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行人马如期出了城。
季初樱怀里搋着银票,心里异盘算着,等过了前边的地界,她就开溜。
银两已经到手,还待在这儿做什么?难不成真的跟随这群人到尧国那荒蛮之地,等着真相披露,然后被砍头?她自认没有那么傻!
天色已晚,单于军师吩咐就地搭起帐篷,明儿个早晨再继续前行。
季初樱想着未来的自由生活,兴奋得难以入眠,待众人睡下后,她独自来到溪水畔,寻了块大石坐下,藉着月光摊开地图,仔细研究逃跑路线。
轻哼一支民间小调,看呀看,把一张图看透了,她才打了个呵欠,准备回帐篷就寝。
逃跑也是需要精力的,她得制止自个不停地遐想那即将开张的绣坊,和那划着小船游荡西湖的情景。杭州的湖,有莲吗?她可否撑着如伞的碧绿荷叶,拨弄那清如水的莲子?
踏着石头蹦蹦跳跳的,顺原路返回,季初樱忽然发现湖边多了几只大狗,三三两两地蹲着直盯着她。
狗?这荒郊野外,哪来的狗?
季初樱心里一哆嗉,霎时明白了──那是狼!不幸的,她遇到了一群野狼!
想到书中野狼白牙森森、目光如炬,吞噬人肉的狰狞,她便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般动弹不得。
突地,一只大掌搭上她的肩,吓得她想狂喊出声,幸好身后的人眼明手快,立即捂住了她的嘴。
“萧萧扬?”顺着月光,看清了那张熟悉的脸,她才松了一口气,但声音仍在颤抖“你、你怎么在这儿?”
“你呢?”萧扬未答反问。
“帐子里闷,我、我出来凉快凉快。”季初樱随口编了个不经大脑的谎言。
“我出来小解。”他坦然的说。
这小子,说话可不可以不要这样直截了当?她的脸儿都红了。
“你、你有没有看见?”季初樱抑住脸红心跳,指着下远处盯着他俩的狼。
“别怕。”萧扬沉着脸,拾起一根树枝,将她拉到自己身后“跟着我走。”
只见他一面后退,一边手臂绕动,将那树枝于空中画出一个又一个圆圈,连绵不断的圆弧悄无声息,像道道催眠的咒。
说来也怪,狼群瞪着他,还真似着了魔,眼睁睁看两人越退越远,竟没有起身追击。
他护着她,直到不见狼群才牵过她的手,一拔腿奔得老远,把危险完完全全抛开。
“呼──”季初樱挨着帐篷,跌坐在地上,长这么大头一回觉得明亮耀眼的篝火如此可亲,因为有了它,野兽不敢靠近。
“想不到大小姐也有害怕的时候。”萧扬讽笑着,递过一碗水助她顺气。
若是平时,她会一巴掌打歪那张嘲笑她的脸,但这会儿,她非但没有动怒,反而觉得那张脸十分可亲。
微颤着捧过瓷碗,晃动的茶水映着天上的明月,季初樱忽然啜泣起来,眼泪滴入那蛋黄般的月影中。
“怎么了?”萧扬微愕,怯怯地覆盖住她的柔荑,不让茶水溅出。
“我以为我会被野狼吃掉”那种独孤与恐惧并存的感觉,让她心有余悸。
“不会的,有我在。”
萧扬的声音轻轻飘过来,不知怎么,竟比清凉的茶水更能抚慰她的心。
“刚才你施的是什么法术?”季初樱泪眼迷蒙地抬头问。
“法术?”萧扬笑了“不,那不是法术,小时候听说野狼最怕圆圈,所以我才急中生智,用了这个法子。”他重拾起那根树枝,得意地再次画了个圆弧“记住,遇到野狼画圈圈,遇到毒蛇拐弯跑!”
“真的吗?”季初樱满脸好奇,十分崇拜。
“哈哈哈!’萧扬忍俊不住“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听人这样说,我就这样做!”
“幸亏没被你害死!”她努努嘴,也跟着笑了。
看着那灿烂如星的眼眸,季初樱发现萧扬其实也有几分英俊。
风儿轻拂,季初樱惬意地顺了顺汗湿的发,突地,在发间的手顿了顿,刚破涕为笑的脸,再度发皱“哇”的一声,又哭了起来。
“又怎么了?”萧扬愣了一下。
“我我的簪子不见了!”刚刚跑得太急,那支滑润的玉簪不知什么时候没了踪影。
“只是一支簪子,有什么好哭的?”萧扬从来就不会哄女孩子,有点手足无措。
“那是我最喜欢的簪子,没了它,我盘不了头发。”
最喜欢的,又不是惟一的,换一支代替就好,怎么会盘不了头发呢?萧扬这才知道女孩子有时候很不可理喻。他叹了口气,拔出靴中的匕首,就着手中的树枝,仔细的削起来,月影西斜的时候,树枝不见了,他的手中变出一支木簪。
“你先用这个。”萧扬将木簪递过去。
“咦?”季初樱惊奇地瞪着他,好半晌才回答“我的是碧玉簪,这一支好丑!”
“天黑着,哪有人会瞧见。”萧扬不耐烦地皱眉“明儿个到了镇上,再买新的。不想要?我扔了它!”
“不!不!”她接过木簪背过身子“不许你动我的东西。”
她的东西?明明是他削的萧扬微微扬起唇角,这句蛮横的话,倒让他欣慰不已。
“小时候,我爹也常帮我用木头削各种小玩意”缓缓盘着发,她幽幽的道。
木簪子其实不丑,看不出萧扬竟是心思细腻的人,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木簪的尾端雕了只镂花的蝴蝶,伏在发髻上,甚是可爱。
“你爹?”他挑挑眉“季老爷?”
“他也姓季,不过不是你现在看到的这个季老爷。”止不住的回忆让她继续开口“他是季老爷的堂弟,在我十四岁那年去世了,爹走后,娘就跟人跑了,于是季老爷便收留了我。”
“看不出季老爷竟是个好人。”萧扬看她的眼神似有一丝怜悯。
“你以为他收留我真是出于善心?”季初樱哼了一声“他不过是要一个可以远嫁尧国,替他赚取利益的‘女儿’。”
“季家赚的钱难道还不够多吗?”
“在中原,商贾之家虽富有,但身份地位却很卑微,若能攀上皇亲,哪怕是异国的皇亲,对季家来说,也是天大的好事。”
“原来如此。”萧扬点点头。
“你呢?”季初樱好奇心顿起“你的父母在哪里?”
“我不知道”他神色一黯“打从有记忆开始,我就跟着单于军师了。他是我师傅,也是我的养父。”
“你们为什么会流亡到中原?”
“我也不是很清楚,听说公子的父亲,也就是当今尧皇的二哥,当年意图谋从,东窗事发后,被抄了王府,判了斩刑。我师傅十分忠心,于混乱中救出年幼的公子,携了金银珠宝和一队死士逃到中原。”
“那这次尧皇召你们回去,你们不怕?”
“师傅说,有富可敌国的季家替他招兵买马,今非昔比,不必害怕。此趟回去,不过是讨个封号,为的是从此以后可以名正言顺进出尧国。既无谋乱之心,尧皇也不会在内忧外患之时,费力剿杀咱们。师傅说什么,我自然是听什么,从小到大,他的话我都照做。”
季初樱蹙了蹙眉,如此说来,他们此行不仅有冒充皇子被尧皇发现的危险,还有作为乱臣后被剿杀的危险,看来她逃跑的打算是明智的。眼前的他,也许将因他加盲目乐观的师傅,而与她后会无期。
季初樱心中莫名的刺痛,怨自个儿自身难保,想帮忙却无能为力。这个为她雕簪子、给她食物,于狼群中救了她性命的少年,她该拿什么报答他?
“天快亮了,进去歇一会吧。”萧扬见她良久无语,以为她累了。
“如果又有野狼,怎么办?”其实她是想赖在他身边多坐一会儿。温暖的篝火边,知心的交谈,让她恋恋不舍。
“不怕,有我在。”他还是那句话。
但,这没什么新鲜感的话语,却让她欣悦。爬进帐篷里,她看见火光中,他的身影依然在原处,像是守护着她似的,让她一颗心狂跳不已,难以阖上眼。
季初樱一夜无眠,内心矛盾交织,在逃走与留下间徘徊。
自十四岁那年,在爹的坟前流乾最后一滴泪,她便发誓从此只为自个儿活,绝不同情任何人。今儿个,是怎么了?
天底下无奈的人、无奈的事,太多太多了,她哪管得了?穷则独善其身,还是按原先的计画溜走吧。
天明了,一行人马继续启程,到达一处小镇,季初樱知道这是她离开的最好时机,因为前面那条河,直通杭州,错过了就没了。
趁着大夥在茶肆歇脚,她起身道:“我得到附近的首饰铺里买支簪。”
单于淳看了看她,招来两名手下“陪着大小姐去,帮忙提东西。”
“不敢耽误两位哥哥喝茶,”季初樱连忙阻止,为了避免单于淳怀疑,她笑着拉过萧扬“叫阿扬陪着我就好了。”
“原来大小姐是想要阿扬陪?阿扬有福喽!”一群人哄堂大笑。
单于淳也莞尔,没有为难她,只说:“好吧,反正你们俩是‘未来的夫妻’,多相处一会儿,不是坏事。”
“军师怎么也没个正经?跟着取笑人家!”季初樱故作娇嗔,在人声喧哗中拉了萧扬就走。
到了街头,季初樱才发现彼此的手握得太紧,一惊之下,尴尬地放开手,两人都低着头,半晌找不着话语。
“想不到这镇上还有这么多玩意儿!”她寻了个话题,故作开心似地大笑。
“是啊!”萧扬讷讷地顺着她的话。
卖扇的、卖画的、卖纸鸢的、吹糖人的、摆弄波浪鼓的、红男绿女穿梭其间,把晌午的市集点缀得热闹纷纷。
“好久没玩纸鸢了。”季初樱拿起一只纸鸢,迎着阳光欣赏着“现在正好是阳春三月,风儿轻,草地绿油油的,小时候跟爹爹去郊外,总要带着一只纸鸢,只纸鸢,我能放得很高哦!不过,现在可能没这个本事了。”
橘黄的纸鸢,张着一对透明的翅膀,像她发间那只木簪上的蝴蝶长大了,迎风飞起。
融融的日光下,她看见纸鸢的中央写着一行小字──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非报也,永以为好也。
她知道,这是诗经的其中一首,有个可爱的名字,叫“木瓜”
“好奇怪的诗!”季初樱笑道。
“哪里奇怪?”萧扬不解。
“琼瑶,就是美玉的意思。”以为他不懂中原文化,她逐一解释给他听“这首诗是说,你送我果子,我还赠你美玉。天底下竟有这么傻的人,用美玉换果子?诗经中另有一首‘投我以桃,报之以李’,我还觉得比较公平。”
“姑娘这话说得不对。”买纸鸢的老板当场反驳“您没看见后面半句‘非报也,永以为好也’吗?意思是说,我并非想报答你,只是希望能一辈子与你相好啊!倘若仅仅投桃报李,如何显示出情义的可贵?以美玉换果子,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如此处事,境界更高!”
“呵呵,老板好学问,小女子受教了。”季初樱心头抹上一丝羞愧。
“姑娘要买吗?卖你一铜钱就好了,瞧你挺喜欢它的。”
“我不买。”季初樱马上搁下纸鸢,连连摆手“不是老板您的纸鸢不漂亮,而是我们还要赶路,带着它不方便。”
忽然,萧扬将纸鸢举了起来。“老板,我们要了。”他将一枚铜钱扔向小贩。
“你”季初樱诧异地望着他,却被沉着脸的他拉着往前走。
两人就这样十指交缠,穿行于市集中。烈阳西移,季初樱回头一瞧,地面上已多了两道短短墨影儿,她知道不能再这样走下去了,单于淳在茶铺里等着,而之前她交代翠环订好的船,也在河边等着。
“看来这镇上没有首饰铺。”她皱超眉,捂了捂肚子“阿扬,你在这儿等我,我肚子有点疼,想找个地方”
“前面那条路可以直通河边。”萧扬凝视着她的双眸说。
“直通河边?”季初樱吃惊得几乎跳起来“你什么意思?”
“这儿有几张煎饼,是刚刚我在茶铺旁买的。”他递过一个贴身的小包袱,没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低着头,语意中含有隐隐的不舍“这只纸鸢能留给我吗?”
“你知道了?”她叹一口气。
“昨天晚上,瞧见你在偷看地图,我就猜到了。”
“阿扬,不如你跟我一起走吧!”季初樱忽然大胆提议“你们这次回尧国,凶多吉少,你年纪轻轻,何必跟着一个迂腐的老头子卖命?”
“师傅一手把我养大,我是不会离开他的。”萧扬淡然拒绝。
“木头!”季初樱想大骂,但深知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嘴唇蠕动了好久,终于还是忍住“那好吧!如果你改变了主意,或者,你师傅对你不好,就来杭州城找我。城南盈柳巷门前有棵驼背老槐树的那户人家,是翠环她姨妈家,我打算到了那儿开间绣坊,或许需要一个夥计,你可以来帮我。”
“你不怕我向师傅告密,抓你回来?”萧扬挑挑眉,语气调侃。
“你大可现在就抓我回去。”季初樱努努嘴,笑了。
“快走吧!”她的笑容勾起了他的伤心,把小包袱塞进她怀里,细细叮嘱“早饭、午饭你就都没吃,大饼虽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到了船上你好歹也要吃上几口,记得一路当心。”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竟让她有落泪的冲动,不敢再与他多言,她狠下了心,拔腿往前跑,拐弯时,地又忍不住停了下来,回头望向那分手的地方,他似乎还在那儿,风吹得他手里的纸鸢翅翩翩,像一只橘色的袖,在挥舞着,同她告别。
再次狠下心,她转身直向河边跑去。
船早已在那儿等着了,只见船夫蹲在岸边抽烟,桅杆上系着红巾,正是事先翠环与她说好的暗号。
“老爷爷──”季初樱怯怯走上前去“对不起,我来晚了。”
“你就是那个付了十两银子订船到杭州的小姑娘?”船家指指身后的船舱“进去坐着吧!还要等一会才能开船。”
“还要等?”她以为自个儿来得已算迟了“能不能快点?”若单于淳追来了,可不好!
“你以为我只做你一个人的生意呀?”船家不耐烦地睨她一眼“十两银子跑一趟杭州,我亏大了。还有别的客人要上船呢!你等会吧!”
季初樱不敢再多话,从船舱内搬了张小凳,乖乖坐到船尾,看着一碧河水,吹着午后清凉的微风。
终于,几个商贩模样的人上了船,船家才解开缆绳,摇起桨。
“大哥,你从哪儿来?”闲着无事,客人们开始聊天。
“扬州。”其中一人回答“你呢?”
“真巧,咱俩同路!刚刚在镇上,你看见了没有?”
“怎么没看见?好可怜的年轻人,竟被吊起来打,他们尧国人怎么这般野蛮!”
“咦!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尧国人?”
“他们之中有人是蓝眼睛的。”
闲聊声飘到船尾,季初樱听了心中不由得一紧。镇上、年轻人、尧国、蓝眼睛,好熟悉的感觉,难道他们说的是
“几位大叔,请问那个年轻人为什么挨打?”她急问。
“不知道,我们只看见一个留着长胡子的老头下停地唤手下打他,可能是犯了什么天大的错吧!”
她怎么没有想到,自己这一走,他回去定要遭殃,对单于淳来说,他并非什么座上宾,不过是一颗棋子而已,不高兴的时候大可打个鲜血淋淋,警告他从此要乖乖听话。
从未亏欠过任何人什么,此刻满怀愧疚的她,激颤着揪心的感觉,坐立难安。
船越行越疾,风也越吹越大,她不得不抬手护住飞扬的发丝,指尖触到发髻的一刹,心里的疼痛达到了极点,那只木簪,让她没有办法再逃避。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耳际不怎么,忽然响起这句诗,彷佛有个声音在不停提醒她,不能就此溜之大吉。
平凡人投桃报李,君子以美玉赠答木桃,就算不做君子,难道她连最起码的良知都没有?
“老爷爷!”她激动的呼唤船家“可以把船驶回去吗?”
“驶回去?”船家不可思议地瞪着她“小姑娘,开什么玩笑!”
“我不是开玩笑。”季初樱拚命摇着头“我不想去杭州了,那预付的银子我也不要了,只求您把船开回刚才的镇上。”
“不行!”船家一口拒绝“来来回回的一折腾,天都快黑了,船上还有别的客人呢!小姑娘别这么任性!想改道呀,等到了前面的码头,您再自个儿雇车回去吧!”
“您不答应?”季初樱脱下丝履,站在船边“您若不答应,我就自己游回去!”
船在河中行,水流湍急、波涛汹涌,她这一举动,看得四周诸人胆战心惊,大夥连忙把她拉住。
“船家,您就开回去吧!”商贩们倒十分善良“咱们耽误些时间不要紧,这倔强的小姑娘若丧了命,官府追查起来,咱们可不想惹上麻烦。”
船家叹了口气,只好自认倒楣,当下掉头往回驶。
上了岸,季初樱便飞也似的朝先前的茶铺跑去,马车仍在,铺内依然有熟悉的人声,可见她回来得不迟。
深吸口气,镇定心情,她一脚踢开店门。
“大小姐?”单于淳吃惊地望着她,像是没料到她会回来。
“军师,我人在这里,请你不要再为难阿扬。”她梭巡一周,瞧见店内侍从三三两两,或躺在桌上闭目养神,或席地而坐,玩着骰子放松神经,就是不见萧扬的踪影。
“你们把他弄到哪里去了?!”她大声的叫喊着,难道,他已经被打死了?!
“大小姐如此在乎阿扬?”单于淳笑了,笑意中藏着诡异“放心,他没事。不过,既然你回来了,老奴我正好求你帮个忙。”
他在拿萧扬威胁她吗?季初樱沉住气“请说。”
“咱们尧国盛行一句话:‘有什么样的妻,就有什么样的夫。”所以妻子向来就是用来衡量男人眼光的一把尺,皇上这次在诏书中写明要见你,大概就是想瞧瞧咱们公子的真实品性,若是瞧得满意了,公子恢复文贤王的封号也少了一层阻碍。
“大小姐才貌双全,若这会儿打道回府,要咱们找谁来替你会见皇上?请你留下吧!当然,咱们也不会白麻烦你一场,季夫人为小姐添了多少嫁妆,咱们双倍奉送。”
“先让我见阿扬。”头一次,银票对她的诱惑力变得像羽毛一样轻“他到底在哪儿?”
“别急呀!”单于淳悠然的指着一个刚从外面走进来的男子“这不是来了吗?”
“阿扬!”季初樱飞扑上去,抓着他的手臂上下仔细打量“他们伤了你哪儿?”
萧扬满脸愣怔,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儿,彷佛在确定这并非幻影,深邃的眼眸于一片沉寂之后,泛起狂澜般的激情。他想开口说些什么,但乾涩的喉头使得千言万语无法出口。
“他弄丢了大小姐,刚才老奴罚他到院子里喂马。”单于淳笑道。
“只是罚他喂马而已吗?”季初樱满睑疑惑“怎么我听说你们在毒打一个少年?”
“我们毒打少年?”单于淳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哦!你说的是咱们帮对街那老板抓到的小偷吗?呵呵,小偷当然该打,可如果阿扬被打残了,换谁做公子的替身?我的手下,除了阿扬,可没一个识字的。”
原来如此,害她一颗心平白悬了半日,她恨自个儿当初没有听清楚,更不愿承认她匆匆往回赶,并非单纯为了救人而已,而是有一份牵挂引领着她。
“你不该回来的。”萧扬略带沙哑的嗓音响起。
“我我回来看我的纸鸢,关你什么事!”她脸儿泛红,下不了台,便使出小姐脾气,踩了他一脚。
这一回,想逃是逃不掉了,然而她发现,自己并不后悔。
季初樱一直以为尧国是个荒蛮之地,但自进了尧都后,才发自个儿错得离谱。那金碧辉煌的亭台楼阁,及繁花似锦的春城景色,就算中原人引以为豪的苏杭,也不及十分之一。
听说尧国深受中原影响,上至君王、下王百姓,无不说汉话、习汉字,各式礼仪虽带有自己特色,但仍与中原大同小异。他们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可耻的事,甚至深信,向先进的地方学习,自个儿也会渐渐变得繁荣。
中原人说,他们是小偷,偷走了文化和财富;而尧国人,却自认借鉴阳光的月亮。
在驿馆休息了数日,终于,尧皇召他们进宫去。
季初樱头上戴着一顶凤冠,凤的眼和羽均由粉色的宝石镶成,身上的衣裳,则是她一贯喜欢的淡红色。
她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粉雕玉琢的脸,忽然,看到一个俊美的男子站在自己身后。
男子白袍上绣着金色的麒麟,头上也是金冠束发,皮肤虽然略显黝黑,却俊美十足,也气派十足。
“阿扬?”季初樱看得呆了。
萧扬完全出乎她的意料,没有穿上上好衣料不像太子的窘态,站在门槛处,阳光辉映,俨然是个仪态端庄的皇家子弟,任何人都不可能把他跟那个睡在马厩里、蓬头垢面的穷小子联想在一起。
短短几日的调教,正式衣裳一换,少年忽然长大,变为成熟的男子。
这一刻,季初樱不得不佩服单于淳的眼光,姜还是老的辣,他像是早早看到了今天。
“阿扬,快进来!”她急忙转身唤着他。
萧扬倒不好意思,低着头迈进来,长袍的下摆轻轻一甩,不经意流露出的潇洒,让一帮侍女看得目瞪口呆。
“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很怪?”他见眺地问。
“怎么会呢?”若换了平时,她早就大剌剌地拍他的脑袋了,但今儿个,如同佛像上了金装,她不敢造次,只是轻拉他的袖子赞叹“有没有人说过你是一个很俊美的男孩子?”
“你是第一个说的。”萧扬似乎不满意这样的赞美“我不是男孩子,我年纪比你大。”
“可是你的样子比我呆呀!”季初樱哈哈笑“所以论智慧,你得叫我一声姊姊。”
萧扬似乎真的生气了,咬紧嘴唇不说话。
“好啦,好啦,”她看见他僵硬的面部表情,改拉袖为握手,讨好似地甩呀甩“谁大谁小又有什么关系?来来来,我替你擦些粉蜜。”
“我不涂那些阴柔的玩意。”他吓得退一大步。
“把他抓住。”季初樱长袖一挥,几个听话的侍女连忙将萧扬团团围住,手一按,他被迫坐到梳妆台前。
摒退了婢女,季初樱便亲自拿着粉盒,一边替他擦粉,一边柔声劝慰“瞧瞧你这黝黑的肤色,若进了宫,摆明让人猜疑,人家归海弦细皮嫩肉的,哪是你这副模样?”
萧扬看着镜中自个儿越变越白皙的脸,虽然极不情愿,却也无可奈何。那双小手,像有法力似的,把他彻底镇住了。一颗心,对它们在他脸上任性的舞蹈,竟还有一丝欢喜。
“你是不是很紧张?”她听见了他急促的呼吸声。
“有一点。”不过不是为了进宫的事,而是因为她的手。
“放心好了。”她仗义地拍拍他的肩“有我在,就算到时露了馅,凭本小姐聪明的脑袋,也能助你化险为夷。”
他没有再开口说话,但紧绷的脸舒缓下来,眼里多了一缕温柔的意味,嘴角轻扬,像是在对着她笑。
这笑意持续了很久,直到他们被引领到尧皇面前时,才收敛。
皇宫的大殿很深远,不仅奢华,而且威仪。
任何朝代的皇帝都会不惜重全建造这样一座殿堂,因为在炫耀自己财富的同时,那刻意营造出的肃穆气氛,能震慑住阶下来者的魂魄,使他们莫名其妙地产生一种恐惧,然后可以老老实实地跪下。
季初樱知道自己说了大话,这会儿,站在这大殿之中,她不可能再凭着自己那不起眼的小聪明帮助别人什么。礼仪太监传唤的声音在她耳边轰轰作响,大殿的深幽使她内心微颤,头有点昏,脚有点抖。
这一刻,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的确确只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老百姓。
她偷偷瞄着身边的萧扬,竟发现他出奇的平静,也许他内心的起伏不亚于她,只是他向来不会表露自我。
由于距离太远,她看不清尧皇的睑,但那凌驾在任何人之上的气魄,她可以感受到,也许真命天子就是如此,不说不动,已经可以让人臣服。
“弦儿。”尧皇低沉的声音传来“来,靠近些,让朕好好瞧瞧你。”
萧扬犹豫片刻后,便移了步子向前走。他俏悄背过手,朝季初樱摆了摆,示意她站在原地,以防不测。
“呵”尧皇细细打量着萧扬,良久,轻叹一口气“长大了,真像你的母亲,朕这些年来找得你好辛苦,你可知道?”
听这温和幽然的语气,似有万般无奈和辛酸,还有对久远回忆的遥望──这是季初樱没有料到的。
短短几句话语,不像帝王对乱臣之子说的,倒像是慈父对失散多年的爱子说的。真诡异。
“站在你身后的,是侄媳吧?”尧皇看了看季初樱“弦儿果然好眼光,来人,赏。”
尧皇手一挥,立刻有太监端了稀世珍奇、万丈绫罗,捧上殿来,整齐跪下。
季初樱有点不知所措。本来她以为尧皇会故意刁难她一会儿,提些尖锐问题,以审核她这个侄媳的水准,所以昨儿夜里,她挑灯把宫庭礼仪背个滚叹烂熟,又打听了些尧国的风俗趣闻,以便增添交谈中的亲切感。
谁知精心的准备,没一样用得上,心里顿时一空。
不是说尧国人以妻子的好坏来衡量丈夫的品性吗?光瞄了一眼,就断定“弦儿好眼光”?以貌取人,身为一国之君,也太肤浅了吧?
单于军师,跟本在骗人!
“弦儿,这些年委屈你了。”尧皇继续道“朕即刻让你恢复文贤王之封号,命人重建王府,再赐你尚书房行走之金牌,跟你那些堂兄弟们一齐议政,如何?”
此语一出,连萧扬也不由得愕然。
恢复封号,不是千辛万苦的事吗?为何还未开口,就唾手可得?并且白自得了个议政的金牌?太轻而易举得到的东西,总让人不放心。
然而看尧皇那满脸的真诚,近乎讨好的语气,又不忍心怀疑。
“父皇──”萧扬正呆立着,只见一名男子步上前来,朗声道“父皇请三思!”
“三思什么?”尧皇微微蹙眉。
“堂兄与我们失散多年,外貌已然全非,这‘认亲’之前,是否该多盘问几句?父皇别忘了,从前只要宫里一贴出寻亲的皇榜,就会平空变出数十个冒充者”
这说话之人,便是尧皇的长子,文颂王──归海隐。
“有单于军师作证,错不了!”尧皇的声音泛起不悦。
“单凭单于军师片面之辞,儿臣认为不可信。”归海隐穷追不舍“儿臣有朋友在扬州,正好与季府私交甚密,据他说,单于军师带这位‘堂兄’回国之前,他们府里似乎弄丢了一个人。”
“那又怎样?”
“那位朋友带给儿臣一幅画像,画的就是失踪之人,听说扬州城里,都把这失踪之人唤作‘归海公子’。”归海隐从袖中拿出一卷画轴,手一抖,画展开,归海弦的笑颜跃然纸上。
季初樱感到心都快跳出来了,小手紧紧的抓着裙边,她担忧的目光投向萧扬。
这小子,到了此时此刻竟仍定力十足、面不改色,稳健地立于殿中,彷佛他身为皇子是不争的事实。
如此,该归功于单于淳的调教,还是他天生的胆量?
“父皇不觉得奇怪吗?”归海隐继续淘淘不绝“按理说,堂兄在单于军师的照顾之下,养尊处优,应该面如满月才对,可是眼前的这位‘兄长’,即使抹了粉蜜,依然黝黑骇人,真让儿臣百思不得其解。”
果然,他被阳光和风虐待多年的皮肤,出卖了他。
“你到底想说什么?”尧皇倒出乎意料地不耐烦,明显维护着眼前他认定的“侄儿”
“儿臣斗胆推断,真正的弦堂兄,在扬州被调了包,眼前这位是冒充的!”
大殿原该有的一片肃穆,此刻涌起了窃窃私语。
“是吗?”尧皇挑眉“眼前这个弦儿尚有单于军师可以作证,你说的那个弦儿,又有谁能作证?隐儿,你该不会让父皇仅凭一张来历不明的画,就妄下结论吧?”
“儿臣不敢如此唐突。”归海隐一躬身“不过,儿臣听奶娘说过,弦堂兄的背脊上有块蛇一般滑长的胎记,父皇还记得吗?儿臣的奶娘就是从前喂养过弦堂兄的奶娘,所以她说的话,应该可信。”
归海隐得意一笑,转身面向萧扬“这位兄长,您不介意脱下衣衫,让咱们瞧瞧那块胎记是否还在吧?”
萧扬抬起眸,锐利的目光逼得对方不得不收起挑-的笑容,他不疾不徐地回答,声音中竟有丝能与尧皇媲美的慑人威严“我并非阶下囚,凭什么你说的话我得照做?”
“如果兄长不想让人怀疑”
“让谁怀疑?你?这朝堂之上,是皇上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
“你”归海隐没料到一个黑小子竟敢如此跟他说话,他堂堂一国皇子,平时身边都是奉承之人,敢骂他的,除了尧皇,再无别人,这刹那间,他气得牙关有些颤抖“这么说,你是不敢脱喽?”
“本人素无断袖之癖,要脱也不在一个男人面前脱。”萧扬露出嘲讽的微笑,不再理会。
周围观众听到如回答,也不由得跟着嘿嘿笑出声。
而归海隐不仅牙关打抖,身体也打抖。他从未受过如此侮辱,情绪一激动便不顾后果,抽出随身佩剑直指萧扬。
佩剑雪亮一闪“啊”一声,季初樱尖叫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像是一种很自然的反应,她瘫软在地上。
不是真的昏了,而是装的,藉此转移那挥剑者的注意力。
从前,她就常假装昏倒来唬弄那些欺负她的人,根据她的经验,凡在紧要关头,只要有人昏倒,便能扭转局面。至少,能拖延点时间。
果然如她所想,成功了!
这声尖叫及倏然的昏倒,愣住了归海隐的动作,像是骤然清醒过来,他发现自己干了件蠢事,竟在尧皇面前,未经许可便冲动地拔剑,不是愚蠢的行为,是什么?若非他是皇子,恐怕这一下要惹上蔑视君威的罪名了。
“樱樱。”殿内头一个有动静的是萧扬,他几乎是飞扑着,将季初樱搂入怀中,捏着她的人中,助她苏醒。
“来人!拿水来!快请大夫!”他厉喝。
“扬我没事”季初樱缓缓睁开双眼,本想丢个调皮眼神,示意他自己是装的。但,看到他焦急的神情急的神情,感到他拥住自己的温暖怀抱,忽然之间,她舍不得了。
为什么要推开他对她的宠爱呢?让他心疼着自己,岂非一种春日融融般的幸福?迷恋他笼罩着她的浓郁气息,动情忘我的呼唤,还有那不自觉的激动已经好久没人这般在乎她了,就让她骗他一回吧!
“扬,我胸口好闷”她装出虚弱的嗓音、疲惫的眼神,气若游丝般说。
原本只是想助他化险为夷,没料到这即兴的演出倒成了她征服他的武器。呵呵,好自私。她心里偷偷笑着,备感甜蜜。
“嘘,不要说话,大夫一会儿就来,马上就好了。”萧扬心疼不已地抚着她,像哄孩子般,不顾众目睽睽,将俊颜紧贴着她汗湿的额。
他一抬头,看见呆愣着的归海隐,忽然气势逼人地问:“现在,你还想看我的后背吗?”
“我”归海隐连连退步。
“今天就让你看个仔细。”萧扬大手一扬,衣袍骤然撕裂,露出整个背脊。
那儿,竟真有一块胎记,不似蛇,倒似一条大蟒,几分狰狞、几分气派,像守护神般贴着他壮实的肌。
“看清楚了?”萧扬狠狠一睨“这会儿,还说我是冒充的吗?”
这胎记是天生的,还是单于淳计画周密,找人替他绘上去的?季初樱来不及问,因为下一瞬间,她已被萧扬打横抱起,大步走出殿外。
没经过尧皇准许,无视所有人的目光,他只念着她的身体。
季初樱呆了,殿内所有的人,自然也呆了。
季初樱迫于无奈的坐在一群聒噪的宫嫔中间。
文贤王府尚未建好,她和萧扬只得暂时住在宫里,每天宫里是太监和女人的世界,面对流言蜚语、唇枪舌剑,时时刻刻都让人感到似有一群麻雀在耳边飞绕。
萧扬那家伙倒好,常被尧皇召去熟悉国家大事,她可惨了,独自一人孤立无援地任由耳朵被荼毒。男子不得擅自入宫,她连素来讨厌的单于淳都见不着。
今儿个日和风轻,几个王妃齐聚御花园饮茶,季初樱初来乍到,若不加入似乎不太礼貌;但加入了,又插不上半句话,徒增无聊。
于是她偷偷打着呵欠,嗑着瓜子以便不用开口,听一帮女人用炫耀的口吻说着各自丈夫的坏话,再听她们数落婆婆的可憎面目、小泵的坏脾气和府里新纳的妖娆小妾原来,天下女人的话题,都大同小异,从扬州到尧都,听到的都是一个调调。
“文贤王妃头上那只簪是在哪儿打的?”开口的是文颂王妃“真别致!”
一听就知来者不善,这文颂王妃,便是那日在大殿上出糗的归海隐的妻子,这段日子,见了季初樱总喜欢冷嘲热讽一番,像在替丈夫出气。
可怜的归海隐,原本他合情合理的猜测,却被萧扬这个骗子一举推翻,说真的,季初樱挺同情他的,也认为一个王子替父亲维护家族血统的纯净,没什么错。所以面对咄咄逼人的文颂王妃,她能忍则忍,毕竟自己和萧扬作贼心虚、理亏在先。
但对方不屈不挠,越发变本加厉,好像有点过分。
她知道自个儿头上那只木簪朴拙可笑,文颂王妃口中的“别致”两字实是一种嘲讽。
没办法,戴习惯了,只觉得这簪子不似金的那般重、不似玉的那般滑,舒服简单。即使进了宫,尧皇赏赐的首饰无数,她仍只愿意戴着它。
况且它是阿扬雕的,每一道镂空的花纹,都着他的心思,要取下来,还真舍不得。
“文贤王妃全身上下哪儿不别致?衣裳颜色素净、头上没多余的发饰,连胭脂粉蜜也只扑一点点,听说中原皇帝昏庸,扬州想必生活十分疾苦,文贤王妃定是在家里养成这简单朴素的好习惯,哪像咱们这般挥霍无度。”另一个王妃也语带讽刺。
在座其余王妃,平日虽与文颂王妃互相看不顺眼,但来了外人,自然一致对外,于是你一言、我一语,逼得季初樱无路可逃。
呵呵,毕竟受了她们在朝参政丈夫们的影响,懂得损一个人,要先损他的国家,灭对方威仪,季初樱自认没有舌战群儒的口才,懒得与她们辩驳,只得暗地里发笑。
“文贤王妃这簪子是什么做的?中原真乃泱泱大国,竟有如此奇特的材料。”王妃装傻问。
“看着像木头。”
“木头?!我以为木头那种低劣的东西,只能用来做桌子、椅子,原来也能做簪,不会吧!”
“怎么没有?我还听说过,中原的女人用筷子来椎髻呢!”
“筷子?太可怜了!那么粗糙,会伤害头发吗?”
“文贤王妃的头发这么漂亮,应该舍不得让木头伤害吧?不对不对,这簪子肯定不是木头做的!”文颂王妃也跟丈夫一样,喜欢穷追不舍“文贤王妃,快告诉我们,你这簪子到底是用什么做的?”
一根簪子,值得讨论半天吗?
季初樱呼了口气,刚想回答,却听见身后有人代替了她──
“是木头做的!”
池塘边,绿荫下,一个英武无比的猎装男子朝她们走来,俊美的脸庞能与太阳争辉,修长的身躯如天神般伟岸。
寂寞的宫庭之中,只有娘娘腔的太监跟阴柔不中用的皇子,如此瑰丽的“景象”确属罕见,刹那间,所有的妃嫔都像被猫咬掉了舌头般,眼光直愣愣的盯着来人。
季初樱不知自己该脸红地低下头,还是骄傲地把头拾起──她的阿扬,越发光辉夺目,彷佛埋在土里的珍珠终于挥去尘埃,露出无可比拟的亮泽。
入宫这些日子,也许是睡得好、吃得好,萧扬原先略显单薄的身体逐渐厚实起来,几乎可以用魁梧来形容,而那张脸,也慢慢变成漂亮的古铜色,褪去昔日的黝黑,留下了阳光打磨出的明亮。
他不是养尊处优、弱不禁风的皇子,他那种来自江湖、实实在在的男子汉气概,是女人们真正投以迷恋目光的原因。
“文贤王刚才说什么?”文颂王妃虽然喜欢看美男子,但随即想到了受辱的丈夫。仇人若丑一点,容宏大量的她或许还能消气,但对方如此出众,她不由得气上加气!“这簪子是木头做的?骗人的吧!看您这么疼文贤王妃,哪舍得让她穿戴荆钗布裙?”
“对呀,除非王爷您的心不在王妃身上!”一群女人跟着挖苦。
“内人戴着这钗,不过是给我面子。”萧扬微微一笑“因为这是我帮她雕的。”
“什么?!”一群女人顿时惊得阖不拢嘴。
季初樱不觉莞尔,狡猾的阿扬,抓住了这群嫔妃们的最大弱点,给予有力的一击。
宫里不缺吃、不缺穿,这群女人最渴望得到的,是男人们的温柔爱意,只可惜她们的丈夫不是拈花惹草,就是高高在上,何曾,为她们雕一支木簪?
眼见她们目光中顿时流露出的强烈妒意,她知道自己猜的没错。
好好好,你方唱罢,我登场,先前被这群女人羞辱了半晌,这会儿该她出击了;季初樱从来就不认为自个儿是一个忍气吞声的善良人!
“王爷说的哪里话,这簪子如此漂亮,又包含着您的心意,妾身只是舍不得摘罢了。”季初樱千娇百媚,靠向萧扬。
“可在座几位王妃却觉得我亏待了你。”萧扬看着她顽皮的目光,受了暗示,大力配合。
“你不是说,前些天在城里的书画斋,看到文颂王亲手绘了一面扇子给他的爱妾吗?”
她瞄了瞄文颂王妃“爱妾”两个字一出口,她那张脸煞然惨白。
“扇子也是不值钱的东西,难道文颂王也亏待了他的爱妾?”季初樱扬眉吐气地笑“文颂王妃,您倒说说,您是要成堆冷冰冰的金银珠宝,还是要文颂王亲手绘的扇子?”
她没有回答,先前不饶人的嘴,此刻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樱樱,你在大太阳底下坐了老半天,身子还撑得住吗?若是像上回那样昏倒”萧扬怕再说下去,有人会当场寻短见,立刻转了话题。
“哎呀!”季初樱立刻会意,见好就收,马上按住额侧大嚷“头好晕。”
“来来来,快回宫里歇着。”
“妾身走不动,王爷可不可以扶我?”她撒娇。
“当心。”萧扬一个箭步,揽她入怀。
他俩当众把情调得如火如荼,看得一群饥渴的女人嫉妒得想杀人,两个主角却卿卿我我,抑住心中笑意,飞奔回他俩的小天地。
季初樱冲至躺椅边,前俯后仰,笑得肚子发疼,但突然的,神情转为幽黯。
“怎么了?”萧扬担心地问“真的觉得头晕?”
“不,只是觉得好没意思。”她转了个身,自然地向躺椅躺下,彷佛萧扬已是亲人般,可以在他面前姿态随意。
“在扬州的时候,我就处处提防着周围的嘲笑和不友善,想法子还击他们,护卫自个儿,如今来到异国还是如此,真累啊!”萧扬看着她因奔跑而泛起红潮的小脸,眼底泛起心疼般的温柔,也不避男女之嫌,坐在躺椅边,依恋地凝望她。
“你今天怎么穿着猎装?”她伸手逗弄他衣带上的流苏。
“尧皇叫人教我骑马射箭之术,说这是尧国皇族都得会的,我可不能丢了公子的脸。”
“公子?”季初樱笑了“忠心的小仆人,还没忘记他?你家公子这会儿都不知是死是活。”
“师傅已经派人回扬州继续打探,相信不久后就会有公子的下落,我要做的,就是继续扮演好他的角色,等他回来”
“然后把王位还给他?”她无奈地摇头“阿扬,你以为归海弦如果回来了,他会放过你?只怕不等尧皇判你欺君,他和单于淳就会先杀了你。”
“我的命,本来就是师傅的。”萧扬苦涩地回答。
“如果你和归海弦注定有一个人要消失,”季初樱望向窗外晴朗天空“我希望走的是他。”
萧扬一震,不敢相信。
“呵!我很毒,对不对?”她苦笑“咒自己未来的夫婿死,阿扬,我不是一个好女孩”
“你是。”萧扬打断她的话。
“单纯的傻孩子,”小手抚上俊颜,拍了两下“总有一天,你会被我骗了。”
“总有一天,你也会知道,我不是什么单纯的傻孩子,我年纪比你大。”萧扬轻哼。
季初樱先是讶异,然后放声大笑,呵呵,他为什么这样在意被唤作孩子?一再强调他比她年纪大。
她的阿扬如此可爱,若两人一辈子这样相处下去,定会幸福快乐吧?
一辈子相处?姊弟是不行的,兄妹也不可能,朋友更是瞬息万变,一男一女,想长相斯守,只有一条途径──夫妻。
这诡异的词骤然冒出来,把季初樱吓了一跳,双颊立刻滚烫,她翻过身,不愿看他,也努力地抑制住这奇思异想。
忆及刚才在花园里,她和他假扮成恩爱夫妻,遭来了多少嫉羡的目光,她不敢奢求那样的幸福,因为幸福从来就离她很远。
弹指之间过了烈日炎炎的一季,转眼秋天到了,尧国的皇子们相聚在黄叶灿烂的猎场。
这日,有一场狩猎的盛会。
不知何时,狩猎已不是娱乐,它成为了一种向英勇祖先致敬的仪式,也成为帝王考核皇子们身手的最佳途径。
季初樱跟随一群王妃坐在看席中,尧皇高高在上,神情严肃地面对猎场。
号角就要响起,皇子们的马蹄就要奔腾,一场激烈的斯杀、体力的较量就要展开。
谁都知道,太子之位尚未确定人选,尧皇年势已高,这一季的狩猎,很可能就是争夺继承人的选拔赛。
只见几位皇子跨着骏马,以敌对目光斜睨他们的兄弟,手足之情此刻荡然无存,鞭子挥动的时候,他们将拚个你死我活。
季初樱庆幸身边的萧扬不用参加这场争斗,她也不用像其他王妃那样,握紧拳头、冷汗涔涔。
“皇上,吉时已到,可以开始了吗?”礼仪太监低声提醒。
尧皇默不作声,良久,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他缓而威严的声音回荡于山谷“把朕的那头白鹿牵出来。”
“白鹿?!”
似乎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词,听到它时,四下朝臣、妃嫔顾不得尧皇在上,竟然私语纷纷。而马上的皇子,刹那间表情波涛汹涌。
白鹿,这不是一种很普通的动物吗?为何让在场的人如此惊慌?季初樱与萧扬不解地对望一眼。
“这头白鹿,朕驯养多年,奔跑之速,飞快如电。”尧皇继续道“今日,谁若能猎得此物,朕重重有赏!”
一语刚落,谈论声更大,马上皇子们不由得昂首挺胸,彷佛看着一件稀世奇珍,眼里有着志在必得的神情。
季初樱调头请教坐在身后的单于淳“军师,这白鹿到底是什么玩意?怎么如此重要?”
“大小姐真聪明,如你所猜,这白鹿不简单。”单于淳并不公布谜底,只诡异地笑。
“故弄玄虚!”季初樱不满地扮个鬼脸,却听见尧皇宣布了更令人惊愕的旨令。
“弦儿,”他看向萧扬“你也去吧!”
“我?”萧扬在众人的瞪视中,不确信地问“皇上让臣侄也参加狩猎?”
“当然!”尧皇温和地笑“不然这几个月,朕为何要亲自督促你的骑射之术?放心,若你能猎得白鹿,朕同样会把那份‘重赏’赏给你。”
“父皇!”归海隐的反对之声冲口而出“这于理不合!”
“理?”尧皇蹙眉“什么理?”
“他只是儿臣们的堂兄,并非父皇您的儿子。”
“那又有什么关系?”尧皇不以为然“朕愿意让他参加,你们有什意见,如果你们几个真有本事,又何需担心他人的加入?与其在这儿吵吵闹闹,不如握紧手里的弓!”
四周一片寂静,见尧皇微怒的神情,再无人敢多言。萧扬也不得不俯首称是,无奈上阵。
这会儿,季初樱再也不能享受旁观者的逍遥了,她也变得跟其他皇妃一样,翘首引领,目光惶恐,生怕林中乱箭无限,伤了她心里的人。
心里的人?呵,此刻她不得不承认,这个总是默默站在她身后的男子,已经落入了她的心里,像种子,生根、发芽,开出令人不可小觑的艳丽花朵。
“军师,这白鹿到底意味着什么?到了现在,你还不肯告诉我吗?阿扬他会有危险吗?”她焦急地向单于淳救助。
“到时候大小姐自然会明白。”单宇淳虽着急,依然笑得悠然“天机不可泄漏。”
季初樱一边气急地跺脚,一边听闻太监不停地回报战况。
“几位皇子进了丛林,白鹿往西方奔跑,皇子们策马追赶,文颂王爷率先拔箭,一道金光飞过树梢,可惜白鹿机敏,箭没射中。”
“白鹿忽然静了下来,在单地上悠悠闲走,嚼食野菌。几位皇子怕惊动了它,也纷纷下马,背箭握弓,朝它无声逼近,不料文齐王不慎踩中地面一小堆乾燥树枝,发出一声清脆响音,白鹿立刻恢复闪电速度,继续奔逃。”
“大事不好,文颂王再度失手,飞箭竟误伤与白鹿擦身而过的文贤王,文贤王英武,臂膀血渍染红一片,匆匆经由御医包扎之后,依然坚持逐鹿,看来那伤处虽然骇人,却无大碍”
战报连连,席间诸人无不竖起耳朵听着,大夥表情千变万化,呼吸也如海潮般时时起伏。
他受伤了?!
季初樱一听到萧扬受伤,不由得站起身子,久久难以安坐。
他在林中身处险境,而她竟在这云儿淡、风儿轻的美景中,嗑着瓜子、饮着甘露,听着惊险故事,彷佛看戏之人,于心何忍?
一股冲动攫住了她,季初樱趁四周关注战况,把视线都投向传报的太监时,悄悄退出延席,连单于淳都没有注意到她这举动。
幸好天性中有顽皮的因子,在扬州时,她就跟一般只懂刺绣弹琴的柔弱女子不同,练就的一身骑术,这会儿大可派上用场。
还有几匹备用的马,拴在临时搭建的棚里,季初樱飞快挑了一匹,解开缰绳,待到那打盹的看马人发现动静,她的身影已没入林中。
想找到她要找的人并不难,小径上本布满落叶,但由于先前飞扬的马蹄,把那些树叶扫个乾净。还有侍卫沿途撒着白石粉,留下一道明显的信号,顺着它匆匆往前奔,不久她就看见了。
黄叶上,白骏旁,一个男子正倚着树歇息,他的臂上缠着令她心疼的白纱,这不是萧扬是谁?
季初樱缓缓靠近,马儿一声嘶鸣,引得他惊愕抬眸,与她双目交接。
“樱樱”震惊之下,他喊出了她的名。
其实,这些日子在宫里,为免遭怀疑,他常常这样唤她,但四下无人时,这还是头一回。
“白鹿呢?其他皇子呢?怎么只剩你一个?”季初樱蹲下身子,察看他的伤势“这儿很疼吗?”
“不算太疼,只划破了点皮,已经止血了。”他温柔地回答,彷佛在劝她不要担心“其他人都追白鹿去了,我本来想跟上他们,可是忽然觉得体力支撑不了,呵呵,我好没用对不对?本来还想着要给公子争一口气。”
“公子!鲍子!你总想着他做什么?”季初樱气恼“说不定他这会儿正在哪个妓女的床上快活,你却替他在这儿卖命!”
她的打抱不平像是震住了他,僵硬的身子久久不能动弹,眼中翻滚着复杂的情绪“樱樱,快回去,林中乱箭无眼,会伤了你。”
“要回去咱们一块回去!”她双手一插腰,与他对峙。
“傻瓜,尧皇已经破了规矩让我参加这次狩猎,如果我只负了这点小伤就打退堂鼓,他会高兴吗?再说,咱们现在也不知他打的是什么主意,我得坚持下去。”
“那我也留下。”她任性道“骑马射箭,我也会一点儿,说不定打到白鹿的人是我,呀,白鹿!”
话语间,忽然林中一道白影闪现,那狂奔的白鹿竟出现在他们附近。
“嘘──”萧扬立刻站起,示意她不要出声,悄悄抽出箭,无声地拉开弓。
他将弓对向白鹿的同时,季初樱的视线无意中瞥过丛林,竟发现那儿有一支利箭正对着萧扬!
虽然隔着相当的距离,但她看得很清楚,那弓箭后的脸,属于归海隐。
这个先前伤了萧扬一次的男人,熟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故事,明白自己捉不到白鹿,便阴魂不散地跟在有可能获胜的人身后,企图拾个便宜。
白鹿奔跑的速度太快,归海隐的箭术笨拙,只能侥幸地射着速度较慢的人。不过这次他仍然失算。
“当心!”
几乎在萧扬射出弓的那一刹那,季初樱看见那只利箭朝他们的方向飞来,于是身子一挡,耳边“呼”的一声,利箭疾速擦过她明洁光滑的脸,顿时一道血印闪现。
呵,好低劣的射技,这么近、这么没有防备,却没有伤到他们的性命。只不过,鲜红的血从她面颊上滴滴坠落,女孩子最担心的事发生了──她似乎破了相。
白鹿应箭倒地,她应声倒地。伤口有点麻,她并不觉得疼,但染红的衣襟倒是挺狰狞恐怖。
“樱樱”萧扬发现了这一切,顾不得收获自个的战利品,赶紧抱起她跃身上马,朝林外奔去。
“哇呜我变成丑八怪了!”
御医一被打发出去,季初樱就冲到镜子前,看着半边涂满绿色膏药的脸,大呼小叫。
他们的临时住所是一顶小小的帐篷,里面用羊毛毡铺成一张狭窄的床。
“太医说伤口不是很深,等掉了疤,红印会慢慢褪的。”萧扬看她急得跳脚的模样,不由得想笑。
不知怎么,他倒希望她能破点儿相,这样,她就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仙子,跟他的距离也近一点儿,让他自卑的心削弱一点儿。
&“你笑什么?”帐篷内光线虽然黯淡,铜镜的映射也很模糊,但她仍看到他脸上的笑意了。
“我没有啊。”萧扬抵赖。
“幸灾乐祸的坏家伙。”季初樱插起腰“要不是为了你,我怎么会破相?你还敢笑!”
“早说过林中乱箭无眼,你偏要跟来,怪谁?”他故意逗她。
“哇呜”季初樱扑倒在羊毛毡上,嚎啕大哭“我真可怜,破了相,以后谁还敢娶我?”
“没人娶你,我娶你!”他不假思索,冲口而出。
“呃?”停止抹泪动作,她瞬间哈哈大笑“小朋友,你说什么?你娶我?”
“不要叫我小朋友!”萧扬微怒地低吼。每次她如此贬低他时,怒意就全身乱窜,止也止不住。
一直很奇怪自己这样的反应,也不愿去细想,但心中有个声音明明白白告诉自己,这是因为他不希望自己在已然配不上她的情形下,连年龄上占的优势也被她掠夺了去。
中原人流传“女大三,抱金砖”的说法,所以童养媳满天下,不少元配夫人年纪都比她们的相公大。可是在尧国男人的眼中,年纪比妻子小,是件很丢脸的事。
他希望她把自己当生命的支柱,而不是一个需要她照顾的小弟弟。何况他十九岁,她十六岁,到底谁是小朋友?
“小弟弟!小弟弟!”季初樱指着他狂笑,越发放肆“我偏要叫你小弟弟,怎样?”
“我有办法让你叫不出来”
庞大的身躯忽然压近,双臂一收,让她置于他的怀中,无处可逃。小脸正当错愕,他的唇舌便霸道地封住了她的嘴。
“呜”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骇人举动,她只觉得脑中似有什么砰了一下,把所有思绪全炸到九霄云外,连手脚都僵了。
良久良久,欲望越加难以控制,她不由得学着回应他,轻轻吮吸。忽然耳边博来一声他舒服的微叹,于是她胆子更大,吮吸也更深。
原本只是一个人的妄为,这会儿有了另一个人的加入,一室内温度骤然上升。
“伤口疼不疼?”引诱着她,却仍顾及着她,萧扬嘶哑地问。
“不”她疑着他翻滚的眸,呆呆地摇头。
像是得了许可,他大举进攻,迅速将她衣扣解开。
贴身的肚兜露了出来,只一眼,便引得他呼吸紊乱。
“阿扬,不要呵!走开。”
“文贤王,”忽然,一个太监在帐外传报“皇上找您问件事儿。”
两人突地清醒过来,停止了四肢的纠缠,只剩彼此粗喘。
“乖乖的,等我回来。”他爱怜地替她扣好衣扣“闭上眼睛先休息一会儿,多休息,伤口才能好得快。”
庞大的身躯离开,彷佛冬夜里被人忽然掀走了暖被,季初樱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王爷”帐外的太监见他一人出来,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
“奴才知道王妃受了伤,这会儿该好好休息,可那件事,皇上也想问问王妃。”
萧扬走入帐内与季初樱对望了一眼,同时猜出尧皇唤他俩去,定是为了今日捕捉白鹿之事。
果然没错,更了衣,来到大帐外,他们便瞧见白鹿的尸身被网吊在一株树上,帐内人人神情肃然,似发生了什么大事。
“弦儿,你来得正好,”尧皇满脸不悦,指着外面的树,厉声发问“告诉朕,这白鹿到底是谁射中的?”
“父皇,儿臣已一再声明,这白鹿的确是儿臣千辛万苦捕得,您为何还要怀疑?”归海隐急道。
“你?”尧皇讽笑“我的儿呀!不是父皇看不起你,只不过就你平时那点骑射的水准,别说奔跑如电的活物,就算抓头死鹿绑在树上让你射,你也未必射得中!”
“儿臣的确射技不佳,”归海隐狡辩“否则就不会误伤弦堂兄和堂嫂了,但这白鹿确是儿臣亲手拖回,大夥儿都瞧见的!”
“你拖回来的,未必是你射中的!”尧皇还是不信“弦儿,听说当时你在场,你说说,到底鹿死谁手?”
萧扬沉默片刻,不知该如何回答。说是自个儿,空口无凭;可把功劳白白送给伤了樱樱的刽子手,于公于私,他都不甘愿。
“侄媳,你说!”尧皇性急地求证。
“当然是我家夫君射中的!”季初樱朗声澄清“文颂王爷为了邀功,还曾将箭头对准阿弦,谁料却误伤了妾身。”
“你含血喷人!”归海隐嚷道。
“既然如此,文颂王爷何必急得跳脚?”季初樱不甘示弱“莫非作贼心虚?”
“你说白鹿是你们射中的,为何当时没有将战利品亲手拖回,倒便宜我这个伤了你们的人?”归海隐反咬一口“天底下谁会这么笨?难道你们不懂这白鹿意味着什么吗?”
“就是因为你当时伤了我,阿弦一时心急才丢下白鹿,抱我就医!”季初樱轻蔑一哼“白鹿意味着什么,我不知道,但我却知道,在阿弦心里我意味着什么。”
萧扬一震,神情复杂地看向她,心中似有无限感动,原来他对她的情意,她早懂了。
“都别争了!”尧皇适时开口“其实鹿死谁手,朕早就心里有数,只不过希望说谎的人自个儿承认罢了。呵,没想到,隐儿,朕亲手教导你这么多年,你竟连半点圣人之德也没学到,不但说谎,还残害手足,真让朕好生失望!”
“父皇,儿臣没有”归海隐嘴巴张得大大的。
“没有?”尧皇苦涩一笑“朕给了你认错的机会,你自个儿不珍惜,可不要怕当众出丑,来人!”
帐外侍卫听了旨令,捧进一支金箭。
“你们可能都以为,朕发给众皇子的箭是一模一样的,”尧皇示意侍卫举起箭,绕帐一周。
“大概谁都没有想到,它们其实有一个细微的区别,箭头上,刻着主人的名字。而这支刚从白鹿身上拔下的箭,大夥仔细瞧瞧,上边的名字是什么?”
顿时人声鼎沸,因为那名字先前被羽尾埋没,此刻拨开赫然清晰,写着归海弦三个字。
“孽子,你现在还有什么话可说?”尧皇怒喝。
归海隐哑口无言,愣愣的跪在地上,唇舌哆嗦“儿、儿臣该、该死”
“文贤王归海弦听封!”已有一太监手持圣旨,朗朗出声“白鹿乃大尧吉物。太祖皇帝立下祖训,谁若猎得此物,即可继承大统,文贤王归海弦,德才兼备,文韬武略皆不凡,今日天意使然,擒获吉物,朕不敢违逆天意,即封归海弦为太子,名字纳入太庙,钦此!”
太子?!
萧扬和季初樱骇然,射中一只白鹿竟被封为太子?不是说归海弦为乱臣之后吗?恢复文贤王之封号已然万幸,如今尧皇竟要封一个乱臣之子为太子?
南无阿弥陀佛,谁来替他们解惑?
“王爷,王爷,”单于淳在身后催促“快跪下接旨呀!”
萧扬懵懂地跪下,脑中仍是一片空白。
“另外,”尧皇又开口“弦儿,朕再赏赐你几个像样的女孩儿,照顾你的饮食起居。”
“臣侄一向生活简单,有王妃在身边就够了。”萧扬反应过来,一口拒绝。
皇上这时赏赐美人,用意明显,身为太子,应该要多多纳妾、开枝散叶,但,他看了眼身边低着头的季初樱,知道这份大礼无论如何都不能收,更何况他也不想收。
“侄媳是中原人,对咱们大尧的起居饮食知之甚少,这会儿又受了伤,哪能照顾得了你?这几个女孩秀外慧中,呵呵,你把她们当奴婢使唤也行,纳入房中作妾也行,怎么,是怕侄媳不高兴?”
尧皇坚持初衷,厉厉的目光扫向季初樱,声音仍然温和“侄媳,你不会这么小气吧?”
季初樱俯在地上,虽有毯子垫着,却仍感到一股透心寒凉像是从九泉之下涌上,迎面袭来。她明白,尧皇亲自赏赐的人,身份自然尊贵些,到了府里,不能当奴婢使唤,作妾都会显得蔑视君恩,至少得是个侧王妃。
想到这,心里如插进一枚银针般,疼痛不已。
要她说实话,当然有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但那双威严的厉眼盯着,冒充皇子的他能不答应吗?冒充皇子妃的自己又能反对吗?
尧皇对“归海弦”的态度着实让人迷惑不已,三番四次的破格举动叫他们胆战心惊,这危机四伏的关口,除了顺着他的意,以静制动,他们再无其他法子可想。
“侄媳当然高兴之极。”季初樱换了张笑脸抬起头,甜甜地回答“妾身正愁新盖的王府太空了,没人陪侄媳说话,这会儿有皇上派来的姊妹与我作伴,放鞭炮都来不及呢!”
她感到萧扬不断在暗地里拉扯她的裙摆,但话已出口,来不及了。
尧皇满意地大笑,而她一转身,却看到一对幽怨的眸子,似在责怪她。
烦扰的一天终于过去,喧嚣平复,两人终于可以安安隐隐地回到帐中歇息。
或许是先前的惊心动魄消耗了太多力气,乎日说说笑笑的两人,此刻却默默无语。季初樱坐到铜镜旁解下发簪,萧扬像生着很大的闷气,一会儿翻翻书,一会儿翻翻毯子,胡乱地忙着没用的事。
明儿一早才回王府,两人在这狭窄的空间还要相处一夜,季初樱不想让这种尴尬的气氛延续,于是找个话题恢复嬉笑。
“阿扬,过来帮我拉拉这把梳子,头发上有个死结,缠住了。”
萧扬低着头不出声,像是没听见,过了半晌,看她手酸脖子酸地独自与梳子辛苦奋战,才板着脸走过来“刷”地一下,帮她梳理。
发如瀑,舒畅地流淌下来,季初樱打趣地说:“好孩子,真能干,将来你的媳妇可有福了!”
“你就这么急着把我推给别人?”他不满地小声嘀咕。
“什么什么?”季初樱故作张大耳朵的姿势“说大声点呀!你这孩子今晚真奇怪,我又没得罪你,发什么脾气嘛!”
“还没得罪?”他倒真的发起脾气来“我问你,刚才为什么答应皇上?”
“哪一桩?”她装傻。
“赐妃的事!”他吼着。
“哦!那个呀”克制住自己提到它时心酸酸的感觉,她仍满脸笑意,语气如常“皇上吩咐的,我能不答应吗?”
“有我在,怕什么?”他拍拍胸膛“我不答应,皇上难道真能把我扔到那些女人的床上?”
“你?哈哈哈!傻孩子,只怕违逆君意,皇上一个震怒,先废了你这个太子,再砍了你的脑袋。”
萧扬挺直的胸膛缩了下来,彷佛这简单的一句话,把他所有的骄傲打击得荡然无存。
“我这样没用吗?被人说砍就砍,说杀就杀?原来你一直看不起我。”他颓然地坐到毯子上,幽幽地说。
“喂喂喂!小朋友,不要曲解人家的意思,我只是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对那尧皇低一下头也没什么损失,哪有看不起你。”
“我先前冒犯了你,你想趁此机会,给我找个女人,摆脱我。”他嘟嚷。
“喂,我是在保护你的性命,别不知好歹!”这家伙怎么说不听?一个人在那儿唠唠叨叨,对她的万般解释充耳不闻。
“呵,我一个男人,却要你一个女人来保护”
“女人又怎么了?”季初樱愈听愈火大“皇帝面前,管你男人女人,得罪了他,谁也跑不掉!不是我小看你,我看,你还真没那个反抗他的本事!”
萧扬倏地站起来,一把抱起她来,在惊叫声未出口之前,将这脚乱踢的人儿扔至毡上。翻动的娇柔身子还来不及爬起,他自个儿便覆了上去。
像是因为惊骇而忘了挣扎,季初樱只愣愣地对着他火焰般的眸子沉默的凝望,不知过了多久,眸中的焰火熄了,化为雾般水色,他温柔地含住了她的唇。
这是一个未完成的吻,先前因为太监的打扰而停止,此时由于他情绪的再度爆发而继续。
好喜欢他唇舌间的滋味,她心里有一个羞怯的声音悄悄响起。
那激动的狂缠,驱散了空中游荡的微寒,让她娇喘不已,发像黑缎一样铺在两人身下,皮肤因欲望而泛着红润,小嘴更是红得如甜热的樱桃般动人。
从小到大,没有人离她这样近,给她前所未有的温暖,撩得她一颗心快要飞起来了。这样的他,不叫她喜欢吗?
可是这一切来得太快、太没有预兆,又是在这危险的时刻,她像所有初恋的少女,还听不见自己的心,只觉得眼前的快乐很茫然。
轻摸那张俊颜,不敢相信这个才相识半年的男人,会成为她生命中的“他”
原本地打算等事情结束后,就带着银票去杭川开绣坊,永远忘记这一切原本地以为自己会空杯以待、丫头终老,那孤独一生的悲凉,真的会被他化解吗?
太快了吧!能不能再等一下?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哪怕会被思念折磨得不成人形,反正已经心乱如麻。
所以当他想俯身再次吻她的时候,头一偏,她避开了。
“怎么了?”萧扬一怔。
“阿扬,我脑子乱得很,太、太快了,可不可以先不要这样?”她垂下眸子,不敢看他。
“好像已经太迟了。”以为她只是害羞,萧扬刮刮她的鼻子,不老实的手摩挲着她的唇“如果一开始你就明说,或许我可以考虑放手。可是现在吻都吻了两回了,叫我怎么舍得放弃?”
“你你可以试着深深地吸气,冷静下来。”她就是这样克服自个儿对他怀抱的依赖。
“然后呢?慢慢地牵你一根指头、两根指头直到牵了整个小手,再慢慢地吻这儿?”他抚抚她的小脸“吻这儿?”再抚抚她的小嘴“到时候脑子还是要乱的,何必这会儿费事让自个儿冷静?”
他不容分说地将娇小的身子搂紧,继续欺负她的唇。
“唔阿扬不要。”她无法闪躲,在他柔软丰厚的舌侵入她禁地的一刹,自卫地反咬了他一口。
萧扬“哎呀”一声,连忙后退,疼痛让他松开了对她的禁锢。舌是那么敏感纤弱的东西,他捂住嘴巴,半晌无语。
“是不是很痛?”季初樱心中一抽,连忙坐起身来,害怕自己伤了他。
他沉默的模样让她产生了难以言喻的愧疚感,但这是迫不得已啊!
“让我看看。”她想上前掰开他捂着唇的掌,一探创伤,但他却闪开了。
这一回,她发现阿扬不止生气那么简单,两人刚刚还贴在一起的心,这瞬间似乎疏离了好远,一段她怎么伸手都难以挽回的距离,刚才犯下的,是否是难以饶恕的错误?
“你心里,终究是瞧不起我。”他开口了,一字一句那么清晰,可以听得出舌头并未受伤,但这吐露的话语更让她担心。
“不是的”她摇头,却感到这个动作大概没用了。
“或者你的心里,终究是想着他的。”
他?季初樱思索片刻才明白这个“他”指的是谁。“你是说归海弦?呵,笨阿扬,我怎么会想着他?”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碰你?”他执著地盯紧她。
“傻瓜,我刚刚不是说了吗?这会儿脑子好乱,你总要给些时日让我想想。”
他为什么就不能了解呢?她一个女孩子,忽然被还未成亲的男人吻了,而且还吻到床上去,差一点就心乱如麻是当然的!
都打算把整个人给他了,只不过迟一些时日而已,这小子拾了便宜还能那么凶,就不能乖乖地等吗?女孩子矜持一下总是应该的吧?
“我懂了!”
咦,他终于开窍了?
“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冒犯大小姐了。”
“你这个笨蛋!”季初樱气得怒发冲冠,跺足大嚷“你是不是要我现在就把什么都给你才高兴?好──”猛地一挥腕,她扯开胸前的扣子“来呀!我无所谓,统统都拿去吧!”
萧扬难以置信地瞪着,彷佛受了深深的侮辱,抓起身旁的披肩狠狠一掷,覆住她春意无边的前襟,然后踏着极度愤怒的步伐往外走。
“太子殿下,您吩咐要的热水”正好一个宫娥端着洗脸盆走至帐外,他奋力一挥,金盆伴着“匡啷”地一声巨响,摔落地面,水花在宫娥的惊呼中,溅得他浑身湿漉。
击落金盆的时候,正好碰到了他臂上缠着白纱的伤口,早已愈合,甚至忘了疼痛的伤口,这会儿竟被撞出一道血口,白纱瞬间殷红。
他听见季初樱冲了出来,在身后唤他,他知道她是为这道伤口焦急,但他更加快了步伐,用她无论如何也追不上的速度,往旷野中奔去。
冷风灌进了他的衣袍,让他神志逐渐清醒过来。
呵,他这只癞虾蟆,以为天鹅在身边,就可以为所欲为,占为己有?谁知那林中的樱花仙子,终究只是一个缥缈的梦。
他凭什么要她?一个连亲生父母都不知道在哪的流浪儿,一个前途未卜的冒牌皇子,说不定哪天归海弦一露面,他就得上断头台,冲动地要了她,岂不是害了她一辈子吗?
幸好刚才她阻止了他,也幸好刚才他自卑感作祟,让他发了那场脾气,没有一失足成千古恨。
她不那么在乎他也好,等到他俩分开时,就不至于那么难过,这世上他最怕的就是她难过
曾经说过要默默跟在她身后保护她的,要永远把感情埋在心底,谁知才得了单独相处的机会,就露了馅,人可真是自私呵!
秋夜的旷野奇冷无比,他的袍子刚刚被水浸个湿透,加上风的肆虐,似结了冰般,令身子冻得发抖。
这一夜,萧扬没有回帐篷,他坐在荒凉的大石上,刻意远离令他难以自制的人儿。
这一夜,季初樱担心着那失去踪影的萧扬的伤口,哭湿了羊毛毡。
今天是尧皇赏赐的美人入府的日子,萧扬身为太子监国,一太早便上朝听政去,府里的下人们也没闲著,忙着张灯结彩、装饰花厅及布置洞房。
季初樱睡到日上三杆才起身,懒懒走至回廊,却发现丫鬟们在擦洗地板,家丁们进进出出,四处尽是忙碌的喧哗之声,她连个站脚的地方都没有。
&nbbsp;“王妃先回屋里歇着吧!这儿还要忙好一会呢,别让污水弄脏了您的裙子。”好心的丫鬟对她说。
季初樱笑笑,彷佛被红尘遗弃了一般,心中涌起隐隐的酸涩。
没有惊扰任何人,她悄悄地绕道,走进寂静的后花园,躲避喧嚣。
后花园里,菊花正开得繁华似锦,为何她却感到眼前一片荒芜?找了块假山石坐下,秋风吹着她没有裹披肩的身子,有点瑟瑟发抖,她的心却麻木了般没有感觉。
这些日子,她一直想找机会向萧扬澄清那日的误会,但他就是避而不见。每天她还没醒,他就出门了,待到她在书房里苦等至睡熟,他才回来。已经大半个月,两人都没说过一句话,没碰过一回面。
托单于淳捎了张纸条给他,说她想见他,但那张可怜的纸条却一去不回头。
愚蠢的男人,好端端一个佳人在这儿候着他,却放任太好机会白白溜走。呵,人家现在也许根本不希罕她了,有了皇上赏赐的千娇百媚的美人,何必在乎她一个乡野女子?
她不怪谁,只怪自个儿当日心烦意乱,错过了大好机缘,如今后悔,也无药可医了。
呆呆地坐了不知多久,只知道日光逐渐黯淡下去,忽然听到有人唤她“太子妃,原来您在这儿,叫奴婢找好久!”
季初樱诧异回眸,只见一个绿衣婢女匆匆奔来。
“出了什么事?”婢女那慌慌张张的样子把她吓一大跳。
“太子喝醉了,奴婢们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求太子妃您去瞧瞧。”
“喝醉了?”还未入洞房,就喝醉?季初樱淡淡回答“等会儿自然有皇上派来的贵人伺候他,不用我的。”
“可宫里的轿子还没到呢!”小婢女着急地嚷嚷。
“怎么会?”天都快黑了,早该敲锣打鼓迎新人了。
“不知哪儿出了错,府里的人都在大门口候了老半天,吉时早巳过,可宫里的轿子连影儿都没有,倒是倒是瞧见太子醉醺醺地回来,单于军师便吩咐奴婢来找太子妃您。”
不见新人,便想起她这个旧人了?
季初樱叹了口气,揉揉坐得快成木头的腿,妥协道:“好,我跟你去瞧瞧。”
红通通的新房看上去如此刺眼,绣鞋迈在台阶上犹豫了半晌,虽是万般不情愿,但她最终还是接过婢女手中的醒酒汤,推门而入。
屋里很暖和,季初樱只觉得顿时香汗涔涔,心跳如快马加鞭,不知是因为那燃得正通红的炭盆,还是因为紧张。
萧扬闭眼躺在床上,一张被褥搭在腰间,精壮的上身赤o着,那发亮的皮肤、宽阔的胸膛和壮实的臂膀,让季初樱只瞄了一眼,就感到浑身微颤。
如此坦荡荡的男子身躯,让她好害羞
但,既然进来了,门又被婢女阖上,若惊惶失措地跑开,岂不摆明告诉别人他们这对夫妻是假的?她只得硬着头皮,拨开垂下一半的帐子。
“喂”她轻轻地唤他,但显然,声音太轻,无法钻入他的耳里。
季初樱搁下碗,小手打着抖,伸过去推他,手心抚到那光滑的肌肉,又是一阵心悸,连忙弹开。
“阿扬快起床宫里的人来了,你若不赶快去迎接,小心被砍头哦!”她决定把他吓醒。她将红唇凑得近些,对准他的耳朵说。
萧扬并没有被吓到,但眼睛却睁开了,模糊的视线在空中环绕一圈,最终盯牢季初樱。
“来,把醒酒汤喝了。”她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以为他全然醒了,便拿起汤碗大胆地递过去,谁知“铛”地一声,碗儿落了地,她整个人被两条力臂收在怀里。
“你、你”这小子不是铁了心不再理她吗?怎么这会儿又藉机占她便宜?
她错愕地瞪着那双迷蒙醉眼,霎时领悟到,原来他并没有真的醒过来。
刚想挣扎,忽然他庞大的身躯翻了个身,将她牢牢压下,充满酒香的唇舌也随之霸住了她微张的小嘴。
酒香让她迷醉,他的吻也让她迷醉,神志在喘息中渐渐混沌,她秋水般的眸听话地闭上。
萧扬得寸进尺,越发大胆,一边疯狂地吮吸,一边任放肆的拨乱她的衣襟。
她的身子渐渐变得柔软,跟随他弹奏的韵律扭动,口中的呻吟也越发娇媚。
这一切,令他更加激昂,迅速解开她的衣扣,让两人完完全全的密贴在一起。
季初樱像被吓傻了,还没来得及想明白,一阵巨流便冲入她的体内,彷佛活生生把她劈成两半一般,让她尖叫出声。
“不怕,不怕,樱樱,我在疼你。”萧扬嘴里呢喃着。
在她的哭喊声中,两人达到沸点,他像一座火山,伴着低吼在她体内爆发。
盆中的炭火由红转暗,逐渐烧成灰白的余烬,雨人筋疲力尽地跌入昏睡。
不知过了多久,萧扬才捂着发疼的额,缓缓醒转。
他记得有个声音在梦中哭喊、娇吟,那声音很像季初樱的,可被思念折磨了大半个月的他,只敢说,那不过是个梦。
然而当他看清怀中抱着的人儿,几乎要惊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