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的韩墨骁是多么意气风发,哪有什么深沉凄婉的想法?写字就为了换英镑去胡花,下笔半点不沾苏东坡的愁思和孤寂,可越是这样酣畅淋漓、一气呵成的写法,却越叫梁今曦觉得振聋发聩、如鲠在喉。
大哥殒命沙场,三哥意外被害,父亲又骤然暴毙,留下烂摊子一样的梁家和一双年幼的弟妹等着梁今曦,生生将二十二岁的他从快意恩仇、铁马金戈、以身报国的梦里拽回四面楚歌、兵荒马乱的现实。
梁今曦曾安慰自己,不过是换了个战场,商场上一样血雨腥风、可以任他驰骋,既然兄长和老子都没了,以后他就是梁家的老子。
他脱下军装,留了头发,喝咖啡、吃西餐、喷香水,把曾经收藏的宝贝枪械兵器、机甲战车模型都锁起来,学人家买了许多古玩宝贝,摆满一屋子;将自己打扮成老练优雅的时新商人,运筹帷幄、从容不迫、谈笑风生,坐稳了欣日总经理的位子,担稳了梁家的担子。
谁也看不出他哪儿不好,只当他们梁家祖传了会做生意会管家的本事,今字辈里哪怕把最幺的那个小丫头拎出来,恐怕也能替梁老爷收复失地、继承衣钵。
可那些不堪说的、无人懂的、被藏匿起来的痛苦、抑郁、不甘、愧疚、孤独却偏叫这幅字全给勾了出来。
那字写得越张牙舞爪、自由自在,那词里的感伤、悲愤、人生寥落、世道险恶就越是放大在梁今曦眼前,笑他、剥了他的西装指着他说你把你裹在这道貌岸然的假皮套里干嘛呢?内里是这样么?你到底是谁?你呢?
那一天,25岁的梁今曦被大洋彼岸18岁的白骁用白纸黑字问得哑口无言。
聚会结束后,梁今曦找那个弟弟高价买下了这幅字,又买了他带回来的其他几幅欧洲画。
“我还托他留意,以后白骁还有字画出来就都收了,”梁今曦看向墙面上其他的字框,“你当时什么都写,看多了、看久了,我自然认得出那拜帖是谁写的。”
那个弟弟和白骁并不熟,《西江月》是朋友送他的,梁四爷便说没关系,他再托别人给他收这些新锐书法家和画家的作品。那小孩也是个机灵的,眼看到手的财路就要断,连忙改口说留学生圈子小,他什么都能弄到,尽管交给他就行。
后来回了英国,他也并不声张,甚至没有刻意去结交白骁,只是暗地里辗转找买过他字画的人买他的作品,自己时不时就去逛逛画展买点稀奇古怪的字和画,隔段时间就邮寄给梁今曦,独吞了中间的大笔差价。
当然,弟弟并不知道其他的字画都被处理掉了,只有那个叫白骁的人写的字,不管什么字体什么内容,统统进了梁公馆的宝库。
梁四爷每有情绪、或治疗时太过痛苦,便在那沙发上对字静坐、或铺了白纸自己写,有时候一呆就是一宿。
看得多了,久了,那天收到那拜帖,几乎就立刻认出来。只是物是人非,他没想到白骁变成了孤儿院的院长,名字也改成了韩墨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