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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什么?报社要裁员?”

困倦的早晨,一群懒惰的记者签完到,本想又聚在一起展开八卦大讨论,准知骇人听闻的消息从天而降,砸醒了所有的瞌睡虫。

“应该没有错,几个长官昨天才开完秘密会议,做纪录的陈小姐喝醉酒后讲漏嘴的哦!”知情人士磨着指甲,不急不慢地透露。

“为什么呀?”地位岌岌可危的人们焦急起来“报社效益不是好得让人眼红吗?听说,连广告都已经排到年底了,别的地方要到处去拉广告,我们这里想找个缝登一条小启事还得请广告部主任吃饭才行呢。怎么‘裁员’这种辞汇也会出现在我们身边?”

“唉,还不都是刚从美国调回来的那个总编!”知情人士叹息“新官上任,总想玩点新花样,偏偏又不了解国内行情,玩不了他在美国学到的那套,怎么办?只好‘大兴土木’,以显示自己才华洋溢。听说要先从我们娱乐版开刀,社会版、经济版过不了多久也难逃厄运,好多人昨天得到这个消息都已经开始预备跳槽了。”

众人沸腾起来,骂的骂,嚷的嚷,还存有一线希望的,则应酬两句,大部分时间保持缄默,以防被总编听到,连累到自己。

坐在角落里、远离人群,仍然冷静面对电脑的只有夏绿-人。

她向来不合群,没什么朋友,八卦新闻整天听到耳朵起茧,更无意参与。而裁员这种消息也是意料中的事。传媒这一行,早已人才泛滥成灾,大学生年年毕业,老记者又迟迟不肯退休,偏偏公司有限,大家都努力往报社、电视台钻,不裁才叫奇怪!

“咦?绿儿今天没去采访?”一群人终于发现了异己,于是围攻起来。

自从上次报社派她去防问秦风,可怜的夏绿就被误认为“保皇党”一时间,成为众矢之的。昔日交情还算不错的同事霎时疏远了不少,且酸酸的语气和怪异的目光不时扔向她。

“绿儿这么专心,一大早,人家都还没清醒过来,她就已经开始写稿了,没注意到裁员这种小事也不奇怪。”讽笑的口吻。

“人家有秦风的专访稿在手里,要裁也轮不列她,哪用的着担心!”酸酸的口吻。

“我看绿儿是正沉浸在爱情的甜蜜里,所以对什么也不关心吧?”意味深长的口吻。

爱情的甜蜜?正在审阅的稿子不经意漏掉两个字。

不提还好,一提她就——肚子的气。那个秦风!那个莫名其妙的家伙!自从上次敲了她一顿晚饭后,她没再去烦他,他反倒热情高涨,三天两头往报社打电话或送花,还竟敢在别人代接电话时或者在花束附带的小卡上,有意无意地留下自己的名字,于是,善于联想的人们,马上编造出一条“超级明星看上小记者”的特大新闻。

正想扭头摆脱流言夹击的困扰,这时表情严肃的姗姐走进来。

“绿儿,你跟我进来一下。”姗姐勾勾指头,走入主任室。

夏绿前脚迈进去,还没来得及关好门,身后的喧哗又起。

“我说她一定不会被裁掉吧!看,姗姐已经提前跟她密谈了。”喜欢自诩为预言家的人说。

门内,则是另一番沉寂景象,平时叽叽喳喳的姗姐,此刻正无力地靠在椅背上,盯着夏绿,半晌无语。

“绿儿,你想好了,真不打算交那篇稿子?”

“稿子?”夏绿浅笑“我不是早就交了吗?”

姗姐不耐烦地敲敲桌子。“你少跟我装蒜!你那篇印象记是什么鬼东西!没见过秦风的人都可以胡编出来,还要你来写?不要肯诉我你跟踪了他那么久,真的一无所获?”

“但他真的无料可挖。”夏绿继续装蒜。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放过了怎样的宝贵新闻,也许,写了,她便可以一炮而红,跻身“名记者”之流。但她自问是个有道德的人,从前观看“普立兹画册”愤怒于那个目睹小孩被恶鹰啄食,非但不伸出援于、反而只顾拍照的摄影记者。这样的人,就算凭着一两张恐怖的图片得到大奖,那又如何?丧失人格的事,她做不来。何况,偌大一间报社,应该不缺她这则小小的报道,大不了,这些日子以来的花费她自己出,不跟社里清账,可以了吧。

“真没想到,短短几天,秦风就把你迷成这样,迷得你连自己是个记者都忘了!”姗姐气恼她的手下如此不中用。

他真的迷住了自己吗?不知道。但记忆中,那个阳光下触动往事的伤痛眼神、那陈述往事时故作云淡风轻的语气,还有那个黑瘦女人悔恨而憔悴的脸,飞入她的脑海,便如千万缕的丝,绑牢了她的笔,让她什么也写不出来。何况,这篇稿子写出来,也许会连累一个无辜的、会被丈夫毒打的女人。

“他一直不知遭我嫁人这件事那天,听人说,他在我家门口站了好久”她只是情不自禁地不停回想这个句子,在无人的射候,反反复夏,走火入魔般撩起心酸和怜悯。

“唉,绿儿呀。你听说了吗”姗姐转了话题,语气幽幽。

“听说什么?”陷落沉思的夏绿抬起跟。

“那个社里要裁员了。”

“刚才好像听他们在说。”

“你有没有想过,这种时候,做出点成绩是很有必要的?你进社里也快两年了吧?好像一直没有太突出的表现,新来的总编似乎很排斥没有突出表现的人。我不是逼你交这篇稿,只不过,如果不交恐怕到时候我很难帮你说话,因为没有成绩。”姗姐遗憾地摊开手。

夏绿吃惊地微微睁大眼。

是威胁吗?这句活的意思是如果她不交这篇稿,就有被解雇的危险?虽然,她没料到一篇小小的稿子能有这样大的杀伤力,但更让她震惊的是姗姐。一向和蔼的姗姐,那个成天微笑着,在假日还会提着红豆沙到公寓探望她的姗姐,竟忽然对她说出这样逼迫的话语。

“无所谓。”她释然地笑。如果真是因此被踢出报社,那也只能说她不能适应这一行——“适者生存”那个叫达尔文的老头不是八百年前就已说过这话了吗?跟不上环境的劣者,活该死吧。

两天以后,这个回答“无所谓”的人,果然接到了一个人见人怕的白信封,于是,这个传说中最不可能被解雇的人,见,一边听着专柜小姐的介绍,缤纷如花的伞,在她面前开了一朵又一朵。

夏绿随意拣过一把撑开观赏,而女子清甜的声音不经意传入她的耳膜——

“我觉得还是粉色的比较好。较配女主角可爱的性格,阿康哥哥你说是不是!”声音里有一丝撒娇的意味,男人们听了会很受用的那种,清纯中带着性感。

伞花转个圈,夏绿可以看到那女子的脸,嗯,跟她的声音很相配,天使似的甜美,只见她仰头带笑,讨好地看着男友,眼波流动,溢出明显的爱意。

“不过粉色会不会太俗气?”声音继续“好怕观众会不接受喔,浅紫会不会比较受欢迎?如果考虑到拍摄效果的话,淡黄应该较为抢眼吧?”

只听男子轻笑“你做主,我没意见。”

转着的伞花骤然停了,夏绿怔愣地僵立着,过了好久,她才鼓起勇气,把伞移开一寸,再移开一寸终于,那个轻笑的男人完全映入她的眼帘。

她猜得没错,那撩人的笑声,这世间恐怕只为一人独有——秦风,她的秦风,对她说要在片场忙得很晚的泰风,此刻,正陪着另一个有着天使面孔的女孩,在、挑、伞。

他从不陪自己逛百货公司,这段时间,由于新电影票房的不理想,他也很少对着她笑,有时,还心烦的不理她。她告诉自己,在他创作的瓶颈期,自己应该宽容忍让,过去了,也就顺了。但她错得离谱,原来他还是可以笑的,只不过不是对着她,而是对着另外的女人。

“讨厌啦,我还是觉得不满意!”享受着秦风笑容的女孩跺了跺脚,对专柜小姐嚷“还有没有别的颜色?就这些吗?”

“有的,有的,还有一种蓝色的,我找找。”专柜小姐忙了一阵,却没找到,一抬眼,发现夏绿手中的那把正是她的目标,赶紧绕过来,一声不吭便将伞从夏绿手中夺去。她知道,刚才的那位小姐是有心要买的,而面前的这位,看样子就只是随便逛逛而已,为了一个随便逛逛的客人而耽误一桩眼看就要成功的生意,谁也没有这么笨。她甚至懒得用“对不起”一类的客气话跟这人-嗦。

夏绿没想到,只是看一把伞也会遭到不同的待遇。她就这样卑微?男朋友不陪自己、不对着自己笑也就罢了,连一个小小的百货公司的专柜小姐也对她视而不见!

对面的秦风正好看到这一幕,略微皱了皱唇,算是打抱不平,担当他看清这位被欺负的客人时,笑容僵在他脸上。那四目交会的一刹那,不止笑容,似乎空气也停止流动。

风,过来,到我身边来

只要他当众牵着她的手,告诉这天使般的女孩和这大小眼的专柜小姐,自己是他的女朋友,她就不会生气,也不会流泪。

但他没有过来,没有说话,只是把手插进口袋里,目光游移,当她不存在。

“阿康哥哥,外面好像下雨了,我们再买把雨伞好不好”夏绿轻轻捂柱耳朵,不听后面的对话,不听他的回答,她默默退出专柜,退出百货公司,退到雨中。

“阿康哥哥”好亲密的称呼,那女孩何以能够唤他的本名?何以有这样无法无天的权利,就连自己,也只能随着公众叫他“阿风”而已。

夏绿裹着一身冷冷的雨珠,回到那幢同居的宅子,呆呆躺到床上。好困她湿浓浓的闭上眼睛,像生了重病一般沉沉睡去。

醒来时,她知道他回来了。

床头坐着的人影点着一根橘红的烟,烟的光像一颗孤寂的寒星,在黑暗中忽明忽暗。

她感到有点不对,舒服了很多,摸摸身子,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已帮她换上了干爽的睡衣。

“下回淋湿了记得要换衣服再睡,懂不懂?”秦风明白她已经醒了,挨过来,轻轻抚她的发。

她不说话,他也不说。四周极其窒闷,她一向在感情上不是主动的人,从前,总是他扮成小丑,逗她开心,现在,他沉默了,气氛就再也活泼不起来。

“明妍是阿虹的妹妹。”他忽然没头没脑地扔过来一句“我们今天买的,是下部电影里需要的道具。明妍是编剧,她想先买一把来试试效果。”

她隔了好久才想起,原来,那个天使就是近些日子电影圈里风头正健的才女,邱明妍。据说她虽然年轻,但人缘极广,才气极高,不少公司抢拍她的剧本。她竟是阿虹的妹妹?没想到,那个卖鱼妹阿虹竟有这样不同凡响的妹妹。难怪她叫他“阿康哥哥”她有特权,为什么不叫?

“因为她是阿虹的妹妹,刚进这个圈子,所以我得照顾照顾她。绿,你没有生气吧?”

是呵,她是阿虹的妹妹,是一个可以帮助他事业的才女,所以他得照顾她。但她呢?谁又来照顾她呢?

夏绿坐起来,打开柜子,扯出自己的衣服。

“你要干什么?”秦风一惊,冲上去抢过她的衣服,砰然关上柜子的门。

“换衣服去电台上班。”她淡而平静地回答。

“呵,”他舒一口气“我还以为你要”

以为她要出走吗?所以这样紧张?这样的紧张若是从前,若是换了别的女孩,看了之后一定会欣喜不已吧。但,她没有感到快乐,心中的不安和抑郁太多,一点点的安慰填补不了。

“我上班去了。”推开他的手,正欲转身。谁料,他一个猛拉,将她紧紧地搂进怀里,炽热的吻如雨点烙上她的脸、她的唇、她的颈

“绿,不要走,今晚陪我,陪我”他呢喃着,伸手解开她睡衣的扣子。

“我得去上班了。”她机械地重复。

“不准去!不准!”他嘶吼起来“除非我确定你没有在生气。”

揉捏挑一退,唇舌掠夺她口中的贝肉,吮吸辗转。他们已经好久没这样亲热了,受够了寂寞的夏绿无力抵挡这样的拨弄,不禁娇喘微微。

这晚,她没有去电台,屈服于他的包围。

这晚,他特别投入,像是要倾其所有,挽回她的心。

“绿,你要相信我,信我,信我”低嗄的耳语在她耳边不断轻缠。

“喂喂喂,发什么呆呀?”夏绿从沉思中回神,看到于主持人一只戴着时尚手链的玉腕在她眼前晃荡。

“没什么,大概昨晚没有睡好。”应付地笑笑,轻撩颊边的乱发,露发,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喂喂喂,”于主持人拍着她的肩,暧昧的眨眼“最近你好像气色不太好喔,是不是过于‘劳累’?”

“啊?”夏绿不明其意“没什么啦,一向都是这样的,我都习惯了,你们的稿子还应付得来。”

“你在装蒜对不对?”于主持人眼中泛起亮笑“不要不好意思,大家都这么熟了,偶尔互相探讨一下这种事可以增长技能嘛。你也不要太在意了,男人都这样不知足的,像我家那位还不是每晚都缠着我,要不要我介绍个秘方帮你补一下?”

“啊?”夏绿对她的话语恍然大悟,不觉满脸通红“我我哪有”

“喂喂喂,”她的肩膀继续惨遭拍打“你家的那位还是不是上次让全电台惊艳的那位?”

“唔。”夏绿不置可否。她家那位一向不愿让外人窥探到两人的关系,但上次在电台他又把好感表现得那么明了,大概,男人吃饭之前和吃饱之后心情是不会一样的吧。

“哇,好厉害!都大半年了,你们还没分呀?”于主持人赞叹“听说你家那位是电影圈子里的人,这种人都不太有定性喔,能跟你坚持这么久,可见我们夏小姐魅力无穷。”

“电影圈子里的人也迟早要成家的啊。”夏绿倒不同意用有色眼光看他们。

“这种话虽然也没错,可是”于主持人一副很会分析的模样“毕竟他们的工作圈子太复杂,遇到漂亮对象的机会也多,不说合作的明星,现在就连一些女编剧、女影迷也长得很正点喔!不像我们,一个小小的播音室,可以把我们困一辈于,没有太多择偶的余地,只好随便抓个就近的喽!况且他们演戏的,演来演去,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哪里还分得清戏里戏外?”

夏绿默不作声。心像松动的石,在悬崖的边上摇了摇。

“于小姐,于小姐!”播音室里传出暴躁的叫声“你又逛到哪里去了!便告就剩一支了,还不快点过来!”

“我哪有乱逛!”于主持人正聊在兴头上,忽然被打断,十分气恼,翻翻白眼,掀过稿子甩了甩,跺着脚走进去。

与她擦身而过酌欧小姐莫名其妙撞到了肩头,诧异地询问夏绿“她怎么了?又欺负你了?”

“没有。”夏绿笑笑。

“我都明白,一看你苍白的脸色就清楚了,你用不着帮她掩盖恶行!”欧小姐义愤填膺“虽然你进电台的时候的确是动用了些关系,可是你的实力这些日子也是有目共睹的,用不着怕她说的风凉话!”

“什么关系?什么风凉话?”夏绿奇怪。

“就是你让秦先生拜托台长让你进电台这件事啊,”直来直去的欧小姐不打自招“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可是大家又都好佩服你的实力喔,都说台长开了那么多次后门就这次开得最对!”

“你是说我能够进电台都是因为秦风去求了台长?”她的脑子忽然袭来一阵空白,让人不能思考。

“当然了,听说他们两个是高尔夫球友,私下交情很不错,秦先生常常会送红酒过来喔,唔好像为了你的事,秦先生还替台长搞到了一批绝版的影牒,你也知道的啦,我们台长是个超级影迷”欧小姐滔滔不绝的嘴渐渐感到气氛不对,戛然而止“怎么你不知道这些?”

她哪里会知道这些!原以为自己考进电台完全是凭着实力,还沾沾自喜一段时间,没想到就连这么一份受苦受累的小小职位也是他求来的。自己就真的这么没用吗?昔日那个持才自傲的夏绿呢?那个独立坚强的夏绿呢?仅仅一年她就完全成了他的俘虏,成了他的禁脔,完全没有了本来的影子!

也许在别的女人眼中,得到这样一个神话广大的男人,在背地里悄悄替自己打理好一切,全然用不着操心,这是一种天大的幸福吧?但她不是别人,她是夏绿,如果依赖男人是她的理想,那么早八辈子她就听从家里的安排,移民、嫁人了,还用得着在这孤独的地方苦熬这么久吗?不!这一切,绝非她所愿i

她要找他理论清楚,这些日子,她做他背后的女人,过于卑躬屈膝了,就算他对世人否认它的存在也无所谓,只要他不干涉她的生活就好!今晚,一定要说个明白,她要做回从前的她。否则如果有一天,她失去了他,那么,等待她的将是一无所有

客厅的灯关着。

她已经回来得够晚了,没想到,他更过分。

夏绿把皮包甩到沙发上,踢掉累人的高跟鞋,决定先去冲个澡再说吧。

“阿康哥哥”

拾阶而上时,发现二楼卧室的门虚掩着,缝里露出一道红暖的光,熟悉的吴侬软语随风飘了出来。

夏绿浑身一颤,霎时呆立在楼梯上。

邱明妍,如果她没有记错,那应该是邱明妍的动人嗓音。

“阿康哥哥,说定了喔,不仅这一部,下部,还有下下部,你都要把剧本包给我写还有,记得明天介绍郑导演给我认识,来,我们来打勾勾!”

她鼓足勇气,将门缝无声地推开、再推开,只见那个如天使般甜美的女孩正勾着秦风的脖子,满脸挑逗意味,撒娇不断。而秦风没有拒绝她,左手握着一杯酒,右手轻轻环着她的腰,嘴角带着一抹迷死人的微笑。

他就这样,在午夜时分,在本属于他俩的卧室里,勾搭着另一个女人。

模糊的眼泪顿时蓄满夏绿的眼,她狠狠的踢开房门,让这对柔情蜜意的男女完全现形,也让他们愕然地回头。

“绿”

她听到身后的秦风飞奔过来追逐着她,步子急而沉,但她比他奔得更快,直到庭院里,才被他强而有力的胳膊死命拖住。

“你答应过要信我的!你答应过的!”他声嘶力竭。

“我答应相信你,不代表我可以容忍你搂着别的女人!”夏绿探吸一口气,转身逼视他,目光闪亮如暗夜里的猫。

“明妍她我们真的没什么,这个圈子就是这样,她为了生存?有时会使一些小手段小花招,但我看得很明白,不会真的跟她怎样的,这其实是很普通的一件事”

普通?三更半夜,孤男寡女,搂搂抱抱,还说是为了生存,还说是很普通的事?呵,她真是落伍了,跟不上这种新潮的想法,也适应不了这复杂的圈子,也许于小姐说得对,他们演戏的真真假假,又有谁分得清?不如趁这次的争吵,两人顺便分手吧,免得将来再跑出什么张小姐、王小姐、李小姐,她更加吃不消。

“绿,绿绿,”秦风见她沉默,借机发出诱惑的微笑,展开巨大的怀抱“来,听话,我们回家,我马上把她打发走,马上,好不好?这里好冷喔,当心你漂亮的小脚被冻僵喔!”

不,她不能过去,好不容易下了决心,如果受了这魔鬼般笑脸的引诱,她会万劫不复,永不翻身!她,不能过去。

“你走开——”顺手拾起地上一块石头,朝他逼近的脑袋砸去,同时,快步跑开。

要做就做得绝一点,狠一点,即使让他憎恨自己也是好的,否则,她不知怎样才能摆脱这个既无耻又让她爱入骨髓的男人。

跑过街角的时候,她回眸看到秦风蹲在地上,捂着前额,像是受了很重的伤。好想奔回去拥住他,查看他的伤势,但她不能再回头,只、能、往、前、跑!

那晚,身无分文且没穿鞋的她,哪里也去不了。在社区的小鲍园游游荡荡了一夜。赤o的脚被沙石划开斑斑的血口,秋夜的寒凉果然如秦风所说,要把她受伤的足冻断了。但她并不感到痛,就当是赎罪吧!赎她伤了他的罪。

水凉的夜色侵袭而下,星空却是那样寂静而高远,她仰望点点的星光,不知自己该去哪儿,今后,该怎么办?远在澳洲的家人是指望不了的;电台的工作,她也无心再继续;至于他——她的恋人,她这段时间所有精神的寄托又被打跑了,断了,永别了。

夏绿第一次感到世界是如此的绝望。

好不容易待到天明,她绕回宅子,躲在一旁等了好久,才看到秦风由邱明妍扶着,从门里走出来。他的头上缠着纱布,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两人上了汽车扬尘而去。夏绿从花盆底寻出备用钥匙,简简单单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离开了这个本就不该属于她的家。

后来,她在一位同学的帮助下,申请到美国一所大学传媒硕士的奖学金,便飞往海洋彼岸。

后来,某个夏天,她前往加拿大度假,在报纸上看到秦风的照片,人们说他现在是国际级大导演,如日中天。人们还说,他的女友换了一个又一个,但始终没有结婚的打算。

再后来,她的头发留得很长了,直到腰间,只是掉了不少,显得有些稀稀落落,但她仍是执意地留着,像是在信守往日的一个承诺。

“把头发留长吧,为我。”秦风曾说。

“绿儿,听说你回来了?有空回个电,一起喝茶。”

“夏小姐,这次的广告主角选定了没有?总公司又在催了,赶快喔!”

“绿,我今天下午的班机,你不用来机场,我直接过去你那边,明天一起吃晚饭,记得穿上次在纽约买的那款藕色小礼服给我欣赏喔”

答录机的留言一通又一通,有昔日报社、电台的故友,有她现在广告公司的同事,还有那个人。夏绿叹一口气——才回来没多长时间,她任“美杜莎”广告总监、荣归故里的事就传遍了,这些人,也不知从哪里挖出了她寓所的电话号码,有时半夜还打来,害她不得好眠——怎么能叫人不叹气?

这座城市没有变,但镜子里的人却老了许多,染了霜似的,虽然,没隔多少年。

她瞪了瞪呆立在门口长手长脚的傻瓜,不耐烦地喝道:“进来呀慢着,先换上那双拖鞋!”

“哦。”秦风乖乖穿上圆头拖鞋,坐到墙角的沙发上,眼睛却充满好奇,对着这寓所上下打量。

这真是秦风吗?真是昔日那个把她迷得神魂颠倒、风流潇洒的秦风吗?如果是真的,那么当年她一定是脑子烧坏、眼睛失明、耳朵失聪误把垃圾当宝贝!再或者,眼前的此人是个长相酷似的冒牌货!唔也不晓得秦风有没有孪生兄弟?不过,她夏绿是个有信誉的人,既然答应了要收留这垃圾,即使前途万分凶险,也只有咬紧牙关、冲锋陷阵、死而后已

“先去洗个澡,然后我带你去剪头发”夏绿抓过他那只土土的行李袋,东翻西找,竟发现连一件像样的衣服也没有。见鬼!那个姓陈的律师和姓王的医生也太坑人了吧,见他傻了,就这般虐待他!亏他们刚刚还在高唱人道主义,真想一脚踏那两个人进大西洋!“顺便,再帮你买几件可以见人的衣服。”

“哦。”秦风还是憨憨的腔调,被赶进浴室没多久,又探出脑袋,犹犹豫豫地喊“绿绿”

“闭嘴!”夏绿勃然大怒“不许叫我绿绿!”他怪模怪样的嗓音听起来像在呼唤一头驴。

“他们都这样叫你啊,”秦风居然辩驳“那我该叫你什么?”

“叫我夏小姐。”

“哦,知道了。呃绿绿,我不会开浴室的水龙头。”

“你”夏绿气得翻白眼,这白痴教不会呀!不过-既然人家现在是白痴,她大人有大量,就暂且原谅一回。一推秦风的背,将毛巾甩到他身上,没好气地坐到浴白边,耐住性子教他“看着,这个尖尖的、亮闪闪的东西,你只要把它抬起来,水就自动哗哗哗地流出来了,压下去,水花就不见了如果太冷或者太热,告诉我,我帮你调。”

“好玩,”他如孩子般把水龙头抬高压低几十遍,玩得不亦乐乎,满脸笑嘻嘻。

夏绿看他自得其乐,也懒得打扰他,正想回书房把那个广告的企划案再理清楚,谁知他又在身后鬼叫“绿绿,好烫!”

深吸一口气,她硬着嗓子说:“知道了,我来帮你调水温。”

一进浴室,她就发现自己上当了,几年前的悲剧再度上演——这家伙,一丝不挂,面无羞色,站、在、她、面、前!虽说她对这副身体早就熟门熟路,但久不碰面,毕竟有些紧张,苍白的脸颊瞬间转红。低着头,以光速把水温调低,再转身冲出这恐怖的堡垒。

“绿绿!”没想到,这家伙居然一把从身后抓住她。

“你想干什么!!!”夏绿抄起门边的扫帚回头还击。哼,他还当她是当年容易骗到手的无知纯情少女?堂堂“美杜莎”总监可没那么好欺负。

“狼?在哪里?”他也四顾张望,抄起另一把扫帚,准备与夏绿同仇敌忾。

老天爷!真是输给他了!夏绿只得丢开扫帚,确定他并无歹意,没好气地问:“你抓住我干什么?”

“哦,”他也学着丢开扫帚“我想求绿绿帮我搓背。”

“搓背?”夏绿尖叫起来。他居然叫她干这种无耻的事!

“是啊,搓背,”他生怕别人听不懂。拿起毛巾左右示范“就是这个样子我总是搓不干净。陈律师和王医生说我一定要洗干净,否则绿绿会不喜欢。”

又是那两个姓王的和姓陈的放的狗屁!夏绿横一眼他,看他惨兮兮的模样,对此类诚挚的请求实在不好露思拒绝。再加上他、他、他这样赤oo地任由全身肌肉随着示范动作上上下下,真叫人流鼻血!算了,再做一次好事,就当妈妈帮儿子洗澡!

“你先拿毛巾围住你的腰,”她避开眼睛“否则免谈。”

“好耶!”他果然很听话地裹住必键部位,乖乖坐定浴白里。然后,很多嘴地加以批评——

“绿绿,你搓得好舒服喔,以后天天帮我搓,好不好?”

“咦?绿绿,你的脸好红,为什么?是不是这里面太热了?你也可以脱掉衣服呀真的,脱掉衣服真的会凉快好多”

夏绿恨不得拿毛巾勒死他!但,面对这样一个没有脑袋的家伙,她又有什么办法呢?真担上谋杀的罪名可亏大了,本来,她遵照古人百忍成钢的经验,以为只要不吭声就可以从黑夜熬到黎明,岂料,几个小时后发生的三件事,让她想跟全世界同归于尽。

第一件,剪头发。

“夏小姐,这是你男朋友?长得好像电影明星喔!”发型师对这位刚从海外归来的气质美人颇有好感,爱屋及乌,对她身边的男人也竖起了大拇指。

“阿明先生,你搞错了,他是我弟弟啦。”夏绿一口否认。

“咦,绿绿,他没有搞错呀,我明明是你男朋友,”秦风居然听得懂别人的谈话,举手抗议“陈律师和王医生都说我是你男朋友。”

“不要理他,”夏绿对着发型师指指自己的脑袋,口气神秘地解释“我这个弟弟,这里有毛病。”

“喔!”发型肺顿时显露万分理解的表情“难怪!”继而好言好语地拍拍那傻瓜的头颅。“小弟弟,想理个什么样子的发型?大哥哥一定帮你剪得美美的。”

“不要叫我小弟!”秦风竟打掉别人善意的手“我比你大!”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被人叫做小弟的确可怜,夏绿又决定饶他一回,挥手命令发型师。“开始剪吧,剪个好清洗的小平头。”

“不要——”秦风竟把好心当成驴肝肺,捂住脑袋,杀猪般鬼嚎“我不要剪成小平头!”

发型师拿着剪刀,左右为难,瞄一眼夏绿“这这该怎么办?”

“不剪成小平头你想变什么?”夏绿打掉他护卫的手,拎起他的乱发啧啧出声“你以为现在还用扮酷吗?本小姐最近接了大案子,天天都要忙得七窍生烟,你以为我有多少时间跟你在浴室里耗?”

“不剪!不剪!”秦风死不悔改,手指旁边一本杂志上英俊的人物“为什么他可以留,我不可以?”

“人家是明星,昔日然可以,你是什么”夏绿正打算拿起杂志,耳提面命一番,冲出口的话语戛然而止。

“咦?”秦风端详杂志封面上对着自己微笑的帅哥,疑惑地自言自语“他长得跟我好像,名字也一样,他叫秦风,我也叫秦风咦,绿绿,这不就是我吗?”

夏绿满脸颓败,为了防止进一步丢脸,结果,他们什么也没剪成就夺门而逃。

第二件,买衣服。

“这一款男士休闲服是这季最受欢迎的,小姐,你觉得怎样!”精品屋的店员高高举起手中衣衫,不问秦风,倒朝着夏绿微笑。她们很清楚,在买衣服这种事情上,一向是女人说了算。

可是万万没想到,这位男士并不像其他客人,乖乖坐到旁边的沙发上去翻杂志或打电话,他,居然多嘴地发表起聒噪的言论“我不喜欢这件衣服。”

“先生你有什么意见吗?”店员循到声音的来源,十分诧异。

“我要穿绿绿穿的那种衣服。”秦风指了指夏绿的上衣,坚定有力地说。

“啊?”店员脑子转了半天,终于领悟“你是说你要跟这位小姐穿情侣装?”

“情侣装?”靠在一旁出神的夏绿差点跳起来“谁、谁要跟他穿那种怪东西!”

“你啊!”秦风很友好地上前攀着夏绿的肩“绿绿,我们是情侣,应该穿得一模一样人家才晓得。”

“做自日梦!”夏绿打掉他的手。这家伙,到哪里都大声喧哗两人八百年前就烟消云散了的那段关系、玷圬她纯洁的玉女形象,他他他到底居心何在?

“现在已经是晚上了,而且,我也没有在做梦喔!”秦风瞧瞧窗外的天色,摸摸自己的额头,一本正经地向她报告。

周围一群店员不知这家伙脑子有毛病,还当他生性幽默,全都投来善意的笑容,一直笑到胃痛。

为了挽救这些年轻小姐的生命,不让她们笑死,结果,他们什么也没买成,就从后门溜之大吉。

第三件,睡觉。

这天晚上喱不,应该说是第二天的凌晨,夏绿在忙得全身快散了的时候,正想上床安眠。忽然,天外亮起闪电,轰轰的雷,从远处传过来,看来,似乎有大雨即将倾盆。

“希望那家伙能老实一点,”夏绿边打呵欠边自言自语“不要学着三流剧情说什么怕打雷,钻到我被窝里才好。”

话音刚落,已有一长长的人影立在门边,手上抱着一个肥大的枕头。

“啊!”夏绿往后一缩,撞到后脑勺,以为自己三生有幸,撞到了鬼影。

“绿绿,好恐怖喔!”来者不是鬼,是那个比鬼还可怕的秦风。只听他大叫一声,就不请自来地钻进夏绿被窝,裹得密密实实,只剩呼吸的鼻,和一双贼溜溜的眼。

“你他妈的到底想干什么!”夏绿忍无可忍,这家伙,还敢喊什么“好恐怖”难道他不知道自己正是世界上最最恐怖的怪胎吗?

“房顶上有有人!”秦风牙关打颤,抱住夏绿的腰,悲哀地求救。

“哪会有人!”住了那么久,除了这只鬼,哪里还见过别人。

“真的,真的,绿绿,我没有说谎话!”秦风连声解释“我房间的天花板上咚咚咚的,很大声,肯定有人在上面走,会不会是强盗?”

强盗?嘿,说得没错,这年头强盗的确有很多,比如眼前就有一个!这个强行住进人家家里、还在三更半夜强行钻进人家被窝、搂住人家的腰大吃豆腐的强盗!

“绿绿,我可不可以跟你睡?”

看,这个强盗还要抢走她的好眠。

“啊——”一阵雷声击过,只见秦风完全贴上了她的身子“绿绿,就是他他又追到这边的天花板上来了!”

痛苦呵!此等三流剧情真让自己遇到了!夏绿吐出一口怨气,一把推开他,翻转身,熄灯,睡觉。

秦风以为得到上床的默许,顿时大喜,美美地挨着枕头;从背后紧搂夏绿的腰。不一会儿,打起了呼。可怜的夏绿,闭上眼睛好久都没能入眠。这家伙她该拿他如何是好?心烦意乱间伸了伸脚,却无意碰到他的脚。许多年都未曾触碰的温暖大足又回来了。那激起心头柔情蜜意的感觉,那在美国阴冷的冬天无法邂逅的温暖一切只是因为,这微微的一触。

大足像是了解她的心意,很自然地与她悄悄磨擦,与她重新黏在一起。

呵,算了,看在这一点点温暖的份上,就饶这家伙一夜,明一夜,明天,再跟他算账。

结果,夏绿没留意自己嘴角轻撩起一丝微笑,大雨淋漓时,她已安然入眠。

门铃的疾响惊醒了睡过头的两人。

夏绿一看表,弹跳起——下午两点?是不是表坏了?她夏绿,这些年来励精图治,每天早晨七点就起床用功,何曾有过如此不长进的懒惰?哼!都怪身边的这个家伙,昨日折腾她一整天,晚上还硬要把她当抱枕,存心想害她开创不良纪录!

此刻,这个不怕死的家伙,依然搂着她的腰,睡得香甜。夏绿一掌打掉他的爪子,打得他蹦起九十度,莫名其妙地直揉自己惺忪的眼睛。

“绿——”大门打开,穿着睡衣的夏绿顿时愣住,羞愧不已,仿佛被人捉奸在床。门口,站着那个人。

是的,这个人,这个叫做迈尔斯的人,是她在美国这些年来的密友。虽说,她一直以最大努力抵抗着这个男人的殷勤,也从未与之发生过什么越轨的关系,但广告公司所有的同事,以及研究所里全部的同学都一致认为,她跟他已是名副其实的未婚夫妻。

呃怎么交代呢?那一年,她从秦风家中仓皇而逃,无路可走的她正巧在街头遇到了迈尔斯。这迈尔斯,虽说取了个洋名,可却是道道地地的黄皮肤,因家族生意已移往海外,所以喜欢叫自己英文名。他是夏绿的同学,货真价实的同学——两人从八岁开始就凑巧同班,直至大学毕业。谁都知道,他苦恋她多年,每年耶诞节都要送来一盒巧克力。可惜,全世界所有巧克力的牌子都被他送光了,她仍然没有动心。后来,家里把他送到美国深造,送巧克力的活动也以失败告终。

多年以后的那天,两人在街头浪漫邂逅,迈尔斯听了夏绿凄苦的遭遇,觉得自己得到了美梦重温的天赐良机。于是,他见义勇为,帮助夏绿出了国,留了学,毕业后还不动声色地让她进了家族子公司,在自己手下当一各广告总监。万事俱备,只差夏绿点个头,他就可以把戒指套在她的手上,让她归自己所有了。

谁知——

“绿!他是谁?”迈尔斯瞄了一眼夏绿身后同样穿着睡衣的豪风,注意到两人是从同一间卧室走出来的。

“他是”夏绿只觉得百口难辩。虽然这是个人隐私,但眼前的迈尔斯既是她现任老板,也曾经是她的救命恩人,还是交代一下比较好。于是,她拉着这个盛怒的男人坐下,从头到尾,把自己被迫的窘境细细说明了一番。

迈尔斯看她惊慌,又听到她迫切的说明,以为她终于把自己当成未婚夫,惟恐自己多心生气,于是暗自欢喜,拿出宰相般的大度量,原谅了秦风的无知行为,甚至对他表示了同情。

“绿,”迈尔斯握住心上人的手,无限温柔地表白“你不生气吧?怪我太多心了不过,秦先生一个大男人,长期住在这儿也不是办法,何况不久我们也要回美国结婚,还是找间精神病院让人照顾他比较好,你说呢?”

“精神病院”?夏绿从未想过这个名词,也没想到“回美国结婚”这类句子,一时间,茫然不知所措。正处于无言的时刻,傻瓜拖着长长的睡衣踱过来,打断了两人的亲密交谈。

“绿绿,”秦风插嘴“我要看书。”

“啊?”夏绿失笑“你还懂看书?”

“我认得字的!”秦风急急告白“王医生说我的脑子要每天看一直书才可以。”

“好吧,”她指指书架“你自己抽本喜欢的,乖乖地坐到窗于边看,不要吵我跟这位先生讲话。”

“哦。”秦风果然听话,抽了一大本,两脚一缩,坐到阳光明媚的大椅子上。

“绿,如果你不认识人,我倒有几位可靠的朋友,他们可以帮秦先生找间设施比较好的精神病院。”迈尔斯坚持刚才的话题。

“让我再想想,毕竟他的律师和医生把他委托给我,而且,他的大部分财产又在我这里反正广告还没拍完,回美国还早你要不要喝点什么!才下飞机,口渴了吧?”夏绿微笑着侧转身。

迈尔斯对她的闪烁其词无奈地耸耸肩,接过咖啡。“对了,你回来这么久了,那支广告的主角敲定了没有?”

“等老板你来了才敢做决定呀!我们挑了好几个人候选,可是都不太满意。唔这是我们公司第一次接拍公益广告,压力好大,一想到还要送到国际上参赛,我就怕。”拍拍故作惊吓的胸,活跃气氛。

“你也有怕的时候?”他宠溺地拍拍她“还不快去换衣服?我们约了‘残障人士协会’的吴理事下午见面,忘了?记得要穿我送你那件藕色小礼服喔!晚上我们一起去法国餐厅吃饭,点你喜欢的鹅肝酱”

“到餐厅吃饭是暴发户的行为!”忽然角落里传出一个憨憨的声音。

“呃?”两人莫名其妙地转视窗边的秦风。

只见,秦风举着书,两眼直盯盯,一字一句地说:“因为他们刚刚从贫困阶级中解脱,即使之中有些人雇得起顶级厨师,但为了急着炫耀自己的财富,也情愿花高价钱去那些又贵又不知道是否可口的豪华餐厅摆阔,在那里,他们会遇见许多跟他们想法一样的熟人”

“他在说些什么!”迈尔斯显然有点恼火。

“怎样当个亿万富翁,第一四五页。”秦风笑呵呵地把书翻过来,让恼火的人看个仔细。

“他只是在念书,没有恶意的啦。”夏绿连忙打围场,心里却暗自好笑“对了,我的车有些问题,送去修了,要不要拨个电话叫部计程车?”

“不用!”迈尔斯拉正领带,声音中有些自得“他们在这边才帮我买了部最新款的宾士,正想载你兜兜风。”

“宾士是暴发户们最爱开的车。”秦风的声音再次自角落响起“因为它外型新颖,速度快,正好迎合了暴发户们炫耀外表和赶时间赚钱的需要。真正的贵族阶层通常选择半旧的雪佛莱,因为他们喜欢历史悠久的东西,而且毋需再抓紧时间赚钱”

“你这个弱智!胡说八道!”迈尔斯握紧拳,抑制住想打人的冲动。

“怎样当个亿万富翁,第一四七页。”秦风无视他的愤怒,笑得纯真可爱。

“念书、念书而已,”夏绿急忙抚慰迈尔斯“你就当是小孩子在胡闹嘛!他现在的智力就相当于一个小孩。我这就去换那件藕色的小礼服,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唉,”迈尔斯哀叹“我哪会跟这种人计较?不过,绿,今天晚上你是不是该打电话叫仆人来了?”

“仆人?”夏绿诧异。

“对啊,今天晚上我们要一起用餐,待会儿还要去酒店会见吴理事,你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不怕?”

“啊?”夏绿摇头“不怕啊,我是打算带他跟我们一起去。”

“什么?”迈尔斯暴跳如雷“他一个弱智,你居然要带他去见吴理事?我们去的都是高级场所,他有礼服吗?”

对喔!昨天在秦风的胡闹之下,什么衣服也没买成,今天,叫他穿什么去见人?总不能就穿他那些绉绉的汗衫吧?

“可是可是”夏绿望望秦风,发现他也正好依依不舍地望着她。

“这样吧,”迈尔斯宽宏大量地挥挥手“酒店对面正好有家麦当劳,就买份薯条让他在里面跟小朋友玩,等事情结束后,我们再去接他。”

夏绿只好点头答应。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她坐立难安。一会儿扯扯身上单薄的小礼服,一会儿朝着吴理事僵硬的笑笑,大多时候,她把眼睛转向窗外,寻觅着麦当劳的方向。至于迈尔斯和吴理事到底谈了些什么,她恍恍惚惚,没能听清楚。她,像一个母亲,在担心着独自一人的孩子。

终于,她按撩不住,以上洗手间为由,悄悄溜到麦当劳,看看那个笨孩子有没有乖乖的听话。不看还好,这一看,险些吓得她灵魂出窍,转了一整圈,里里外外寻了一遍,竟没有找到本该等待的人影,那个笨孩子失踪了!

她的心像是顿时空了,脑子也全然停滞,不能思考。仿佛世界末日到来的恐惧袭击而来,笼罩她的全身,那一年,她走投无路时,也没有这样的恐惧。

“小姐,小姐,”急急抓住身旁一名服务生的手,惊惶失措地问:“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米色休闲装的先生?留着长发头的,他先前坐在游乐区旁边”

“喔,那个帅哥呀!”服务生笑“我有印象,他好可爱喔,跟一群小孩子玩得好开心咦,奇怪了,刚才还在这里的,现在怎么不见了?”

问了好几个服务生,都是这样的回答。夏绿顾不得掉下能毁坏她彩妆的眼泪,奔出门外,匆忙寻遍附近的街区。

还是没有!那家伙这么大一个人怎么说失踪就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等下于抓到他-定要狠狠地扁他一顿才消气,可是,她还能找得到他吗?他会不会再一次从自己的生命里消失?

夏绿靠在一堵墙边,脑子里满是电影里车毁人亡的镜头,不期手机铃声大响,惊得她把皮包掉落在地。

“绿,你跑到哪里去了?”机子里传出迈尔斯微愠的声音。

“我我”她发现自己丧失了语言功能,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刚刚酒店警卫说有个弱智在太门口吵着要找你,可能是秦先生,快过来吧。”

什么?那家伙居然干出这种丢脸的事!想见她哪用得着大吵大闹?夏绿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先前僵硬的心恢复了弹跳,而且跳得发狂。

飞快迈了步子往酒店走,在她看到秦风安然无恙地坐在桌子边玩一张报纸时,情绪骤然失控。

“你这个白痴!你这个白痴!”夏绿一边抹着眼沮,一边拿着皮包朝秦风身上砸去“你乱跑什么!不知道人家会为你担心吗?”

“我没有乱跑啊,我只是来找绿绿。”秦风居然顶嘴。

“还敢说!我不是叫你一直坐在那里等我们去接你为止的吗?”

“可是我的薯条都吃光了,旁边好多人在等位子,那里的服务生好像也很想让我快点走的样子,所以”

“胡扯!”夏绿又砸了他一记“我们帮称准备的薯条足够十个男人吃五个钟头,哪会那么快就吃光?”

“真的,绿绿,我没有撒谎喔!”秦风连忙展示空空的衣袋,表示自己的清白“真的统统吃光了,我旁边有很多好像很饿的小孩,他们把我的薯条统统分光了。”

“你”这家伙,知道他对儿童有爱心,可也不能为了献爱心害自己被赶啊!

“绿绿不生气了吗?”秦风看她神色缓和下来,赶忙上前拉住她的手,万分友好的晃呀晃。突然一阵咕咕声从他肚子里传出来,像打雷般响亮。

“你干么?”夏绿紧张地盯着他的肚子。

“它好像饿了,”秦风拍拍肚皮,不好意思地低头“刚才小朋友们分薯条的时候,它就一直在叫。”

这个白痴!自己饿得肚子打雷,还敢把食物分给别人,那些如狼似虎的小朋友;他们的父母是干什么吃的?居然让孩子来麦当劳抢别人的东西!

“不要拍了,你再拍它还是会叫。”夏绿挽住秦风的胳膊“走,我带你去吃大餐。”

就这样,她不顾周围的目光,硬是把衣衫褴褛的秦风带上大酒店的豪华餐厅,点了丰盛的美食,让他吃个痛快。

“绿绿,好好吃喔!”秦风一边大嚼大啖,一边不忘大声说话。

夏绿微微看着他笑。轻扯一块餐巾,隋着桌子爱怜地替他擦嘴。却遗忘了,身边还有另一双嫉妒的眼睛。

“美杜莎”广告公司的精英们正襟危坐,等待讨论新的企划案。这个案子有点与众不同,它是一支公益广告,为号召社会扶助残障人土而拍摄,虽然拍这样的案子赚不了钱,但有利于公司的声誉,何况年底还要作为某国际广告大赛的参赛作品,因此,在董事会的关注下,公司上下万众一心,尤其是新进人员,更加希望能够在此次制作中崭露头角,表现尤为努力。

九点半“残障人士协会”的吴理事在迈尔斯经理的陪同下从容入座,可会议仍未开始,因为差了一人,那个一向敬业,但这段时间却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老是迟到的夏总监。

好不容易又拖了十多分钟,当人们翘首以盼,列席嘉宾有些不耐烦时,夏绿才衣衫不整地冲了进来。她那副慌张忙乱的模样,既像是睡过了头,又像是刚在街上遭遇了强盗或的袭击,总之,完全丧失了昔日一丝不苟的优美形象。

“对不起,对不起!”夏绿连连道歉。哼,都怪那个傻瓜,每天都搂着她不肯起床,还要麻烦她帮他穿衣服、喂他吃早餐,这下子,她的脸可丢大了!

“既然夏小姐已经来了,那会议就开始吧。”迈尔斯虽然不悦,但脸上没有表现出来。

夏绿知道他这些日子够宽容自己了,如果换成别的老板,早就叫她走路了。心中的愧疚再加上这位老同学冷冷的口吻、斜眼的目光,让本该积极发言的她缩在桌角猛吞咖啡,把表现机会全让给公司里最大的竞争对手——尼可陈。

“所以,个人认为,如果这次的广告拍摄能够找到一些海伦-凯勒似的残障人士当主角的话,一定能赢得更好的社会效果。”尼可陈滔滔不绝。

“海伦-凯勒似的残障人士?”有人马上提出异议“说得倒是轻松,可现在哪里还有这样的人物?”

“这只是打个比方,”尼可陈辩驳“谁都知道,像她那样值得崇敬的人世界上少有。我的意思是,要找个比较有名的残障人士,比如上个月因为救火而失明的消防警员陈达志。”

“但这样的人未必喜欢出来曝光呀!有残疾本来就是件很悲哀的事,何况还要拿他们的残疾来做宣传,是不是太不人道了?”

“我倒觉得尼可的想法不错,”迈尔斯忽然说话了“虽然是拿他们的残疾来做宣传,但却是为了更多的残疾人募捐,我想,意义还是有的。吴理事,不知道‘残协’可不可以帮忙提供一些这样的资料?”

“呃不太好吧,我们协会的资料都是保密的,而且,刚刚那位先生也说得对,人家未必愿意”吴理事推托“唔,再说吧我得回去跟他们商量一下再说吧。”

“那么,夏小姐可以帮帮忙吧?”迈尔斯把椅子转了个方向。

“什么?”喝着咖啡的夏绿差点被呛到。

“你不是认识一位知名的残障人士吗?可不可找他帮帮忙?”他幸灾乐祸的笑眼投了过来。

“是吗?夏小姐居然认识这样的人?”尼可陈跟着经理起哄“是谁?夏小姐,原来你也早有企划了,还保密哩!”

会议室里所有的人顿时撑大耳朵,好奇地等待那位神秘人物的名字。

“不就是秦风秦先生嘛,”迈尔斯笑“大家不知道吗?夏小姐跟他私交很深。”

“什么?秦风残疾了?”

“什么?夏小姐跟他”

一时间,闹哄哄的声音四下窜起。

夏绿怎么也没想到,迈尔斯,她一向信任如兄长的迈尔斯竟会出卖她。风的事,为了避免造成不良影响,只有极少数的几个人知道,对外只宣称他在滑雪时受了伤,处于疗养中。自己一时心急,为了撇清跟风的关系,嘴快地对迈尔斯说了,他也曾经答应过要保密的呀,怎么

他难道不知道,这会对风造成多大的影响吗?一个脑子神经受创的电影编导,将来,就算恢复了,还有谁会相信他的智慧?还有哪个观众要看曾经是白痴的人编的故事?他,这么短短的一句话,就会把风打下万劫不复的深渊。

夏绿终于明白,一个妒忌的男人的嘴脸,可憎又恐怖。

怪谁?只怪自己信错人!

她狠狠地推翻面前的杯子,忿忿地走出会议室,不顾身后庞然的议论。

“绿——”一只手在走廊上拉住她“你听我说”

夏绿回眸盯着那只手,如果不是念在这么多年的

友情上,她会一巴掌把它打断。

“我不会答应的,”夏绿鄙夷地抬高眼“你休想拿他去赚你的利益!”

“绿,我并不是嫉妒才把事情说出来,”迈尔斯叹口气“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你在广告界扬名的好机会?”

“谢了,这种机会本人不需要。”

“好,不说‘扬名’,我们单说“立足’吧,”迈尔斯换了深沉有力的语调“你也知道,公司内部有派系之争,你是我介绍进来的,别人都把你看作‘太子派’,但我叔叔那边也有他们的人,比如尼可陈就随时盯着我们。

“我记得你曾经提过,当年为了不让秦风的隐私曝光,你丢了报社的工作,这次如果你不好好把握机会,说不定我在公司也是举步维艰的,有时保护不了你。也许你可以说,你不在乎这份工作,对,工作是可以再找,你当年不也是重新开始的吗?但当年你还年轻,摔一跤不算什么,现在你以为自己还有多少时间可以摔?”

嘿!夏绿轻笑,笑出一颗眼泪。为什么?看似对她好的人,一到关健时刻,就变了脸,昔日的友善和关爱变成了威胁?眼前的他是这样,从前的姗姐也是这样。这个世界上,真正爱她、宠她的人在哪里?

是啊,她年纪不轻了,没有多少时间和机遇可以在任性中恣意流掉了,她越来越无奈地陷入这个社会的漩涡当中,多想念从前的那个她,那个敢爱敢恨的她,一无所有,心却自由。

“绿绿,你看,那个姐姐送我的盆栽!”忽然,秦风从走廊的一侧跳出,手持碧绿的圆叶植物,向她献宝。

夏绿一愣,泪流满面的样子全数落入对方眼中。

“绿绿,你的眼睛怎么了?”秦风毫不知趣,不怕死地上前抹了一指她晶莹的泪水“好漂亮,一颗颗的,像露珠喔!绿绿,你为什么要哭!”

“关你屁事!”她骂道,却任由泪流着,任由他轻抚自己的脸颊。微闭着眼,享受那软似海绵的暖意。

“他怎么会在这里?”迈尔斯张嘴指着秦风,半晌难语。

夏绿并不答话。这些日子,她一直带着秦风到公司上班,把他安置在办公室里,让秘书照顾。她不能单独留他在家,自从上次“失踪事件”之后,她就再也不能放心了。此类小事,没有必要一一向经理大人报告吧?

“绿绿带我来的!”秦风倒自作主张,积极回答。长长的臂膀绕过夏绿的肩,大掌轻轻拍着伊人的背,对待洋娃娃般轻哄“绿绿不哭,不哭了,告诉我,为什么要哭?”

明明是个呆子,却好意思反过来安慰她!夏绿被逗笑,眼泪又流得更加凶猛。怕被过往同事看见她花猫般的脸,只好把头埋入秦风的厚肩,不期吸入一股清爽的体味,让她感到久未邂逅的安全。

“你真想知道她为什么哭?”一旁被冷落的迈尔斯抑制怒火,不怀好意地笑。

“你又知道?”秦风不认辖。

“我当然晓得!”他诡异地凑近那张愣愣的脸“她哭全是因为你喔!”

“讲谎话!你这个骗子!”秦风气得直跺脚“我才没有惹绿绿生气哩!我今天早上起来有好好刷牙,有折被子,有洗脸,还乖乖地喝光了那杯腻腻的牛奶,绿绿都夸我听话,你还敢在这里骗人!”

“她当然是因为你,你知道吗”

“张耀祖!”夏绿忍无可忍,直呼这卑鄙经理的中文名。

“知道什么?”秦风却上了当,拍着怀中的伊人劝慰“绿绿,你不要说话,你又要哭又要说话忙不过来,让这个骗子讲。”

“你的绿绿为了你就要丢掉工作了!”迈尔斯做了夸张的表情以示恐吓。

“丢掉工作?”

“不懂?”他得逞地笑“意思就是你们以后会没有房子住,没有东西吃,没有床睡,什么都没有了!”

“骗人!绿绿好能干的,她才不会丢掉工作哩!”

“这都是因为你呀!”迈尔斯伸指点了点秦风的脑门。

“迈尔斯!”夏绿无可奈何,从肇事者的中文名又叫回英文名。

“怎么是因为我?”秦风将她拉到身后,任由对方戳自己的额。

“她舍不得让你为她拍一支广告,所以会有被公司开除的危险喔!”迈尔斯目的即将达成,笑脸更加灿烂。

“广告?”

“就是你经常在电视上看到的,插在连续剧中间的那种,其实拍起来很简单的啦。”

“是吗?”秦风终于上了大当,一挺胸,吐出豪言壮语“不就是一支广告嘛,有什么了不起,我拍就是。”

“秦风!”夏绿急得差点捂住他的嘴。

“没事的,绿绿,”秦风捉住伊人小手,绽放心甘情愿的笑容“不就是拍广告吗?我很勇敢,不怕!”

临街的一角,阳光照射着忙碌的人。今天,拍摄工作开始的第一天,整个广告组斗志昂扬。摆设机器的、打着反光板的、手持喇叭拉大嗓门指指点点的,使这条绿叶森森的道路人声鼎沸,引来不少好奇目光。

夏绿把心虚的眼睛隐藏在墨镜下,身为总监的她却最清闲,独自躲进遮阳伞喝冷饮,像个逃犯——她的确犯了罪,整颗心像是在受着灼人的审判。不该这样的!那天,如果她再坚持一点点,风就不会被抓到摄制组任人摆布。之前,还得意地以为自己良心已经复苏,就差没为自己勇于抵挡邪恶的诱惑而欢呼自豪,但,最终,还是妥协了。

也许迈尔斯说得对,她已不是当年的她了,逐步向三十岁迈进,使她害怕丢失时间和机遇,何况在这样无依无靠的天地中,事与愿违的又不仅仅是她一个人,大家都是这样,为了生存不断丢掉自我,她,又何必耿耿于怀?

吸进一口向来喜爱的果汁,却没有尝出应有的鲜美滋味。

话虽如此,可,那个人,是秦风啊。她曾经爱过的、视之为生命的、现在也许还爱着的男人。不得不承认,过去的秦风,即使伤过她的心,但在她被现实迫得无路可走的时候,总是站出来,立在她身边;不得不承认,现在的秦风,秦风,即使痴痴傻傻,但相处的几日,却是她长久以来最最开心的时间,她怎么能这样出卖他?即使,他心甘情愿。

黯然的眸不经意抬起,瞳孔中一人的闪现让她心际一惊,手中玻璃杯滑落一大截,差点沦为晶亮的碎片。

“绿绿!”那人逐渐变大,变大,大到就在眼前,但她却半晌没有认出是谁。

“你搞什么鬼!”当她清醒过来,立刻跳起,恼怒的心情流露于表。

秦风一头清爽如风的长发,才几分钟不见,就被铲得不及一寸。像惨遭水土流失的森林植被,让人惨不忍睹。

“那几个名叫造型师的先生帮我剪的,”秦风乐呵呵一指身后“绿绿,好不好看?”

“你们干么剃光他的头发!”夏绿大吼,怒视几个不知所措的造型师。

“呃是陈先生的意思,他说这样才能更好地表现广告主题。”被吼者连连推托关系。哇,这位夏总监,平日说话斯斯文文,一脸迷人微笑,怎么今天像吃了炸弹?

“尼可陈!”夏绿顾不得对方比他年长,直呼其名“你这是什么意思?”

“夏小姐有什么意见?”尼可陈不甘示弱,理直气壮回答“这可是按照企划案做的,喔,想起来了,这些日子夏小姐忙,没能参加讨论,所以不知者不怪”

“你们是不是以为他好欺负?”她心痛地一抚秦风那被剃得不成样子的头发“脑子受伤的人就没有人权了吗?让你们想剃就剃?广告酬劳你们打算付多少?”亮得刺人的眸子忽然眼波一转,柔和中见阴森“我可是听说秦风那头招牌长发是保过险的,到时候等着打官司吧!”

“保过险的?”尼可陈显然有些惊慌“可这是秦先生刚才同意的。”

“你同意的?”夏绿侧视察风。

“是啊,绿绿,”秦风满脸茫然“我以为你也想要我剃,那天,你不是还带我上过发廊吗?”

上帝!她带他去发廊哪里是要把他剃成这个样子!眼前的发型光是短,也就罢了,偏偏前头又留出一块锅盖似的长毛,像足痴呆儿的招牌造型。这还不算,身上,不知谁为他加了件长长大大的衬衫,扣子扣得密密实实,下摆却掉出一大截,配上晃晃荡荡两只手,真是又土又蠢!

他们想把他扮成这副样子推到电视机前让全世界观赏?让观众从昔日他的英俊潇洒与今日痴呆傻相的对比中,获得对残障人士的同情?嘿!想法是不错,或许真能骗人掉下几颗跟泪,但其中,幸灾乐祸、乐不可支、笑到岔气的,也会大有人在吧。

这出闹剧,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哗众取宠!

“绿绿不气!”秦风倒好说话,反过来安慰她,仿佛被剃光头的不是他“头发长得好快的,以前我的头发就跟草一样长得快。是不是很难看?咦,对了,我们可以戴假发。”

“傻瓜!“夏绿伸手摸摸他的头顶,刺刺的感觉刺痛着她的心,他怎么那么傻?

“绿绿笑一个!绿绿笑一个!”秦风张开双手,像钟摆一样左右摇晃,扮个不倒翁,又俯下身子,侧脸仰看夏绿低着的眼。

真是败给他了!噗哧一声,破涕为笑。

“一群人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开工!等一下太阳偏了怎么拍?”今天的拍摄真是盛大,连繁忙的迈尔斯经理也亲自到现场当监工。

“夏小姐不让拍。”尼可陈马上凑过去打报告。

“绿,有什么问题吗?”口气严肃,皱皱眉。自从觉察心上人对另一个男人明显的偏袒后,迈尔斯这位情圣已不再像从前那般温柔讲理。

“绿绿只是觉得我的头发好笑,玩一下。”秦风并不让夏绿受罪,憨憨却又迅速地答道。

“那还不开始?”他像在对所有的人说,其实只是对着面前的女人说。

“开始喽!开始喽!”秦风高兴地跳起来,好像即将开始的是一场游戏“绿绿,我去当明星了,等一下拍完戏就可以回家玩了。”

于是,没有人再征求夏绿的童见,先前围观的人们忙碌起来。机器开始运转,喇叭喊出“开麦拉”反光板映着一缕柔和的阳光,射到男主角的脸上。

新鲜的果汁再次吸入口中,夏绿却依然没有感觉到味道。

风,她的风,为什么已经这样痴痴傻傻了,还是处心积虑护着她?也许并非处心积虑,这个词用在一个弱智身上不太合适。他那样呆,怎么可能思考?也许,只是一种本能,一种不让爱人受到困扰的潜意识。

本能?那又意味着什么?表示曾经,他对她的爱深入骨髓、刻骨铭心吗?即使是,那也是曾经,他和她早已成为过往。

“嘴巴再咧大一点,再咧大一点”忽然,导演一挥手“喂,你到底懂不懂笑?”

又发生了什么事?夏绿从沉思中被喝声惊醒,只见不远的圈子里,又有谁正在表示不满了。这支广告,可真是多灾多难呀!

“夏小姐,别光坐在那里呀,你也过来劝一劝,”导演远远地招呼“再这样下去,没法拍了。”

“怎么?”夏绿踱入是非圈,发现傻瓜满脸委屈。

“绿绿,我的嘴巴好痛。”秦风捂着下巴。

“让我看看。”夏绿替他轻轻揉捏,岂料突然的碰触让他惊呼得跳起来。“好像是牙龈上火,肿了。”仔细瞧了瞧得出结论。这段时间,懒得做饭的她,经常带他去麦当劳,上火是难免的事。

“夏小姐,你教他笑一笑,不笑这广告怎么拍?”导演催促。

“不是,他一笑就会牵动牙龈,会痛呀!”夏绿终于明白了这个平常爱笑的傻瓜忽然愁眉苦脸的原因“如果真要拍笑的镜头,微笑也可以嘛。”

“微笑不合剧本的要求啦!”导演不满“剧本上明明写着要咧嘴大笑,否则怎么表示他是弱智?”

“你是导演,可以照实际改拍的呀!”夏绿气恼。原来,他们要他大笑,就是为了突出他的痴呆。

“拜托,这又不是在拍电影,你以为是我讲了算?”导演也很气恼“我是你们公司请来的,如果不照剧本拍,到时候会要我赔偿的。总之,你们内部自己协商,我不管了,协商完了再叫我!”导演迈开大步,气呼呼到树荫下乘凉去。

“绿绿,怎么办,导演好像生气了。”秦风如做错事的小男孩,惶恐万分。他拉着夏绿的衣袖,鼓足勇气咧了咧嘴。“其实,我还是可以笑的呀”唇部肌肉的扯动又带来一阵剧痛,让他再次捂住脸颊。

“不能动就不要逞强。”夏绿感到自己的心也受了牵扯“今天我们不拍了,回家。”

“谁说你们可以走了?”一只手忽然拦了过来。

“他牙龈痛,拍也拍不好呀,”夏绿放肆的对上顶头上司的跟“再说,那个剧本太具污辱性质,要不要拍下去还是个问题。”

“不拍?”迈尔斯讽笑“他可是签了合约的,不拍?”

“他现在智力受了损伤,签的合约生不生效都是个问题。”夏绿回敬不屑的一声。

“你”迈尔斯没料到她还有这招,于是拿出杀手锏“绿,身为公司高层管理人员,关键时刻却不为公司利益着想,后果是什么,你清楚吗?”

“后果?”夏绿嗤之以鼻“大不了开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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