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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手绳

 

看他停在半路,穆沙佩佩立刻指手画脚地b划了一通,示意晏兮睡着了,赫哲才继续往前走。

轻轻把柴放到地上,赫哲坐在篝火边一根一根往里面扔。

你倒是眼不见为净,穆沙佩佩心想着,往自己冰冷的铺盖走去。

也不知道晏谷主到底是个什么病,不过也真够能忍的。穆沙佩佩偶尔余光扫到他,看着他握成拳的手青筋暴起,不住地瑟瑟发抖,但自始至终却没有吭过一声。

真作孽,穆沙佩佩抖落了一下被子躺了进去,这一觉再醒,就是天明了。

森林里面虫子多,半夜嘁嘁喳喳尖叫个不停。早上好不容易睡着一会,鸟儿却又醒了。

晏兮这一晚断断续续睡了没有两个时辰,现下他靠在一块大石上,十分疲惫。一侧身,晏兮被什么东西隔了一下,伸手一0,原是那把黑犀刀。晏兮摩挲着刀身,看着不远处热饭的赫哲,心里不知为何憋闷的难受。

第二天了,他们这一天自然还是在森林中跋涉前进。漫漫长途中,晏兮被困倦与劳累侵袭着,走的一步三摇。

赫哲虽不说什么话,但还是会刻意地放慢速度等他,时不时也会停下来休息。

看似无微不至,可是,就是有什么不对了。

赫哲这个人距离,仿佛远了,虽然还触及得到,但已是力不从心。

晏兮闷头走着,越过穆沙佩佩的肩膀,偶尔还能看到赫哲的背影。

望着那个时隐时现的背影,他不知怎的就想起昨夜。自己病发时醒来,睁开眼睛却没有看到他。

晏兮长到这么大,自认为最大的优点就是从不奢求什么。

但当他下意识地去寻找那个人的时候,当他直到入睡都没有看到那人回来的时候,晏兮知道自己心里一小簇微弱的火焰,蓦然暗下去了。

凉意顿生。

“小心点,这边滑下来。”赫哲跳下一段岩石坡,看着前面纵横林立的树丛道:“再走一段,就要开始有路了。”

现在离乌蛮部也就剩下几十里的山路了,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中午他们就能到目的地。只要再熬一晚,他们就不必再露宿山林了,乌蛮人的寨子,怎么说也b外面要舒服些。

“哎,这些高高低低的,那群家伙住这儿g嘛!”穆沙佩佩抱怨着,一路飞沙走石地从坡上滑了下来。他站定后一回手,对晏兮道:“晏谷主,抓着我的手小心点下来。”

“好。”晏兮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伸长手臂去抓穆沙佩佩。无奈距离太长,两人中间差着一大截。

“算了。”晏兮道:“我小心点走下去,这边有树,扶着就是了。”

“我上去接你。”赫哲绕过穆沙佩佩,刚走到陡坡边,却听晏兮说。“别!别麻烦。”

他试探着往下滑,自言自语道:“我能下去。”

赫哲站在坡下面,默不作声地盯着晏兮一步步往下蹭。终于滑到一半时,他一把抓住了晏兮的手,晏兮借力往下一跳,扑进他怀里。

“我就说能下去吧。”晏兮笑着,从他怀里抬起头来,不动声se地向后挪了一步,说:“我们接着走吧。”

赫哲心里咯噔一下,他从没在晏兮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

一种带着不安的小心翼翼。

可他却只能面无表情地点头,沉默着转过身,带着一行人继续往前走去。

第三天一早,走了不过几里地,他们终于看到了离开清溪关后,第一条可以称之为道路的小径。

小径周遭长满了巨大的榕树和和它们纷杂的气生根。在最粗大的那棵树上,清晰地刻了一个树形标记。那个标记晏兮在朗香的项链上见过,是乌蛮的标志、云梦泽的神物——镇南木。

“我们快到了。”晏兮出神地抚0着那个记号,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十二岁小nv孩的形象。

朗香,这么多年没见了,不知现在你变成了怎样?

“小心!”刀出鞘的声音伴随着赫哲的吼声响起。

晏兮惊觉抬头,半只青竹箭紧贴着他的脸颊划过,“铮”的一声钉到树上。

赫哲顷刻回身护到晏兮面前,沉声对着那片碧青的林子低吼一声:“出来!”穆沙佩佩也从腰后ch0u出双刀,警惕地看着四周。

“乌蛮属地,异族禁行!”丛林里,传来一句生y的汉语。

晏兮从赫哲身后绕了出去,扯下脖子上的玉佩举到半空中,肃se道:“我也不行吗?”

林子里一阵静谧,而后是树丛沙沙抖动的声音,地上瞬间多出五个身着黑衣,锥髻背箭的男子。

这五人中,又有一人装束与其他人大不相同。他多着了件鲜yan的彩绣外褂,腰里配了同花se的锦绣小包,梳发的方式也与别人不同。

那人走到晏兮身前,弯腰鞠了个躬,用生y的汉话说:“谷主,阿廖木冒犯了。”

“无妨。”晏兮回以笑容,问他:“族中近来可好?”

“过的好。”阿廖木羞涩地点点头,又说:“这么多年,舍妹承蒙你照顾,谢谢你了!”

“没有什么谢不谢。”晏兮说:“阿姹跟着我这些年辛苦了,说到底,还是她照顾我多一些。”

“谷主还记的她名字?”阿廖木有些惊讶又有些腼腆地笑了起来,黝黑的皮肤上一口整齐的白牙特别显眼,他忙说:“跟了你了,就叫你给起的名字。刚才不是故意想打你的。你们都跟我走吧,我带你去找鬼主。”

说完,他又用苗话冲身后的几个同伴喊了些什么,那些人回他一句便四下散了。

晏兮转过头去看赫哲,脸上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或许我做的再好一些,你便能再记着我的好多一些。

如果不是,那我还想努力保有仅存的,那是你给过我的。

他笑着说:“我们走吧。”

晏兮一行人与阿廖木相遇的地方是乌蛮领地的边缘,直到太yan挂上了头顶,他们才隐约看到乌蛮人的寨子。

寨子不算小,远远望去,光看得见的居所居然就有几十户,晏兮略一合计,发现至少有百十口人住在这里。

“竟有这么多人。”晏兮感概道,当年他的祖师爷到这儿时,不过区区几户,没想到时至今日扩张到这个规模。

“不全是乌蛮人,很多像我一样,是灭族了逃过来的。”阿廖木解释道:“现在大山里面乱,总是打仗。寨子被毁了的,逃出来的也只能另找地方。”

晏兮皱眉,黑苗向来不太平,没想到时至今日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

阿廖木本隶属于披沙族,是老族长阿阁罗的儿子。

他们部族的族民大多x格温顺,与世无争。但因地处西南险恶之地,实力弱小,所以经常被周边的几个部落侵犯,最后只剩下寥寥无几的几个族人。药王谷与披沙族之间有药材生意,虽不是深交,但晏兮的师父晏南飞得知他们的处境后还是鼎力相助,将流落的披沙族人引荐给了乌蛮鬼主。披沙族本打算暂居,但因两族相处融洽。时间一长,披沙族也就带着自己的印记,成为第一批融入到乌蛮部落的异族了。事后披沙族族长为了报答药王谷引荐之恩,把小nv阿姹送去药王谷当差,也就是现在的墨茗。

“现在五溪人、摩契人都在这儿了。”阿廖木指着不远处青se的二层小楼说:“摩契人的房子建的好,这就是他们教着建的,住着很好。一会走到了,你就能看见了。”

说话间,他们便到了寨口。

一行人沿着被脚步打磨了千年的石阶缓步而上,进入寨子里面。晏兮看着这里的一花一木,强烈的感受到一个词,秩序。

乌蛮寨子依山傍水而建,寨子里面规划了道路,路上铺细砂和石子,非常g净。这里的房屋全部使用青竹制成,高两层。下层多置杂物或畜养家畜,上层才是人居,即能防cha0,也能一定程度限制蛇或野兽的入侵。

而且因为越发靠近镇南木的原因,这里的虫子也少了许多。就算零星看得到昆虫,叫起来的声音也b森林里的小的多。

晏兮住了一辈子的世外桃源,可到了此处,仍觉得这里值得称上一句世外桃源了。

寨子里不常来人,中原人和塞外人更是少见。

他们一行人从寨子中穿过,不知不觉间后面便尾随了一大群乌蛮人,等到了朗香居所前面的时,全寨的族人基本都到齐了。

阿廖木冲着竹屋喊了句苗话,晏兮因为朗香和墨茗的缘故,听得懂些许,依稀知道是“人到了”的意思。

竹屋里面应了一句响亮的苗话,接着房门被一脚踹开。

一个nv子站在竹屋二楼,居高临下地看着晏兮一行人。

她身穿对襟束腰短褂,下身着一件yan丽的黑底花绣裙,黑纹扎染的绑腿紧紧裹在腿肚上,jgg有力。头上盘了一对状如牛角的发髻,用各se银饰固定了,在yan光下面熠熠生辉。

不过最显眼的依然是她的相貌,青se的眼眸,青se的嘴唇,青se的指甲。不同于常人的病态容貌,却因这人的霸道气质透出一种奇异的活力,让人移不开眼睛。

“来就来!还带了歹人来!”她说完,折身便ch0u了墙上的刀,大吼一声劈砍下来。

赫哲护着晏兮后退一步,穆沙佩佩立刻从腰后ch0u了双刀迎战上去!

“锵!”一声,两方兵器撞在一起。

朗香大骂:“贼崽子!还敢来!”

语罢,手上发力,压得穆沙佩佩瞬间矮下一截。

穆沙佩佩被骂,心有不甘地大吼一句:“我就是来了!有本事你砍si我啊!”

他顺着朗香的力道,把压在双刀上的利刃扬手推了出去。朗香的刀自然不b上穆沙佩佩手里那一对jg钢制得,竟生生被劈出了两个尖锐的口子。

朗香用苗语骂了句什么,随手就扔了刀。她伸手在腰间一捞,折身又战了上去。穆沙佩佩早先挨过一次教训,现下看见朗香动作急忙便闪。

但朗香出手极快,只听“啪”一声脆响,穆沙佩佩脸上瞬间多出一条红红的血道子。

原来,朗香腰里缠的,乃是一条牛皮制的长鞭。

晏兮长叹一声,笑道:“这么多年不见,你是要用这种方式来欢迎我吗?”

“臭小子!当年我拐你下山你不走,现在倒好——哼!”朗香“唰”一声收了皮鞭,走到晏兮面前抱了个满怀:“都长得跟我一样高了,却还是一副的赖猫样。”

“是啊,我哪有鬼主你jg神。”晏兮打趣完朗香,问她:“谷里来过人没?”

“你说呢?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刚进寨子就能碰上阿廖木?这个寨子里能说汉话的半只手都数的过来,全被我派到北边等你去了。”朗香双手抱怀白了晏兮一眼,说:“墨茗那只野猴子,说的你跟飞走了一样,玄乎的很。还有那个大个子,一天到晚绕着寨子转,魔障了一样。”

“笔威也来了?”晏兮脸se一变,急忙问道:“他们在哪呢?”

“都不在。”朗香一摆手:“他们早就来这了,等了你一星期都不见人影,你走的可够慢的啊。那个大个子等烦了,早四天前就离开了,好像是往北寻你去了。至于墨茗嘛,我还真不知道这家伙去哪了。”

“不知道去哪了是什么意思?”晏兮急道:“她一个nv孩子家的——”

“哈哈哈哈哈……”朗香弯腰大笑:“nv孩子家的?那是因为你从没见过她回寨子时的样子!等她回来啊,保管你认都认不出来,你就放一万个心吧。她啊,回披沙老寨附近了,说是要搬救兵去。”

“救兵?”

“你来的路上没听那些中原人说吗?”朗香苦笑:“我们要打仗了。”

村民里好像有听懂打仗这句话的,很快一堆人便聚在一起嘀嘀咕咕地讨论起来。朗香一ch0u鞭子,用苗语大声讲了几句什么,村民们这才散了。

晏兮无奈道:“你凶他们做什么?”

朗香拿鞭子挠挠头皮浑不在意地说:“我哪里凶他们,我让他们去c练而已,就要打仗了啊。”

晏兮只能感慨:“你讲苗语的语气可真是跟墨茗完全不一样。”

朗香听了大笑起来,她揽着晏兮的肩,带他往自己住的小楼走去。

“等一下。”晏兮挣脱了朗香,问她:“我这两个朋友怎么办?”

“朋友?”朗香不冷不热地撇了一眼,说道:“他们ai去哪去哪。”

“不行。”晏兮正se道:“给他们安排个地方住。”

“他们动我镇南木,我凭什么让他们住下?!”朗香指着赫哲与穆沙佩佩,愤怒道:“我肯让他们进寨子就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他们当我乌蛮是什么了?!”

“你——”

“上次是我们莽撞,朗香姑娘生气也是应该的。”赫哲一把拉住晏兮,不让他再说下去:“林子里面不是没有住过,现下还有些行头,我和佩佩无妨,两位不必吵了。”

“不!你别cha嘴。”晏兮一把挣开赫哲,一字一句对朗香道:“给他们安排个地方住下,药王的话,乌蛮是不打算再听了么?”

朗香被晏兮气的直喘气,两方僵持了一阵,朗香扭头冲阿廖木怒吼一声:“按他说的做!晏兮你个臭小子!给我过来!”

赫哲看着朗香推r0u着晏兮往自己住的地方去了,直到穆沙佩佩招呼了一声,他才回神来,跟上阿廖木的步伐。

“你小子胳膊快拐天上去了!”朗香气呼呼地把人往房间里一推,随后一指地上草编的蒲团说:“坐那去。”

晏兮依言坐了,朗香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步,道:“自己说说吧。”

晏兮看着朗香笑道:“怎么一副审讯的口气,我不说你是不是就要给我上刑了?”

朗香听他这话,横七叉八的往地上一坐,挑了挑下巴,道:“别给我玩这些弯弯绕。我知道他们想要镇南木,你带着他们来了,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说吧,我到要看看你怎么说服我,让我心甘情愿地把镇南木给他们双手奉上。”

晏兮笑着摇摇头,慢吞吞地拎了桌上的壶,倒了半盏水去涮杯子。他洗去一层浮灰,这才又拎了壶注满,端起来抿了一口。

明明只是一杯白水,却被他浅酌慢品,生生喝出了茶的味道。

原本气焰极盛的朗香,被他这一套的动作y是磨去了八分脾气。她斜眼看着晏兮,外强中g地一拍桌子,道:“有话直说!你小子少给我装神弄鬼,到底想g嘛!”

“不g嘛。”晏兮白了朗香一眼,道:“我哪能说得动你?”

“那你——”朗香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着,看着晏兮的眼睛里多了几分疑惑。她努努嘴,又挺直了腰才道:“我才不信你。”

说完,她又恶狠狠地送上纸鸢常骂晏兮的一句词:“你油嘴滑舌的!”

“冤枉。”晏兮无辜地眨眨眼:“我这次真不是来当说客的。我只是觉得,你把他们留下了,这事就或许还有转机吧。”

朗香听到这话,立刻怒目而视道:“那是因为你搬出药王谷来压我!”

“是。”晏兮淡淡地开了口:“药王谷是面子重,可是再重,也没有到可以触犯底线的程度。最后开口留人的,是你。而我,最多也就只能帮他们到这里了吧。”

“就到这里?你——你什么意思?我以为——”朗香憋了憋,最终还是说了出来:“我以为你会拿下一任碧血皿的事情来压我。”

晏兮哑然失笑:“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他起身走到窗边。这里是寨子的边缘,从窗户里看出去,青翠小楼、花草道路皆收眼底。围在一起绣花的妇人,拖着柴刀棍bang练得有模有样的壮汉,甚至还看得见被阿廖木带到村子另一头的赫哲他们。

晏兮感慨道:“这玲珑地界终究是你的,我是药王,又不是鬼主。或许我可以带着你不喜欢的人来叨扰几日,但我又有什么权利来夺你们的神物呢?”

他说完,转头看向朗香,微微一笑:“己所不yu,勿施于人。这件事上,我不会再向你开一次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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