘛,啊!对了!原来那天在花圩时,陈警官就知道我被胁持了?”
“他当时是想救你,但他很清楚狄昊天的身手,如果贸然行动,在场的人都会没命,你们开车走后他马上通知支援部队,可惜你的车子开得太快,还来不及采取措施就拐进黑街里。”他的灰眸进一步逼近她“狄昊天很狡猾,我们一直在收集他的犯罪证据,但总是不充足,他的律师很厉害,而且他有强大的洗黑钱的门路,所以至今他仍然是一个令警方拿他没有办法的企业家,你在黑街那么久,有没有什么线索可以提供给我们?”
“我一直被关在一间小屋子里,什么也看不到。”
原来楚文俊这么热情地探访,是为了收集情报,她总算弄清了他来此的目的。
“那你的伤哪里来的?”
“逃跑时被打伤的。”
“喔,是吗?”他的灰眸露出诡异的笑“我听说狄昊天最近收了一个很得宠的情妇,还带她去了趟南美,甚至为她丢下几十亿的买卖,那情妇替他挡了一枪,枪伤在背部,跟你的一模一样。”
他竟为她丢下了几十亿的买卖?难怪受伤后他就陪着她寸步不离,原来如此,林伊慕强忍住心头的酸痛,仍然抬着无辜的笑脸,这个时候不能露馅。
“文俊,我大概弄错了你的意思,你是在暗示我就是那个得宠的情妇吗?”
这个学期的选修课程,她正好挑了一门“人际关系”书上说,当对方把自己逼得无路可走时“反客为主”往往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楚文俊用他那双审视犯人的凛冽眸子盯着她,在法庭上,这双眸子能无形中给被控方的证人一种强大的压力,所以他才能屡屡获胜。
但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迎上他的目光与他对视,她不能输!一点点胆怯就会毁掉整条黑街,有“他”在的枫旋街啊。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楚文俊终于耐不住,比她先一步垂下眼睑“慕,我们就要订婚了,我不是那种胡乱猜忌的人,不会随便怀疑你的。”
“不不,文俊,你千万不要自责,是我弄错了你的意思,应该怪我的。”她礼貌地回敬。
这么客气,真像一对未婚夫妻吗?大概吧,世人不都说,最和谐的夫妻关系就是“相敬如宾”吗?
“明天,我接你去看医生。”他握住她的手。
“好啊。”她抛出一个微笑。
临走前楚文俊又转过身,补充一句“对了,我会帮你提出起诉,控告狄昊天绑架,如果法院开庭审理,这段时间你会忙一点。慕,我一直不太弄得明白,为什么他们会这么轻易地放了你?”
未待回答,他已踱出门外。
林伊慕并不担心,回来之前她和狄昊天就猜测到林家会提出起诉的可能,也想好了上庭的对策,让他们去忙吧,反正最终只是徒劳而已,至于他们为什么会放了她,她可以回答“放了就是放了,我怎么会知道?可能留着我并无多大价值吧”她伸了个懒腰,一点儿也不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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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证据不足,官司最终没有打成,再加上林、楚双方的家长不愿意把此事闹得过于沸沸扬扬,尽管有楚文俊的一再坚持,这件悬案仍然不了了之。
不过从那天以后,楚文俊常抽出时间陪林伊慕复诊,既可以体贴未婚妻,又可以刺探情报。
两年前成功地告倒了黑街护卫司徒峻平,使他的前途一片大好,人气急剧升温,连他的恩师——德高望重的余检察官也拍着他的肩膀,祝贺他即将成为自己的接班人,如果这次他能够扳倒狄昊天,那么就算将来竞选议员,也不成问题。
林伊慕知道他的心思,也不反对,由他陪着自己。
这天从医院复诊出来,阳光正好,楚文俊便扶着已经能行走的林伊慕在林荫道上散步。
“文俊,你喜不喜欢小孩?”她看见一个推粉蓝色婴儿车的妈妈,心中羡慕不已。
“喜欢。”他公式化地回答。
“我们将来生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好不好?”
“随你愿意,我没意见。”
多好的未婚夫,从不苛求她,事实上楚文俊除了公务,好像对任何事情都缺乏热情。
她讽刺地看了他一眼,忽然玩心大发,仰着脸道:“文俊,吻我。”
“在这儿?”楚文俊惊奇地看着她,又张望了一下这虽不算热闹,但也总还是有人经过的林荫道,不确定地问:“你说真的吗?”
“当然啦,”林伊慕失笑“我们都快订婚了,除了牵手和道别吻之外,什么也没有,唔,好像太规矩了一点,”她指指自己的嘴唇“吻这里,一下下就好,我很想体会那种当街拥吻的浪漫感觉。”
“好吧,如果你想。”楚文俊癌下身子,在她唇上轻轻一吻。
这一吻,吻去了林伊慕最后的幻想。
原以为只要忍耐,今后的几十年还是可以过得下去的,但只是一个吻就让她绝望了,这个冰冷的男人就连唇也是冰冷的,他不是在吻她,而只是尽一个未婚夫该承担的义务。
相比之下,两个星期前,在南美炽热的阳光下,那喧嚣的街头,那突如其来的甜蜜,让她心头怀念。
再也没有了,那种激情、那种狂放。
她和楚文俊只是两个没有交集的圆,各自沿着自己的轨道寂寞地旋转。
“先生,买一朵花吧。”不知从哪里钻出一个小女孩,牵着楚文俊的手央求。
楚文俊看了那女孩子一眼,甩开衣袖淡淡地说:“走开。”
“先生!先生!”小女孩仍不放弃,高高地举起一枝玫瑰,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
是个满漂亮的孩子,但有些脏,苹果脸上有一块污渍,身上的衣服很旧,而且不合身,显然是穿着大人改给她的衣服,为了防止她长得太快,故意改大了点,穷人家出来卖花的女孩,没那么多讲究。
林伊慕不禁想到黑街孤儿院里的孩子们,他们看上去是那样的整洁、快乐,丝毫没有孤儿的阴影,更不用在深秋时节穿得如此单薄沿街叫卖。
他们能够如此幸运,是因为有昊天啊。
“走开!”楚文俊已经极不耐烦了,干脆不再逗留,拖着她的手朝车子走去。
女孩子不知从哪里学来穷追猛赶的功夫,硬是缠了上来黏着他,非要这位金主掏钱不可。
这次楚文俊可没有这么客气了,毫不费力地一推,女孩跌坐在地上,也许是跌痛了,也许是费了半天劲仍徒劳无功,她大哭起来。
“你干么推她?”林伊慕瞪了楚文俊一眼,扶起女孩“来,姊姊买你一朵花,不要哭了。”掏出钱包塞给女孩一张钞票。
女孩不哭了,但仍抽着鼻子捧着钞票满脸委屈。
“伊慕,你不该给她钱。”楚文俊皱着眉。
“她那么小就出来卖花,满可怜的。”
“这些人就是利用你们的同情心骗钱。”楚文俊滔滔不绝“你以为她是卖火柴的小女孩,妈妈躺在病床上,要她独自出来讨生活吗?说不定她的父母就躲在附近,乐呵呵地等着数钱呢!这种案例多了,譬如你在街上常看到的那些乞讨的残障儿童根本就不是先天残疾,他们是被人口贩子拐来挑断脚筋,或刺瞎眼睛整成畸形儿,专门沿街骗取社会同情,你们一发善心给了大把钞票,孰不知这些钞票根本就落入那些人口贩子的手中,这些小孩子一毛钱也拿不到,还会继续被逼行骗,落入更悲惨的命运,所以不要理睬是最好的办法!”
林伊慕吐出一口气,不愿跟他争论。
只是一朵花而已,何必发出如此长篇大论?这就是世人对待不幸儿童该有的态度吗?只因为被骗走了一点点钱,就由人口贩子的身上转而迁怒于这些无辜的孩子,面对这样的社会问题不去解决,只是采取不予理睬的逃避态度,一般市井小民自顾不暇,有这种想法也就罢了,眼前的男人可是楚文俊耶!是最最优秀的检察官,是未来的议员,他也好意思这样想?
如果换作是狄昊天,他绝不会这样做,他会以自己的方式打抱不平。
想想当初,面对他的孤儿院她还嘲笑过他这种“治标不治本”的做法,但现在想想,虽然他无法挽救芸芸众生,但即使只救一个,也比不予理睬的好。
“文俊,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含着金汤匙出世,有时候宽容一点对你并无损失。”林伊慕忍不住反驳一句,不再说话。
她侧过头去,透过照后镜寻找那个被车子抛得老远的女孩。
惊异的发现令她睁大眼睛——那个女孩此刻已经展露欢愉的笑脸,蹦蹦跳跳晃着手里的玫瑰花,因为有一个男人像是正在掏钱要买下它们。
那个男人身材魁梧,穿着玄色的衣服。
这背影化成灰她也能认出。
是昊天!她的昊天!
他就在附近?一直都在吗?还是碰巧经过?如果一直都在,有没有看到她跟她的未婚夫为何没能早点看到他?
伊慕看着照后镜中他愈来愈小的身影,眼里不由得蓄满泪水,但碍于有楚文俊在身旁遂不敢流露。
车子拐过街角,他终于不见。
这一整天,由于无意中见到他,林伊慕都心神不宁。
黄昏的时候,女佣送来一个礼品盒,说是早上就搁在信箱里的,没有送礼人的贺卡。
林伊慕不觉得奇怪,这段时间由于订婚典礼迫近,送礼的人愈来愈多,大部份是林、楚两家的亲朋好友,也有一些求助于这两家企业的小鲍司经理。
“搁下吧。”她并没有马上拆开。
直到晚上,她由于无聊便打开那个礼盒,才发现自己延迟了怎样激动的时刻。
枫叶——整盒被霜染红的新鲜枫叶映入她的眼。
不用猜,她便知道这是谁派人送来的。
昊天!只有她的昊天才明白她的心思。
“其实我好想看看被霜染红的枫叶喔,你说过,只要我留在黑街就可以看到,对不对?”
那个赖在他怀里的她,曾经这样许愿。
如今愿望实现了,他既让她看到了枫叶,又让她回了家。
一举两得,真是她的心愿吗?
这个傻瓜!他知不知道她想看的枫叶,是要他陪伴着她欣赏,没有了他,再红再美的枫叶也会变得无趣。
她要看枫叶,只是一种留下的借口罢了。
雨落梨花般,林伊慕将红色的枫叶撒至满床,今夜,她将睡在这片耀眼的色泽上,回想那个夜晚,她跟他的情缠。
叶子上没有他的气息,却有那天窗外飘进的味道,足以勾起她的回忆。
他炽热的肌肤、深切的长吻、赤o的拥抱一切回忆的印象在这秋浓的夜里逐渐清晰。
如同昨日,她枕着霜染的芬芳,蓄着多日的眼泪倾流而下。
订婚典礼通常是什么样?
大概会由男方选定一处豪宅,请来亲朋好友、社会名流,喝两杯鸡尾酒,切个十几二十层的蛋糕,在众人的掌声中准新人走上台子,颔首接收四方涌来的道贺,然后完毕。
为了标榜自己是“看不见的顶层”时下一般不流行对外公开订婚典礼的时间,以免记者和无关人士善意的“骚扰”整个夜宴走的是轻松温馨的家庭路线,至多隔天再打电话给相熟报社的老总,让他帮忙发一条订婚事,算是得到社会的承认,也满足了市民们对于豪门婚姻的好奇。
但楚、林两家这次做得却比较稀奇,居然挑了英皇大酒店当礼堂,请来不下一百间报社、杂志社的记者们,犹如什么发表会!
发表的并非对准新人美好未来的祝愿,而是两大家族强大势力的联合。
林伊慕穿着粉白的礼服,坐在化妆间里,等待签定自己的下半辈子。
“林小姐,我再帮您补个腮红如何?”一旁的化妆师愁眉苦脸地劝道。
这位国际级化妆师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平时浅浅几笔就能勾勒出美人的她,在今天楚、林两大家族联姻的关键时刻,却功力失常!眼前的林小姐虽然十足的美人胚子,但任她怎么努力动笔,准新娘却仍然面色枯黄、容貌憔悴,两个眼圈黑如猫熊,她左敷、右补,眼影、腮红、唇彩统统派上场,但仍然达不到预期的效果。
化妆师顿时变得比林伊慕还面无血色,难道她响当当的“变脸”招牌即将毁于一旦?
林伊慕没有说话,任凭别人怎么摆弄她都没意见,得不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无论别人给她什么都无所谓了。
她把脸转到一边,方便化妆师补第五次妆。
脸无意中朝着的窗外,在一片漆黑的夜色中隐隐有什么东西在晃动。
是风?是树影?是月光?还是她眼花?
“啊——”她忽然跳起来,撞翻了化妆师手中的胭脂盒子,疯了般的冲到窗边。
“林小姐,你”看着才拆封的粉底瞬间沦为泥土,一向认为化妆品也有生命的化妆师心痛得目瞪口呆。
是他!是他!
林伊慕坚信自己没有看错,那跟夜色融为一体的玄色身影,虽然只是在窗外闪现了一刹那,她却能准确清晰地辨认出来。
他来看她了吗?他是不是已经后悔,后悔当初没有留下她?
“林小姐,你去哪里?”身后的化妆师一向很讨厌在未完成之前“作品”就擅自匆匆跑掉,可偏偏这位林小姐身手太俐落,虽然穿着宽篷的裙子,却仍然窜得那么快“嗖”的一声,就溜得不见人影,仿佛一道粉色的烟。
昊天!她跑至酒店的花园中,心中焦急地呐喊,她不能喊出声,因为附近都有楚文俊的人,她这一喊叫很可能会喊掉狄昊天的性命。
林伊慕睁着就快滴下泪来的眼睛,在树丛前四顾张望,慌乱地回旋着自己的身子。
她觉得胸口一阵闷痛,所有的血脉似堵塞凝结般,让她无法呼吸。
昊天,如果你在,快点出来,不要躲我不要,我想你,真的好想你她在心里唤着,先是捂住胸口,然后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地蹲下身子,双手紧紧抱着自己,微微隐泣。
身后,她的裙摆在地上形成一个巨大的圆,像伤心的泪湖。
“怎么了,慕?”忽然一只手搁在她的肩上。
“昊”林伊慕惊喜回头。
她以为是昊天,那时在南美洲的街头,他不也是这样忽然出现在她身后吗?然而笑容在她脸上凝结,那只手不是属于他的,没有他的温度,那只手是这样冰冷,属于那个闪着冷冷灰眸的人。
“文俊?!”林伊慕低低地唤,努力抑制自己的眼泪。
“你在这里做什么?”楚文俊精明地打量她,仿佛猜到了什么。
“我屋子里太闷,我出来透透气,”她指指自己的胸口“缺乏锻炼,所以一直有胸闷的怪毛病。”
天!这就是她以后要过的生活吗?要在这样没完没了的谎言中生存?
“进去吧,他们等着我俩切蛋糕呢。”楚文俊温和地笑笑,拉起她的手,不忘柔柔地叮嘱“下回胸闷的时候记得要站起来,不要蹲着哭。”
林伊慕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一边任他牵着,一边忍不住回头,默默寻找那个人的踪影。
然而她始终没有找到。
步入大厅的时候,林伊慕虽然也听到了捧场似的掌声,但一些窃窃私语把她围绕得水泄不通,她没有直接听见,可是从人们的笑意中,从那些嘴唇的蠕动中,她可以猜得出又有一大堆闲言碎语要升温了。
过去在学校里,在各种社交场合,异样的目光她不是没有领教过,她也知道随着跟楚文俊的婚事逼近,异样的目光会变得更复杂。
此时站在自助餐桌旁的一个女孩,就用利剑般的目光盯着她,仿佛要把她穿透。
那目光不似一般旁观者只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那目光里充满了嫉妒与憎恨。
她知道那个女孩,略微听说过。
她似乎跟楚文俊十分要好,是律政署里的一名秘书,名唤王嘉莹。
王嘉莹握着酒杯,已带有几分醉意,待到切完蛋糕,各方人士向准新人致贺词的时候,她便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把酒杯举向林伊慕。
“跟我干一杯,未来的楚太太。”她说。
“谢谢。”林伊慕礼貌地拿酒与她碰了碰,递到嘴边。
“嗳——”王嘉莹摇摇头,举起一根指头挡住她手中的杯子“要喝就喝真的,不要拿没掺酒精的汽水骗人喔!”
林伊慕一愣,没错,她喝的的确是没掺酒精的汽水,这是惯例,通常准新人因为要敬的人太多,为了防止醉倒出洋相,都会“以水代酒”而客人们也心知肚明,通常不会点破,但眼前这个王嘉莹显然来者不善,要当众让她出丑。
“伊慕酒量小,我替她喝吧。”一旁的楚文俊马上过来解围,毕竟女人是他惹来的,他可不想在这种场合闹什么笑话。
“啧啧,”王嘉莹冷笑“还没进教堂呢,就心疼成这样!这个老婆是不是你的还不一定呢!”
“王小姐一喝了酒就喜欢说笑话。”楚文俊转身对着一群律政署的同事打趣。
众人皆尴尬地笑了,大家都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也都很期待接下来的好戏。
“不是吗?”王嘉莹凑近楚文俊,柔指挑逗似的在他的领带四周画着圈“那天晚上,你难道不是这么跟我说的?”
一向沉着的楚文俊见她这样的闹法,不由得微微锁起了眉。
王嘉莹并不管那锁着的眉头,依然借着醉意滔滔不绝“你说这个女人是毒枭的情妇,你娶她只是迫不得已”
话音未落,周围便传来一片嗡嗡声,不知什么时候客人们都围了过来,里三层外三层,水漾般环环相连,敬业的记者马上举起脖子上的相机,拍下这精彩的一幕,闪光灯如同夜河中的星星般耀眼。
“你醉了!”楚文俊终于按捺不住,显露一丝怒意。
“醉?哈!”王嘉莹笑起来“我倒希望自己真的醉了,那就可以忘记你说过的话,还记得吗?你说过,如果有一天你要结婚的话,新娘一定是我!”
众人的耳语愈来愈大,林伊慕像个局外人站在一旁,完全没有受到气氛的感染,仿佛眼前的事情与己无关,未婚夫和情敌在背后说着她的坏话,她竟然不觉得愤怒,真是一件奇怪的事。
她倒有点佩服王嘉莹的勇气,毕竟很少有地下情妇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大爆内幕,向负心郎挑衅,可见女人到了绝望的地步,力量也满惊人。
“王小姐真是醉了,居然说起胡话来了。”楚文俊回头对所有期待好戏的观众报以一笑,招手唤来下属“阿志,麻烦你照顾一下王小姐,她醉得厉害,可能需要到休息室清醒清醒,或者送她回家也可以。”
阿志是他的专用秘书,当然听得懂他的话,当下扶住王嘉莹,要把她拽出大厅。
“放开我——”王嘉莹挣扎“谁说我醉了?楚文俊,算你狠!怕我泄露你见不得光的隐私,居然叫手下碰我!我偏要说,看你能把我怎样,啊——”
形同打手的阿志奋力一扯,王嘉莹一个踉跄扑跪在地,手中端着的红酒竟不偏不倚全数泼在林伊慕的身上。
粉白的礼服顿时染上污浊的颜色。
这下更引得观众伸颈眺望了,人人都在猜想受了委屈的林伊慕会是怎样的反应,总该像一些受了委屈的正妻那样,泪流满脸,拉着自己男人的衣袖嗲声埋怨或拍案大怒。
但他们全猜错了,林家三小姐看了看襟前污浊的一大片,竟然微微傻笑,然后朝围得她无路可走的观众们点点头,礼貌地说:“对不起,请让一下。”便往洗手间走去,步态从容,声音中也听不出一丝哽咽,众人在惊叹之际,也找不到缘由,只好把这种稀奇的态度视为豪门闺秀忍耐的礼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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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手间里没人。
林伊慕关上门后,对着镜子吁了一口长气,终于可以摆脱大厅里那场闹剧了,本与她无关,却偏偏把她拖下水,还要被人当猴般看待,真是气闷。
她擦了擦被染色的礼服,然而酒渍已深入布料褪不掉了。
她凝视着那片污渍良久,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并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大概是这荒诞的生活吧,这一笑便再也止不住,肆意让声音回荡,直到她笑出眼泪。
这时门忽然开了,她的笑声也骤然停止,眼泪挂在颊边,她睁大了眼睛,因为进来的是一个拖着扫把的清洁女工。
这女工看上去好奇异,戴着帽子和口罩,仿佛科学怪人,而且她的身材极高大,就算是俄国女人也没有这么高大。
&nbbsp;女工瞥了瞥林伊慕,低下头开始收拾垃圾桶,但她眼睛的余光仍盯着林伊慕。
终于洗手间被她打扫干净了,她一副依依不舍地样子打开门,离去前一双幽深的眸子仍盯在林伊慕身上。
“等等!”她冲过去,迅速锁上门“你”两人对峙着,就像下了一场雨那么久。
“昊天——”她猛然跳起来,一把拉下清洁女工的帽子,连同她的口罩也一并除去“昊天,我就知道是你!”她嚷起来。
清洁服褪下,玄色的衣服就在眼前,狄昊天愣愣地望着她,半晌无语。
“你来了,你终于肯出来见我了!”她顿时变得像个得到糖果的小孩,兴奋地手舞足蹈“不要对我说你是刚好路过喔!”
他仍然没有回答。
“喂,是不是想我想到快不行了?那——我让你抱抱!”
张开双臂,期待回应。
见他毫无反应,她尴尬地低下头“唔如果你不想,拉拉手也可以。”
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他没有拉她的手,也没有抱她,却骤然将她压至墙壁堵吻她的嘴!
分离的痛苦,长达两个多月的思念,在这一刻爆发。
林伊慕心中涨满喜悦,双手紧紧攀着他的脖子,忘情、甜蜜的回应,指尖不知不觉插入他的发间,让这感觉刻骨铭心。
呵,她的昊天,她的爱人!
险些要窒息的时候,狄昊天才放开她,颤抖的双唇吻着她凝在颊边的泪,语气中似乎含着深邃的心痛“你哭了。”
“流了两滴眼泪,不算哭。”况且见到他的喜悦冲散了方才的不快。
“我都看见了,在大厅里”他的指腹摩挲着她的眼睑,眼神像一簇幽蓝的火。
“吻我,吻我,昊天不要说了,我要你吻我”欲火烧燃了她的心,指腹的让她更加渴望拥抱。
他微微一怔,迅速地俯下身来,更深切地吻她。
这一吻一发不可收拾。
粗糙的大掌抵不住激情的诱惑,探索着她的肌肤,礼服的拉链缓缓被拉下,褪到她的腰间,他炽热的脸埋在她的胸前
林伊慕瘫靠在墙上,微微娇喘,享受这刻骨的一刻。
然而快乐总是很短暂的——
“慕——”门外砰然响起敲击声“你在里边吗?慕!”
是楚文俊!
狄昊天停止吻吮,拉了衣衫,快速替她整装。
“昊天,不要,”她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丝毫不愿退让“不要走求你!吻我,继续吻我”
“我得走了。”狄昊天拥着她,轻轻吻了吻她的秀发,深吸一口发香,然后离开她的身子,开启一扇窗坠入黑夜。
“昊天”
林伊慕想抓住他,但只能抓到空气,她想大声唤住他,但只能把呼喊闷在心里。
他就这样又从她的生命中消失了吗?
“慕!慕!”门外的楚文俊急切地敲打着门板,仿佛窥见了什么。
林伊慕失落地望着窗外的夜色,半晌才把门拉开。
“出了什么事?这么久才开门!”楚文俊闭起灰眸,打量未婚妻。
门外除了他还有别人,皆衣冠楚楚,似乎是他的下属,还有保安,看来她没有猜错,这个精明的男人的确窥见了什么。
她看了一眼未婚夫的身后,并不回答。
“呃慕,有点事,可不可以跟你单独谈一下?”确定洗手间内空空如也后,楚文俊努力掩饰脸上明显的失望,依然和颜悦色地说。
点点头,跟随他走上酒店顶层的休息室,她知道反对是没有用的,他的坚持和他的手下会让她服从。
坐到宽大的沙发上,饮一口冰水,林伊慕等着他开口。
楚文俊踱着步子,从地毯这端踱到那端,仿佛在思索该如何开口,最后他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幽幽地望着她“慕,我都知道了。”
“如果你想退婚,我没意见。”她并不打算用“你知道了什么”一类问句装傻,比起打哑谜,她更喜欢说亮话。
“不,你误解我的意思了,我没有想过要退婚。”楚文俊非常诚挚地望着她“我只是想让你帮我一个小忙其实应该说,是帮整个社会一个忙。”
“原来我这么有用。”林伊慕一笑。
“慕,我不是在开玩笑,”他的灰眼盯着她“你也知道,狄昊天是个危险人物,他的冰毒每年害死成千上万的人,现在能帮助警方的也只有你了。”
“要我去逮捕他归案?可惜我没练过枪法!”她仍笑。
“好吧,我照实说,”楚文俊面对她的不正经,只得实话实说,不再耍漂亮客气的花招“我们想请你潜伏到狄昊天身边,收集一些关于他贩毒的证据,例如他的冰毒制造基地在哪里,跟他交易的毒枭到底有哪些人等等。”
“我没有接受过间谍训练。”她依然玩世不恭地耸耸肩。
“不是要你收集很详细的机密资料,只要你待在他身边,把你平时看到的人、听到的话告诉我们就行了,我们的人自然会从这些看起来很普通的资讯中找出宝贵的情报。”
林伊慕不再笑了,凑近看着楚文俊的深瞳,理了理他先前被扯歪的领带“文俊,有件事我不太明白,你真的这么大方,舍得让自己的未婚妻去跟着别的男人?很有自我牺牲精神嘛。”
“我这么做也是为了社会。”楚文俊竟没有汗颜。
“你不怕如果我只是说如果我一去不复返,从此跟定狄昊天,你怎么办?”
“你不会的。”楚文俊自信满满。
“喔?为什么?”她倒觉得诧异。
“因为如果你要跟着他早就跟了,上次他胁持你,最后你还不是回来了吗?可见你还是舍不得这里的生活。”
林伊慕一愣,他倒分析得有几分道理。
“而且,”楚文俊继续说“如果你真跟了他,那也不是我能管得了的事,我能做的,只有劝你尽量跟警方配合。”
“我这个未婚妻对你而言就这么不重要?”宁可让她跟着别的男人,也要利用她替自己获得升官发达的情报!
“唔,慕,为什么要怀疑我对你的感情呢?如果你不是重要的人,我也不会开口求你了,对不对?”
是啊,他的确很重视她,因为自己能够帮他获得光明耀眼的未来。
这就是她的未婚夫吗?是她要携手至白头的人吗?
就是这样一个在外面暗自招惹女人,牺牲未婚妻替自己的未来铺路,并且在做了这一切之后仍然理直气壮,用社会公益当借口掩饰自己的男人!
罢了,不如趁此机会离开这里吧!离开这样令人窒息的生活,她本来跟他们就不是一路的人。
“好,我答应。”林伊慕点头。
“你答应了?”楚文俊惊喜得立刻握住未婚妻的手,表示柔情。
“不过,我爸和大妈那里,你要替我去跟他们说。”正好,省了她的告别仪式。
“一定,一定,我会劝服伯父和伯母的,你放心好了。”楚文俊拍着她的背,几乎要把她搂到怀里。
她推开他,淡淡地说:“晚了,送我回去吧。”
就这样,达成了协议,本来应该在酒店蜜月套房里过夜的准新人,却各自回了家。
回到家后,林伊慕对着卧室的窗口独自发笑,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家了,无意中,楚文俊倒帮了她一个大忙。
这次离开后,她不打算再回来,跟着昊天,哪怕将来有一日万箭穿心,也是甘愿的,她什么也不会带走,除了昊天送她的那一盒枫叶。
叶子已干,制成书签夹在册子里。
唯一遗憾的是她不能完成母亲的遗愿了。
“妈妈,”林伊慕抚着枫叶旁母亲的照片,默默道:“对不起了。”
母亲的音容笑貌,透过昏黄的照片向她投射过来,照片中,那个苦命的美人静静地坐着,露出清心寡欲的笑。
清心寡欲?伊慕这才发现那笑容竟是清心寡欲的。
这一发现使她迷惑了——
还记得母亲生前并没有显露出太大的野心,即使是最得宠的时候,她也没向父亲要求过太多的东西,所以一朝失宠,才会落到赤贫的下场,后来她宁可去当车衣女工,也不愿意上门求得林浩宇的帮助。
这样的女人,在临终前竟交代女儿一定要不择手段地出人头地,岂不是很矛盾?
“啊——”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突然闪进了林伊慕的脑海,让她睁大眼睛。
难道难道母亲并不是真的要她被困在这种环境中虚伪地求生存,她只是为了让女儿暂时回到父亲身边,受到更良好的教育,得到更多生活的机会而已?
母亲知道她一向憎恨自己的父亲,若不这样交代,她怎么可能愿意回林家?
所以母亲施了计,生平唯一的谎言是对女儿说的,这谎言只是为了她好。
真是这样吗?
林伊慕不敢确实,但只有这样想才合情合理。
但愿吧
她怀着美梦闭上眼睛,明天,她要飞到那个男人的身边。
枫旋街的枫叶,红得正是时候吧?
终于可以亲眼目睹。
他真是疯了!
身为统领黑街的冥王,居然扮成清洁女工混入英皇大酒店,冒着被一群员警识破的危险,只是为了见她一面。
整整两个月,他以为自己可以把她忘记,但当黄昏的斜阳映着窗外的枫叶,就令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她,她的口琴声、她的话语,还有她当初暗示要留下时的眼神。
于是他顾不得许多,常常在她复诊的医院守候,希望能看到她,尽管离开了黑街,他可能会遭遇难以预料的危险。
她似乎生活得很平静,每隔一个星期便出现在医院附近,总由未婚夫或女佣人陪着,她的脸上没有过多的喜怒哀乐,就像生活中从未发生过大事,波澜不兴,就像她早已把他忘了。
那日,她复诊完后,没有立刻坐上车子,而是挽着未婚夫的手在林荫道上散步。
衣裙上素雅的小花,脸上甜而淡的微笑,还有她不时跟那个男人的耳语,都像一道道痕烙在他的心里。
忽然,他看到她仰起头,向那个男人索讨一个轻吻,虽然只是一个轻吻,但当她和那个人的唇相触时,狄昊天感到这秋天的清冷胜过了寒冬。
第一次,他渴望自己是一个普通人,无论什么都好,只要能自由自在与她接近,也比这个孤岛上的冥王好,他的世界离她实在太远了。
汽车开走的时候,他从躲藏的树后走出来,买下那个小女孩所有的花,他知道这是她的心愿。
而她的另一个愿望——看染红的枫叶,他也帮她实现了,那一盒艳红夺目的红叶,片片是他亲手采摘,细细挑选,为了得到树梢上最美的一片,他不惜像个顽皮的小男孩那样攀爬枝头,引得属下仰头瞪目。
然后就是昨天,她的订婚典礼,不知受了什么魔力的牵引,他竟不顾属下的强烈反对,只身前往酒店,很想看看她当准新娘的模样,就像她是在同自己订婚,虽然这只是他的幻想。
他躲在窗外的夜色中,看着身穿粉白礼服的她,那张憔悴的脸引得他心酸,这时,她竟像有心电感应一般,侧目瞧见了他,他伏身在墙边,看到她奔出化妆间,看到她四下慌乱地张望,看到她蹲在地上隐隐哭泣。
她痛,他更痛。
多想冲出去拥她在怀里,深深地吻她、要她,但她的未婚夫来了。
直到在大厅里,他看到了她的委屈,这才终于忍不住现身见她。
他好像错了,原以为她回到了原来的生活圈子能够幸福快乐,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众人的流言、周遭的眼光,还有她未婚夫的不忠这一切似乎跟幸福扯不上任何关系。
她在洗手间里哭着叫他别走,他又何尝想走,只不过不得不走,并非怕自己被抓住,而是要顾虑她,若被人发现才订婚的准新娘居然跟一个毒枭在洗手间里卿卿我我,那个圈子她就再也待不下去了,总要为她留一条后路吧?
“大哥!”
王永荣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的身后,由于沉思,他竟没有发觉,这对于一个时时刻刻都置身于危险之中的黑道人来说,是不可饶恕的错误。
“大哥,出了点小麻烦”王永荣支支吾吾,他说的小麻烦一定是大麻烦“呃我们派去跟‘公爵’接头的人,被国际刑警拦下了。”
“怎么会出这种乱子?”狄昊天皱起眉,这段时间他的确很少理会帮中的事务,大部份都交给属下代为打理,没想到马上就捅了这样天大的楼子“你派了什么人去?”
“是阿勇,他嘴很牢的,即使有事也不会连累大哥你,已经叫何律师去帮他了”
“嘴很牢?”他打断“阿荣,不要忘了,再牢的嘴也有靠不住的时候,上次阿平的事,就是因为我们太相信那个证人了,何况还有楚文俊一直在盯着我们。”
“是,大哥。”王永荣俯首贴耳“那大哥,你说该怎么办?”
“你说呢?”他眉毛一挑。
“呃我们几个兄弟商量了一下,觉得大哥你还是先去国外避避风头,等案子结束了再回来,你看”
“我不走!”他想也没想马上反对。
这一走,可能再也看不到她了。
“大哥,只是暂时的,你是不是舍不得那个女人?”王永荣望着狄昊天脸上阴晴不定的表情,犹豫半晌,终于斗胆直言“大哥,不要怪我多嘴,你还是忘了她吧,那个女人跟我们根本不是一路人,为了她,你已经冒了好多次险了,兄弟们真的不想看到你”“我有分寸,”狄昊天背过身去“先等何律师那边的电话,如果实在不利,我再走。”
“好。”王永荣推开门,隔了一会儿,他又转身“大哥”
“什么事!”狄昊天讨厌属下没完没了的打扰。
“有人找你。”
“你知道我这个时候不见客。”
“那我赶她走!”王永荣语气变得十分兴奋,嘿嘿,大哥不见那个扫把星正好。
“等等!”狄昊天发现了他语气中的异样“是谁?”
“没有谁啦,我马上打发她走!”
“是谁?说!”他有一种莫名的预感。
“是是那个扫把喔,不,是林小姐啦。”王永荣只好老实招供。
“伊慕?!”他虽然预感到了,却不敢相信。
她竟然来找他?这是黑街,要进来有多么的不容易,要出去更难,这规矩她应该知道,可她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