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客/我要教会你怎么乖乖讨好主人
罗斯伦特小镇位于帝国的东北方向，这里草木葱葱，景色优美，又因村民皆信仰仁爱的光明神，民风淳朴，生活和平又安宁。
小镇的边缘坐落着一幢白色圆顶教堂，面积不大但五脏俱全，只有一位年轻的神父在此供职。
今日是礼拜日。
雕刻着蔷薇纹的大门敞开，推开精巧的门把手，宽阔的中殿映入眼帘，圆形天顶高远，描画着天国壁画，两侧彩画柳叶窗依次拼凑出天使、圣母、耶稣的图样，神的子民双手交握聆听教诲。
黑袍神父在读经，他敛着眉，低沉的声音庄重地传递到金色殿堂的每一个角落。
“……
所以，你们祷告要这样说：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
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直到永远。阿门！”
以赛亚站在前厅，和离去的每一位镇民告别。
送走最后一人时，神父脸上依旧带着往常的、谦卑的微笑。
从面容上看，他不过二十六七，棕色短发，灰绿眼睛，鼻梁高挺，五官和轮廓硬朗而英俊；但窄长的双眼皮和微微下垂的眼尾，组合成一双迷人的含情眉宇，柔和了冷峻轮廓里的锐利，又使他侧目倾听信众说话时显示出一种耐心而专注的气质。
神父的身量很高，大概在一米八五左右，体魄强健有力。他的肩膀宽阔，结实的胸肌被黑色织物包裹，柔软的布料阻挡不了肌肉丰满的弧度，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无不诉说着令人脸红心跳的男性魅力。
高大的身躯并不让人感受到压迫和严厉，神父整体给予人一种柔和的印象，文质彬彬，礼貌周到，说话正派，没有一句话粗俗下流，这一切更使他受人爱慕。
所幸神职人员特有的克制和安详，拦截了多情少女和寂寞夫人们对神父的大胆示爱，让她们望之兴叹。
神父两年前调任到小镇，对日复一日的琐碎耐心十足，从不厌烦。面对镇民的疑问，无论大小，他都能回答出正确的、恰当的答案；当他们忏悔时，神父用话语给予忏悔者悔改的劝诫，使他们的罪得赦免，诚心悔过；无论何事，从没有人见过神父忿然变色，他总是一副沉静的、和气的模样。
正是如此，附近的人对神父尊重又信服。
钟楼上的天文钟钟摆振动，准时发出报时的宏音。
以赛亚注视着太阳照耀下的大地。古树参天，枝叶繁茂，小小的五瓣野花在草地上随风摇晃，鸟雀从这棵枝头飞到另一颗枝头，叽叽喳喳鸣叫。天地万物生长，和谐自然，生气蓬勃。
崇高的伟力使一切生命如此欢欣鼓舞。他感到自己的心灵像小鸟一样自由，古树一样洁净而虔敬。
钟声落下最后一个回响。
神父转过身，准备去圣器室拿来新的蜡烛，更换圣坛前燃烧殆尽的烛心。
“％￥…％。”
一道柔和的女声从门口传来，明明是闻所未闻的语言呼唤着他的名字，他却奇异地听懂了。
灰绿的瞳孔猛地一缩，向来柔和的表情变得凝重而严肃，敛去微笑时的以赛亚气质大变。他皱起眉，如临大敌地审视着前方身形修长的少女，手腕的念珠变得灼热。
金色鬈发精心编成发辫垂落身后，少女有着湛蓝的眼瞳和粉嫩若玫瑰花瓣的嘴唇，她穿着件天蓝方形领长裙，装饰着金缎带的悬垂式大袖下裸露出的手臂纤细洁白，如耳畔悬挂的莹润珍珠。
她的美丽让人联想起鲜艳的花朵和青涩的处子，笑靥纯洁，身躯柔软，像微张蚌壳的贝不知自身的诱惑，徒留贪婪的人觊觎贝的珍宝。
但以赛亚能感知到她的真实面目，黑暗的、阴郁的能量以少女为漩涡逸散。
他仿佛猝不及防踏入广袤的泥潭，背后汗毛耸立，以赛亚缓慢地吐出一口气，冷静思量着那些隐落在藏书室羊皮纸上充斥血腥的记录。
一般来说，帝都神殿会根据城镇的繁华和人口多少，派遣数量不等的神父驻守各处。
神父定时召集镇民集会，赐福并观察有无恶魔出现，同时有责任在大恶魔现世后，事情未发展至最坏的情况前联络神殿。到时候自有骑士团前来配合驱逐恶魔，因此君主级别的大恶魔少有被召唤至人间还不被发现的可能性。
但此刻鸟儿的鸣唱消失，风声止息，连翠绿的树叶都蒙上一层雾蒙蒙的晦暗。
不知从何而来，宏伟的管风琴、灵活的竖琴和精巧的长笛鸣奏，本应和谐美妙的旋律在耳边混杂地响起，洪亮刺耳，持续不断地损毁他的听觉。
他从未见过如此浓烈的邪恶的能量，大地上行走的黑暗生物，吸血鬼、狼人、亡灵……都曾在他手中失去生命。但是堂而皇之进入神的庇护所毫发无损，有恃无恐，这股等级的黑暗力量……似曾相识？但他没有在镇里发现召唤恶魔的迹象。
被召唤至大地后，每名君主恶魔的特质会在短时间大幅度感染周围。暴食使人浪费食物沉迷享乐，色欲刺激人放纵欲望满足肉体，贪婪驱使人过分追求物欲权力。
如四年前被驱逐的大恶魔拜蒙……事后教廷追查线索，发现那片区域不分男女老幼身份贵贱，都获得了此前他们远不能想象的知识………
听起来似乎是好事，但过分的智慧引起了疯狂，他们用不能掌控的知识狂热地探求着神秘的极限。
后来发生的惨剧，让历经血雨腥风过的骑士们也望而生畏，生出呕吐之意。
“亲爱的以赛亚，我可怜的大骑士长，你怎么落魄到幽居这样破烂的角落？”
少女笑意盈盈，未知的语言逐渐变化为帝国通用语，语调轻盈，歌唱似地道。
“曾经的你在帝都赫赫有名，天主眷顾，众人喜爱。王公贵族多么殷切地朝你谄媚，黑暗生物听闻你的名号就要瑟瑟发抖。
命运这个无情的婊子，怎么能因为你的伤就残酷地将你放逐来陋巷？”
神父收敛所有情绪，对少女似同情似讥讽的话语充耳不闻，专心从话里分析恶魔的情报：毋庸置疑的高位恶魔，有着超乎寻常的能力，疑似能窥破过去的事情，或者从自然进程推演而来。
以赛亚心中筛选起拥有相关能力的恶魔：但他林？佛劳伦斯？还是吉蒙里？有类似能力的恶魔太多，他们本性邪恶，争辩、引诱、诋毁借此操纵信徒心灵，同时也会毫不犹豫地把锅甩给同伴，没有丝毫友爱。
听过他的事还能准确地来到他隐居的教堂？难道和他以前有过交际？记起身为前神殿大骑士长狩猎过的长长名单，以赛亚放弃了思索。
来者不善，无需多想。若能战胜这恶魔，便是他侍奉主的道路上必然的磨炼；若为此殒命也不必叹息，他凭微末之躯存活于世，已是主赐予信徒的慷慨恩赐，只是提前回归神的怀抱罢了。
唯一值得忧心的，只有城镇里一无所知的人了。
以赛亚毫不客气地抢先发动攻势，滑步向前腾空直踢恶魔下盘。
作为地狱生物，恶魔行走大地必须附身祭品，一旦有了实体，就有了弱点，能被杀死或封印，所以骑士的对付恶魔的方式一般是物理驱逐。
恶魔侧身避开，少女摇摇头，“你是打不败我的，只要人类……”
伊塞亚充耳不闻，一击不成转而伸手出拳，少女弯腰屈体，躲开直击头部的拳头，拉开和他的距离。
“…怎么这么暴躁？只要人类的心摆脱不了贪婪和欲望……唔唔…！”
恶魔果然如预料地后撤，以赛亚左手化拳为掌，前进一步掐住恶魔的脖颈。
少女瞪大眼睛，半句话卡在嘴里，泄出一连串意味不明的闷音，她眉头横竖，娇蛮的表情别有一番俏丽。
神父对此视而不见，心中默念祷文，银制刀具自袖内滑落掌心，泛起光明的圣力。
刀尖插入恶魔心脏时，没有熟悉的阻塞感，没有恶魔临死前的咒骂，他暗道不妙，下一秒魔力缠绕带着刺痛感猛地袭遍全身。
以赛亚膝盖一软，狼狈地摔倒在地。
少女模样的恶魔理了理稍微凌乱的发辫，细白的脖颈浮现醒目的手印，他不善地盯着跪倒地上的神父，狠狠道：“第二次了！这是我挑了好久才选出的最满意的一个皮囊！又要被你搞坏了。”
“我要教你怎么乖乖讨好主人。”
少女勾起手指，魔力锁链拖着神父踏入教堂。
意味着隔绝世俗的大门轰然关闭，阴影从角落蔓延，覆盖了穹顶天使宁静的微笑。
中殿清澈绚烂的光线黯淡迷离，只有圣所栏杆前排列整齐的烛火不点自燃，仿佛天空霎时从白日轮转到黄昏。
神父被迫跪在圣所台阶前，双手被魔力化作的红色绳索反剪身后，黑暗像泥沼紧缚着身躯。
他脸色薄红，黑袍早已散落在地，内里贴身的亚麻衬衫被恶魔戏弄地划破，裸露出腰腹苍白的肌肉。
眼见神圣的殿堂被恶魔浮华的糜丽吞没，神父怒火上浮，灰绿眼睛似有火焰燃烧。
“你这背弃过主的毒蛇，邪恶的子嗣，不敬的存在，居然胆敢亵渎神的居所。”他呵斥道：“你现在的自由不过是刹那雨露，主允许你在人间挣扎，是对你宽大的怜悯。终有一日，黑暗会被光明吞灭。”
甜美的笑容没有分毫变化，少女轻巧地坐在圣餐桌上，小腿摇晃着，天蓝裙摆随之踢踏跳舞。
“好吧好吧。天主忠心的仆人，现在说话可不要过于刺耳，败于我这样卑劣的敌人想必你早明白有什么下场了吧。”
少女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在面前的男人，声音柔软甜蜜。
“不要着急，我们还有一笔旧账要算算呢。我们相遇这么长的时间，你就没有记起我吗？”
以赛亚面无表情地回答道：“我从不记得被我驱·逐的失·败·者。”
少女叹了一口气：“没关系，我原谅你，人类就是这种健忘的动物。”
他抬起小腿，裙摆滑落，白色皮靴蹭上神父英俊的侧脸，沿流利的曲线挑起他的下颌。
一个极具羞辱意味的动作。
“四年前一别，我呀，可是时时刻刻思念着你。每当人类的灵魂坠入地狱体验有趣的刑罚，我都会为你预留一个位置。”
他的口吻越来越亲密，吐露的话语却越来越恶毒，耀蓝眼睛中漾起开心，犹如恶劣的孩童故意踩死昆虫取乐。
“对了，那时候有些灵魂坠入了炼狱，你们应该是熟悉的同伴吧？我好好地在地狱招待了他们呢。烙烤、穿刺、鞭挞、凌迟、剥皮、绞刑……最近有恶魔说他在大地上学来了一种让灵魂窒息却不会崩溃的方法，试用以后他们发出的声音果然好听多了。人类迫害同类的想法总是富有创造力，比恶魔们有意思多了。”
他历数折磨拷问、制造恐惧的刑罚，满意地瞧到神父波澜不惊的表情开始变化，那张脸褪去虚伪的表情后意外得富有攻击性，皱起的眉头给神父冷峻的面容增添了几分阴郁。
“看他们从生到死，灵魂被五马分尸，在惨叫与痛苦中无尽的挣扎，结局是不是不错？他们原本可以升上天堂，因为你带着他们到了错误的地方，虔诚的灵魂因你永世不得安息。”
以赛亚神情阴沉，愤怒如滚烫的岩浆喷涌，在心中越烧越旺。
四年前。
以赛亚回忆起四年前发生在瑞比亚行省，被称之为“康马利特案”的恶魔召唤事件。
康马利特候爵的私生子，私下献祭召唤了大恶魔拜蒙，五天后被当地神父发现，紧急传信给神殿。
当时以赛亚正带领骑士团剿灭一伙发狂的狼人，接到命令后留下两个小队收尾，剩余人随他奔赴瑞比亚。
大恶魔拜蒙盘踞在候爵府，以最繁华的地域为源头，污染了大半个城市。
从一开始，他们就踏入了一个陷阱，一个致命的错误。
恣肆无忌的大恶魔被他击碎了附身的祭品远离大地，但无法计数的平民、瑞比亚多数贵族和神官骑士，皆丧命于此。
直到现在，许多人仍对瑞比亚闻之色变，昔日繁华的都市就此没落。
以赛亚因为伤势过重早早回到帝都，他事后调阅记录。
一切的开始只是因为一个私生子的贪欲，他想驱使小恶魔杀死自己父亲其他儿子，却愚蠢地搞错了魔法阵。君主级的恶魔岂是一个普通人可以驱使的？私生子很快就对恶魔言听计从。
讽刺的是，神殿事后搜寻，私生子却活到了最后。
想起训练时失去的熟悉身影，不会再出现的那些声音，因为侯爵失去了其他继承人所以保住了性命的私生子……
以赛亚合上卷宗，默然无语。
半月后，以赛亚因战力衰减，难再担任骑士团统领职位，自请来到小镇，为神明牧守祂的羊群。
如果不是恶魔留下的伤，以赛亚也不会轻易被可憎的制服，听他在此大放狂言。
“你为那些下地狱的人感到愤怒？他们犯下了无可非议的罪，即使这样你依然视他们为同伴吗？”
恶魔的声音还在询问：“以赛亚，我是谁？”
以赛亚从黑色的泥沼中艰难而缓慢地挺直脊背，紧咬牙关，冷冷看着他。
神父的情绪像盖着银罩摆放上桌的大餐，嗅起来格外迷人。
少女隐蔽地舔了下尖尖的犬牙，打量了一番怒火蓬发的男人。
沦落地狱的灵魂除了平庸之人，多是作恶多端之辈，灵魂之光晦暗漆黑，闻起来像腐烂已久的尸体裹着污水，肮脏又腥臭。
也许大地上的恶徒以为死后就可以在地狱为所欲为，无所顾忌。很抱歉，作为地狱西方执政官的恶魔亲切地告诉大家，无尽深渊自有赦令的刑罚等待他们。
拜托，地狱又不是什么垃圾处理场，渣滓太多也浪费空间好吧。
灵魂——人类的灵魂。
食物、工具、奴仆、战利品……
不同恶魔对此有不同定义。恶人无需引导自然会落入炼狱，只有纯洁的无辜灵魂才有花费时间游戏的价值。
而眼前这个……
恶魔的眼睛望向遥远的未来。
是走上成圣之路的义人，忍耐痛苦的殉道者，为真理勇敢而战的战士。垂死之际，有天使前来接引，灵魂升入天堂，在永恒的荣耀里，戴上公义的冠冕，享受无限的福乐与爱。
他的光芒像太阳那样闪耀着圣洁的色彩，灵魂笼罩着奇妙的光明，宛如不熄的火焰。
掐断圣徒的救恩之路，正是他应该做的事情。为什么要犹豫不决呢？
圣善的灵魂虽然耀眼，但于他而言并不算稀罕，漫长的时间里总能再遇见几个。
他凝视着神父那双灰绿眼瞳，如平静的密林燃起山火，炽热的感情在猛烈燃烧。
既定的命运一帧帧在他眼中滑过。
他的一生中少不了磨难，一些假冒为善的人挑动他敬虔的心灵，以伪善的名义鼓励他去做违背上帝诫命的事情，人群的嫉妒、背后的攻击、谎言蜂拥而来。
他的身体受到伤害，但心灵的痛苦远胜肉体，忧伤，焦灼，不安，愁苦，一无所有，退无可退。
他会在绝望中顿悟，拿起圣灵的宝剑，下定决心。黑暗就这样被光明驱散，死亡被生命吞没，他完完全全的成圣。
他来到这里是神明的安排吗？
是上帝为他预定的圣徒准备的试探？
还是筛选饱满的麦穗时不小心让他进入了罗网？
反正他从来没搞懂过那无暇至高的想法。
但是拜蒙预感，错过这一个，一定会让他未来非常的、非常的懊悔。
没关系。不管是无心还是刻意，他已然到来。他会替神试炼这个灵魂，保证比世俗的磨难更有效，更刺激。
毕竟，人祸能和无法抵抗的天灾相抗衡吗？毁灭于天灾下，也是理所当然吧。
那么，稍微用点力量，天上的翅膀们不会无聊的连这么偏远的祭坛也仔细检阅吧。
恶魔轻盈地跳下来，他的脸猛地靠近神父，湛蓝瞳孔与神父对视，那蓝色渐渐加深，仿佛海底幽暗的黑色漩涡，深处有着令人无法抵抗的魔力。
他的眼球整个漆黑如墨，一道山羊似的横瞳如同深渊裂开的缝隙，瞬间出现在眼睛正中，颜色耀蓝，纯粹充满怪异可怖的恶意。
任谁看到这双非人感的恶魔之瞳，也不会错认为他是柔软无害的少女。
少女，不，应该尊称他的全名——无尽地狱的西方君主，科学与艺术的保护者，神秘秘法的领路人——拜蒙。
在以赛亚升腾的怒气里，恶魔兴奋地咬住下唇，想让他愤怒、让他在鲜血里呻吟、让他在窒息后发出急促的喘息，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