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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压抑的情感

 

廖至泽意识到弟弟长大了,不像小时候那么好糊弄,又或许是这段时间跟着姬颢,近墨者黑。他无声地掠过这个话题,转而提起柯澄岚:“你岚哥刚出差回来就找你,说你跟他闹了点小脾气,他要给你赔礼道歉,是怎么回事?”

廖至沐的脸红了又白,憋出一句:“他上次喝醉酒,打我了。”

廖至泽看过来:“打你了?打你哪儿了?”

柯澄岚连火都鲜少发过,动手更是不可能,廖至泽跟着他这么多年,对柯澄岚的为人很了解,柯澄岚跟廖至沐从认识开始就比较亲近,廖至沐平时规规矩矩,对着柯澄岚却鲜活许多,顶多就是酒后打闹,可能惹到小孩了,又或许是另有什么事,电话里柯澄岚的语气听上去并不严重,估计不是什么要紧事。

廖至沐从那句问话后就一直沉默,直到抵达目的地,柯澄岚在门口等,见到车便迎上来,跟廖至泽打了声招呼,然后视线越过他看向副驾:“小沐,下车。”

廖至沐嗒一下解开安全带下车,柯澄岚接过车钥匙扔给侍者,一手揽过廖至沐的腰,一手攀住廖至泽肩膀,带着两人往里走:“这家店的厨师曾是国宴大厨,平时要提前半月预约,小沐待会尝尝好不好吃。”

“都是国宴厨师,怎么会不好吃。”廖至沐感觉腰间的手隔着布料轻轻揉了一把,耳根霎时红了,柯澄岚低头一笑,视线落在廖至沐鼻尖:“那不一样,得我们小沐评定他好吃,那才实至名归,是吧至泽?”

廖至泽只是说:“小沐从不挑食,你别逗他。”

柯澄岚哦了一声,进了门松开廖至泽,只搂着廖至沐,突然问:“还在跟我生气吗?”

故意在廖至沐面前问,颇有道德绑架的意思,强行求和,廖至沐脸皮薄的,怎么受得了,在廖至泽看过来前就赶紧说:“我没生气了。”

廖至泽想着要真有什么顺势解决了也好,说:“小孩说你打他。”

柯澄岚狭长的眼睛眯起来尤其像狐狸,眼角眉梢带着笑意问:“我打你了吗?”

廖至沐不说话了,闷头往前冲,柯澄岚几步跟上,揉了把小孩后颈:“好了,我跟你道歉,明天带你去度假村玩几天,骑骑马划划船,好不好?”

哄小孩的语气,降着身段哄晚辈,再不下台阶就是不识抬举,廖至沐不想让廖至泽看出来,应了声好,柯澄岚觉得他好乖好乖,压下某些情绪,克制地轻拍他后背:“好,我安排一下。”

这顿晚餐与之前的没什么不同,吃完回家,柯澄岚很自然地安排:“小沐去我那边吧,家里好些零食水果没人吃,帮我消化一下。”

车停到面前,柯澄岚直接拉开车门,廖至沐看向廖至泽,征询他的意见:“哥,那我去了。”

廖至泽挥手,柯澄岚关上门走到廖至泽面前:“最近忙还吗?度假村要不要一起去?”

廖至泽摇头:“时间排满,去不了了。”

柯澄岚笑笑,藏青色领带上的银色领带夹晃了廖至泽眼睛:“前期忙点没事,中期可以放点手,你一直这么忙,都没时间去关心自己的事,前段时间伯母打电话,还问我你有没有谈恋爱,让我有适龄的安排一下。”

柯澄岚是第一次在廖至泽面前提出让他去认识新的人,从前是不会说这番话的,廖至泽看着他:“你谈恋爱了?”

柯澄岚扫一眼宾利:“最近在见一个,有打算。”

廖至泽点头:“那很好,提前祝福你。”

柯澄岚大笑,拍一下廖至泽肩膀:“行了,回去了。”

廖至泽也上车,宾利走时打了声喇叭,融入夜晚的车流中,车窗滤掉一些噪音,廖至泽扣好安全带,启动车子,霓虹灯斑驳地映在他脸上。宾利内放着舒缓的钢琴曲,柯澄岚靠向座椅看着车窗外,朝后倒的城市夜景,再平常不过的夜晚,这五年间对廖至泽的执念被柯澄岚轻拿轻放,体面地与曾经划清界限。

他们原只能走到这步。

身侧少年的呼吸声轻缓,上了一天的班,吃过饭就犯困,廖至沐睡得身体倾斜,柯澄岚把他轻轻掌在怀里,廖至沐睡眠浅,一下醒了,迷迷糊糊地说:“刚才我哥在,不想让他担心。你不用带我去度假村,我要工作的,实习还没结束呢。”

“在哪里实习?”柯澄岚问,“累不累?”

“是doris新开的一家杂志社,叫《fil》,不累,我很喜欢。”廖至沐一一回答,“就是刚成立,有点忙,但是很充实,我学到很多。”

“等实习工资发下来,还能买台相机,以后出去玩就可以给你拍照片了。”

柯澄岚被取悦到,搭着廖至沐的手紧了紧:“这么为我着想啊?”其实当初说让廖至沐学拍照只是随口一句,没想到小孩这么放在心上,“那还生我的气吗?”声音变得很低很低,在勃拉姆斯的掩护下,在廖至沐耳边问,“是第一次弄得太疼了,才跑走的是不是?”

廖至沐的脑袋乖乖搁在柯澄岚锁骨,一直不说话,柯澄岚以为他害羞,时间长到以为他要睡着,却听到廖至沐说:“我是第一次,不像你,有经验,我喜欢你,愿意疼。但我怕你那天晚上弄错了,把我当成女人。”

柯澄岚听到笑话似的:“不可能。”

他拉着柯澄岚衣袖,不安地来回摩挲那枚钻石袖扣:“那我们现在是在谈恋爱了,对吗?”

床都上过,赤裸相待过,此刻却躲在黑暗里问这样纯的问题,雏鸟颤巍巍躲进掌心,柯澄岚的掌控欲得到满足,他喜欢廖至沐,不知道与当初喜欢廖至泽相比孰多孰少,但此刻他为这只雏鸟心动,想不起其他任何人。

“是。”柯澄岚明确地回答他。

将车倒入车库,廖至泽熄了火,坐在车里没动。

几个小时前的停车场,他跟姬颢面对面,在撕破那层纸后姬颢跟上来,廖至泽在车门旁站定,回头认真地问姬颢:“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问完,又想到人家的车就在这里,未免有自作多情之嫌,姬颢却说:“那件事是我做错了,可抛弃我的人不是你吗?”

廖至泽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你说什么?”

五年没见,难道见长的只有脸皮吗?廖至泽维持的冷静面具差点崩塌,姬颢如何能够冠冕堂皇地说出这句话?理直气壮得廖至泽都要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出了差错,什么叫恶人先告状,如今就连错都不想承认,是多没担当?

“我没告诉你就回意大利是我不对”似乎提到往日就难以启齿,姬颢面露难堪,“我跟你道歉,那时我太不成熟了,伤害了你,对不起。”

廖至泽说不出没关系,当初的委屈早已被时间冲刷干净,他一点也记不起了,无怨的恕有何意义,廖至泽不想那么虚伪:“我没想为难你道歉。”

姬颢还有话要说,廖至沐却到了,两人的谈话戛然而止,一起看着廖至沐走过来,临近了,姬颢却盯着廖至沐的方向,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到的音量说了一句。

“可你当初也选择了柯澄岚,不是吗?”

廖至泽为那句话一整个晚上都心绪不安。

他这些年装得再轻飘飘毫不在意,实际上呢?姬颢只是抛下一个污蔑的问句就为此牵肠挂肚,自己又在干什么?

不知道多久没有这种感觉,连录十多个小时的台词都没有此刻煎熬,他好像又变回之前那个自卑、偏执的廖至泽,急于向别人证明自己的爱是纯粹的、毫无杂念的,却又被深处的欲念和自私拉扯,因为无能为力留住谁而放任他人离开,连一句责问都没底气说出口,却又在之后的时间里无数次后悔怨恨,他也想冲到姬颢面前问他为什么,大骂或者动手,可事实上他懦弱地躲在角落,舔一道伤口就舔了五年。

以为伤口已经痊愈,谁知人家拨开来,里面还是见血见肉,他不想当什么体面的前任,也不想维持冷静,他内心深处恨狠了,他身体里的情绪只是在转,没有出口,姬颢一出现,又重新黏着到他身上,这最可怕。

因为不知那一天会突然发作起来,膨到极点的气球被剪刀戳烂,他那时该怎么办。

洗漱过后准备休息,上床躺好,手机在手边一震,进来一条信息。

廖至泽点开看了眼,肌肉瞬间绷紧。

是姬颢的信息,询问他有没有靠谱的中介,自己回国到现在一直住在酒店里,还没找到房子。

光是这条倒没什么,但从黑名单里放出来的不只是十五个数字,还有积压了五年的信息。

五年,换了三部手机,始终用的一个牌子,内存从最小的64到现在整整1tb,与其说存着这五年来所有的信息,不如说怕遗失那一丁点他们交往过的证据。压在最新一条信息上的已经是五年以前,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姬颢离开后发来的:先互相冷静一段时间再谈吧。

可在那之后戛然而止,空白了几千个日夜,又在今夜重新续上,客气礼貌,像刚认识的同事,廖至泽控制不住自己手指,往上翻看以往的信息,一旦开闸就无法控制,从他刻意将车开到doris楼下开始,那一丁点私心以极其恐怖的速度膨胀,这五年刻意避开的路障现在直直撞上。

他好像看到以前的自己——想吃什么、记得加衣、今天路过宠物店,一只小狗奶声奶气地冲人叫一点一滴,都是曾经拆开来献给姬颢的真心。

他再也不会这样去爱人。

廖至泽放下手机,仰头盯着天花板深吸一口气,将波动的情绪抚平,再调出通讯录找到中介电话,询问他还能否接单,问好后将号码发给姬颢。

姬颢捏着酒杯等了一会,面前的手机终于有反应,廖至泽的回复很简单,一串号码后面跟三个字:王先生。

姬颢肩膀微微放松,将酒饮尽,回他:落脚后请你吃饭。

廖至泽回:举手之劳,不必了。

姬颢假装听不明白廖至泽的拒绝,回他:听小沐说你在这边已经生活了两年,我刚到,熟人一个没有,只有你一个,日后问得多了,就不只是举手之劳了,还是要当面谢的。

廖至泽或许是被姬颢的没脸没皮无语到,一直没回复,姬颢倒也不在意,边盘算着下一次找什么借口麻烦他边准备休息,临睡前手机响了一声,廖至泽回复了。

还是一串号码和一个名字,姬颢问:这是什么?

廖至泽:专门负责日常生活服务的中介,你有需要可以联系他。

那条信息发过去之后,姬颢彻底安静了。

廖至泽舒了口气,躺倒在床上,裹着被子滚一圈,就这么睡了。

接连几天都要去工作室,廖至泽刚到便把手机拍在办公桌上,告诉配演们准备好就可以直接开始了。

连着录了一早上,中午才出棚吃饭,廖至泽拿了一份盒饭去办公桌吃,看一眼手机,果不其然,姬颢的信息混在一堆通知里,今天问的是哪家公司软装比较靠谱,明明房子都还没定下,倒先问起家具来了。

“小王推荐的租房一般都自带有齐全的软装,你问他吧。”

掀开饭盒看了眼,吃的煲仔饭,廖至泽拆开筷子,姬颢的信息回过来:我不是要租房,我是要买房。

廖至泽的手顿在半空,姬颢怕他听不懂,又追了一句:我打算在这边定居。

廖至泽盯着那行字,饭没动一口,思绪飘远,他突然觉得很好笑,莫名的好笑,好笑过后心口又微微泛酸,又要被人牵着鼻子走,廖至泽干脆灭了屏,低头转心吃饭。

姬颢似乎也知道自己触了雷点,没再发信息过来,工作结束后廖至泽看一眼手机,那人安安静静,刚下楼手机响起来,廖至泽立刻拿起,是柯澄岚。

他松了口气,接起来:“岚哥。”

“姬颢回国了,你知不知道?”

廖至泽低头走路,手心捏着车钥匙,按一下,又按一下,才说:“知道。”

“小沐现在在他手下实习,”柯澄岚声音很紧,像是咬着后槽牙在说,“我得把他弄走。”

廖至泽说:“不关小沐什么事,他们相处得很好,小沐什么都不知道。”

“他要是再跟着姬颢,迟早会知道!”柯澄岚鲜少如此激动,廖至泽微怔,听到他说,“他去了冯家,跟姬梦见了面,姬梦说,姬颢这次来,不为别的就是要回来找你。”

廖至泽停下来,心跳迅速飙升,他深呼吸,柯澄岚说:“不知道他是什么打算,你提防着点,他一定会利用小沐接近你。你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心软,受他欺负,他找过来你硬气点,让他离你远点,知道吗?”

廖至泽终于找到自己的车,打开车门,关上,回到私密的空间,杂乱的心跳才缓和一些,但语气还是很飘:“不会的。”

柯澄岚继续说:“还有,小沐最听你的话,你让他换一份实习,我来安排。”

廖至泽低头:“再说吧。”便挂了电话。

车开进小区,车位差不多都停满,廖至泽放缓速度边开边找车位,地面上的车位是免费的,地下停车场要收费,他正找着,一辆车车灯闪了一下,廖至泽降下车窗,心想正好走了自己停进去,却看到车上下来一个认识的人。

人不是才来中国,豪车就不止一辆,廖至泽面无表情地看着姬颢走到车窗边。

廖至泽看着方向盘问:“你怎么在这?”

“约了你推我的中介看房,看到这边,他说有事把我扔下走了。”姬颢摆出委屈的表情,“手机没电了,不认路,回不去。”

廖至泽笑了:“你糊弄谁啊?”

姬颢耸耸肩:“不信你问他。”

廖至泽转头从车里翻出一只充电宝,递过去,姬颢眯起眼,假装伸手去接,却一下包住廖至的手:“——而且从早晨开始就没吃过饭,你吃过了吗?要不要一起?我请。”

姬颢身体温度偏低,四季手指都凉,廖至泽下意识挣开,却被姬颢握紧,故意说:“感觉要饿晕了欸。”

廖至泽叹了口气,车一直停在路中间也没法,便说:“上车吧。”

姬颢眉尾挑起:“坐我的车,你停这里,待会我送你回来。”

也好。廖至泽懒得计较姬颢是巧合还是故意,把车停进空出来的车位,坐进姬颢车里,车里的香氛是柑橘味,很清新,插好充电宝,姬颢踩下油门,车滑出去一段距离,突然说:“我前两天回去了一趟。”

廖至泽盯着前方,没接话。

“十小街的老房子全拆了,要重新建一栋居民楼。”廖至泽的余光里是姬颢握着方向盘的手,葱白修长,只是较以往少了枚戒指,显得光秃,廖至泽想起他们以前坐在车里,太阳西沉,与今夜没什么不同,但也什么都不同,“我过去时只看到一片废墟,那栋楼不在了,不然真想再上去看看。”

廖至泽说:“又不是什么景点,何必再看。”

姬颢笑笑,点到为止,不再说下去,按着廖至泽说的开到附近商业街:“是这里吗?”

车刚停好就成了焦点,姬颢从车上下来后更惹人注目,廖至泽默默走在一边,与姬颢隔着一臂距离。

他内心里希望姬颢少说点话,他和姬颢像普通朋友一样走在街上,看似平静,实际各自心怀鬼胎,廖至泽领着姬颢去了一家意大利餐厅,姬颢点餐时想要佐餐酒,廖至泽蹙眉:“你要开车。”

姬颢不以为意:“不喝酒吃不下饭,到时候叫个代驾就好了。”

廖至泽只能由他去,点好餐面面相觑,廖至泽想了很久,还是说:“书苑离你的公司太远,而且物业态度一般,不适合你。”

姬颢撑着下巴:“我觉得环境挺不错的啊,房子布局也挺好。”

廖至泽方才在楼下看到姬颢才明白今天他问自己的软装是什么意思,他就是冲着这里来的,找中介只是借口而已:“我的租房合同到今年年底,不续租了。”

姬颢脸上的笑意沉下去,不说话了,靠向椅背,正好佐餐酒上桌,他喝了一口,蹙眉说难喝。

看来性格没怎么变,这五年应该也是被人捧着走过来,廖至泽看他这样,心下倒释然一些:“点果汁吧。”

姬颢却叫来服务员,为难人家要罗曼尼康帝。

“没有黑皮诺,丽伯特呢?也没有?那你们这最好的红葡萄酒是什么?”服务员说了一个牌子,姬颢无语,“从没听过。”

廖至泽看不过去,对服务员说:“给他拿一瓶葡萄汁就好,不用黑皮诺也不用赤霞珠,普通的工业香精那种,谢谢。”

服务员更紧张了,立刻解释说:“先,先生,我们的果汁都是鲜榨的!”

等服务员走后廖至泽才叹气:“你何必为难别人。”

“我倒是想为难你,”姬颢顶嘴,“但我不忍心。”

廖至泽好笑地说:“我得罪你了吗,为什么要为难我?”

姬颢飞快地嗯了一声。

“那你来中国,是来跟我寻仇的了?”廖至泽问他,“寻的什么仇?我有哪里对不起你?”

姬颢搭在桌上的手指蜷紧又放松,他要怎么跟廖至泽说起当初自己幼稚行径酿就的那些后果?他从小就只有被人追着跑的份,高傲享受惯了,本以为出逃一段时间,再出现在廖至泽面前,对方一定会担心害怕得立刻与自己和好,到时廖至泽一定更放不开自己。

可等他与父母坦白,处理好学校的事,带着满满的诚意找回来,已经排练过许多次的剖白,一下飞机却突然变成了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流浪汉。

他曾为自己的自以为是和高傲付出过两次代价。

一次在身体,烫了永久性的伤疤。

第二次烫在心脏。

五年前。

那栋低矮居民楼逼仄的楼道,把手举过头顶就可以碰到摇摇欲坠的墙皮,姬颢立在黑暗里,手肘磕在栏杆,另一只手夹着一支烟,烟头那点亮光黯淡,烟草没过肺,他眼神呆怔的,在想事情。

他习惯将感情归作玩乐,譬如酒精和致幻剂,都是以刺激大脑皮层取得快感的物品,感情亦同,抚摸、舔吻和插入能够让彼此获得快感,好的性比酒精和致幻剂更有用,而他是艺术家,需要这样的刺激。

姬颢一开始以为与廖至泽的性和与之前那些人的性没什么不同,也是酒精和致幻剂,需要时拥有无用时舍弃,过量不是好事情但渐渐地,他便不这么想了。他无时无刻都想要见到廖至泽,眼睛贪婪地吸收关于他的一切画面,然后转化成稿纸上绚烂的色彩,原本在创作时他想的是家门口那座老桥、乌菲齐三楼18号展厅穹顶上的天然母贝、伦敦街边的石柱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设计风格变了,变得柔和安静,像入门投在地面的琥珀色灯光,像阳台玻璃门外温柔的黄昏,像他看向自己时的眼睛。

廖至泽的眼睛平日是宁静的湖水,若为自己荡起涟漪,有时又是雨落在湖上,姬颢最喜欢落雨时的湖泊,只要廖至泽为自己担心不安,眼睛便湿润松软,他喜欢受伤的廖至泽,他不怎么明晰爱是如何证明的,可能是用痛来抵吧,廖至泽为他痛了,就是爱他了。

也只有自己能够抚平廖至泽的痛苦,他们互相需要,谁都离不开谁。

可是他太有恃无恐,也太自以为是,直到目睹廖至泽那样痛苦的一面才知道自己做错了,廖至泽在哭、在哀求,没有一点尊严,这不是姬颢想要的结果,他希望廖至泽的眼睛永远乘着对自己的担忧,像虚空牵住自己的一条丝带,而这样的诱导却在廖至泽脖颈上挂了一道沉重的枷锁。

姬颢知道自己的方式错了,他要修正,他在窗前枯坐到天明,天方亮时看着城市上空浮出的鱼肚白,吞下最后一口酒,做了个决定。

他托人找到一套向阳的房子,离廖至泽工作地点很近,一边联系搬家公司把行李搬到那边去,一边赶回意大利与母亲坦白,剩下的两年学业要完成,他手里的稿子足够证明他是一个天赋异禀的设计师,法国固然是曾经的姬颢认定的天堂,但他现在最想要去中国。

挨了母亲一耳光,又辗转于学校大楼,姬颢将那些手稿送给母亲作为失约的道歉,他办好复学手续,算好每个月都能够回去陪廖至泽,然后飞往法国,在他曾想过千遍在此工作的加西亚大楼一层买下一对订婚戒指。

去机场时意外看到母亲,姬蔷看着自己年轻的儿子,以过来人的经验劝他不要为爱情轻易放弃更好的工作和生活,她曾以为虽与冯清堂一人从事艺术一人从事商业,但相爱的人总能有共通点。可冯宅高大阴翳的树木让她窒息,冯清堂虽爱她,可难抵冯家那些老一辈的规矩和教训,她的事业一再被压榨,上升之路被层层拦截,冯清堂只有圈养的爱,却没有肯为她打开牢笼的爱,可自由对于艺术家来说比生命更重要,她不愿再忍受,最后离开了冯清堂,再遇到如今的伴侣eden,艺术家与美术馆馆长的结合,才让姬蔷重新焕发生机。

可姬颢执意要去中国,姬蔷无奈之下只好找冯清堂帮忙,万一发生什么,希望他能帮忙看着点姬颢,冯清堂不好插手小辈的事,见柯澄岚与姬颢有些来往,便交代了柯澄岚。

姬颢去看了新房子,先前看照片就很喜欢阳台的玻璃门,便直接租了两年,行李也已经搬到这边。虽然他很喜欢跟廖至泽挤在那间旧居民楼,但如今廖至泽换了工作,人生焕然一新,他也应该承担些爱人的责任,他要把先前因为无知错过的温柔和责任填给廖至泽,姬颢想好,就在这扇玻璃门前告诉廖至泽他有多喜欢他,最好再准备一束花,他想说他不想再跟廖至泽争吵,他们会好好在一起,这两年他们要忍耐一点,以后会越来越好。

可姬颢却始终拨不通廖至泽号码,廖至泽已经把他拉黑。

再找到十一小路那套租屋,早已人去楼空,姬颢在门口等了一天,傍晚买菜回来的阿姨才告诉他这家的租客已经搬走一段时间了。

姬颢找姬梦,再找到柯澄岚,柯澄岚以请全工作室去度假放松的名义才把沉闷了一整个月的廖至泽拉出来,傍晚开车带廖至泽到海边吹风,在一间小酒馆喝了酒,勾肩搭背走到沙滩边,退潮的海滩空无一人,廖至泽坐在海水里,远处柯澄岚接到姬颢电话,他知道姬颢自傲,在他的领域里未受过打击,像这样的天之骄子一旦摔了,是最容易碎的,自己那番话已经将姬颢的自尊踩在脚下,姬颢说要亲自见廖至泽一面,柯澄岚没拒绝,告诉姬颢他们会在一周后回去,廖至泽第二天出差,姬颢只有那天晚上的时间。

在那一周他用很多照片证明廖至泽变了心,不再将姬颢视作唯一,也没再等他,柯澄岚十四岁便开始投资,懂谈判,更懂心理战,他了解姬颢是怎样的人,一天摧垮姬颢的心理防线或许不够,但一周便差不多了,从未尝过被拒绝滋味的人把自己关在崭新的房子里,白天到黑夜什么都不干就是等待,每一秒都在思考到底被抛弃是真是假,不断质疑自己爱的人的真心,海边瑰丽的落日照不进陌生的黑灯房间,姬颢最终在质疑中相信了柯澄岚的话。

他的自尊不允许被人抛弃后还苦苦纠缠,他也无法确认再见到廖至泽会是什么场景,是否能坦然面对一切结果,廖至泽跟柯澄岚在一块时那样开心,或许真的如柯澄岚所说,廖至泽崭新的人生是他给与的,姬颢只能给廖至泽眼泪和痛苦,姬颢头一次觉得自卑,他好像真的不能给廖至泽任何东西,相比起柯澄岚来说。

等他再回到意大利,母亲不计前嫌接纳了他,对他在中国经历了什么一字未提,只当他去看了一次不太如意的风景。

后来他步步高升,拼了命去成为比柯澄岚更优秀的人,名声、地位,以及加西亚大楼平视街区房顶的办公室,他要见很多形形色色的人,漂亮的惊艳的,每个人都像电影的一帧晃过他眼前,他只能在每个深夜把永恒的人小心缝进自己的作品里。

后来在一次沙龙认识闻鹤植,doris很多理念与姬颢的不谋而合,闻鹤植不止一次向姬颢发出邀请,求贤若渴,甚至不惜花三十万投其所好,送一枚蝴蝶琥珀。

珠宝作品迭代,那对戒指已经是绝版的经典款,被姬颢束之高阁,珍珠项链却一直带在身边,焦躁时要第一时间摸到,他有次在总部旗舰店街区隐约看到一个背影与廖至泽极其相似,勾起他的记挂,这时总部来了一位新设计师,在他手下工作,是个中国女孩,在一次闲聊中分享自己缓解压力的方式是看一档他们国家的慢综艺,她很喜欢里面的一个素人,叫小廖,做饭看上去干净又美味,从不抢人风头,看着是个很可靠的男人。

“你说他结婚了吗?”另一个设计师八卦道。

“没有,里面采访问过了,他说他一直都是一个人,节目组还一直在节目里玩帮他征婚的梗。”

这句话像一根燃烧的火柴,扔进枯木堆中,重新烧起把火。

姬颢记不得之前的煎熬和放弃的理由,他突然想亲自再去确认一遍。

而朝思夜想的人此刻就坐在对面,笑起来像是在嘲讽他:“那你来中国,是来跟我寻仇的了?”

“寻的什么仇?我有哪里对不起你?”

姬颢不说话,廖至泽以为他胡言乱语被自己怼回去理亏,沉默倒也好,交谈总是话不投机,廖至泽靠向椅背,也打算暂时中止话题。

这时,姬颢却突然抬起脸,一副十分可怜的表情,把廖至泽看得一怔,刚要问他想干嘛,就听到一句震惊他一百年的问句。

“你当初为什么要放弃我跟柯澄岚在一起?他有什么好,我哪里比不上他?”

姬颢问完,视线便一直牢牢锁在廖至泽脸上,不放过他的每一个反应。

廖至泽听完眼神茫然,片刻后垂下眼,避开姬颢视线,反问:“为什么要这么问?”

姬颢也垂眼看着廖至泽,轻声说:“我想知道,告诉我吧。”

廖至泽思忖片刻,缓缓道:“如果没有他,我现在还是一个一天打几份工的穷人,凭我自己无法跨越阶级,永远都只是以前那样。”

“他是我人生中的贵人,我沾了他很多光。我和你在一起时是很开心,可你走后我也明白,光靠那样的我无法留住任何一个人,所以你走,我不怪你,只是你走后我做的任何选择都跟你没关系,希望你以后不要再问这种问题。”

姬颢挑眉:“哪种问题?”

廖至泽:“私人问题。”

餐陆续上全,两人却都没心思享用,姬颢等了一天却得到这样的回答,再聊下去廖至泽明显要跟他划清界限,姬颢叉了一块牛肉薄片到廖至泽碟子里:“我明白了,先吃东西。”

廖至泽深吸一口气,突然说:“以往的事就算翻篇吧,好歹认识一场,你刚来这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能搭把手的就告诉我,小沐在你那里工作,也麻烦你多照顾照顾他。”

姬颢咬紧后槽牙,撕了块薄饼嚼着,咽下去后才说:“当然好。”

饭菜食而无味,却又因为共餐的人难得而弃之可惜,姬颢庆幸自己方才点了一大桌子菜,此刻一点一点慢吞吞吃也能吃上两个小时,廖至泽不太有胃口,差不多便放下筷子,等了姬颢十分钟,终于忍不住开口:“不想吃就别吃了。”

姬颢停下,他胃口不大,已经顶到喉咙,但仍然嘴硬:“谁说我不想吃,我饿了一天了”

“得了吧,你之前就这样,不喜欢的东西也不直说,就是脸色难看皱眉慢慢吃,吃了好久也没吃下一丁点”说到一半,廖至泽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姬颢一怔,旋即莞尔道:“你原来都知道啊。”

廖至泽不说话了,呷一口葡萄汁,正无话可说时,手机震起来,廖至泽看了眼,是商棋哲,如蒙大赦,立刻接起,还未待他说话,商棋哲的声音已经穿过听筒传来:“至泽!最近忙吗?我就在b市,要不要出来见一面?”

“你现在在哪儿?”廖至泽开口,姬颢立刻警觉地掀起眼皮睨他一眼,又快速垂下。

商棋哲笑笑:“啊我在酒店呢,吃过饭了,要不来喝一杯?”

廖至泽看了眼时间,来得及,便跟商棋哲定了地址,告诉姬颢自己有事先走了,姬颢没有纠缠,付账后在门口与廖至泽道别,地铁口就在商场出口旁边,姬颢笑了笑说:“我看着你进去。”

廖至泽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临到地铁站,扔掉手里攥着的纸巾,余光飞速地瞟了眼身后,姬颢还站在那儿,看不清表情,却也知道挺拔清俊,廖至泽不敢再看,飞快地转头下电梯。

商棋哲住在中心商圈的五星级酒店,附近的酒吧一抓一大把,廖至泽到时商棋哲已经自己喝起来,廖至泽坐下,还没点单,说了句:“他回来了。”

商棋哲手指摩挲着酒杯,无名指套着一枚订婚戒指,还没反应过来:“谁?”

廖至泽夺过他的酒杯猛灌一大口,呛了一下才说:“姬颢。”

商棋哲:“我操。”

廖至泽抹了把嘴,双手搭在吧台上,喘匀了气,说:“很奇怪,明明五年前他走的时候我都没有怨恨他,为什么现在他再出现,我却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做些多余的举动,心底里还希望他因为这些举动痛苦,我是不是疯了。”

商棋哲叹了口气,让调酒师调杯酒,搭着廖至泽肩膀说:“你希望他痛苦是对的,当初他一走了之,你不可能没有一点怨气,但实话说都过去那么久了,你也有了自己的生活,都是行业内有点名气的人,别弄得太难看。”

廖至泽点头,酒刚递上来立刻往嘴边送:“他今天竟然问我,当初为什么选择了柯澄岚我当初喜欢他,都快要跟柯澄岚闹掰了,他说我选了柯澄岚”

商棋哲义愤填膺:“这人真是!恶人先告状,狡猾得很!”

廖至泽点头:“所以我没有解释,我就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了,他的脸色”廖至泽双手交叉,额头缓缓抵在虎口,似笑似哭,“真的好差。”

商棋哲蹙眉,似有所察觉道:“至泽,你是不是还”

“没有。”廖至泽打断他,飞快地否认,“不可能,我讨厌他。”

商棋哲叹口气,他认识廖至泽以来鲜少看到他这副样子,姬颢不告而别之后有一次,第二次是现在,认识这么多年,在他追未婚妻那段时间廖至泽总是安慰他,现在廖至泽倒是跟自己调换了,商棋哲默不作声,又点了杯酒陪着。

那次吃饭后姬颢消停了几天,可能真的听进了廖至泽的话,廖至泽也宽慰自己不要再去好奇姬颢的事,但刚宽慰完,当晚就接到姬颢电话,说廖至沐突然要辞职。

实习生辞职倒也正常,但姬颢的秘书却撞见廖至沐从人事部出来后躲在楼梯口偷偷哭,回头就告诉了姬颢,姬颢便找了廖至沐谈,言语间察觉到廖至沐是不想离开的,但不知道谁给了他指示让他不得不这么做。

“你觉得是我?”廖至泽反问。

姬颢沉默片刻:“如果不是你,那他还会听谁的?”

廖至泽心下有了答案,姬颢又说:“这两天带着小沐一起吃个饭,他在这边过得挺开心的,你劝他不要冲动离职。”

廖至泽挂了电话,直接打给廖至沐,让他今晚到自己这里吃饭,廖至沐本来也想找哥哥,下了班就过来了,进门一瞧,眼尾还是红的,问起来也不承认,偏说是因为吹了风。

廖至泽让他洗手吃饭,廖至沐闷闷不乐地,吃饭时也总是走神,廖至泽试探着问起:“在你岚哥那边玩得开心吗?”

廖至沐坐在对面,闻言动作一顿,头更深地低下去,这孩子从小到大都不会掩饰的情绪,却愣是要说:“开心啊。”

廖至沐再抬头,便是一脸微笑了:“岚哥那儿什么都有,我过得挺好的。”

廖至泽点点头,夹了块牛肉到廖至沐碗里:“那要回来哥这里住吗?”

廖至沐顿时全身僵住,他又怎么瞒得住自己的亲哥哥,眼眶一下酸了,声音颤抖着说:“岚哥他让我辞了fli的工作。”

廖至泽预料之中,倒没什么意外,与姬颢有关的事情不只是自己的,也是柯澄岚的死穴,但他不会因此干涉别人的选择,可他了解柯澄岚,他知道柯澄岚会。

“你想辞吗?”廖至泽问。

廖至沐沉默很久,幅度很小地摇头。

廖至泽抬手摸了把廖至沐脑袋:“那就不辞,继续待着。”

有哥哥撑腰,廖至沐打了针强心剂,眼泪也收回去,小心翼翼地问廖至泽:“哥,你不问为什么岚哥要我辞职吗?”

廖至泽问:“为什么?”

“岚哥说总监不是好人,他跟你有过节,害你出过事。你是因为我才忍着他的,我再在fli待下去,你会变得很被动。”廖至沐说着说着又变得紧张,“是不是啊?如果真是那样,我绝对不会再待下去的!”

廖至泽屈起手指顶开廖至沐脑袋:“你喜欢这份工作就继续做,不用考虑别的。”

“工作只是工作,但你是我哥,我不想一直拖累你,你已经被家里拖累那么久了,我也想帮你分担。”廖至沐垂下头,“幸运明年就要高考了,爸的病又一直好不了,医院那边要花钱,幸运念书也要花钱你本来想出国留学的,也怕花太多钱没去成,就只是去外面看了一趟,其实我最初是看中fli工资给得最多才去的,这几年我也存了一点,我很快就能攒够幸运念大学的学费了”

“廖至沐,”廖至泽喊他名字,正色道,“你念书就好好念书,心思不要那么重,这些还轮不到你来考虑,我一个人花不了那么多钱,这些钱我还是出得起的。”

谁知廖至沐立刻反驳:“但哥不是谈恋爱了吗?!以后结婚了生孩子了要花很多钱的”

廖至泽大为震撼:“谁告诉你我谈恋爱了的?!”

“你房间里有女人的衣服,我上次不小心看到了。”廖至沐说完偷觑廖至泽,被他的表情吓一跳,狡辩说,“你,你就摆在床上,我一眼就看到了”

廖至泽头大:“那不是女人的衣服。”

廖至泽眼睛瞪大:“那是你的?!”

“也不是”

解释不清了,廖至沐眼睛里写满惊慌,又很快压下来,严肃道:“哥,不管你怎样,你都是我哥。”

什么意思?

廖至泽有理说不清,非常困惑。

夜晚十点,廖至沐回到圣庭天苑门口,柯澄岚提前知道他要回,让管家到门口候着,保姆车开了一段路,直接开进柯澄岚的地下停车场,电梯直达别墅一层,整幢别墅都是古典繁复的巴洛克风格,管家领着廖至沐到西北部酒窖门口,让廖至沐走进去,里头一排排影沉沉的酒柜,柯澄岚站在尽头的水吧台前,墨绿色晚袍,像是暗色调主义的油画——这原本是廖至沐一辈子也触碰不到的世界。

他难免在面对柯澄岚时感到自卑,哪怕他们已经是恋人。

“回来了。”柯澄岚从容笑着看他,张开手臂,“来。”

廖至沐走过去,被柯澄岚搂了腰,鼻尖没入发丝嗅一口,又慢慢移至耳廓、下颌、脖颈,廖至沐想要退后,柯澄岚的手却从他腋下环到另一边肩膀,退无可退。

“你哥给你做了什么?”柯澄岚的唇就贴在他发烫的皮肤上。

廖至沐说了,柯澄岚又问:“公司呢?”

廖至沐深吸一口气,盯着面前的墙,说:“我不辞职。”

廖至沐动作一顿,松开他站直,垂眼瞧着廖至沐,眼底映出男孩局促不安的面容:“为什么?”

“我哥说,没关系。”廖至沐稳了心神,“总监也在挽留我,所以我不想走。”

柯澄岚的手搭在吧台上,抛出一句:“如果你需要肯定,得天从经理到员工,每一个都会喜欢你。”

廖至沐蹙眉:“那不一样,他们喜欢我是因为你,但fli的人喜欢我是因为我能干。”

“岚哥,我知道你对我很好,但是我不是废物,有些事我想靠自己。”廖至沐抱住柯澄岚手臂,将下巴搁在他肩膀,“而且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去了你那里我什么都不会,会给你丢脸的,我保证每天都告诉你我干了什么,所以你不要干涉我的工作,好不好?”

柯澄岚绷紧了下颌肌肉,紧贴着自己的人是他的小鸟,可他修建的华美鸟笼他不喜欢,和他哥哥一样,都想要飞向另一个人。

柯澄岚决不允许同样的事再次发生。

廖至泽这几天往工作室跑得勤,比最早一批来棚里录音的都早,把自己积压的工作做完了不算,剩下的时间不去休息,反倒来盯着员工,底下的实习生叫苦不迭,连哄带骗把廖至泽轰出了棚,廖至泽无事可干,晃悠到茶水间看姑娘们聊天。

廖至泽平日没什么架子,工作室谁都不拿他当老板,相处模式与朋友无异,廖至泽也不插入她们谈话,在旁边听了一耳朵,似乎在聊哪位当红的明星,又听到说另一位更好看:“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国外的美男气质跟咱们看惯的就是不一样,你不得不认别人身上的感觉你学也学不来。”

“我感觉这位不是讨女人喜欢的类型,好像是”

“——讨男人喜欢的类型!”

下一秒,一台手机支到廖至泽眼前,屏幕上两个勾肩搭背的男人,一个不认识,一个很熟悉——上周面对面吃过饭,姬颢。

“泽哥,这俩人,你第一眼喜欢谁啊?”

廖至泽:“?”

女生对八卦的执着等同于于猫对逗猫棒,凑更近逼问:“就是说以你男人的审美,你看到他俩想跟谁交朋友?”

廖至泽蹙眉,微微后仰端详这张照片,把矛盾转移回两人身上:“感觉他们俩关系本来就很好,我没有代入感,介入不了。”

两人如梦初醒:“对哦,还是廖哥会嗑,你看看,正常男人合照怎么会搂对方腰嘛。”

“欸!网友已经有嗑起来了,我说呢广场怎么总有人说符号符号,原来就是符清骆和姬颢的cp粉呀~”

“听说flidoris第一期封面就打算拍符清骆,从姬颢回国开始他们来往就很密切了”

“小梓啊。”廖至泽突然出声。

“啊?”挂在嘴角的笑意还没收回去,小梓一副磕到了的表情。

廖至泽认真地看着她,问:“聊这么久,渴不渴?”

小梓点头。

廖至泽指了指茶水间门口:“请你们喝奶茶,去问问大家喝什么,我报销。”

耳边的聒噪终于清静,廖至泽靠到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出神。

那餐饭后姬颢便安静了,想来只是年月滋生了一些冠冕堂皇的愧疚,特意来看一眼自己扔下的人这五年过得如何,见自己过得好,便也没什么见面的必要了。

姬颢永远都是这样,旁人沉重的情绪他无法察觉到,他施与人的感情轻薄得像一页纸,收下纸张的人却在上面写满了文字,最后姬颢轻飘飘离去,那页被写满感情的纸却成了别人舍不得扔弃又睹物思情的伤心之物。

正想着,两个姑娘又从外边回来了,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屁股坐在廖至泽身边,亮出收款码。

廖至泽扫完,小梓看着收款弹窗被一条推送挤掉,瞥了眼大为震惊。

“我靠,有史以来cp锤得最快的一次。”小梓一目十行地看完热搜,“难道是因为姬颢那张脸吗?知道他情史复杂我都没什么触动,但也坐实了跟符清骆是真的了吧,都拍到一起去酒店开房了。”

廖至泽掏出手机,站起来,走出了茶水间,一路走到走廊尽头,才点开微博。

不需要搜索,通稿铺天盖地,姬颢的照片出现在最显眼的位置,有跟方才那位男明星的,还有一些别的面孔,大多是外国人,甚至还扒出少年姬颢与路易斯的照片。

词条也起得尤其尖锐。

flidoris、姬颢、符清骆、姬颢同性情史,拼起来已经足够轰烈。

那位明星热度不低,社交广场上很快纠集了各种各样的网民,明星有公司公关,姬颢毫无动静,入驻国内社交平台不到一个月,只发了几条工作宣传,底下纠集了一群跟风的人,国内不像国外,同性恋三个字像是污烟晦气,明星的粉丝不干了,试图用辱骂姬颢的方式割席,还有一些恐同的男网民,字眼与诅咒没什么分别。廖至泽知道姬颢心气高,未必受得了这番羞辱,但来回看了好几遍doris官方号和姬颢的账号,都如一潭死水。

廖至泽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心情,将姬颢底下的评论一条条看过去,逐渐发现不对——好多账号看着是小号,骂的也都是复制粘贴,像是蓄谋过的攻击。廖至泽拨了廖至沐电话,廖至沐挂断,一分钟后拨回来。

“哥?怎么了?”语气听上去不太稳。

廖至泽听到廖至沐的声音才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硬着头皮问:“我看到你们公司出了点事情?”

“哎呀,”廖至沐压低声音,“公司现在是挺乱的而且总监今天正在参加活动,秘书姐姐看到新闻,直接开车冲到活动现场了,说是媒体去得很快,把总监堵在现场了,估计是有人在幕后推动,反正很要紧的样子。”

“噢”廖至泽掩饰道,“你没事就好。”

“我怎么会有事,我们总监”廖至沐顿了一下,“他,他就算是同性恋,我俩也绝对没有,那个。”

廖至泽莫名其妙:“又没说你们怎么。”

挂了电话,廖至泽还是有点不放心,翻出短信,上一条结束在姬颢问他有没有到家,廖至泽喝醉了没回,后面也必要回,他凝视那串号码许久也没敲下键盘,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廖至泽吓了一跳,看清名字更是心跳漏一拍。

想什么来什么,姬颢的电话。

廖至泽晾了一会儿才接通:“喂?”

那边安安静,无人应答,廖至泽蹙眉:“姬颢?”

半分钟没声音,廖至泽的心被提起,一边往电梯走一边喊他:“姬颢?说话!”

一只脚跨进电梯,那边终于有声音了:“廖至泽。”

“我遇到了一点事。”姬颢的声音听上去很单薄,还有些无助,“酒店回不去了,我被媒体盯着哪里都不安全,我也不知道去哪里,我在这里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

廖至泽嘴唇紧抿,他之前参加那档美食综艺,有一个曾经很火的明星告诉他,干这行没有隐私可言,只要有人想,你的隐私就像一张透明的塑料纸,触手总能缠到你身上。

“我最火的那段时间,在酒店都不敢拉开窗帘,那几个人,五六个吧,我去到哪里他们就跟到哪里,甚至还影响到跟我合作的人,报警也没用,过一段时间他们又会出现,我被折磨得精神衰弱,停了工作去国外疗养,名气淡了一些才回来,总算过得安宁一点。”

姬颢不是明星,可符清骆不知道有没有极端粉丝,万一姬颢因此招致怨恨廖至泽不敢往下想。

“我只相信你,廖至泽,”姬颢真的被吓到了,语气里带着些微恳求,“你收留我一晚,好不好?”

廖至泽已经走到室外,车钥匙攥在手里,紧紧握着,骨节发白。

他虽对姬颢有私怨,但却从未想过报复,从五年前到五年后,在廖至泽的认知里,姬颢都应该是在云端里,他虽对他残忍,但他的怨恨不至于到眼睁睁看着姬颢受罪却心情畅快。

换做是任何一个认识的人、朋友,廖至泽都不会置之不理,更何况是姬颢。

“可以,”廖至泽飞快答应,“你现在在哪里?我过去接你。”

姬颢报了一个地址,四十分钟抵达,是已经结束的活动现场后台,廖至泽从前门绕过去时亲眼看到十几家媒体堵在门口,从活动现场撤退的明星都不放过,一一围住追问,或许是认定姬颢还没离开,媒体不肯散去,一定要拍到他才罢休。

活动现场是一栋全落地窗玻璃楼,姬颢在玻璃楼后面的平层内,秘书守在门口,应该是姬颢交代过,一看到廖至泽便喊他:“廖先生,这边。”

廖至泽风尘仆仆进了门,平层平日闲置,放眼看去没有一件物品,姬颢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廖至泽走过去,没说什么,脱了卫衣外套扬手罩在姬颢身上,拉链拉严实,帽子扣上,把那一头惹眼的长发收进去。

一系列动作下来,熟练得廖至泽自己都不敢相信。

“廖至泽,我”姬颢上前一步,老老实实地,“给你添麻烦了。”

廖至泽吃软,叹气说:“走吧。”

车就在外面,秘书点头鞠躬说麻烦您了,就这么把老板送到陌生男人车上,廖至泽当下没想那么多,给了油门迅速撤离现场,一路上姬颢都躲在廖至泽外套里,安安静静。

到了小区,地上有免费车位,廖至泽没停,直接开到地下停车场,谨慎地环顾周围,确定没人看到后才绕到副驾开门,姬颢安全带都没解开,廖至泽说不好他是吓到还是气到,伸手帮他解了安全扣,又拉一把他手臂:“快点下车。”

姬颢挨着廖至泽手臂,慢吞吞挪下来,站到地上时顺便扯了把衣角。

进了门,廖至泽给他拿拖鞋,姬颢突然抓住他,手心烫得吓人:“卫生间在哪里?”

廖至泽指了指,姬颢穿上拖鞋就去了,廖至泽一脸担忧,下意识跟了几步,发觉自己太过紧张他,立刻停下。

合上门,姬颢靠着门蹲下,抬手把帽子再往下拉一点,遮住整张脸。

这件外套罩着他,像廖至泽抱着他,被廖至泽的气味包裹,一直以来的记忆全被唤醒,压抑了五年的性欲也立刻苏醒,猛烈地扑向他。

柔软的法式毛圈面料,宽大的拉链开襟帽衫,姬颢整个人都躲进外套里,脸也藏匿进发丝里,呼吸进出炙热。

被蹭得很淡了的古龙水香味,不仔细根本闻不到,但姬颢记得这个味道,甚至可以说无比熟悉,这种熟悉是渗入到皮肉里的,五年前姬颢钟爱黑色香橼,温存时告诉廖至泽喜欢他身上带着自己的味道,从共用一瓶古龙水开始,到现在竟然都没换。味道是回忆的封条,嗅到的第一秒封条脱落,姬颢被冲得头昏脑胀,昏沉地想,真的很像回到过去。

好想回到以前,被他注视,被他抱着,也抱着他。

低矮狭窄的床,稍微翻身就会跌落的沙发,一人份的东西要挤下两个人,只有交叠身体才足够容纳,很长一段时间他的后背都靠着廖至泽的胸口熨暖。

精心熨烫过的西装裤摩擦出褶皱,裤子下拉至胯骨,露出两公分人鱼线,姬颢伸手要往下摸时门突然被敲响,廖至泽的声音隔着一扇门从背后传来,近得宛如贴耳:“姬颢你还好吗?”

敲门的下一秒,浴室里传来水声,几秒后听到姬颢被水呛到咳嗽,廖至泽有些着急,敲门的动作重了点,水声突然停了,门猛地从里面拉开,廖至泽没有防备,往前踉跄一步,带着水汽的姬颢就站在他面前,两人差点迎面撞上。

姬颢脸边的头发全湿了,结成一绺。水滴顺着下巴尖往下滴,睫毛湿漉漉的,眨眼时有水珠滚下来,是水,但像眼泪。廖至泽这些年碰到过很多很多人,可再没有人带给他的冲击力比姬颢给的强。

时至今日依旧如此。

姬颢垂着头,抬起手,用衣袖蹭了蹭下巴,浅灰的布料很快晕了一大块,变成深灰色,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让廖至泽突然手足无措,别扭地关心他:“你没事吧?”

姬颢却抬头笑了笑:“我能有什么事?别担心。”

廖至泽觉得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从通稿发出来,舆论发酵到记者围堵,其中没有一点反应时间,流程紧凑,像是有人在背后组织一样,他试探着问:“是有人故意为难你吗?”

姬颢摇头:“还不知道,但是公司已经派人去跟符清骆对接,什么情况得等谈过之后才能知道。”

廖至泽点点头:“喔。”

默了几秒,两人面面相觑,没有下文。

姬颢顿了顿,好奇地问:“你不问问我跟那个明星到底怎么回事吗?”

廖至泽一愣:“为什么要问?”

廖至泽反问一句,姬颢噎住,他头脑一热就说了,总觉得廖至泽会问,廖至泽看着姬颢这副表情,多少猜到一点,心下明白了。

“那是你的私事,我不应该管。”廖至泽递来一张干净的毛巾,“于情,我无法在这种情况下对你置之不理,于理我只是让你借宿一晚,其它的事我管不着,也不想知道。”

廖至泽这番话像一盆冷水浇下来,让姬颢原本发烫的身体瞬间冷却,他沉默片刻,侧过脸头转移话题:“那我今晚睡哪?”

廖至泽说:“没有客房,你在我工作室睡吧,”顿了顿又补充道,“工作室有飘窗休息区,隔音也很好,我铺一下床垫,和卧室没区别的。”

姬颢不甚在意地耸肩:“我睡哪都可以。”

擦干头发和脸后,姬颢踱入客厅,廖至泽家的客厅空间很大,整面墙的收纳柜,摆满书本和获奖证书,姬颢这站在柜子前看,廖至泽跟在他身后:“你自便,除了我房间,这里你可以随便逛逛。”

姬颢踱步进了厨房,从使用痕迹上看,廖至泽仍旧保持下厨的习惯,姬颢忍不住猜想这几年他给谁做过晚饭、这个家里来过多少人,跟他又有多深的纠葛。姬颢站在岛台前,把水龙头拧开又关上,故意说:“我还没吃东西呢。”

廖至泽打开冰箱,很自然地让他先出去:“等我二十分钟。”

姬颢离开厨房,客厅西侧往里是一条短小的过道,左右各一个房间,左边的是廖至泽卧室,右边是他的工作室。主卧不让进,姬颢便推开工作室的门,里面成套录音设备,一扇宽阔的飘窗,另一个角落摆乐器,倒也满满当当。姬颢到电子琴前坐下,凭感觉按出一段简短的曲子。

乐音越过过道飘至厨房,廖至泽手上动作一顿,切了一半的萝卜滚到砧板边缘停下,他抬眼朝工作室方向看去,这一幕好像梦里才会出现,没有人,也看不清脸,但他知道姬颢就在身边。

廖至泽有些恍惚,有一瞬间分不清梦境现实,菜刀被轻轻放下,他突然想要走到那里确认,确认发生的事情是真是假,可没等他动身,姬颢就从里面走了出来。

廖至泽连忙重新握住刀柄,仓皇间滚落半只胡萝卜,一路滚到姬颢脚下,姬颢什么时候走进厨房的?廖至泽有些怔忡,姬颢已经捏着胡萝卜在水下冲洗,洗干净双手捧着递过来:“掉了。”

“哦。”廖至泽接过,指尖碰到姬颢手心,柔软的,他注意到姬颢食指上戴着一枚戒指,中指指根处有一道划伤,伤口可以碰水吗?他又在为姬颢操心了。

姬颢抽张厨房纸擦手,然后没有边界地凑过来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离得有点近,廖至泽说:“不用,你到客厅等吧。”

人在屋檐下,姬颢低头:“好吧。”

廖至泽的菜很简单,两菜一汤,摆好盘招呼姬颢过来,在姬颢磨蹭的几分钟里剥了两只番鬼荔枝,剔了籽放碗里,再插个小勺子。

姬颢一边吃一边问廖至泽:“你学了电子琴吗?”

“嗯,工作需要。”

“学的哪首曲子啊?”

“都是为了项目学的,最后都没用上,我弹得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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