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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殿秋

 

上海淅淅沥沥下了三四天雨,气温b苍南低十来度。

列车进站,速度降下来,阗资看了眼条形屏上滚动的室外气温,扣上外套纽扣。下了车,他即闻到冷空气。舅舅在地下停车场等他,给他发来一个模糊的车位标识,又说算了,他出来找阗资。

阗资还未走到出口,就远远看到池峰成。

池峰成站在那x1电子烟,戴了顶自然se羊绒bang球帽,看着要b同龄人年轻些。

天气转冷,他又外套了件野鸽灰衬衫夹克,k子还是loropiana的麻米se长k,整个人的颜se都是淡的。看见阗资,池峰成悠闲地抬起手,朝他招了招。

阗资对舅舅笑笑。

池峰成这几年没怎么开过车,也没什么接人的经验。

他开了辆雷克萨斯,把车停在最堵的p9,阗资刚坐进车里,就闻到gu荤香。

“鲜r0u月饼吃吧?”舅舅开口还是上海闲话,把一盒德兴馆鲜r0u月饼递过来,“趁热吃掉,冷了就不好吃了。”阗资接过月饼,说了谢谢,舅舅笑说:“跟我还假客气。”阗资笑着嗳了一声,低头咬了口月饼,su皮稍许轻盈,r0u馅带着一窟香甜的汁水。

怕渣子掉在车上,阗资把手里的那个月饼吃了,就没再碰。

池峰成慢慢把车打出来,刚开出五十米,就碰上堵车。

前头都是一片刹车灯的红光。

堵了一个小时。

挪出去三百米不到,池峰成的脚都酸了。

“给我也吃一个。”池峰成说,他囫囵抓了个月饼塞嘴里,擦擦手上的油,又抓牢方向盘。

又堵了半小时,池峰成关了爵士乐,切到1017,又0了0bang球帽沿,装作自然地拿出个劳力士给阗资,“马上读大学了哦,你手上那块手表可以换掉了。”阗资看了眼自己手上的那款运动型手表,那是在他妈妈买给他的,他戴了有五六年。

手表造型利落,阗资戴久了也不觉得幼稚。

“学生戴这个太夸张了。”阗资笑着把表退出去。

“瞎讲有啥讲头,你打开看看呢?”池峰成终于冒头,看见六点半的灰蒙天光,“我挑了两个钟头,你妈妈看到了肯定也要讲好看的,这个也是运动款,晓得吧,我看大学生戴这个刚刚好。”

阗资听了不响,就把盒子打开看看,潜艇名仕在里面卧着。

黑橡胶运动型表带,42毫米的表盘上白金静默。

“你那块表老早好丢掉了。”

舅舅踩下油门。

回到家,外婆还在教楼下小囡弹钢琴。

“好了吧?可以了吧?”nv孩问她,“手指头也发痛了,再弹不下去了。”

“这点苦都吃不了还怎么学钢琴?”戴山月笑呵呵打开门,“回去还要再练练,明天再来哦。”

小囡抱着本小汤出去,“再也不来了,我同学都不弹钢琴了,现在大家都学编程,我也要去学编程了,再不要弹钢琴了!”撞见阗资和池峰成,小囡脸上一红,不过很快又仰起头,跑出去。

晚上吃过饭,戴山月照例要吃凯斯令的拿破仑蛋糕。

餐厅太大,对墙嵌着玻璃,空间被撑得更大,圆桌可坐七八个人,桌心放了块造型古朴的镇宅石。祖孙三人连坐,对面都是空荡的实木半圈椅,阗资看着对面玻璃,顿时觉得这房子更大了些。

“换手表了。”戴山月看了眼阗资的新表。

阗资点点头。进门前,池峰成让他把妈妈的表摘了,换上新的。

“蛮好看的,韫韫肯定也喜欢。”戴山月用勺子刮了刮n油,淡淡说了一句。韫韫,说的是阗资妈妈池韫。

晚上,阗资睡在妈妈的卧房。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房间里都是熟悉的木质香味道。阗资打开手机,已经三点了。

胡笳没有给他发过信息,他先前问她到家了吗,她也只回个到字。阗资默默把最近一周的聊天记录都看过一遍,他像是植物似的,在他们细碎的谈话里汲取那么一点点能量。电子屏微弱的光线投到阗资的眉眼上,他握着手机,轻轻阖上眼。

次日,要去看外公。

icu的探视时间在下午四点到五点,他们只有一个小时的见面时间。

套上鞋套,穿上深蓝se的隔离衣,再戴上口罩和手套,三个人已经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几乎没多少皮肤能露在外面。icu的门慢慢打开了,戴山月深x1一口气,开开心心走进去,阗资跟在舅舅后面,脚步声音压到很轻淡。

外公睁着眼睛躺在病床上,cha满半身管子,看着他们。

“看看啥人来了?”外婆把阗资拉到病床前,语气欢喜。

“外孙来看你了哦,你开心吧?”说到这一句,阗资能感觉到外婆在抖。

“外公。”阗资笑着叫了人,声音倒有些低黯。他外公太瘦了,整个人都瘪在病床里。

护士帮他把白被盖到x膛,脖子掖两块纱布,贴住下面的疮口,上cha粗大的透明呼x1管,再往上看,外公的嘴无声地张大,露出一排牙齿,他连鼻子也cha着鼻饲管。

外公看着阗资,眼珠转了转,又看向舅舅,眨了眨眼,斑白的眉毛似被带动着弯起。

这已经是池宗豫所能做的最大限度的面部表情。他是脑梗病人,在icu躺了三年,早就失去和人交流的能力。按格拉斯哥昏迷评分法,池宗豫是在八分到十分之间,他可以自动睁眼,不能声叹,没有语言表达能力,在针刺时会有躲避反应。

一个小时的探视时间太紧张了。

戴山月把手里拎的不锈钢保温饭盒放出来,四道菜,整整齐齐码在折叠板上。

清汤狮子头,红烧r0u,四喜烤麸,外有油爆虾。外公接了外创呼x1机,没有吞咽能力,戴山月只是用筷子蘸了蘸汁子,点到外公的舌尖,给他尝尝味道。具t的食物对他来说是危险的,阗资看了眼挂在边上的胃肠营养ye,糊烂的麻米se浆ye,这才是外公的食物。

“好吃吧?小杨特地给你做的,喏,一吃东西就开心了。”戴山月笑到。

阗资不知道外公是否开心,他只是把嘴张得大了些,看着外婆。

四道菜,用筷子蘸点,就算是吃过了。

戴山月让护士把池宗豫扶起来。

“阗资考上清华了,厉害吧。”戴山月和他讲。

池宗豫眼珠转向阗资,朝他眨眨眼,嘴巴微微张开。

“他还有反应的呀。”戴山月侧过头对阗资说,眉头是低着的。

“来,爸爸,看好我,”池峰成拉着池宗豫的手,他戴着浅蓝se的隔离手套,只能模糊地感受到父亲的t温,“跟我bb看数字啊,b个1给我看看——”池宗豫看着他,g瘦的食指朝他伸出。

“好,再b2给我看看。”池宗豫费力抬起中指。

“b3呢?”无名指跟着小指一起竖起来。

“在瞎ga0了嘛!”池峰成笑。

探视时间很快就结束了。

走前,戴山月还帮池宗豫擦了擦身t。阗资帮着倒了热水,试了试水温。

“要热点还是冷点?”阗资不确定,抬头问外婆。“温的么就好了。”戴山月笑笑,用毛巾蘸进水里握了握,“现在就正正好好。”戴山月拧好毛巾,池峰成把被子掀起一些,挽起池宗豫宽大的k管。

外公太瘦了,小腿的皮都宽松地皱起。

外婆和舅舅都很平静,阗资也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在水冷时,添上热水。

一个小时结束了,阗资和外公说,“外公再会。”池宗豫不舍得他们,眼珠子还跟着转,外婆帮外公掖掖被子,“好了,睡觉了,我们明朝再来看你,好吧?”池宗豫眨眨眼睛,灰白的眼睫毛跟着闭了闭,像是说好,你走吧。

阗资觉得x口很闷,他的手往口袋里0索,胡笳的桂树叶还在。

走出去,戴山月说要上厕所。

阗资和池峰成等在过道,池峰成ch0u起电子烟。

两个护工,在不远的地方休息,讲讲闲话,“有钱人是真有钱哦。”

另一个人问到,“这话怎么讲呢?”刚才这个马上就接上去,“刚刚那家人,老头子脑梗,送进来三年,一天五千,你算算,三年就是五百万!人放在我们这里续命,si么si不掉,活么也活不下来。”

对方听了,笃定说:“是我我不肯的,两脚一蹬,g脆si掉!”

阗资装作没听到。

池峰成低头,把侧边的窗打开点。阗资发现舅舅长出白发了。

戴山月对着镜子整理好表情,走出来,依然是温和的,“傻立在这里做啥,走,吃晚饭去。”

晚上去了私房菜馆。

舅舅点菜,总是太多。三个人要了一桌子菜。

十月,母蟹最美,戴山月要了六只,三只清蒸,三只做熟醉,另要温h酒。

阗资自己不吃,帮外婆拆蟹,把蟹r0u和蟹h剃出来,一只蟹解完,手上沾满h油膏,他拿sh巾擦擦,夹了筷草头吃了。“外婆帮你点的大闸蟹,你不吃?”舅舅把蟹转到阗资面前,“小时候不是最喜欢吃蟹吗?现在变掉了?”

阗资轻轻嗳一声,怕外婆和舅舅看出他不好,拿了只蟹。

扒开蟹壳,阗资稍微用筷子挑了里面的h,吃了两口,味道香津津。他想到胡笳,不知道她喜不喜欢吃蟹?大闸蟹冷了就不好吃了,熟醉倒不怕冷与热,可以带回去给她,想到这,阗资就笑着问外婆一句,“外婆,帮我再要一份熟醉蟹好吧,我带回去吃。”

“我讲啥,”舅舅笑了,“还是喜欢吃蟹。”

“和韫韫一样的。”外婆笑讲。

回去路上,阗资检查微信。

胡笳给他发来两条消息,几个字,一张图。

佳佳:回来了

他点开照片一看,是她回了他们的家,用卧房的电视看柯南。

阗资弯起眼,凡是有关于胡笳的事,都会让他感觉到轻松与快乐。夜光照在他脸上,也像是电影里的柔光。他在脑袋里斟酌起字句,快速回复说,吃晚饭了吗?我明天回来,给你带了吃的。

佳佳:吃的外卖

佳佳:不说了,看电视了

阗资:好

发完信息,阗资还盯着屏幕看了一会,怕她又发什么。

几分钟静静过去,胡笳没说话,阗资失落下来,舅舅在边上看他一眼。

“阗资在谈nv朋友了。”舅舅说。

“真的假的?”外婆立马接话,“跟nv同学?不大会吧。”

阗资被人戳穿,笑着回避:“舅舅又在传播谣言,我哪里有nv朋友了?”

“你不是在跟她发微信?聊天背景都是她,”舅舅指指阗资手机里的胡笳,问外婆,“小姑娘长得好看吧?阗资是看得笑眯眯,我看是跌进去了。”

没等阗资说话,外婆凑过来看了一眼。

“真的好看,倒像是电影明星。”

听到家人夸胡笳,阗资心里总归是柔软。

舅舅抓住他的表情,拍手说,“喏,看看,一讲人家好话他又笑了。”

阗资羞赧,耳根都发热了,想了会才慢慢解释,“她不是我nv朋友,但我喜欢她。”

灯光较暗的车里,两个长辈笑盈盈,阗资因紧张和羞涩,微微垂着眼,可脸上的感情清澈又明亮,怎么看都是ai上了。舅舅感慨说:“年轻人,感情充沛啊!我跟你说啊,nv孩子心思最不好猜,讲不定她也喜欢你。”

阗资摇头说:“她应该不喜欢我。”

外婆说:“那你就不要倒贴了,没有结果。”

阗资坚持:“没有结果也没关系。”

舅舅说:“这下昏头了!”

吃过中饭,阗资收拾起行李。

舅舅拿来几套衣服,在他身上b了b,“试试看,应该正正好。”

阗资接过,下意识看了眼标签,又是bc和loropiana,所幸款式够低调,都是基础se,说是优衣库也有人信。

“倒不如直接买优衣库。”阗资笑说。

舅舅哼一声,“穿在身上总b优衣库舒服。”

阗资听话换上,少年挺拔俊朗,撑得衣服有型有样,舅舅点点头说,“赞。”

出去,外婆还在教小囡弹钢琴。

“好了吧,可以了吧?”小囡r0ur0u手指头,“手指头又痛了。”

“我看看哦,”外婆握握她的手,“手形还是不好,你要想象在握牢一个j蛋。”

“我不吃j蛋的呀。”小囡和外婆讲。舅舅在边上笑,阗资和外婆说再会,外婆侧过头,挽起的银发在yan光下像贵金属,“下趟再来哦,外公外婆看到你就开心,知道吧。”

阗资点点头说,“知道的。”

坐电梯下去,舅舅侧头和阗资说,“外婆讲,楼下小囡和你妈妈小时候有点像。”

阗资想到池韫的童年照,她穿牛仔套装,骑在外公肩膀,被辛辣的yan光晒得眯起眼睛,后面的棕榈树笔直,树荫是条黑线。

“看面孔是有点像。”阗资轻轻说。

舅舅接话道:“有点,总的来讲还是不大像。”舅舅说到这里,看了眼阗资的新手表,语气清淡开口,“回去以后,你妈妈买给你的那块表好丢掉了,戴了五六年,丢掉吧。”

阗资没有回答,电梯到了,舅舅先走出去。

去高铁站路上,舅舅又问:“你那个小机器人的游戏做得怎么样了?”

阗资说,“框架搭建好了,大致关卡也设定好了,肯定赶得及在年底投奖,到时候有些音效和配乐还要麻烦舅舅再找人帮帮忙。”

舅舅笑着睇他一眼,“跟我还这么客气做啥,上趟介绍给你的那个美术还可以吧?”

阗资点点头,笑说:“舅舅介绍的肯定好。”

舅舅挑挑眉头讲,“会拍马p了。”

送到高铁站,舅舅又把车停在难开出去的地方。

阗资站在入口处,跟池峰成挥手说再见,转身过去安检。

池峰成看阗资淹没在人海里,再识别不出来,这才慢慢走开。

阗资上了列车,褪下手表,从单肩包里拿出以前的腕表,仔细戴上,时间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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