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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这是个热闹的夜晚,对我而言,却是前所未有的孤寂冷清。

走在前面的两个人似一对情侣,甜蜜地依偎着、笑着,旁若无人。我加大步子超越他们,把这刺目的欢乐景象远远抛在身后。如果,如果我没有离开,现在是否也能像他们一样,与人牵手欢欣地漫步在这平安夜的街头?

但那样虚假的幸福,要来何用?

漠视与我无关的欢乐,无视人们期待的璀璨烟花,我奔回破旧狭小的公寓,奔进密封的空间。

暖气渐渐升腾,温暖了我犹如霜冻的脚,温暖了我僵硬疲惫的身子,却进不了我藏在衣下的心。

甩不掉的脸庞占据我的脑,像一张网,把思维完全覆盖。

不愿想,却不由自主地想。

今夜,他在做什么?是否在怨我、恨我?是否已决定把我放弃?或者,早已飞回大洋的彼岸,重拾他那刻骨铭心的昔日恋人?

他有没有一点点想我,哪怕,只是一点点。

疲倦的身体加上疲倦的思念,我侧一个身,两指轻轻扭开收音机,希冀午夜的电台能缓解压力。即使,一支旧歌也能卸一个负荷。

但,谁能料到,螺旋扭间的声音却不期而至,挑起另一场惊心动魄的紧张这是个热闹的夜晚,对我而言,却是前所未有的孤寂冷清。

走在前面的两个人似一对情侣,甜蜜地依偎着、笑着,旁若无人。我加大步子超越他们,把这刺目的欢乐景象远远抛在身后。如果,如果我没有离开,现在是否也能像他们一样,与人牵手欢欣地漫步在这平安夜的街头?

但那样虚假的幸福,要来何用?

漠视与我无关的欢乐,无视人们期待的璀璨烟花,我奔回破旧狭小的公寓,奔进密封的空间。

暖气渐渐升腾,温暖了我犹如霜冻的脚,温暖了我僵硬疲惫的身子,却进不了我藏在衣下的心。

甩不掉的脸庞占据我的脑,像一张网,把思维完全覆盖。

不愿想,却不由自主地想。

今夜,他在做什么?是否在怨我、恨我?是否已决定把我放弃?或者,早已飞回大洋的彼岸,重拾他那刻骨铭心的昔日恋人?

他有没有一点点想我,哪怕,只是一点点。

疲倦的身体加上疲倦的思念,我侧一个身,两指轻轻扭开收音机,希冀午夜的电台能缓解压力。即使,一支旧歌也能卸一个负荷。

但,谁能料到,螺旋扭间的声音却不期而至,挑起另一场惊心动魄的紧张

初次见面总在大街上。

我叫苏恋恋。站在我身后的两个女人,面色蜡黄、脾气暴躁的,叫苏安安;另一个面色苍白、故作忧郁的,叫苏惜惜。她们分别是我的大姐和二姐。此刻,我在看着镜子,她们在打量镜中的我。

也许是由于前儿天阴雨不断的缘故,所以这个早晨显然特别明媚,那久不露面的鸟儿,从五点钟开始就在我卧室窗外叫唤不停,早知它如此热中制造噪音,我就不该在疑心它已被骤雨打死的时候哭得那么伤心。

今天,日子特殊。

你从我的两个姐姐兴奋异常的神采中就可以看出来。现在,这种神采已经很少见了,只有在她们买到跳楼大拍买的便宜货时才能有幸目睹。过去,这种神采经常浮现在她们幸福的脸上,那时,大姐还没有离婚,二姐还没有跟男友分手。

“恋恋,昨晚大姐奋斗通宵,翻遍我们家珍藏的所有言情,终于总结出十条恋爱定律。好好学习,我已经抄好了,嗯得找个相框装起来,每天让你温习一遍。惜惜,把你那个淡紫色的相框捐献出来,快快快!”大姐一向说话很快。

“急什么?”二姐抬起刚涂了珍珠白指甲油的左手,翻来覆去观赏半晌这才回答“好吧,虽说那个镜框是那年我在欧洲买的,不过放着也是放着,我也不太喜欢,你就拿去吧。”二姐一向说话很慢。

我的两个姐姐很有文化。她们精通各门各派言情,从小到大,不算在租书店租借的,光我家书架上,这类封面上画着美女的薄薄小册子,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啃罗曼史,是她们除了逛街购物、说男人的坏话之外的那样点点头。

门边的男人把手插在裤袋里,看着好戏;床上的男人动作越加大胆,狂肆的手迅速探进我的领口里,拨乱一片衣襟。“诗韵,我不会答应分手的!”他的吻渐渐往下,随着衣领的开放。

“不要——”我闭眼叫喊,心想这回真要赔光了。

忽然身上一空,覆盖物不知被什么骤然除去,沉重的声响在墙角响起,吻不见了,狂肆的手也没了,睁眼一看,孟大哥被扔到地上。

冷亦凡拍拍手,像刚刚搬运了一只装着货物的麻袋,踢了一脚昏厥的孟大哥,骂道:“哼,我以为自己够了,没想到你这小子更下流,居然想借酒装疯占我女朋友的便宜!”

“喂!”看到孟大哥挨了揍,我又不禁心疼,毕竟他是喝醉了才会如此“住手!”

冷亦凡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瞪视我三秒,默默收了拳脚,也收起一贯玩世不恭的笑容,严肃地说:“好,算我多管闲事,你们继续。”然后头也不回地砰然关上房门。

“亦凡,我不是那个意思,亦凡——”顾不得仍躺在地上的孟大哥,我追逐下楼。

他没有再理我,加快脚步不让我追上,院中响起车子轰然的引擎,一束灯光像瞬间即逝的流星,消失在街道的尽头,视野复于黑暗。

我站在夜风凉凉的院子里,竟感到一丝惆怅,这样的情绪只有从前看到诗韵飘动的衣裙时才出现过。

“亦凡”?无意中,我竟心急地直呼了他的名字!刚刚才说过跟他不热,不许他唤我的呢称,几分钟后,自己竟犯规——摇摇头,不由嘲笑自己。

人已经走了,站着也是无用,我回到孟家,替地毯上的孟大哥盖了床薄被,垫上枕头。想扶他上床看来是不可能的了,别说撑不起那样的体重,如果刚才的事再发生一次,可没有英雄再来救我。

“孟大哥,晚安。”我把钥匙放在柜子上,轻轻说。

--

时间已经很晚了吧?大约快午夜了。没想到我家大厅竟还亮着灯。

“恋恋,恋恋——”刚转动门锁,大姐二姐就像两只袋鼠一样,前前后后蹦了过来。

“你们”我诧异“你们怎么还设睡?”

“在为你等门呀。”她们两眼发亮。

等门?从小到大不管我死活的大姐二姐竟忽然担心地替我等们?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

“说说,今晚第一次约会,感觉怎么样?”大姐问。

约会?天呵,只吃了一顿晚饭,居然有人把它跟“约会”这种崇高浪漫的词联想在一起。

“哇,身上的衣服是冷公子送的吧!这个牌子好贵的!”二姐抓起我的衣领。

“哈哈,想不到我们家恋恋手脚这么快,原以为半年之内,能让冷公子记住你就不错了,不料才短短一个月,就又送衣服又请晚餐了,今天他亲自打电话来的时候差点投把我吓得灵魂出窍!恋恋,你真不愧有我们家族的优秀血统呀!说说你怎么搞定的?发展到什么地步了?”大姐滔滔不绝地说。

“对对对,早就看到他的车子送你回来了,怎么现在才开走?你们在外面做了什么,嗯?别担心,姐姐不是老古董,能够理解的,不过有一点得提醒你,做的时候一定要带保险套”二姐指点。

“是呀,他冷公子这么风流,搞不好有什么病菌,所以,你二姐说得没错,一定要叫他戴套子,嗯一个是不够的,万一你们运动量过大,破了就不好了,起码要连套三个。”大姐接话。

“姐!”我发火“你们不是很欣赏他吗?怎么现在又这样诋毁他?”

“哟,这么快就护着心上人了?”大姐二姐同时笑着“欣赏归欣赏,健康可不是能开玩笑的事情,总不能为了交个男朋友把命赔上去吧?有些病好难治的。”

唉,我这两个姐姐还真是客观呀,不偏不倚,可以当法官。

无力再跟她们辩驳,我径自走上楼去,回到属于自己的空间。

吵闹烦杂的一天,在月光移动到窗户的时候宁静下来。我毫无睡意,眺望孟大哥房间的灯光——那光,是离开时我特意留下的,醉酒的人不适合待在黑暗吧,希望他半夜醒来,有了灯,不会太难过。

他的醉言醉语犹在耳边,我心想,难道他跟诗韵分手了?所以才会如此伤心。

这对于我,算不算是好消息?一直期望孟大哥的女朋友会消失,一直希望他的身边没有别的女孩?只有我。不是吗?但现在,我却没有想象中那样兴奋,虽然完全没有动心是骗人的,只是,没有震撼,即使在他吻我的时候,也没有。

为什么?想不明白呀。

倒了一杯水,我对着水杯轻轻叹息,声音在那白色透明的空间回旋,像在山谷中。

那一年,你爷爷遇见了我奶奶。

天建大厦全体员工齐心协力、口耳相传着一则内幕消息:冷大少的新宠苏恋恋小姐,在受宠仅一个月、约会仅一次后,被打人冷宫。

整整一个星期,本该热恋中的总经理没有跟郑秘书提起心上人的名字,几个昔日的床伴又重新出现在这幢大楼里,众人看见她们打扮得花枝招展,满脸幸福地微笑着,轮流挽着总经理的手,走上三十五层的电梯,或者走下来。

还有不愿透露姓名的知情人上亲眼目睹,某日被打人冷宫的苏恋恋小姐正捧着一大叠文件穿过漫长的走廊,不巧,总经理与编号十四的床伴迎面而来。苏小姐迫不及待地上前打招呼,大力献媚,却只遭到一个白眼。随后,王子与他的情妇扬长而去,剩下那只妄想飞上枝头的麻雀失手将文件散落于地板上。文件翩翩似羽毛,当时的画面极其凄美。

麻雀一边吸着鼻子,一边追着那些边天的白纸奔跑,辛苦异常,围观众人本想助她一臂之力,但考虑到她已被打人冷宫,害怕诛连九族,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婴儿的诸人不得不摇头叹气,袖手旁观。

“周小姐,请您帮忙打一下这份资料,好吗?”流言的女主角此刻正在苦苦央求一个冷若冰霜的秘书,全公司只有她这个副经理最为奇怪,没有专门伺候她的秘书——有人说是因为总经理被她气得忘了调拨人手,有人说是因为总经理忙于约会没时间,在关键时候,只好四处求人。

“喔,对不起,我现在没时间,肖经理的那分合同还要处理呢。”周小姐是肖经理的秘书,不帮忙大大应该。

“这样呀。”我苦笑,唉,事到如今,只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艰难地敲着键盘,张、王、李三位小姐幽灵般从身后冒出来,吓我一大跳。

“苏副经理!”三个可怕的戏谑笑声响起。

“唉,是你们呀,”我拍拍胸口“吓死我了,下回出现前有点预兆好不好?””看样子我们苏副经理很忙。”这三个可以算得上我在公司的挚友,所以说话方式也极为放肆。

“当然忙啦,全公司就我这个副经理最可笑了,莫名其妙地上了台,又莫名其妙坐冷板凳,连秘书也不派一个,偏偏繁琐事务一大堆,处处要亲力亲为,唉,流年不利。”我只好感叹命运。

张小姐拍着我的肩,凑近我的耳朵“你是不是得罪总经理了?听说他现在一听见与你的姓名有关的字眼就脸色苍白,两眼发绿,见人骂人,见鬼骂鬼,搞得全公司上下姓苏的人都想改姓,更不敢再提从前使用率最高的‘恋爱’、‘暗恋’等若干辞汇。唉,小姐,你害得大家都渴望自由。”

“他他那人,谁知道呀。”想到那天晚上的事,我至今心怀愧疚。好几次想跟他当面道歉,他都给我难堪,或对我视而不见。

“喂,透露一下你们那天约会的情况,我们也好当个参谋,找出病因。他是不是有什么隐疾,被你发现了,于是你宁死不肯就范,激怒了他?”王小姐大胆把我假设成烈女。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连连摆手,冷亦凡虽然待我不好,但不能再让他本来不堪的名声再添上一笔了,否则这个青年将来怎么生存?

“咦?你怎么知道没有?是不是已经嘿嘿,说吧,不用怕他,悄悄说,到底是阳萎还是早泄?”

天哪,就这样也能引起歧义,我的同事想象力太过丰富了吧?如果用在科技上,人类早征服宇宙了。

“什么也不是,我根本不知道!”一气之下,我抱着文件离开位子“刚想起有份合同要送到客户手里,既然没有跑腿的小弟小妹供我使唤,只好自己去了,拜——”

一溜烟冲进电梯下了楼,总算舒了口气。手机适时响起,我战战兢兢看了号码,担心是部门经理打来说要开会,然而出乎意料,竟不是。那号码熟悉又陌生,像是早就记得,但一直不曾打过。刚想接,铃声竟断了。

“恋恋。”有人低沉地叫我。

“孟大哥?”我是不是因为太紧张而产生了幻觉?

他将手中的电话放入车内——原来,刚才打电话的是他!

“有事?”我支支吾吾。

“恋恋,我想了很久,想跟你谈谈。”他的眉心仍然忧郁,但嘴角努力微笑,亲切地走过来“你有没有空?可不可以请半天假?”

“我”我抱着手上的文件犹豫。

“她没空!”一个巨大的声音犹如晴天霹雳向我们砸来。

冷亦凡正吊着他的不知是第几号的床伴站在不远处。不,应该是他的床伴正在努力地吊着他,而他奋力地摆脱玉臂的纠缠,跨着机械的步伐逼近。

“她没空!”冷亦凡又重复一遍。

“恋恋,这位是”孟大哥迷惑地看着我。

我尴尬地解释“我们的总经理冷亦凡先生。”

“你好,”孟大哥伸出手“我是苏恋恋的朋友。”

“酒醒了?”冷亦凡冷笑“想起恋恋了?”

孟大哥满脸诧异。“嗯?”

冷亦凡转向我道:“苏小姐,现在是上班时间,什么时候我的公司这样开放,允许员工在上班时间谈情说爱了?”

“因为有总经理以身作则,所以我们做下属的纷纷仿效。”看了一眼靠在bw旁的妖艳女子,我顿时无名火起,大声回敬他。

“我是去谈生意!”他辩驳。

“我是去送合同!”我一把拉过孟大哥的手,转身就走,补充一句“如果经理不满意,我可以辞职,反正这个副经理不是人当的,连个秘书都舍不得派给我!”

我不知道身后的冷亦凡是否像人们传说的那样脸色发白,眼睛发绿,但他确实骂了一声,骂得很粗俗,也很清晰。而他的伴侣正用高跟鞋尖跟轻踢车门,唤他快走。

谢天谢地,他没有再跟上来。

孟大哥发动引擎,侧脸关怀地问:“恋恋,你眼睛红红的,为什么事难过?是不是怕丢了工作?”

哼,丢工作?丢了更好!免得成天跟冷亦凡唇枪舌战,损害我智商过人、要留着造福社会的脑细胞。

“孟大哥,”我极力平复情绪“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前面有家咖啡屋,我们坐下来再说吧。”他的样子很严肃,看起来要谈的定是件了不得的大事。

咖啡屋很静,这个时候一般没多少客人,方便机密的谈话。

我和孟大哥默默无言地相刘坐了良久。他是个不善言辞的人,此时的我,被冷亦凡气得心有余悸,也没兴致逗他说话。所以,周围只有汤匙偶尔碰撞瓷杯发出的清亮响声,还有咖啡的浓香在午后的空气中飘散。

如果换了冷亦凡那个家伙坐在对面,他一定滔滔不绝,不设法把你的耳膜吵破不甘休,唉,灾难呀。我不由想到他手舞足蹈时的模样,噗哧地笑了出来。

“恋恋,在想什么?那么开心?”孟大哥一脸好奇。

开心,一想起那个家伙我就痛苦,哪里会开心?孟大哥真是太老实了,被我明褒暗贬的表情给骗了。

“孟大哥,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如果你那我们改天再聊好吗?有份合同我得送到客户那里去。”

看他难以启齿的模样,我真不忍心。虽然难得有一个下午跟他待在一起,而且这样的下午、这样的阳光、咖啡和隐隐飘来的音乐,又是我多年梦想的。

“恋恋,”他终于开口“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我顿时明白他所指的,羞怯地回答“你醉倒在我家门口,所以,我送你回去了。”

“我就知道是你!”他敲了一记桌子,汤匙在盘中跳动了一下“我记得那天醉倒前是走到你家门口,可醒来后却发现自己躺在自家的地毯上,还有人给我盖上薄被,垫了枕头。我猜就是你!”

他记得那天的事?那他还记不记他我的股不自觉地红了。

“为什么不猜是我姐姐?”

“安安和惜惜?”他摇头“不,我知道她们一向不喜欢我,所以只有你。”

“也许是诗韵姐。”

“那更不可能。”孟大哥脸上又浮现出一丝明显的痛楚“恋恋,我跟她已经分手了,她再也不会回来找我了。虽然我”

话语打住,我知道他是想说——虽然我很希望那天晚上送我回家的是她。

“恋恋,”他欲言又止“那天晚上,我是不是欺负你了?”

“没没有!”我瞪大眼睛。

“别骗我,虽然喝醉了,但我记得我吻了一个人。除了你,还会是谁?”

“只是一个吻嘛,”我低头“谈不上欺负。”

“我会负责的,”他突如其来的话语惊天动地“恋恋,跟我交往好不好?”

“啊?”我惊奇地看着他“孟孟大哥,你你在说什么呀?”

“我很清醒,”他隔着桌子握住我的手“你是喜欢我的,对吧?”

原来,他早看出来了。

“虽然我曾经有过女朋友,但我会好好对你。恋恋,答应我,可以吗?我是想了很久才决定向你开口的,很认真,不是儿戏。”

我明白他说的话,他做事一向很认真,不会像冷亦凡那家伙成天乱开玩笑。如果跟他交往,将来嫁给他,就可以过我向往的生活了——养两个孩子,种满院子的花,再养条雪白的长毛狗。我可以系上橘红的格子围裙,在厨房里搅拌水果沙拉,回头对着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他抛去一个明媚的微笑,五月的阳光洒在窗前的绿叶上,一切宁静而温馨。

如果嫁了冷亦凡,哼,那就没好日子过了。那家伙花心且没责任感又脾气暴躁,整天看他跟那伙情妇眉来眼去、电话传情就够我受的了,说不定哪天顶撞他两句,他还会跳起来打我!

再说他那个家族财大气粗,入了他家门,还不成了旧电影里受欺压的小媳妇?等待我的将是看长辈脸色、独守空房、被小妾陷害、在祖先灵前罚跪、服砒霜、用白绫上吊等一系列悲惨的命运!

咦,怪了,我扯到冷亦凡身上去做什么?那家伙一辈子也不会跟我交往,我犯得着杞人忧天吗?此刻,我苦恋多年的男人终于握住了我的手,我竟拐弯抹角联想到毫不相干的外人!看来,我这人一高兴,就有些犯傻。

“恋恋,答应我,好不好?”孟大哥又在央求了。

我还能说什么呢?疯子才会拒绝。

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这是我现在惟一能做的。

--

“苏丫头,尝尝爷爷研制的新产品。”冷老太爷笑眯咪地把一碟包子端到我面前。

新产品?哪里新?还不就是包子!这一个月来,我简直成了实验品,老太爷兴致一发,各式包子就飞到我面前,叉烧包、豆沙包、小笼包、水晶包名曰“明记祖传”其实跟任何一间路边摊上的口味没什么区别。

“多吃点,苏丫头,你好久没来了,错过了爷爷好多手艺。”冷老太爷又老太爷又说。

好久?不过一个星期而已。要不是他那个可恶的孙子故意扔一大堆工作给我,害得我天天加班,早上起不了床,说不定本姑娘还是会继续发挥舍己为人的精神,到这间小店冒充包子的热中者。

现在是晚上九点,正跟孟大哥手牵手在街边漫步、讨论该看哪一部电影的我,忽然接到冷老太爷的电话,说是刚刚研究出一种顶级好吃的包子,强迫我抛下一切儿女私情,以最快的速度奔赴明记品尝绝世美味。

无奈地看了看孟大哥,跟他讲述了老头孤独凄凉的晚年,他笑了笑,理解地回家去了,而我,便披星戴月地赶到了这间野店。

客人们早已离去——或许本来就没有多少,冷老太爷开这间店纯属玩票性质,随意看见哪个顾客顺眼就给人家免费,若是遇到哪天心情舒畅,索性挂上“全部五折”的招牌,即使生意再好,这样的搞法也迟早关门大吉。

偏偏这年头爱吃中国包子的人不多,眼见满街肯德基、麦当劳外加各式西式饼屋,真怀疑这间店从开张起就没进过账。

冷老太爷毫不介意,整天笑得像个圣诞公公别的富豪玩古董、玩女人,他玩包子店,反正原理相同——都是钱多了没处花胡乱砸嘛!说不定别人还会赞他玩出了新意呢。

“冷爷爷,您准备的食物好像多了点,我吃不了这么多。”看着包子像洪水那样涌上桌子,我不禁胆怯,慌忙提醒那个被兴奋冲昏头的老人。

“谁说是给你一个吃的?”他小气地回答“还有人要来。”

“还有人?”真是可怜呀,没想到除了我,还有人得忍受这种痛苦。这位难友是谁?

“爷爷!”一人冲了进来,步履匆匆。

哈,难友来也!只是看到他那张脸比吃完整桌的包子还要令我痛苦——是冷亦凡那头阴魂不散的猪!

“冷爷爷,我想起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先走了。”站起来刚想溜,却被一根枯枝挡住去路。

“苏丫头,小凡说你们吵翻了,我还不信,现在正好有机会让我证实他在造谣,你怎么能走呢?”冷老太爷伸着手说。

小凡?他是在说冷亦凡吗?这个高大蛮横的家伙竟被叫得如此可爱,真让我忍俊不禁。

“笑了,笑了!”冷老太爷大力鼓掌,目光一瞥“小凡,我说过你在造谣吧?苏丫头哪有生气?”

本以为冷亦凡又要嘲讽我两句,没想到他竟换了谦谦君子的姿态,温和的目光从左上方斜射下来,低声问:“还生气吗?”

我愣怔,默默地摇头,看他挨着我坐下。

“还有一样新产品,我去端出来。”冷老太爷飞快地消失。

“哇,爷爷返老还童了,跑得这样快!”冷亦凡笑道。

我也被逗笑了。

“下午那个,是琳儿,她到公司来找我,我跟她爸爸又正好约了谈生意,”他小心翼翼地解释“所以只好载她一起去。”

这家伙他用得着费劲说明吗?琳儿——哼,叫得挺亲热,跟他是什么关系,我不想知道,也轮不到我来操心。

“真的,不骗你,”他看我不说话,似乎着急了。

“就算是骗我,也没什么。”我礼貌地回答“我们这些做下属的,本来就没有资格过问总经理的朋友,”

“你这么说,就是还在气我!”他大声喧哗。“怎么了怎么了?”冷老太爷端着一碟包子神出鬼没“匡当”一声,碟子隔在我和冷亦凡争执的空间,把那家伙的喧哗压下去。“趁热吃,趁热吃,”他捂了捂耳垂“唉,快烫死我老人家了!”

我服从地动了筷子,冷亦凡也不好再吵嚷,学着我低下头。

一时间,四下再无人语。

“苏丫头!”冷老太爷忽然半眯着眼睛,直盯着我的手腕“你腕上戴的是什么?”

“什么?”我看看因吃包子而卷起袖子的手腕,笑道“一只镯子罢了。”

提到这只镯子,我就生气,本来好好的洋装,却要配上这种古董玉镯,全拜我那两个姐姐所赐。自从冷亦凡请我吃了顿晚饭后,姐姐们就下令要我冒充家道中落的名门闺秀,以便在身份上配得起冷大少。既是名门闺秀,即使落难,也该有一两件像样的首饰,可惜把我家翻个底朝天,也抖不出半微粒金刚钻。

幸亏二姐记性好,不知从哪个角落寻得祖母生前最偏爱的一只雪花玉镯子,据说这镯子依照祖母遗嘱本是要陪葬的,但贪心的家人怀疑它价值连城,便自作主张留了下来,让其继续生存在阳光下。

这也许是我家唯一值钱的东西,姐姐们割爱,把它硬套在我的手上,无奈我的手掌过大,事后无论涂多少块肥皂,它也滑不出来了。唉,可怜的我只好整天戴着它,面对同事们嘲笑的目光。

“那片雪花底下,是不是有一道十字状的疤印?”

冷老太爷指着镯子,而色凝重。

咦?这个我倒没在意。翻转过来,对着灯光一瞧——果然有!老爷爷更是太神奇了!玩古董都玩到这种地步了?

“爷爷,这难道是什么历史上出名的古玉?”冷亦凡这家伙也在凄热闹。

“不,不是什么古玉,也不出名,甚至不值什么钱”冷老太爷指尖有些微颤“想不到,她竟戴了那么久还留给了孙女。”

她?指谁?我迷茫地抬起眼睛。

冷老太爷看出我的疑惑,涩涩地笑着说:“苏丫头,你的奶奶叫林素琴,我没说错吧?”

“啊?”我惊得站起来“冷爷爷,您怎么知道?”

“她原是上诲人,家里开饮食店的,后来嫁给你爷爷苏康安,对吗?”

“对对,”我连连点头“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后来他们也离开了上诲。冷爷爷,您是他们的朋友?”

“我是你奶奶的朋友,年轻时在她家包子店里做过伙计。苏丫头,那天一见到你,我就觉得你跟她很像,唔爷爷还派人打听了一下,证实我猜得没错,你就是素琴的孙女,还有两个姐姐,叫安安和惜惜,对吧?”

“爷爷,”冷亦凡皱眉“你怎么可以随便派人调查人家呢?”

冷老太爷横他一眼“苏丫头是素琴的孙女,我派人调查她是为了照顾她们姐妹,有错吗?用得着你小子来教训!”

照顾我们?难怪冷老太爷对我特别好,时常送我包子不说,最近还有一群完全免费的清洁工、花匠、汽车修理工,每到星期天就来敲我家的门,说是市政府景新定点试行社会福利政策,抚助鳏寡孤独,骗得姐姐们大乐三天;还有,前阵子听说某财团想收购我家周围那块地皮,引起邻居们一阵恐慌,谁知没过多久,又听说这计划无缘无故流产了,难道,这全是冷爷爷的暗中照顾?

只是,就算我们是他旧东家小姐的孙女,也没道理对我们这样好呀。

“苏丫头,跟爷爷说说你奶奶,她生前过得好吗?”一句话打断我的无限猜疑。

“也投什么好不好的,”我回答“爷爷死得早,奶奶晚年很孤独,她常常坐在窗边发呆。有时候心情好,也会跟我们讲讲她年轻时的事。”

“她年轻时的事?都讲了些什么?”冷老太爷似乎很感兴趣。

“嘿,也就是自吹自擂的,说什么她年轻时可漂亮了,到自家开的店里走动的时候,伙计们都看着她发傻。”我笑。

“那倒是真的,”冷老太爷点头,无限遐想地说“她那时喜欢穿一件淡黄色旗袍,袖子上绣有几朵菊花,走起路采飘飘娟朔的,真的很漂亮。至少,我看到她的时候,就会发傻。”

“爷爷,”冷亦凡不耐烦地开口“你直截了当地说你当时暗恋人家,不就得了?”

“哪里是暗恋!”冷老太爷气恼,再次指了指我手上的镯子“我连订情信物都送了,要不是打仗,我被拉去充军,说不定苏丫头还是我的孙女呢。”

“不充军你也娶不到,人家是千金小姐,你一个伙计算什么?”冷亦凡向我使了使眼色“恋恋,我说得对吧?”

我但笑不语,只听这爷孙俩没完没了的争论。

“谁说我娶不到!”冷老太爷大怒“当时林老爷好赏识我,说好要让我入赘的!看看,素琴还送了我照片,从前,送了照片就表示订了亲。”

昏黄的相片从老爷爷的口袋里落到我的手中。上海的春天,弄堂口站着一个衣袂微拂的女孩,由于年代久远,看不清她的五官,但那充满爱情的微笑却显而易见,浮在脸上,被岁月的尘埃封蒙。不知谁家的窗子,吊下一串绿色藤蔓,在她的身后,永远新鲜。

“我们那一辈的人,总有很多遗憾。”冷老太爷感慨地说。

也许,因为遗憾,他才开了这间小店,坐在店里的时候,让他可以好好地回忆当年。

那天晚上,我说着奶奶晚年的小事,冷老太爷说着他和奶奶年轻时的小事,夜深了,包子店才熄灯。

冷亦凡送我回家,像是被旧年的爱情感动了,他的神情特别温柔。

“恋恋,”要下车时,他猛然抓住我的手“我们交往好吗?你是第一个我初次见面就想交往的女孩。”

时间像水滴,粒粒落在我们身边,一滴、两滴,我良久才开口“不行,亦凡,已经晚了。”

同一天内,竟有两个男人提出跟我交往。如果只有一个,如果没有这么迟,那该有多好!

“为什么?”他愕然。

“因为今天中午,我才答应了另一个男人。”我背着身,不看他的表情。

“就是上次喝醉酒的那个小子?”他强迫我面对他的眼睛“你确定自己真的爱他?”

炽热的吻骤然落在我唇间,火般吮吸,激起一串难言的心颤。

“我很爱他。”推开这会令人沉沦的吻,我在尚有理智之前找回自己的话语“从十岁起,我就爱他,已经很久很久了。”

说这话时,我努力看他的眼睛,证明自己不是在撒谎。

不知道他相信了没有。我们对望良久,两人的眼中都是晶亮晶亮的冰粒,一融即化。我很小心地克制着。

“下车!”他重撞一下方向盘。

我一时没有反应。

“听见了没有!我叫你快走——”他的声音像一只被刺伤的野兽。

我只好离开。也许,是因为从来没有人拒绝过他,他才会如此吧,并不是因为爱情。

快速奔回自己的房间,在黑暗里待了半晌,眼中的冰粒化了,湿透我双颊。刚才,当我说“已经晚了”时,他可知道我不比他好受多少,甚至,比他更伤心。

冷爷爷说,他们那辈人总有很多遗憾,其实,遗憾,在任何时候,都是存在的。

轻掀窗帘,竟发现冷亦凡的车仍停在原地。一束路灯照在他车头的窗上,在黑夜里,我可以看到那扇反射发亮的孤独玻璃,不知玻璃背后的脸,是怎样的表情!

车子停了一夜,天明时分,我才听到它离去的声音。

我们不相爱,所以结婚吧。

“什么!你要辞职?”两个姐姐瞪着眼睛,仿佛我的言语是一枚炸弹。

我沉着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的决心。

“恋恋,你要考虑清楚呀!”大姐说“天建可是跨国大公司,你又撞彩当上了副经理,到别的地方可没么好运了。”

二姐也情急地劝“就算你不愿跟冷亦凡在一起也用不着辞职呀,钱包和你又没有深仇大很,何苦!再说,他是总经理,高高在上,我不相信你一个小小部门的小小氨经理能天天碰到他。所以,躲什么呢?是不是因为你拒绝了他,他为难你?”

不,他没有为难我。没有再对我冷嘲热讽,也没有再当众绐我难堪,他对我友好极了,还派了专用秘书给我,就像对所有普通的下属那样友好——这也许才是我真正想辞职的原因吧。一个前天晚上才提出跟你交往、吻了你、扰乱你心湖的人,忽然形同陌路,仿佛一切不曾发生,你能受得了吗?也许我这人见识不!”不善交际,所以无法裁着面具;也许我这人比较贪心,十恶不赦,所以仍然希望他像从前那样同我嘻嘻哈哈,甚至故意欺负我,而不是对我视而不见——总之,我就是没有办法,除了辞职,永远离开他的视野。

“是不是为了孟希阳?”大姐自以为了解了实情“恋恋呀,你叫姐姐说什么好呢?找男人起码要有三个条件——要嘛他很有钱,要嘛他很爱你,要嘛他很幽默、能逗你乐。这个孟希阳,别说三个条件,就连半个条件也没有,真搞不懂你跟他在一起做什么?”

上帝,长篇大论又来了!自从那天同孟大哥手牵手被两个姐姐撞互之后,我耳边每天都是这些爱情理论。

不听,不听,我抓起包包,捂住耳朵奔出门,把两个姐姐的叫唤抛在身后。

幸好还有孟大哥,他那里永远是安静的,我可以待在那里,不理会公司,不理会姐姐,不理会冷亦凡。嘿,冷亦凡,他才不用我来理会呢,我算什么,这会儿,他一定搂着哪个艳妞,连我是谁都快记不起来了。

很快,我就要离开公司,很快,我跟他不再有关系了,永远。

永远?不知为什么,一想到这个词,我就莫名地心酸。就这样,永远和他成为陌生人了吗?连普通朋友都不能做吗?

手中握着钥匙,一边任思绪胡乱飘游,一边走到了孟大哥家。

钥匙是那天孟大哥交给我的。当时激起我心中好一阵甜蜜——有了钥匙,是否代表我和孟大哥的关系已经固定?那种让人心安的关系,就像妻子的头衔,就像一种淡然的微笑。幸福大概就是如此吧。

客厅里一片漆黑,我点亮一座小台灯,坐在沙发上等孟大哥回来。边抱着靠枕,边翻报纸圈几个招聘广告,孟大哥回来后,一定会给我一个温暖的吻,吻在面颊上。他会心平气和地听我讲述换工作的想法,轻抚我的头发,给我支持和鼓励。他会到厨房煮一碗泡面,端到我面前

想着想着,脸上露出微笑。我要的,不过是这些而已,不多,不是吗?

大概是笑着睡着的,睡在沙发上,因为太累,我一夜无梦。醒来的时候,天已露白,孟家大厅仍然宁静,座钟在晃动,靠枕和报纸滑至地面——孟大哥呢?难道,他整夜未归?

揉揉脖子,禁止自己胡思乱想,孟大哥是老实人,我不该担心——哪怕只有一点点,都是对他的侮辱。轻快地哼出歌,打扫被我弄得乱七八糟的屋子。早餐要准备双份吧?一会儿孟大哥回来,会饿的。他一定是在公司加班,而且累了。

开门声响起,熟悉的步子跨了进来。

“孟大哥——”我迎上去,搂住他的脖子。

“恋恋?”他看到我,似乎有些吃惊还有一丝隐隐的恐慌,哈,一定是我看错了。

“加班吗?好辛苦喔,你们老板也太坏了吧?有没有给你加班费?”我一连串地问。

“唔是啊。”他支支吾吾地回答。

“我煮了早餐,一起吃好不好?”我脸上露出晨光般的笑容。

“恋恋,”他不看我的眼睛,只俯下头吻了吻我前额,拥我入怀“对不起,让你等我。”

瞧,这就是我的孟大哥,温柔体贴,我选对人了,对吧?

“我做的是三明治。”享受完他的怀抱,我蹦进厨房,端出我的杰作。

“对不起,我吃过了。”他没有接我递过的盘子。

“吃过了?”我一愣,随即马上大笑“吃过了就吃过了嘛,用得着说对不起这么严重吗?正好,我今天早上不知为什么饿得很,想吃双份。”

我的孟大哥有个毛病——太有礼貌了,有时弄得我都不好意思。

抓过两块三明治,左手右手同时大嚼,真是好饿。

“别吃了,恋恋,”孟大哥忽然露出不忍的眼神,倒过一杯水“吃不了就不要硬撑,来,喝了它,慢一点,慢一点待会儿我送你上班。”

端着水杯饮得一滴不剩。“孟大哥,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天建那份工作好像不太适合我,所以我想另找一份,你说好不好?”

“啊?”他像是没听懂,惭愧地回答“对不起,恋恋,我刚才有点出神,你再说一次,好吗?”

“喔,没听见就算了,反正不是什么大事,走吧。”我无奈地笑笑。

他定是在思考公司的事,我还是不要让他分心的好。

“恋恋,”他紧紧地抓住我的手“真是对不起。”

“孟大哥,”我盯着他严肃的眼睛“求你一件事——不要再跟我说‘对不起’,好吗?”

他低头无语,并不回答。

--

这是令我不安的一天,不知什么原因,我总觉得哪里不对。也许是因为孟大哥今晨奇怪的态度,他像电视上那些做过亏心事的男人——虽然明知他不是那种人,但我仍然多心,唉,恋爱中的女人大概都是多心的吧。

下班时,孟大哥没有来接我。也对,男人忙起来,哪有空接女人?我自嘲地笑笑,站在站牌下等公车。

繁杂的声响中似乎有人叫我,一个女人的声音,明晰而熟悉。

“恋恋——”

然后,我看见一辆白色的豪华房车停在我面前,一个衣着考究的丽人推开车门,朝我招手。

她是谁?我好像不认识穿戴如此华丽,又如此亲切地唤我昵称的女子。

“恋恋,不认识我了?”她笑“我是诗韵呀。”

“诗韵姐!”我吃惊“你你变得好漂亮!”

“我的生活有了些变化,”她点点头“恋恋,上车吧,我送你一程。”

“你是特地来找我的吧?”我恍然大悟,顿时感到危机四伏。上帝,不要,不要让我猜中!

“我是特地来请你把这个还给希阳的。”为我关上车门,她掏出一支钢笔,笑着说“他昨晚留在我那儿忘记带走了。你知道,希阳很喜欢这支笔,总说没有它就无法工作,这还是那年我去法国买给他的礼物呢。”

“他昨晚在你那儿?”我脱口而出,顿了顿,又问“一整夜?”

上帝,难道我真的猜中了?不会的,我从来就很笨,小时候考试总猜不到题目,最近又常常估不准股市行情,所以,我一定是情错了。

“没错,”她却肯定地回答“他昨晚是在我那儿,一整夜。”

“在你那儿?做什么?”我傻笑。

她也笑,因为我太傻。“你说我们在做什么呢?恋恋,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你不会以为我们在喝茶聊天吧?”

我愣愣地看着她,仿佛听不懂她的语言——如果,我真的听不懂,那该有多好。

“恋恋,我求求你,让希阳回到我身边吧。”她忽然握住我的手,最近很多人喜欢忽然握住我的手,表情各异,有请求,有愧疚。孟大哥今晨做这一动作时,是愧疚吗?

“既然想回来,当初为什么要走?”我听见自己冷冰冰的声音。

“因为我有苦衷。”她低着头。

名车,华衣,还有缠在她脖子上那条白金镶钻的链子,我想我明白了她的苦衷。就像所有负心女人的故事中所讲述的——她为了这些离开,得到了这些后,又想回来。

“我帮不了你,诗韵姐,”我甩开她的手“你能不能回来,只有孟大哥能决定。”

“如果他已经答应了呢?”她急切地问。

“那就叫他亲口对我说。”我推开她的车门,回头笑笑“只有那样,我才会甘心退出。”

下雨了吗?天灰灰的,空气潮湿阴凉,我一直走到孟大哥公司的门口,呆呆地等他。鞋子有些磨脚,大概是走了太多路的缘故,似乎还破了一层皮,但我并不感到痛。

办公室的灯盏盏灭了,路边的霓虹片片亮起,我终于看到他走了出来,神情很憔悴,不知是公事繁忙,还是为情所困?

我笑着走上去,他看到我,定住了。

“怎么了!”他轻柔地抚了抚我的发“一个人站在这里淋雨。”

原来真的下雨了,心外的雨和心内的雨,同时在下。

“孟大哥,”我半晌才开口“诗韵姐来找过我,要我代她还你这个。”

递上那支据说他不能离身的钢笔——另一个她那年送的礼物。

“喔,”他尴尬地插笔入怀。

“诗韵姐还说,你昨晚在她那儿你已经答应让她回来。”我看着他,在他脸上寻找答案“她说的是真的吗?孟大哥。”

没有回答。男人该说话的时候总不说话。

“我送你回家,恋恋,不然你会感冒的。”等了半天,我却只得到这样一个句子。

他不回答,是否代表我还有希望?也许,是我多想了,我的孟大哥仍然是我的。

一路上默默无语。车开到我家门口时,他只说了一句“恋恋,好好休息”便离去。

我步入房间,松了口气。至少,他没有提出分手,不是吗?

留着期待,总是好的。

电话钤在沉思中猛然响了,吓醒发傻的我。

“喂?”大概是两个姐姐,方才没看见她们,又到哪家打牌去了吧?

“恋恋,是我。”

心一惊,话筒有些颤抖,听到这声音,我的不祥预感恐怕真的要实现了——那是孟大哥,刚分手两分钟,他就打电话过来,只说明一件事:他有难以启齿的话不好当面告诉我,只能打电话说。

“嗯,我在听。”无论怎样的答案,我都得听。

“恋恋,对不起。”他又在说对不起,尽管我求过他不要过他不要再说对不起,但他还是说了,因为他不得不说吧。

“我我想了很久,发现我还是报喜欢诗韵。

泪水再也忍不住,滴在话筒上。我的胸口像堵着巨大的棉花,直堵到咽喉,让我哽咽。

“恋恋,我真的很抱歉”

“孟大哥,”酸楚的声音似从我心里发出“我不要你抱歉,我只要你爱我。”

电话线那头在沉默,然后,过了好久“咔嚓”一声,挂上了。

他竟没有再跟我说一句话,就,挂,了,

也许,他再也找不到拒绝的方式,只好如此无声地了断。

我不怪他——把话筒狠狠摔到墙角的时候,我告诉自己,我不能怪他。

因为,每个人都有权选择自己的爱情。就像我选择了他,拒绝了冷亦凡一样。

--

昏昏的,像是热睡了一百年。但我不是睡美人,没有人亲吻,是我自己醒来的。

“醒了,醒了!”听到狂热的欢呼。一张脸凑到我眼前,由于过近而庞大变形——怎么看上去有点像冷亦凡那家伙?

我在做梦,一定是在做梦。这阴魂不散的家伙竟追入我的梦中来了。过分!

“首先声明,我不是私闯民宅喔,是令姐替我开的大门并且亲自带我上来的”

那家伙怎么在梦里还这么多话?唉,扛山易改、本性难移!

“你一定奇怪我来此有何贵干吧?”他独自聒噪“苏三小姐,你无故旷职一个多礼拜,本总经理决定开除你,现在正式下达通知。嘿嘿,吓到了吧?怪事,听到这样惊悚的消息还没把你吓醒呀!喂,你色迷迷地盯着本总经理瞧什么瞧?再瞧可有危险了,喂,快醒醒!你这家伙怎么搞的,像磕了药,眼神痪散”

我被解雇了,真的吗?也好,早就想辞职,现在正好可以偷懒不用打卡。失业和失恋竟然同时发生,蛮巧的嘛。

“苏三!”耳边又是一阵怒吼“你以为失个恋了不起,是不是!居然不理人了!告诉你,本少爷曾经失过好几次呢,喏,就在上个月,还被眼前的你当面拒绝了呢,我都没寻死寻活的,你敢超过我试试看!”

这家伙在鬼扯什么?我哪有寻死寻活,只不过多吃了两颗安眠药,昏睡了几天而已,他就在造谣,还叫我“苏三”唱大戏吗?真难听。

“醒醒,醒醒!”软得似无骨的身体被铁臂拎起“劈劈劈”的巴掌落在我双颊上,刺冷冰袋直敷脸上的热辣。

“呃”我骤然回魂,错愕地打量四周。

这还是我的房间,摆设照旧,只是多了一物——冷亦凡那头猪!

原来,竟不是梦。

“亦凡。”我犹豫地叫他。

“懂得叫我,一定没事了。”他惊喜地扣住我的腰,与我前额相抵,不断摩挲,像对待一只溺爱的布娃娃“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把你两个姐姐吓昏了?一进门,就看到你像具尸体倒在这里,安眠药撒了满床,要不是本公子学过几手急救措施,不等救护车来你就一命呜呼了。快谢我,快谢我!”

这家伙,也太夸张了吧?老姐们什么场面没见过,会吓晕?一定又是借此制造钓金龟婿的契机。这小子居然上当了。

“嗯,这身体是好了,但好像还没还魂。”冷亦凡见我没有反应,自说自话“看来本公子要仿效睡美人的王子,把你吻醒才行。”

“不要!”我猛然跳起来。

“嘿嘿,”他嘻皮笑脸“这招果然有效!”

“亦凡,我没事了。真的。”我畏惧地看着他。

“真的没事了吗?确实没事了吗?来来来,本公子胸怀宽!”最擅长安慰失恋女性,想哭尽管靠过来,到时候只要赔我衣服清洗费就行了。很合算的,快快快!”他拍着胸口,大力引诱我。

我迷惑的凝着双眸“你怎么知道的?”

“苏三喔,不,苏大美女失恋之事旱就不径而走,传遍全城了。据消息,不少暗恋者已纷至沓来,均想趁苏大美女六神无主之时掳掠其芳心。区区在下正是这不计其数的暴徒之一,闻听此讯,立刻放下手头不知几千几万亿的大买卖,火速赶来了,就怕被别人占了先机!”

“一定是姐姐告诉你的,对不对?”

“呃苏大美女真是冰雪聪明。”

“亦凡,”我掀开被子,虚弱无力地移下床,”可不可以帮我个忙?”

“喂,放着本英雄不用,独自挣扎,摆明不给而子嘛,”他急急上前扶住我“说吧,想求我抱你去哪里?浴室是吧?晤睡了这么多天,洗个澡是应该的,本英雄正好学过几手按摩术,到时可以”

“呸,”我红了脸“你就不能正经点吗?”

“到底要去哪?”他果然换了一本正经的面孔。

“去孟家,”瞳孔中浮现他的微微变色“他家的钥匙还在我这里,总是要还的,对吧?”

强壮的手臂稍一犹豫,最终还是挽着我走到林阴路上。

“怎么不走了?累了?”他忽然关切地问。

我摇头,停下步子,是因为被往事触动了。

“那一年,我就是在那里见到他,”指着前方倚着灌本的草坪“他随家人刚搬到这一区,把糖果分给邻居的小朋友,我记得,当时姐姐们都拿到了巧克力,轮到我却只剩下软糖。我讨厌吃软糖,差点哭起来。后来,他说,我用这个跟你换软糖,好不好?他就把自己的巧克力给了我。我发现他是个很漂亮的大哥哥,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比他更漂亮的大哥哥。会爱上他,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

冷亦凡抚着我的背,柔声说:“像你这样的小娃娃,任何大哥哥都会愿意拿巧克力跟你换软糖的,没什么稀奇。”

“是没什么稀奇,”我浅笑“也许一开始我就会错了意,误认为他对我也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所以,那时候,我才会每天放学后,在这条路上来来回回地走,希望能遇见他;知道他喜欢晨运,我就放弃懒觉,五点半起床,假装跑步。

“有一次,他称赞我一条裙子,我就整个星期都穿着它,结果天气忽然转冷,害我感冒发烧了好一阵子。

到国外念书的时候,我每天都在想他,拿着他的照片时时温习,虽然,那张照片是团体照,他站在人群中间,根本看不清他的脸。”透明的水珠再次情不自禁地滑落“你听这些,会觉得烦吗?我很蠢,是不是?”

“不是,”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抚在我背上的掌似乎更温暖了“你忘了,我也恋爱过,所以了解这种心情。”

抛动手中的钥匙,任它发出清冷的声响,半晌才犹豫地开口“你说,这时候去他家,会不会遇上难堪的场面。”

“也许会哟,”冷亦凡笑道“说不定一开门,啊,你猛然发现有两条赤o的人影正忘情地拥抱得难舍难分。”

“所以”

“所以你想请本公子替你找个职业杀手,把你的情敌干掉?或者偷拍一些她不忠的黄色照片,离间他们?”

“嘿,”我被逗乐了“不必那么麻烦,你只要代我把钥匙还过去,就可以了,我在这棵树下等你。”

冷亦凡听话地去了,有人为他开了门。我躲在树后,不让他们瞧见我,也不让自己瞧见他们。

没过一会儿,冷亦凡便回到我身边,点点头,示意钥匙已经归还了。从此以后,我与孟家再无牵扯,

“场面难堪吗?”我终于忍不住问。

“还好,他们两个坐在客厅里,有穿衣服。”他说。

我沉默,沉默中忽然被一双大掌擒住脖子,逼迫着抬起头,

“恋恋,我们结婚吧。”冷亦凡那双清澈的跟睛直视着我。

“什么?”我的听力大概出了错。

“嫁给我。这个句子很复杂吗?怎么你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喂,小姐,我知道现在求婚有点草率,没有鲜花,也没有戒指,但明天补,总可以吧?明天运一大车玫瑰给你,再去买只十克拉的大钻戒,喜欢什么颜色,说吧!”

“可是”

“爷爷早就叫我娶你了。自从他知道你是那个什么素琴的孙女,就一直催我、逼我娶你。想必是年轻时没娶到你奶奶,竟要我这个做孙子的来补偿他的遗憾。如果我不从,他就会天天在我耳边唠叨,不把我逼疯不甘休,还有,还有,他还会取消我继承权喔。喂,小姐,你不希望你的救命恩人沦落街头当乞丐吧?”

这家伙又在鬼扯了。冷家高门大户,怎么容得我这种贫穷人家的女孩?我摇头,使劲的摇。“亦凡,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相配的。”

“怎么不配!”他大叫“对,我知道了,你歧视富人!”

“我歧视富人?”真被这家伙折腾得哭笑不得。

“喂喂,”他又甜腻腻地贴近我的面颊“小姐,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了,人人平等,拜托你给我们这些富人一个机会,一视同仁好不好?否则真的太不公平了!”

天,他在说什么?我头昏了。

“亦凡,”缓了缓神,我正视他“如果,你爷爷不同意你娶我,你还会跟我结婚吗?”

“不会。”他很坦白。

“如果你从前的恋人回来找你,就是送你手表的那一个,你还会跟我结婚吗?”

“不会。”他答得很迅速。

这家伙,也太坦白了吧?

“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呢?”他笑“你的假设都是不存在的,所以我们可以结婚。”

“有很大的关系,”我认真的凝视他“这说明,你不爱找。没有爱,能结婚吗?”

“啊,原来是这样“他点头,仍笑“恋恋,就是因为我们不相爱,才要结婚呀。”

不相爱,所以结婚?什么逻辑?!

“你想想,”他细心地解释“你知道我的心里有别人,我也知道你的心里有那个姓孟的小子,这很公平,对不对?不像有些夫妻,因为爱得不平均,所以天天吃醋、吵架。我们呢?只会和平共处。这样不是很好吗?如果有一天,你的孟大哥反悔了,想回来找你,我也可以放手让你跟他走,不会为难、纠缠你,对吧?”

我简直被他的理论搞翻了,想不出一个句子来反驳。

“不说话?不说话就是默许了!现在准新郎要吻准新娘啦,当心哟!”冷不防,一个吻落了下来,辗转反侧,深入人心。

他的胸膛温暖厚实,很适合依靠。今夜,我打算在那里好好哭一场。

姐姐说,找男人起码要有三个条件——要么他很有钱,要么他很爱你,要么他能逗你乐。冷亦凡三个条件具备,是否是我该嫁的人?

原来很多事,我都不知道。

世界上最最稀里糊涂的新娘大概就数我了。刚刚才沉浸在失恋的痛苦中神经麻木,马上又莫名其妙地披着白纱站在冷亦凡的身旁。一时间,我成为报上的风云人物,大小记者不约而同地对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产生极大兴趣。

有人说,冷亦凡受了我的逼迫,奉子成婚;有人说,因我是炒股天才,被冷老太爷钦点,才能荣登冷家长媳之位;还有人不知从哪里挖出我与孟大哥那不足月的短暂恋爱史,指桑骂槐地说我是见异思迁、贪幕荣华的负心女子——每天看着这些报导,真真要笑破我的肚皮!

我不知道别人结婚是什么感觉,总之我感到呃,快累趴了。尽管亦凡一再解释他已尽全力精简了来宾数量,但我仍觉得似乎全世界的人都来参加了我的婚礼。白纱又长又热、彩妆敷了一层又一层让我皮肤难以呼吸、主婚人唠唠叨叨好不心烦、鲜花丛丛密密香得差点害我鼻子过敏再加上亲友们千篇一律的祝福、记者们见个不停的闪光灯和我脸上笑至快僵硬的肌肉,如果此刻有人问我平生遇到最可怕的遭遇是什么,那么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结婚!

但还有更恐怖的事——新婚之夜!

浴室的水哗哗地流着,卸妆棉在我脸上来来回回抹了十几次了,我的皮肤也已泡至泛白起皱,仍然没有勇气出去。最后,索性坐在马桶盖上发呆数羊。一只羊、两只羊、三只苹天呵,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

“恋恋!”门外响起冷亦凡的声音“你已经在里面洗了两个多小时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我扯谎“妆太浓了,好难卸。亦凡,对不起,耽误你洗澡了。”

知道我在逃避什么了吗?一般人大概很难理解,婚都答应给了,难道还怕老公碰?但我就是这样的怪胎,只要一想到跟自己不太爱的人亲热,我就浑身打冷战——改天我会去看心理医生,但今天,好像来不及了。我只好躲进浴室,盼望天明,

“我已经洗过了,”丈夫在外面回答“用了客房的浴室。”

喔,这才想起,这房子大得很,浴室起码有八个,那这家伙还那么着急地敲门做什么?

“恋恋,”他叹了一口气“快出来吧,不用害怕,我不会为难你的。”

他什么意思?是不是缓兵之计?一等我出去说不定他就像大灰狼扑过来,一口把我吃个精光,哼,冷亦凡这人,我太了解他了,

但,既然被他逮住了,那就出去吧。

“过来。”他已然半躺在床头,露出壮实好看的胸肌,咧着邪恶的嘴笑。

“做什么?”我往后一缩。

“你的头发湿了,我想帮你擦干。”他举起一块毛巾,证明自己出于善意。

“喔。”老老实实走过去,做个听话的小学生,任他爱怜地把大毛巾覆盖在我的脑袋上,轻轻地上下磨擦。一股暖意瞬间漫及全身。

“舒服吗?嗯?”这家伙忽然用沙哑性感的声音问。

心弦猛地被挑逗了一下,我慌忙跳开,顾左右而言他“吴妈呢?李婶呢?玉姐呢?她们是不是都睡了?”

吴妈、李婶、玉姐这一串人都是老太爷指派给我们的佣人,据说个个熟练好用,为冷家服务的年份比冷亦凡的岁数还大。

“她们早就走了,下个月再回来报到。”冷亦凡笑道“喂,太太,你忘了,现在是我俩的蜜月期,你又坚持不肯出国旅游爷爷只好拨了这幢山间别墅,供我们单独享用,不让外人打扰。”

“什么?”我叫起来“你是说,这房子现在就剩我们两个人?”

“对,一整个月都只剩我们两个人。”他悄悄搭上我的肩,低语“爷爷还说,就算我们光着身子在房子里乱跑都没关系。”

胡扯!冷爷爷德高望重,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定是冷亦几这个的家伙出口说白话却赖在别人头上。

“太太,我好困了。”他贴住我的面颊,火热的唇密密细细上下游走。

“呃亦凡,”我决定而对现实,便轻轻推开他,正视他的脸“我我有点不舒服,所以”

“不舒服?”他挑起眉,手指缓缓下移,移至我的心口“哪里不舒服?是不是这里?”

这家伙还蛮聪明的嘛。

“其实我是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索性挑明吧,反正他已猜到。

他凝重地与我面对面,目光深邃悠长,似乎已直看到我思维的核心。一丝类似于隐痛的东西浮上了他的眼睛,一抽、一抽,默默的牵扯到我的心。

“但是,亦凡,你可以吻我,”我不忍他脸上的表情,故作轻松地道“我好喜欢你吻我。真的。”

“不,我不可以吻你,”他漠然地拒绝,看我失望难堪的模样,忽而又粲然地微笑“因为如果我吻了你,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

“那怎么办?”我愣愣地问。

他没有回答,只是利落地一把抱起我,放至柔软的被褥上,绕过一只手搂住我的腰,俯在我耳边低喃“睡吧,好好睡。”

我呆住,然后乖乖闭上眼睛他这样做,是否表示已经谅解了我?

那么,明天呢?后天呢?难道他每天可以容忍我这样为所欲为?听说男人一再隐忍,会伤身。我这样做,是不是有点过分?

但我折腾了一天的确困了,不知不觉,便在他的怀中放心大胆地睡去。

然而这一夜似乎存心不让人好过。

半夜里,横在我腰间的手臂不见了,床边一具翻滚的身躯突地将我吵醒。

“亦凡,你做什么?”我吃惊地支起身,看着仿佛肚子痛的他。

“唔”他热汗潸潸,一个转侧伏趴在床上,像是要狠狠压住什么,

“是不是吃坏了肚子?要不要打电话叫医生?”我着急地靠近他。

“别,别过来,”他仰脸给我一个安慰的微笑“我只是有点热。”

“那我去把冷气打开。”我起身寻找遥控器。

“你不是不习惯开着冷气睡觉吗?”他说“那样会害你感冒的。”

上次偶尔提起,没想到他记得这样清楚。

“可是你热呀。”我拂拂他湿源的头发。心头不知为何,感到一阵疼痛。

“这样吧,”他也爬起身,抱着一条毯子“我到客房睡,这对我们俩都好。”

话虽如此,但

“对不起。”我愧疚地说。曾经有一个人常常对我说“对不起”没想到,现在却轮到了我,轮到我对另一个男人说相同的话。这不是一个让人好受的词,说的人和听的人,都不会好受。

“不要再讲这样的话。”他笑笑,推门而去,步子隐于走廊尽头的一间空房。

于是,新婚的下半夜,我久久不能成眠。

这之后的一个月,亦凡每天按时到公司上班,夜里很晚才回来,通常在我睡着之后。偶尔,我专门等他,他便托词公务繁忙,赖在书房里。

蜜月期过得这样古怪,能怨谁呢?罪魁祸首当然是我。

--

“听说你们这段时间都躲在那幢山间别墅里,有没有遇见鬼?”

“啊?”

说话的是冷亦凡喜欢开玩笑的五姐,我一时反应不过来。

“恋恋,别理她,她是嫉妒你们能过那么清闲的两人世界,故意吓你的。”冷家正直的六姐说。

今天是老太爷八十大寿,虽然平时我很少在公开场合露面,但这么特殊的日子,只得现身了。幸好冷家大宅只聚了自家人,例如这些从世界各地赶回来的姐姐们,没有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也没有大惊小敝的记者,让我这只一直自惭形秽的麻雀好过了些。

“唔,还是你们聪明,想当年我结婚的时候,原以为可以随心所欲地逛遍欧洲,谁知道哪都有人跟踪拍照,讨厌死了!害得我好几年都不敢出门。”身为名设计师的冷三姐说。

“我更惨,结婚时照的都是老一辈人的规矩,什么三姑六婆送的首饰一律要当场戴上,弄得浑身奇土无比不算,还被压得手酸脖子痛,你说,惨不惨?”嫁入另一豪门的冷大姐抱怨道。

于是,冷家六个姐妹纷纷勾起沉痛的回忆,大力抨击婚姻。

“恋恋呀,我说亦凡也太疼你了吧!把你藏得这样好,结婚都那么久了,我只见过你两次。平时什么酒会慈善会的,你也该多出来走走才好,否则从巴黎运过来那些成箱成箱的礼服放着不穿,多可惜!让我们瞧瞧也好呀。”冷二姐抗议。

“就是就是,”五姐六姐同时开口“我们还想投资股票,需要你这个证券业的天才给点意见呢。”

呃不知为什么,虽然婚后每天都收到不少名目各异的请柬,但亦凡,但亦凡从不勉强我参加,有时,他宁可单独一个人去赴宴,背影楚楚可怜。大概,他知道我不太适应人多的场合吧。

“目录来也!”冷四姐抱着一大堆花花绿绿的小册子,兴奋地分发“来来来,他们男人在那边谈生意,我们女人在这边看时装目录。”

“咦?这个月才发行的吗?有没有我喜欢的那个牌子?”冷三姐问。

“有有有,女士的目录都在这里咦,恋恋,你不先帮自己挑几套?这么着急看男士系列,嘿嘿,太为亦凡着想了吧?”

“唔我平时很少出门,柜子里的衣服还没穿遍呢。还是先帮亦凡挑吧,他应酬多。”我解释。其实,我是出于愧疚。

几个姐姐马上相互丢过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啧啧地称赞我贤慧,并用半嘲讽半嫉妒的语气夸奖起我和亦凡的感情来,弄得我更是惭愧。

“唉,感觉这个牌子的设计师有点江郎才尽。”三姐翻了翻,就打起呵欠来。

“是呀,”五姐接口道“有时光看目录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拍得好,穿上身效果不一定好。我宁可在兴致突发的时候直飞巴黎,亲身试。恋恋,你挑中了哪些款式?”

“我觉得这几款运动休闲装都不错,亦凡好动,一定会喜欢的。”我指了指页面。

六张脸凑过来,瞧了瞧,瞬间刺耳地疾呼“啊!这是有弹力的!恋恋,你有没有摘错!”

“就是因为有弹力才好活动呀。”我被她们的惊呼吓得莫名其妙。

众人看着冷三姐,这位设计师只好现身说法“唉,恋恋,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弹力布料都是加了弹性纤维的。”

“嗯,知道呀。”加了弹性纤维又怎么了?

“可是我们家小凡没法穿化学纤维的东西,只要一碰,他的皮肤就发痒过敏,从小到大他都是穿纯天然质地的。虽然这些休闲装也有百分之八十的棉纤,但只要掺了一点点化纤,小凡都不能穿。”

“是吗?”我尴尬地笑笑。这家伙怎么从来也没提过?上次在百货公司,我也有买弹力内衣给他呀,但他一声不吭就穿上了。

“你们结婚不久,我知道这些不能怪你,”冷家大姐说“但以后,注意点就行了。小凡这孩子,被宠坏了,很多怪毛病的。”

“是呀,这小子毛病特多,外强中干!”几个姐姐一提起宠溺的小弟,就滔滔不绝“比如,他一沾到羊毛衣,就会打喷嚏。”

糟糕,我还打算耶诞节织一条长长的羊毛围巾给他当礼物呢。

“比如,他一吃海鲜,浑身就会肿起来。”

啊?每次我提议吃海鲜时,他为什么都老老实实地订了位子?

“他还习惯吃牛肉时喝红酒,吃鸡肉时喝白酒。”

唔我们每次吃肉时好像什么酒都乱喝,他从没说过自己的讲究。

“还有,还有”

“等等,”我摸出一个笔记本“让我记下来。”

“你们在说什么?还要记下来这么认真!”熟悉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已在身后。

“亦凡”我像做了亏心事,顿时红了脸。

“怎么了?是不是我这几个魔鬼般的姐姐欺负你了?”亦凡从背后楼住我的腰,俯下身子贴住我的脸“喂,老姐们,不准吓唬我的洋娃娃。”

“哟——”姐姐们吹起子口哨“好肉麻哟!小凡,你是不是看见老姐们的婚姻不幸福,想故意气我们啊?”

“你们幸不幸福关我啥事!”热乎乎的男性气息吹在我颈后“我只要我的小新娘幸福就行了。”

“听不下去了!”六个姐姐拍案而起“简直不是人话!走,我们走!让他们两个肉麻去!”

于是女人们一哄而散,留下一地花花绿绿的小册子。

“她们跟你胡扯了些什么?”冷亦凡转过来,蹲下身子,抵住我的前额。

“说了一些你的生活习惯”

“我才没什么习惯呢!你是什么习惯我就是什么习惯,别听外人胡说八道。”晶亮的笑眼在我面前忽闪忽闪,害得我忍不住楼上他的脖子,

“喂,太大,大庭广众之下,如此热情,让夫君我受宠若惊。”他扑上前,咬住我的唇瓣。

“不要”我想起这是在阳光普照的花园里。

“有这棵老树挡着,怕什么?这老树从前烦我灌了他那么多水,现在报答一下,也是应该。”他不退,仍在我唇上轻吮。

老树在风中婆娑,金色的光斑从绿叶的间隙透露下来,像一个个璀璨的小铃铛,叮叮叮在我周围响个不停,摇得我的脑子甜蜜而晕眩。

“亦凡,啊——”我嘤咛一声睁开眼,竟发现自己不自觉中换了角度,骑坐在他的身上,暧昧的姿势引人想入非非。

“怎么了?”他紧紧圈着我的腰,依然陶醉。

“我们要送给爷爷的礼物你准备了吧?”我听见远处已起了喧哗,大概是“进贡”仪式到了。

“你老公办事,你就放心吧。”他继续品尝我的口红,巧妙地将舌头探入我的齿内。

“别闹了!一会儿他们找不到我们,又要笑话了。”我努力抵抗。

他叹了一口气,只得应允,牵着我的手回到露天餐桌。

此时,得意扬扬的六姐夫正把一匹据说是千辛万苦才搜刮而来的唐三彩宝马抬到爷爷面前,期待四下的喝采。大家应酬似的给了几个掌声。我向一边瞧去,嘿“贡品”都已摆上了——景泰蓝花瓶、白玉观音、印度金佛、琥珀鼻烟壶外加一幅高东的肥胖o女画,所有可以用价值连城来形容的礼物都在阳光下如士兵般整齐排列,等待检阅。

“没创意!”冷亦凡鄙夷地斜了斜眼“怎么我的姐姐们都嫁了这么呆头呆脑的丈夫?难怪整天哭诉婚姻不幸福。”

“你自己又很有创意吗?”我反而笑他。

“当然!”他弯身低语道“比如那间包子店,就是当窥探了爷爷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后,我不动声色送他的生日礼物。”

“晤的确很有创意。”没想到这家伙这么搞笑。

“哈!小凡,轮到你了。”五姐眼尖,一看我俩出现就不放过。

“我还用得着途吗?”他搂了搂我的肩“今年娶了媳妇,冷家传宗接代有了希望,岂非大礼哉?”

众姐妹一片嘘声。“小凡!耍赖!”

“不过——”冷亦凡像领袖般挥了挥手,按住骚动的人群,”我老婆有礼物要送给爷爷,货真价实的礼物哟!”

“我?”此语一出,我目瞪口呆“我哪有”

“这里!”他掏出一只棕红色的织锦小盒子“恋恋,快把礼物送给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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